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屋裏沒有病氣啊。 鬱聲蹙了蹙秀氣的眉,覺得自己猜錯了。 既然不是衝喜,家裏又有錢,那必定是家中主人身有隱疾,無法正常娶親,隻能靠著拍花子手裏買來的人,偽裝出一份體麵的婚姻。 鬱聲念及此,眼前一亮。 他自是不願流落勾欄,也不願伏低做小,如今嫁個有隱疾的男人,倒免去好多麻煩。 這廂,鬱聲美滋滋地幻想著未來,那邊剛起床的三姨太聽聞穆聞天回來了,失手打碎了手裏的茶碗。 “快……”三姨太被這個消息嚇哭了,“把老七給我從玉春樓裏逮回來!” 服侍在三姨太身邊的小丫頭叫長樂,此刻也是兩股戰戰,歪在三姨太的炕邊哆嗦:“四爺身邊的雙喜說,要……要七少爺一早就去他屋裏呢。” 怎麽去啊?人都沒回家呢! 三姨太倒吸一口涼氣,歪在榻上按心口。 不怪三姨太害怕,實在是穆聞天深得穆老爺子真傳,手段狠戾,雷厲風行,穆家大大小小的事,一半他說了算。 穆聞天眼裏還容不得沙子。 七少爺犯的那些尋花問柳、抽大煙的破事,在尋常人家至多挨一頓板子,在穆家……怕是少不得挨槍子兒。 長樂著急忙慌地從榻前起身,又想到了什麽,撲到三姨太腳邊:“七少爺屋裏那個通房……” “還管什麽通房啊?”三姨太塗得紅彤彤的指甲摳進了被褥,“老七要是挨了槍子兒,我……我,我怎麽和老爺交代?” 她話未說完,心就沉了下來。 穆老爺若是聽聞自己的幺兒抽起了福壽膏,怕是也要動槍的。 “你去找老七,不管他在幹什麽,都把他給我帶回家!”三姨太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爬起來,“還有,記得和他說,他四哥在家。” “……若是不想挨槍子兒,嘴巴就給我閉緊咯!” 長樂連連點頭,掀開門簾,眨眼間跑沒了影。 三姨太又喘了幾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草草梳洗打扮,然後帶著人趕到了穆聞天的院子裏。 雙喜在院前站崗,瞧見三姨太的身影,立刻行了個禮:“三夫人好。” “老四呢?”三姨太揪著手,臉上堆起笑,“這大冷天的,老四半夜回來也不叫人通知一聲,我……” “三夫人。”雙喜硬著頭皮打斷三姨太的話,“我們爺一早就準備去玉春樓了。” 七少爺去玉春樓過夜的事,到底沒瞞住。 三姨太隻覺眼前唰地劈下一道白光,整個人軟綿綿地癱倒,被雙喜和幾個兵扶住,再“嗷嗷”地哭起來:“你們怎麽不攔著?” “三夫人,您知道咱們爺的脾氣,誰攔也沒用啊!” “那你就讓他去崩了老七?!”三姨太氣得直抽抽。 雙喜連忙解釋:“三夫人,咱們爺最多就是崩七少爺的腿,怎麽可能要他的命呢?”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三夫人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窩在炕上的鬱聲隱隱約約聽見院外有人吵鬧。 他手腳並用爬到窗邊,眯著眼睛往外瞧。 院子大,院外還有院子,隔著牆他什麽也看不到。 鬱聲看了半天,被窗外的雪晃得眼睛疼,隻好縮回脖子,重新窩在炕上發呆。 咕嚕嚕。 他餓了。 鬱聲扭頭,眼珠子滴溜溜轉,發現外麵的八仙桌上有包子,不爭氣地咽了口口水。 包子啊…… 穆聞天叼著包子翻身上馬,看門的殷二叔賠笑站在一旁勸:“四爺,您吃了早飯再去,反正七少爺就在玉春樓,您什麽時候去,他都跑不掉。” “您這話可真逗!”穆聞天三口兩口把包子吃了,蹬著馬鐙,用鞭子指著殷二叔,大笑,“你當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麽主意?我要是再耽擱,老七就要被你們從玉春樓揪回來了!到時候,他撒潑打諢說自個兒沒去快活,你們再一個個給他作保,我都沒有教訓他的由頭!” “四爺,您……您這不是扯嗎?” “扯?你說我扯?”穆聞天將韁繩勒在掌心,居高臨下睨著殷二叔,“我看你才是扯!我和我爹常年不在奉天,老四被你們慣成什麽樣兒了?” “……尋花問柳就罷了,如今竟然連福壽膏這種東西都敢碰,他不要命,你們也不要命了嗎?!” 穆聞天的嗓音猛地提高,殷二叔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剛趕來的雙喜也差點沒站穩,扶正帽簷,吸了口冰冷的北風,勉勉強強尋回理智,焦急地喊:“四爺,三太太暈過去了!” 穆老爺子的三姨太暈過去了,穆府請來了十來個醫生。 穆聞天也黑著臉去了三姨太的院子,杵在門前問三姨太身邊的長樂:“怎麽就暈了呢?” 長樂按照三姨太的囑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咱們三夫人自從入冬以來,身子就不爽利,剛剛聽說四爺您要崩了七少爺,一時怒氣攻心……就暈過去了!” 穆聞天聽長樂哭哭啼啼聽得頭疼,又見她將錯處推在自己身上,知道今天老七注定逃過一劫,當即抿著唇,扭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長樂透過指縫窺見穆聞天的背影,心中一喜,跑進屋,捏了捏躺在床上的三姨太的手。 三姨太偷偷摸摸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走了?” “走了!” “得,快去老七屋裏頭看看,要是讓老四知道我給他弟弟買通房,更是不得了啊!” 長樂得了話跑了,半晌白著臉回來:“三夫人,不好了,那個……那個通房……不見了……” “不見了?!”三姨太猛地坐起身,然後在眾人的驚呼聲裏,再次暈了過去。 穆聞天黑著臉回到自己院兒裏,見雙喜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犯愁,抬腿就是一腳:“尋思什麽呢?” 雙喜“哎喲”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先前殷二叔拉著自己說的什麽通房不通房的話,差點沒能從地上爬起來。 “怎麽著啊,踢壞了?”穆聞天見雙喜呆坐在地上,狐疑地蹲下身,“不會吧,我又沒用勁兒。” “沒壞沒壞……”雙喜回過神,利索地從地上爬起來,見穆聞天大步往屋裏走,硬著頭皮追上去,“爺,還有一事……” 話音未落,穆聞天就炸了:“還有?!” 了不得,他就一年沒回家,老七就上天了!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雙喜低聲解釋,“別的大戶人家也有……咱七少爺不是十六了嗎?三夫人就給他找了個通房。” 穆聞天在聽見雙喜說“不是大事”的時候,心就沉了下來,等聽到“通房”二字時,隻覺得胸口發悶,氣得直笑:“通房……通房個屁啊!” “來,你跟我進來好好說道說道。”他邊說,邊踹開了臥房的門。 細碎的日光鋪灑在八仙桌上,被啃了一口的肉包子骨碌碌地滾到了穆聞天的腳邊。 長樂口中不見了的“通房”,正窩在八仙桌邊費力地啃包子。 這兒的包子和他在家裏吃的不一樣,大了好幾圈,麵還硬。 鬱聲張了好幾次嘴,無從下口,最後饑餓難耐,勉為其難地咬上了,身後的門卻被砰的一聲踹開。 他嚇得手一抖,剛咬進嘴的包子就掉在了地上。 穆聞天也瞧見了鬱聲。 他先是看見了鬱聲露在旗袍外的白晃晃的大腿,繼而是細細的腰,最後是在陽光下泛紅的後頸,那上麵有一個又小又圓潤的凸起。 他在電光石火間意識到弟弟給自己送了什麽人,然後一腳把尚未跟進門的雙喜踹了出去:“滾犢子!” 雙喜坐在地上,望著緊閉的房門,發出了一聲疑惑的氣音:“啊?” 門一關,屋裏就暗了下來。 鬱聲看不清穆聞天的臉,隻覺得他身形挺拔,人高馬大,延伸到自己腳下的影子像吃人的凶獸。 他咽了咽口水,決定先說點什麽。 說點什麽呢? 啊,對了,這肯定是那位身有隱疾的老爺! 鬱聲眼前一亮,起身行禮:“我……” “了不得啊。”誰料,他接下來的話尚未出口,穆聞天就走了過來。 男人充滿戾氣的眸子眯起,用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陰陽怪氣道:“真會勾引人。” 鬱聲:“?” 穆聞天念及鬱聲半夜往自己懷裏拱的德行,認定這就是老七送來爬床的小妖精,怒火中燒:“故意在包子上印牙印兒……讓我吃是不是?” 鬱聲:“??” “嗬,當我是老七?”穆聞天彎腰將包子從地上撿起來,懟到鬱聲麵前,“誰吃包子咬這麽小一口?他娘的,你連餡兒都咬不到!” “給我……給我把衣服穿好,麻溜地滾出去!” 他吼的時候,眼底劃過一道驚詫。 老七為了討好他,居然真的往他的被窩裏塞了個歐米伽。 這世道,能生的男人少,但,凡是能生的,肚皮都容易鼓,尤其是在汛期的時候被標記,基本百分百能下崽子。 物以稀為貴,歐米伽雖然上不得台麵,大戶人家卻喜歡往家門裏抬。 誰叫人人都樂意家裏香火繁盛呢? 穆家是大戶人家,也是傳統的大戶人家,隻往家裏抬女人。別看穆老爺子生了一溜邊能標記人的人中龍鳳,可到底也沒想過要他們娶男人。 下崽子這種事,不是越多越好,何必娶個嬌滴滴的男人回家硌硬自己? 不過,穆老爺子不樂意兒子娶這樣的人,不代表他不想要個這樣的兒子。 ……他快被家裏一溜邊皮糙肉厚的死小子煩死了。 穆老爺子的煩惱和穆老四無關。 他剛反應過來,昨晚被他摸了褲襠的男人能下崽子,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可惜能生的男人隻有在汛期前後才冒香味兒,他現在聞,什麽都聞不到。 穆聞天隱隱有些失落,繼而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羞惱不已:“我知道你是我弟弟找來的,但是今兒個我把話擱在這兒” 他氣勢洶洶地撐著桌子,覷著鬱聲白花花的頸窩,義正詞言:“甭管他是怎麽給你保證的,我隻告訴你一句話,我穆聞天不要通房!” “……現在不要,以後也不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