崔婉如徹底無言,真是太不要臉了,「澤陂」是女子思念、讚美男子的情詩,最含蓄的第一段已經被他念了,自己無論怎麽回答都會很露骨、很張揚好不好。


    最終在肖陽的再三追問下,崔婉如不得不掐了其中一句輕聲回答道:「唔,彼澤之陂,有蒲菡萏,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因相思而無法入眠?嗯,也算湊合了,肖陽微微一笑,半摟著崔婉如站在菖蒲叢中呢喃瑣事,一會兒瞧瞧水草漣漪、嬌花嫩草,一會瞅瞅毛茸茸的雛鴨嘎嘎遊過,天高地闊中別有一番野趣。


    隨侍奴婢遙遙看去,隻見夕陽之下一對璧人臨水而立,橙色的暖陽籠在他倆身上,在青山綠水間伴著一片粼粼波光,恍若仙境眷侶。


    晚上回了院裏,肖陽原本還想趁著崔婉如郊遊後心情大好,央她喝點菖蒲酒然後再好好廝磨一番,歡享魚水之樂。


    結果奮力騎馬的後遺症在他還沒下嘴時就展露無遺,嬌娘子直接倒床吆喝,「大腿快磨破了、腰背似乎斷了、胳膊也抬不起來了……渾身都痛。」


    「真是太弱了,以後讓肖棠陪著你每日都去跑馬,至少半個時辰,」肖陽一麵苦笑著為她捏揉,一麵嘀咕道:「將門婦不會騎馬,這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我努力學……」崔婉如腦袋埋在被褥間默默淚流,原來重生了也不是能披荊斬棘、高歌猛進的,需要琢磨的東西太多了。


    比如除了基本技藝之外,行事時的「為上之法,馭下之道」這一條就需要好好反思。


    次日崔婉如看著銀珠恭恭敬敬或者說有些戰戰兢兢的跪地,遞上一雙繡鞋表達服貼之意時,終於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失誤。


    雖知道自己是高門世家女,是侯府三郎君明媒正娶的妻,可她骨子裏的記憶卻還停留在那十年後院媵妾的狀態中,當初的崔婉如驚恐、忌憚正妻的嚴苛毒辣,如今的她就下意識的不曾真正壓製奴婢。


    她平日所使手段大多局限在媵妾慣用的示弱、邀寵、展示才藝上,雖也在管家卻並不嚴厲,或多或少忽略了前世今生地位有異,角色不同,立場就絕對不一樣,這立場不穩、馭下不嚴必生禍事。


    崔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暗暗慶幸禍事還沒真正翻騰起來,自己醒悟得也還算早,也感慨幸好金珠前輩子就得罪過自己,好歹這次沒真正為她說軟話,不然可就失了大家氣度。


    要知道,世家女雖需具備胸襟寬廣的風範,可也沒誰會把奴婢當一回事,更不會對姬妾之流存有隱晦的善意。


    好在肖陽也隻當她是麵淺的新婦,在家被繼母、妹妹欺負慣了,出嫁有婆母在上頭頂著,肖家奴婢也由各種仿軍規管理,之前根本不需要她親自下場抖威風,昨日唯一的一次處置金珠也是三郎頂梁。


    今後可得注意著點了,崔婉如思緒這麽一轉,銀珠便已在她腳下跪了小半個時辰,她還以為是主母在故意搓磨自己,心裏更是忐忑,頭也越垂越低。


    「鞋子做得還不錯。」崔婉如微微一笑,停頓之後才又說道:「可惜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內院穿的錦鞋,而是出門用的長靴。」


    「是。」銀珠望著那摔落在自己眼前的雲頭繡鞋微微一抖,深深吸氣後才鼓著勇氣諾諾道:「奴明白了,奴、奴有事想求娘子。」


    「哦?」崔婉如喝了一口寶珠遞上來的熱騰騰羊乳,緩緩應道:「說吧,我聽著。」隻是聽著並非允諾。


    「奴今年已滿十八,求娘子照拂能指個妥當人。」原就說話很大膽的銀珠直接就倒豆子似的把這串話給蹦了出來,特別是後麵半句中間都不敢佯作羞澀的停頓,怕自己話還沒說完就被拖出去打板子。


    喲,這是嚇到了來投誠?崔婉如暗暗一笑卻板著臉回答道:「你阿娘可是我母親跟前的得意人,或許她對你將來走向有別的主意?」


    「奴跟了娘子自然就是娘子的人,和那邊絕不再有瓜葛。」銀珠匍匐在地幾乎快急出了眼淚來。


    當初她被指到崔婉如身邊確實是當張氏眼線用的,跟著出嫁也存了要爬侯府郎君床的心思,特別是看到三郎君明顯比冷臉的大郎君更平易近人,長相又如此俊朗,要說銀珠沒動心那絕對不可能。


    但她也是個極識時務的,家裏阿娘教得好,身為奴婢就得會看風向、看主子眼色,從前如娘是脾氣嬌憨、耳根子又軟,特別好哄,如今她卻因出嫁一事看透世態炎涼變得冷心,那就不能再尋常對待。


    前些日子她話裏藏鋒攛掇了金珠好幾次,就想看看出頭鳥會有怎樣的下場,沒想到這後果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如娘是被三郎君帶走了不曾親見,銀珠卻眼睜睜地看著那自小和自己一同長大的女子被扒光了捆在院中,胳膊粗的杖棍一次次的狠狠落下擊得她後臀血肉模糊,而後又以鋒銳小刀刺麵毀容,奄奄一息中還被灌了一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麽內容的湯藥。


    最後金珠被拖走了說是發賣,也不知還有沒有命活著被賣出去,銀珠等人則在管事的監督下清洗血汙滿地的院落,在繞著花樹焚香去味兒時,她手抖得跟篩糠似的。


    差一點犯事兒的人就是她自己,而金珠這下場一大半是因她咎由自取,一小半兒卻是因銀珠而起,她這一天一夜都是驚恐又愧疚的,整整一宿沒法闔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來見了娘子,對方卻透露出明顯厭惡、心疑的模樣,銀珠怎能不恐懼?


    「那邊畢竟是家裏,怎麽可能斷了聯係?」崔婉如擱下瓷碗忽地輕輕一歎,低聲道:「忽略了你們的年紀確實是我的不對,可金珠她……哎,真是太讓人失望了,三郎是個治兵相當嚴謹的人,怎麽可能容得一個會下毒的婢女,說起來譚大娘還是你阿娘一手提拔的吧,怎麽教出這樣的女兒?」


    崔婉如話裏帶著話,家裏是需要聯係的,她不容許有人胡亂嚼舌,最好是帶話過去,處置金珠的重點在於下毒不是她善妒。


    「娘子教訓的是。」銀珠應諾後微微抬頭,試探道:「奴得閑便轉告阿娘,可不能再隨意心軟,引了心思不純的人上位。」


    「這就對了。」崔婉如輕輕一笑,抬手虛扶了銀珠一把,同時感慨道:「你可別像她一樣再傷了我的心。」


    若肖陽之前是在誅大賞小嚴以立威,那她便軟硬兼施、雙管齊下吧,已經處置了金珠便不好再動銀珠,管她是不是真心實意,先必須得這麽湊合著吧,之後嘛……崔婉如暗暗盤算,銀珠的阿娘是自幼跟著張氏的貼身奴婢,若真能籠絡住這女兒又拉攏了容大娘便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隻是須當心被賤婢反噬,還得找找她的喜好和弱點呢……還有金珠,昨日她說是發賣嶺南,去辦這事情的卻是肖陽的人,或許依舊是給扔進軍營了,否則他為什麽要堅持毀去那賤婢的容貌?越漂亮的才越值錢啊。


    隻要沒死也可能翻身的吧,不對,死了也有機會翻身,比如我自己,崔婉如一頭黑線的想著,盤算是不是趁哥哥還在軍營讓他幫忙關注一下?


    接連好幾日,崔婉如都在等待下一次休沐的時機見崔文康,並猶豫著怎麽和哥哥開口問金珠一事,總不能直接說「幫我看看有沒有這個人,有的話就弄死她」吧。


    無故隨意殺人可不太好,嚴格說來也是犯法的呢,最多隻能叫她病故或受刑不過而亡,錯過上一次機會,崔婉如對於「再起殺念」也感到挺為難,嚴格來講她原就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思來想去,她決定隻讓哥哥先打探一下金珠的情況,而後再說吧。


    誰成想,崔婉如心心念念那五天一次的休沐,結果卻等來了「三郎君帶著四郎君和崔大郎去了青樓」這一晴天霹靂似的消息。


    「哦?那趕緊去吩咐廚下不用準備他們的吃食了。」崔婉如神色淡定的讓奴婢傳話,自己回房後扭身就咬牙抓狂了。


    妹婿領著大舅子和未滿十四歲的弟弟逛妓院,這叫什麽事兒啊?送情詩時崔婉如才漸漸覺得肖陽人還真不錯,這心裏剛剛有些鬆動,他就來了這麽一出,簡直是欠抽!


    與之同時,跟在肖陽身側躍馬揚鞭奔去「找樂子」的崔文康終於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我們這是去哪兒?」


    「平康裏,這軍鎮除了平康裏還有哪兒能找樂子?」肖陽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什麽?」崔文康大喝一聲拉住了韁繩,搞錯沒?平康裏是京城出了名的妓院林立的街坊,這詞兒可是「青樓一條街」的代稱,肖陽這家夥居然膽敢正大光明的帶著大舅兄去狎妓?在家裏讓歌伎、舞伎佐酒不行嗎,非得去青樓?


    好吧,平康裏確實是更有情調些,可雖說崔文康在京城時也是紅羅帳裏的常客,這等風流韻事兒在士大夫中確實挺尋常,甚至中舉、中進士之後也時興通宵達旦的在青樓慶祝,但是一想到妹妹他就邁不出去這條腿,自己但凡跟著去一次,那三郎以後絕對更是肆無忌憚,連舅兄都不阻止,如娘又怎好開口挑刺?


    「何必如此驚訝,為慶祝你脫離苦海不再背負『康大郎』這名字,自然是要去最能享樂的地方。」因肖陽的關係也認識了崔文康的徐恒寧笑著拍馬來到他身邊如此說著,而後他又壓低了嗓音道:「這是他們肖家的規矩,你跟著去便是,放心,不會讓你妹子為難。」


    「這是為何?」崔文康疑惑的看向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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