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龍炎號為旗艦的吉斯塔特艦隊,從利普諾港出發後,已經第三天了。


    天氣一直很晴朗,沒有太大的變化,也沒有發生什麽大問題,航行得相當順利。再加上順風,所以比起槳手,調整船帆的種類與角度的水手反而更忙碌。


    這天早上,堤格爾與米拉、蘇菲三人,在不妨礙水手們工作的甲板一角鋪上毛毯,坐在上麵吃早餐。早餐的內容為葡萄酒、麵包、炒豆子,以及裝在青銅製大杯子中的熱湯,與船員們的餐點相同。


    米拉的拉斐亞斯與蘇菲的薩德就靠在一旁。就算不小心掉入海裏,隻要戰姬呼喚龍具,就會立刻回到使用者手中,所以沒有問題。


    拉菲納克與加雷寧不在這裏。他們與堤格爾共用一間艙房,但是米拉與蘇菲來找堤格爾吃早餐時,他們都還睡得很香甜。


    「在船上過了兩天,有什麽感想呢?」


    蘇菲小口啜飲冒著白氣的熱湯,向兩人問道。


    「海風比想像中的更濕黏呢。」


    如此回答的是米拉。在出海的第一天傍晚,她就把堤格爾送她的白色連身裙換下來了,之後穿的都是平常的軍裝。一方麵是為了在士兵與水手前展現威嚴,另一方麵,雖然隻是客套話,不過被艾略特讚美,似乎使她非常不高興。蘇菲悄悄告訴堤格爾這件事。


    「我也覺得很驚訝呢。正因如此,我得比平常更認真保養我的弓。」


    堤格爾咬著麵包,同意米拉的話。堤格爾的黑弓擁有能與龍具共鳴的奇妙力量。雖然不知道黑弓的材質為何,但是就算不保養,似乎也不會壞。話是這麽說,但那畢竟是馮倫家的傳家之寶,而且還是救過堤格爾好幾次的搭檔,所以堤格爾總是勤於保養。


    「堤格爾,你有什麽新發現嗎?」


    「雖然不知道算不算發現,不過我在參觀槳手的吊床時,覺得很厲害呢。」


    被蘇菲詢問,堤格爾回想著那光景,答道。


    槳手的休息室在船艙的最底層。雖然很寬敞,但是其中什麽都沒有,而且天花板又低。槳手們在隔牆的兩端拉上繩子,將大麵積的布的兩端綁在繩子上,睡在其中。堤格爾曾試著躺在裏麵,吊床會隨著船的搖擺晃動,感覺頗為舒適。習慣的話,應該能睡得很舒服吧。


    順帶一提,奧爾米茲與波利西亞的士兵雖然住的樓層與槳手不同,但也同樣是以吊床休息。因為那樣比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舒服多了。


    「我則是對房間裏的桌椅和床鋪都被固定在地板上,感到很驚訝呢。」


    米拉說道。順帶一提,她與蘇菲共用同一間艙房。


    「對了,蘇菲,我有件事想問妳。」


    堤格爾喝了口熱湯,將口中麵包吞下肚後,問道:


    「這艘船的船頭,不是有龍的裝飾嗎?那是做什麽用的?其他船的船頭也有各式各樣的裝飾,但是不統一……」


    正確來說,是龍頭般的雕像才對。蘇菲若無其事地答道:


    「那是回避海龍用的護船符哦。」


    「海龍?」


    「沒錯,顧名思義,就是住在海底的龍。比船桅大上好幾倍,有尖利的牙齒和爪子,以及堅硬的麟片。會從海中攻擊船隻,吃掉水手──看!」


    蘇菲忽地朝海麵看去,堤格爾和米拉也反射性跟著轉頭。海麵上除了被風吹起的波浪,與遠遠傳來的海鳥的悠閑叫聲之外,什麽都沒有。


    「蘇菲!」


    米拉悻悻地瞪著好友,蘇菲輕聲笑了出來。


    「對不起啦。不過海龍是真的存在的哦。我也親眼見過。雖然那時牠隻在遠方遊動,沒有朝船的方向過來就是了。」


    船艦隨波搖晃,發出吱呀的聲音。蘇菲眺望著海麵,繼續說道:


    「這是邦納閣下告訴我的……很久很久以前,許多人在這片海洋中,以捕魚或采集珊瑚維生。有一天,海龍突然出現在那些人麵前,破壞漁船,吃掉漁夫。就算想趕走海龍,也隻會被反擊而已。正當漁民被逼到走投無路時,有人想到,隻要以母的海龍頭引開海龍的注意力,就能趁機捕魚和采集珊瑚了。」


    「……那雕像,是母的海龍嗎?」


    米拉傻眼地問道。堤格爾也一樣,比起驚訝,還不如說思考跟不上。龍居然也有雌雄之分,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工匠們是基於這種想法製作雕像的。聽說還有其他回避海龍的方法就是了。其他船的裝飾,大多都是基於船長或水手們的喜好設置的。軍艦的話,最常見的是戰神特裏格拉夫的雕像;貿易船的話,為了祈求能順風航行,所以會設置風與暴雨的女神依莉絲的雕像,或是為了祈求交易順利,設置財富之神德奇的雕像。」


    布琉努與吉斯塔特信仰的神祇是一樣的,所以堤格爾也明白其中的含意。


    這話題告一段落後,蘇菲想起什麽似地看向堤格爾:


    「對了,關於亞斯瓦爾,你知道多少呢?」


    「這……」堤格爾苦笑著搔了搔暗紅色的頭發。


    「我對亞斯瓦爾,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吧。雖然米拉教了我一些亞斯瓦爾語就是了。」


    亞斯瓦爾被稱為『霧與森林之國』,有著名為長弓的強弓。這些是米拉告訴堤格爾的。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名為大燈塔的巨大燈塔。堤格爾知道的,就隻有這麽多了。


    至於亞斯瓦爾語,堤格爾總算學會了一點簡單的問候語,隻能勉強能在餐廳點麵包和水而已。前途可謂困難重重。


    但蘇菲並不藐視堤格爾,而是漾起溫柔的笑容:


    「能承認自己無知,也是很勇敢的哦。讓我來告訴你吧。」


    金發在空中飄揚,蘇菲以說故事給孩童聽的口吻,訴說起亞斯瓦爾的起源。


    大約三百年前,漂浮在大陸西北方的亞斯瓦爾島上,有五個部族爭奪島上的霸權。森林、河流、山丘,全都染上人們的鮮血。從西方海麵不斷吹來的暖風,使島的中央到南部一帶時常出現濃霧。就算在濃霧中,人們還是不停地以刀槍戰鬥。


    霸權之戰,不隻是五個部族的事而已,大陸各國也為了占領亞斯瓦爾,時不時地派出軍艦攻打海島。不安的局勢使海盜橫行,沿海城市備受騷擾。


    徹底改變這情況的,是亞斯瓦爾的第一代國王亞特留斯。


    亞特留斯原本隻是普通的戰士,有一天,他做了自己變成紅龍的夢。


    紅龍是統率五大部族首領的王者象征。他相信自己是被神明托夢。


    「我仰望的天空,是紅龍的翅膀。」


    盡管大多數人嘲笑亞特留斯,但還是有十二名同伴選擇跟隨他。


    在那之後,亞特留斯馳騁於戰場上,連戰連勝。他總是一馬當先地戰鬥,使所有部族臣服於他。之後他又掃蕩海盜,擊退侵略海島的大陸各國。在英雄讚歌中被形容為『由雷電鍛造而成的』寶劍※卡裏博恩,也是在這個時期得到的。至於跟隨他的十二名同伴,在日後被稱為圓桌武士。(譯注:典出亞瑟王傳說中的聖劍caliburn。)


    「……怎麽覺得和布琉努或吉斯塔特的神話很像呢?」


    堤格爾發表感想。在布琉努的建國神話中,開國國王夏立爾是因為在名為聖窟宮的場所得到天啟,才會開始挺身戰鬥。在吉斯塔特的神話中,自稱黑龍化身的男人出現在彼此征戰的部族麵前,率領跟隨他的人們建立國家。


    「是啊。布琉努與吉斯塔特離亞斯瓦爾很近,所以神話傳承互相影響,是很有可能的事。」


    蘇菲以看著弟弟的溫柔姐姐的表情,說道。名為亞特留斯的男人連戰連勝,統一五大部族,成為國王的部分,應該是沒錯的吧。不過除此之外,又是如何呢?神話傳說被人們流傳到到遠方的土地時,配合當地的情況出現變化,是很常見的事。蘇菲明白這一點。


    「在亞斯瓦爾,亞特留斯與圓桌武士都是信仰的對象。亞特留斯的勝利,是因為有神的加護。圓桌武士則是有天使的加護。」


    「天使?」米拉沒聽過這個詞匯。


    「聽說是跟隨神明的精靈。」


    蘇菲回答完,繼續說起故事。


    亞特留斯死後,亞斯瓦爾王國繼續由他的子孫統治,寶劍卡裏博恩則依照亞特留斯的遺言,被埋在遠離首都克爾切斯特的深山裏。


    盡管時不時的有小規模械鬥,但是沒發展成嚴重的大戰,王國維持了約一五○年的和平。但是某一天,安寧突然被破壞了。


    大陸上名為加帝斯的王國,派出大量的軍艦,


    進攻亞斯瓦爾。


    亞斯瓦爾雖然拚命抵抗,但仍然節節敗退,一半的島嶼被占領,國王因而病倒,人民前仆後繼地逃離祖國。每個人都認為,王國的命運已經走到終點了。


    就在這時,一名英雄登場了。


    就是日後被稱為『霸王』的瑟菲莉亞公主。


    她的美貌無與倫比,同時也是名英勇的戰士。盡管絕望包圍整個國家,她仍然不改堅毅的態度,大聲斥責宮中失去鬥誌的大臣與將軍,並親自提劍上戰場,接連擊破幾乎覆蓋整座亞斯瓦爾島的加帝斯軍。


    「盔甲是我的丈夫,戰場是我的宮殿。」


    這是瑟菲莉亞的口頭禪。


    除此之外,她還把自己的劍命名為卡裏博恩。由於她死後,這把劍也失蹤了,所以事到如今,沒人知道她是為了表示自己繼承了開國國王亞特留斯的意誌,所以才如此命名;或者是真的找到了埋在深山中的寶劍。


    折損了好幾名大將後,加帝斯軍不得不從亞斯瓦爾島撤退。盡管亞斯瓦爾王對此感到欣喜,但是仍然敵不過病魔,不久之後就過世了。


    經過一年的協議,瑟菲莉亞即位,成為亞斯瓦爾王國第一位女王。對於不承認女性有王位繼承權的周圍國家來說,這是極具衝擊性的大消息。


    但是,更令他們感到震撼的,是瑟菲莉亞的行動。她發揮了非凡的統治能力,凝聚了朝廷的向心力,先是平定海盜,使國內恢複安寧,接著率軍攻打加帝斯王國。


    雖然說一年前進攻失敗,但是加帝斯的國力並沒有因此衰微。盡管如此,加帝斯仍然被瑟菲莉亞滅亡,絕大多數的領土被畫進亞斯瓦爾的版圖。


    擁有大陸的領土,是開國國王亞特留斯期望,但是無法實現的偉業。換句話說,是亞斯瓦爾的夙願。達成這件事的瑟菲莉亞,因此被歌頌為『霸王』。


    「如今我們熟悉的亞斯瓦爾地圖,幾乎是由瑟菲莉亞奠定的。她終生未婚,在指定與父王血緣相近的人為王位繼承人後離世。」


    「不過,她應該有情人吧?」


    米拉歪頭問道,蘇菲聳了聳肩回道:


    「是啊,有許多關於她情人的傳聞。比如支持她的部下、旅行的吟遊詩人、流浪騎士、近侍的獵人……等等。但大多不是當時的傳聞,就是後代的創作。不詳細考察的話,沒辦法知道哪些是真的。」


    蘇菲喝了口葡萄酒潤喉後,輕輕呼了一口氣,微笑道:


    「亞斯瓦爾的曆史,大概就是這樣吧。瑟菲莉亞過世後,國土就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了。」


    「如今現任國王臥病在床。傑梅因王子和艾略特分別以亞斯瓦爾的大陸與島上勢力為後盾,爭奪王位,是這樣吧?」


    米拉像是在確認般問道,蘇菲微微歪頭,淡金色的長發隨之搖晃。


    「不過,等我們抵達亞斯瓦爾島時,勢力圖可能又有變化了呢。除了這兩名王子之外,撒迦利亞王不是還有其他子嗣嗎?」


    「桂妮薇亞公主嗎?聽說她為了躲避王位之爭,隱居起來了。」


    「就像剛才說的,亞斯瓦爾是承認女性治國的國家哦。所以就算有人擁立公主,也不足為奇。我向艾略特問過公主的為人,他說是除了造訪與圓桌武士有關的地點之外,沒有其他興趣的無聊女人。」


    「兄妹的感情很不好呢。」


    米拉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堤格爾好奇地問道:


    「與圓桌武士有關的地點,有很多嗎?」


    「是呀。圓桌武士總共有十二人,每個人都不隻在一個場所生活過。而且自從版圖擴張到大陸後,又多了一大堆有關的地點。例如這裏曾經有圓桌武士的誰造訪過,幫忙擊退了怪物之類的傳說。」


    蘇菲苦笑。既然亞斯瓦爾信仰的是亞特留斯與圓桌武士,版圖擴張後,在大陸增加與圓桌武士有關的地點的傳說,也是當然的事。再說,根據紀錄,圓桌武士們確實曾因外交或其他原因造訪過大陸,所以也不一定全都是捏造的故事。


    「原來如此。」堤格爾點頭。聽了這些話,他突然想到,假如蘇菲的話沒錯,桂妮薇亞一直在亞斯瓦爾的國內旅行,說不定比艾略特或傑梅因更能正確掌握現況。


    ──想太多了嗎?


    堤格爾搖搖頭,甩掉那想法。既然貴為公主,在亞斯瓦爾的國內旅行應該也是搭乘馬車。能見到多少現狀,還很難說。


    「怎麽了?突然就安靜下來。」


    米拉訝異地問道。「沒什麽。」堤格爾笑著搖頭。


    令他在意的,還有一件事。堤格爾總覺得自己在很多年前聽說過桂妮薇亞這個名字,但完全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聽誰說的。應該不是米拉或蘇菲,既然如此,難道是在奧爾米茲見過的亞斯瓦爾人說的嗎?畢竟是一國公主,在閑聊中不經意地提到名字,也很正常。


    「話說回來,妳覺得兩名王子中,誰比較占優勢呢?」


    堤格爾向蘇菲問道,蘇菲苦惱地皺起眉。


    「就兵力來說,應該是傑梅因王子占優勢吧。但是首都克爾切斯特在艾略特的勢力之下,撒迦利亞王也在那裏。」


    「所以傑梅因王子不能隨意攻打亞斯瓦爾島呢。」米拉說道。


    「沒錯。假如硬是發動攻擊,導致撒迦利亞王去世,傑梅因王子的風評會一落千丈的。甚至有可能被說成故意殺死父王。話是這麽說,不過他也不可能因此按兵不動。就算見到我們的援兵,應該也不會害怕吧。」


    蘇菲說到最後,看向船尾的船樓。艾略特的房間就在其中。米拉也以不愉快的眼神看著那兒。


    「艾略特的樣子如何?」


    「雖然很吵,但是目前沒鬧出什麽事。就算來甲板放風,也沒做出可疑的舉動。」


    假如讓他悶出病來,也很麻煩,所以蘇菲每天會讓艾略特離開房間,走動一下。但是當然不能讓他自由活動,所以會有人跟著,讓他在甲板上走三十分鍾。她還下令,就算艾略特向監視的人說話,監視的人也不能理他。


    「不過現在才第二天而已。在抵達亞斯瓦爾島之前,他應該會有什麽動作吧──差不多該走了。」


    蘇菲起身,輕輕伸了個懶腰。早餐已經在剛才聊天時,全數進入三人的肚子裏了。


    ?


    用過早餐的堤格爾等人,或是觀察水手們工作時的模樣,或是在船舷眺望大海。雖然離中午還早,但是太陽已經爬得很高了。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一陣熱鬧的聲音,循聲走了過去。


    在甲板的中央偏前方,空間很寬敞的部位。


    水手與槳手、士兵們正躲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休息。有人在甲板上鋪毛毯睡大頭覺,有人彈著三弦琴,還有人以短劍削著木塊,不知在製作什麽。有些人談天說笑,有些人群聚賭博。


    笑聲此起彼落,感覺就像熱鬧的酒館似的。仔細一看,拉菲納克與加雷寧也混在水手之中。


    堤格爾與米拉瞪大眼睛,原本坐在旁邊角落的邦納這時拄著拐杖,朝三人走來。他方才似乎是在一旁監看船員。


    「三位一起出現,有什麽事嗎?」


    堤格爾向初老的船長寒暄後,坦率地問出心中的疑問:


    「這些人是在休息嗎?啊,我沒有責怪的意思,隻是因為昨天和前天都沒見到這樣的景象……」


    「不必緊張,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邦納微笑著仰望青空,接著看向鼓滿風的船帆。


    「如各位所見,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像這種日子,我會盡可能地讓船員自由活動。也會讓槳手與士兵趁著有陽光時,輪流上甲板活動。」


    「的確,一直待在密閉空間裏,會喘不過氣呢。」


    米拉以嚴肅的表情點頭。特別是士兵和槳手,他們都是住在雖然寬敞,但是除了吊床,什麽都沒有的船艙底層。雖然就船隻的構造來說,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正是因此,所以才必須像這樣,適時地讓他們解放一下吧。


    「不隻如此。」


    邦納緩緩搖頭,眺望著碧藍的大海,繼續說道:


    「琉德米拉大人與堤格爾維爾穆德閣下都是第一次出海,而且才過二天,對許多事物應該都感到新奇吧。會對在海麵搖晃的魚影、波浪的些微變化、海鳥在天空飛翔的模樣感到雀躍。但是對水手與槳手來說,那些已經是看到生膩的景色了。」


    邦納皺巴巴的臉上浮起微笑,將視線移回船員身上。


    「對船員來說,枯燥無趣是最大的敵人。假如他們的無聊突破極


    限,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嗎?」


    堤格爾與米拉搖頭,邦納以嚴肅到不像開玩笑的表情說道:


    「去廚房偷食物,還算可愛的了。嚴重的例如打架、偷東西,甚至煽動其他人暴動,都有可能。水手們多半是暴躁、易於衝動的人,特別容易累積鬱悶,所以像今天這種晴朗的日子,隻要不特別作怪,我就會任憑他們自由活動。」


    兩人聽得毛骨悚然,但是又覺得很有道理。


    「和軍隊一樣呢。我在帶兵時,也是想盡各種方法,降低士兵的不滿。」


    在行軍時,米拉會在菜單上做小變化、在不引起問題的範圍裏讓士兵自由聊天。光是這樣,就能讓士兵的情緒穩定很多。


    以前,米拉曾經吃過這種事的苦頭。她與艾蓮指揮的萊德梅裏茲軍進行聯合訓練時,雙方的士兵因故起了爭執,最後差點演變成暴動。米拉和艾蓮花了很大的功夫,才總算把自家部下安撫下來。


    堤格爾以略帶羨慕的眼神看著與船員打成一片的拉菲納克和加雷寧。他也想混在其中,但最後還是自我克製了。


    假如自己的身分是邊境小貴族之子,倒是沒有問題,但現在的他是戰姬的客將,所以船員們應該也不想和自己走得太近吧。隻能耐心等待拉菲納克他們準備好適合自己登場的時機了。


    這時堤格爾看向蘇菲。她和堤格爾或米拉不同,有不少海上旅行的經驗。


    她是如何排遣無聊的呢?或者說,因為蘇菲學識淵博,所以與無聊無緣呢?


    發現堤格爾怔怔地望著自己,蘇菲轉過頭問道:


    「怎麽了?」


    「啊,沒事……」


    堤格爾搔著暗紅色的頭發,說出自己的疑問。蘇菲聽完,露出想到什麽有趣的點子似的表情,將食指抵在嘴邊。


    「堤格爾,要不要來我們房間?」


    「嗅?」發出驚呼的是米拉。蘇菲調侃她似地笑道:


    「放心,妳也要一起來。邦納閣下,我們先告辭了。」


    蘇菲向初老的船長揮了揮手,牽起堤格爾的手,邁步前進。堤格爾不便甩開蘇菲的手,隻能任由她牽著,勉強回頭向邦納揮手致意。米拉鼓著腮幫子,大步跟在兩人身後。


    ?


    米拉與蘇菲的房間位在船頭的船樓中,比堤格爾三人的房間稍窄一點。


    房間裏有兩張床、一張桌子與兩張椅子。油燈卡在牆上的鐵圈裏,角落有兩個雙手合抱大小的木箱,裏麵放的似乎是米拉與蘇菲的行李。


    蘇菲愉快地哼著歌,在自己的行李中翻翻找找。她的龍具靠在牆邊。堤格爾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向身旁的米拉問道:


    「妳的床是前麵那張,還是裏麵那張?」


    「前麵那張,怎麽了嗎?」


    「我想說找個地方坐……」


    因為隻有兩張椅子,堤格爾才會這麽說。但米拉已經滿臉通紅地擋在自己床鋪前,手中的拉斐亞斯反應使用者的意誌,發出寒氣。


    「絕對不行。」


    就在這時,蘇菲抱著各種東西走了過來。她把四隻銀杯放在桌上,又拿來四個皮袋,將皮袋的內容物分別倒入銀杯中。就液體的顏色看來,似乎是葡萄酒。


    「來玩個小遊戲吧。」


    蘇菲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抬頭笑看著堤格爾與米拉說:


    「猜猜看,杯子裏的是哪國的葡萄酒?」


    「嗬,挺有趣的嘛。」


    米拉無畏地笑了起來。堤格爾站在她身邊,觀察起杯中的酒。


    四杯葡萄酒中,有與深紅這個形容詞很相配的鮮豔葡萄酒,也有與其說是紅色,不如說更接近黑色的葡萄酒。除此之外,還有色彩淺到能隱約看見杯底的葡萄酒。


    ──深色的,應該布琉努的葡萄酒……


    但是無法肯定。堤格爾曾聽父親說過,布琉努的葡萄酒會依產地不同,有不同的香氣與風味。堤格爾知道的,隻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可以喝吧?」米拉一麵發問,一麵將拉斐亞斯立在牆邊。


    「當然。但是要留下堤格爾的份哦。」


    「我不會全喝完的。」


    米拉拿起其中一隻銀杯,聞了一聞,充滿自信地答道:


    「這是妳的──波利西亞的葡萄酒吧。」


    「哦,光用聞的,就能肯定了嗎?真厲害。」


    「因為這香氣太熟悉了。比奧爾米茲產的葡萄酒更濃烈一點。」


    聽米拉這麽說,堤格爾拿起裝了波利西亞產葡萄酒的銀杯。光憑香氣,他無法分辨,但是喝了一口之後,他邊說著「沒錯」邊點頭。蘇菲帶來奧爾米茲,作為伴手禮的葡萄酒,確實是這個味道。


    這時,米拉已經拿起第二杯葡萄酒了。這次她似乎無法光憑香氣分辨,所以是在喝了一口後說道:


    「這是亞斯瓦爾的葡萄酒吧?比吉斯塔特的更辣、更澀一點。」


    「哦哦!看樣子,應該能全部猜對呢。」


    蘇菲鼓掌稱讚朋友,米拉得意地拿起第三隻銀杯。那是四杯酒中顏色最深,紅到接近黑色的葡萄酒。


    米拉將臉湊近,聞了聞香氣後皺起眉頭,凝視著葡萄酒的表麵。接著又再次聞了聞香氣,最後以嚴肅的表情,喝了一口酒。


    不過才剛把酒含進嘴裏,米拉就立刻將其全噴了出來。無數飛沫噴在蘇菲身上。堤格爾訝異地瞪大眼睛,趕緊過去扶住狂咳不已的米拉。


    「怎麽了?妳還好嗎?」


    米拉並不回話,隻是驚疑不定地看著蘇菲。


    「這裏麵放了什麽?這真的是葡萄酒嗎?」


    「真的是葡萄酒哦。」


    蘇菲以厚布擦拭著臉上與頭發上的葡萄酒,倒了杯清水給米拉,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容。接著,綠柱石般的眸子望向堤格爾:


    「要我直接說出答案也行……不過在這之前,堤格爾,你要喝一口看看嗎?」


    「當然。」


    堤格爾點頭。比起為心上人扳回一城,他對那酒的味道更是感興趣。


    他從眼角含淚的米拉手中接過銀杯,聞了聞香氣。光靠這樣,果然無法分辨是哪裏產的葡萄酒。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舌頭像火燒似地發燙,身體也倏地熱了起來。堤格爾微微咳嗆地道:


    「這個,放了胡椒和……薑吧?是布琉努中央什麽地區產的酒嗎?」


    「真驚人。沒想到你答對了呢。」


    蘇菲佩服地睜大眼睛。米拉說不出話,隻是看著兩人。


    「難道說,你以前喝過這種酒?」


    堤格爾點頭,許多年前,父親的好友馬斯哈說著「我弄到了有趣的葡萄酒哦」,帶著這種酒來找他們。「在沒辦法釀出美味的葡萄酒的地區,因為直接喝太難喝了,所以會加入胡椒之類,作為調味。」馬斯哈如此說明。


    「這種酒,很受水手歡迎哦。據說喝這個,比喝伏特加更有力氣呢。」


    「能讓人喝了有活力,也不錯啦……」


    堤格爾無力地對蘇菲笑道,看向第四隻銀杯。他和米拉兩人已經合力解開三題,就此放棄,未免可惜。


    他拿起最後一隻銀杯,喝了一口。通過喉嚨的液體,使他皺起眉頭。


    「這是把葡萄酒和伏特加混在一起的酒吧?」


    「沒錯。知道是哪裏產的葡萄酒和伏特加嗎?」


    蘇菲微微歪著頭,愉快地問道。堤格爾搖頭表示不解。


    「是亞斯瓦爾的葡萄酒和萊格尼察的伏特加。因為這些都是北方海域容易取得的酒。而且聽說這兩種酒混在一起非常搭。但如果喝不慣的話,隻會覺得很辣而已吧。」


    「話說回來,妳還真有辦法弄到這麽多種葡萄酒呢。」


    米拉小口喝著清水,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道。


    「我帶來的,隻有波利西亞的葡萄酒而已哦。不過帶了一整桶就是了。」


    「用那些酒和船員的酒做交換嗎?」


    堤格爾喃喃道,看來蘇菲很習慣這麽做了。


    「不是直接交換的,是透過邦納閣下或比較熟的船員,請他們幫我介紹。不然的話,就弄不到這麽多有趣的葡萄酒了。」


    的確,應該沒有水手敢用裝了胡椒的葡萄酒和戰姬交換吧。


    「可以事先告訴我吧。這樣一來,我也可以……」


    米拉嘟噥道,但是蘇菲嚴肅地搖頭。


    「第一次海上旅行的話,不建議這麽做哦。因為船長和船員不知道妳的喜好和接受範圍,說不定會換到什麽嚇人的東西哦。」


    「那麽,妳是在第幾次航海時,才開始這麽做的呢?」


    堤格爾問道。蘇菲一麵喝著亞斯瓦爾產的葡萄酒,答道:


    「第三次。第一次出海時,我


    什麽都不懂,所以什麽事都不能做。第二次航海時,船長是邦納閣下,我請他讓我假扮成吟遊詩人,在水手與槳手前彈翼弦琴。不過說實話,彈得不怎麽樣呢。」


    也許是想起當時的事吧,蘇菲兩手捧著銀杯,輕笑起來。


    「我聽說,假如是空間和金錢充裕的貿易船,會聘請吟遊詩人或舞娘娛樂船員。所以就試著模仿了一下。托他的福,我聽到很多事哦,也因此知道船員會帶哪些東西上船。」


    「之後才開始做以物易物的交換嗎?妳說的沒錯,的確不是第一次搭船的人能模仿的事呢。對不起。」


    米拉理解了,向蘇菲低頭道歉。蘇菲搖晃著喝幹的銀杯,笑道:


    「我就是喜歡妳的這個部分。那麽,就給猜對的堤格爾一點獎勵吧。」


    蘇菲於轉眼之間喝完其餘三杯酒,若無其事地起身。堤格爾不由得感到佩服。雖然杯中的酒不多,畢竟是加了胡椒,或是混入伏特加的葡萄酒。但是對蘇菲來說,喝起來似乎與普通的葡萄酒沒什麽兩樣。


    蘇菲再次走向裝了自己行李的木箱,抱了許多成捆的羊皮紙回來。「來。」她抽出一卷羊皮紙,交給堤格爾。


    堤格爾接過羊皮紙,將其打開直盯著看。


    「這是什麽……?」


    羊皮紙上以精致的筆觸畫著將許多笛子插在布袋裏的物品,但堤格爾看不出那是什麽。蘇菲笑道:


    「這是亞斯瓦爾的樂器哦。是一名槳手帶上船的。」


    「這是樂器……?」


    從旁探頭過來的米拉也很驚訝。仔細一看,圖畫旁有簡單的文字說明。隻要吹其中一根笛子,其它笛子就會發出聲音。


    「比起用許多文字說明,隻要一張圖,就能理解這是什麽了,對吧?」


    蘇菲說著,又抽出一卷羊皮紙,交給堤格爾。紙上畫著一名拄著拐杖的初老男性,腳邊有隻虎斑貓。


    「這是邦納閣下?」


    「沒錯。雖然自己說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畫得很不錯吧?第一次見到邦納閣下時,他在船上養了貓哦,是為了抓老鼠。」


    「妳的圖還是一樣好看呢。雖然有點太帥了。」


    米拉打趣地道,蘇菲燦爛地笑著回道:


    「既然是傑出的男性,當然會想把他畫得好看一點,不是嗎?對了,米拉、堤格爾,機會難得,可以讓我畫你們嗎?隻有一個人讓我畫也無所謂。」


    蘇菲向兩人提議道,綠柱石般的眸子閃閃發亮。這點小事,不成問題。堤格爾正想點頭,但是米拉卻阻止了他。


    「等一下,不能隨便答應哦。蘇菲畫圖時,身體完全不能動,比想像中更辛苦哦。」


    「那麽嚴格啊?」


    堤格爾迷惘了起來。平常打獵時,他常常會躲在樹叢中,一動也不動地等待時機到來。維持同一姿勢,確實相當消耗體力。蘇菲笑道:


    「米拉說的太誇張了。隻要姿勢沒有太大的改變,不管想打嗬欠或是哼歌,都沒問題哦。」


    說到這裏,蘇菲想到什麽似地拍了下手:


    「米拉,我想到可以讓模特兒不感到疲累地畫圖的方法了,妳要試試嗎?」


    「……妳先說說看。」


    米拉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皺眉問道。蘇菲看向床鋪道:


    「隻要躺在床上就好,但是要把衣服脫掉。」


    意料之外的發言使米拉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著友人。下一刻,她漲紅了臉,叫道:


    「這、這算什麽啊!?」


    「這沒什麽好驚訝的吧。妳應該也看過全裸的女性繪畫不是嗎?要是真的覺得難為情,也可以稍微用毯子遮一下哦。」


    米拉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但是又無法接受似地用力搖頭。蘇菲轉頭,看向堤格爾問道:


    「堤格爾,你呢?想不想看米拉的裸體畫?」


    「當然。」堤格爾正想如此回答,隨即感受到一道帶著怒氣的強烈視線射向自己,所以無法把話說出來。但是,腦中已經鮮明地浮現米拉以羞赧的表情坐在床上,看著自己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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