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哭喪著臉,樓湛大皺眉頭,回憶起許多過往,不由有些心軟。


    「那你要怎麽進去?後門上了鎖。」她收回腳步,淡淡地掃了眼那足有兩丈來高的院牆。


    陳子佩一撩大袖,步伐堅定,神色毅然,「自然是——爬上去。」


    樓湛都不知道說他什麽好了,琢磨著怎麽讓陳子佩放棄這個念頭,腦中剛冒出一個「我們送拜帖,走正門吧」的正經念頭,再一回過頭,就見陳子佩已經身體力行……爬上去了。


    爬到一半,陳子佩突然手抖了,沒力氣了,顫巍巍地趴在牆上不敢動。


    樓湛哭笑不得,左右看了看,撿起一根長竹竿,走過去衝著陳子佩身上就捅,邊喃喃著,「一捅升天。」


    陳子佩「哎喲」一聲,猛地往上又爬了些許。


    樓湛的手搭在眉骨間,看他差不多爬到頂了,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現在人是上去了,可待會兒怎麽下來?再看了看大汗淋漓的陳子佩,樓湛決定還是先不要提醒他為妙。


    靜站了片刻,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樓湛的聽力一向不錯,當即轉身看向聲源處,心裏發緊。


    如果這時候有人路過看見他們這樣,那可就說不清楚了。


    旁人會說什麽?說堂堂刑部侍郎與大理寺少卿白日圖謀不軌,意圖翻越靖王府院牆?


    不待她多想,對麵的巷口已轉出了兩人,當先的男子臉色略顯病態,卻是金相玉質,韻致風流,雖隻是輕裘緩帶,可讓人覺得眼前一亮;後頭一個探頭探腦,是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兩人看到眼前的情形,明顯都是一怔。


    看清男子的相貌,樓湛頭疼不已,眼前閃過兩個字——完了。


    陳子佩卻渾然不知,他已經爬到牆上,看著裏麵的景色歡呼,「阿湛!我看到了,看到了!」


    樓湛眼前發黑,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上前兩步,彎腰一揖,「下官……見過世子殿下。」


    男子正是靖王世子,蕭淮。


    徐徐清風中,蕭淮衣袖翩翩,很快收起了訝色,上前幾步,看都沒看突然僵在牆頭上的陳子佩,漆黑的眸子凝視著樓湛,蒼白的臉上漸漸湧現出笑意。


    「這位就是樓大人吧,樓大人乃女中豪傑,不必多禮。」


    那笑意淡淡的,恍若初冬剛過,薄薄的小雪微積,清清的,卻不寒涼。


    長燁出過女帝,也有過兩個位高權重的女官吏,可惜最後無一不是慘死宮廷,禍及朝廷,影響極大,因而後人定論,女吏堪比紅顏禍水。


    樓湛作為長燁史上第三個女官吏,自然倍受關注,上輩子她什麽難聽的話都聽過了,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語氣平常,甚至略帶笑意地說她是女中豪傑,心中不免微微一動。


    樓湛輕輕吸了口氣,重新挺直了腰板。


    前世,他們隻遙遙見過幾麵,並未結識。


    沉默了一下,她歪頭去看陳子佩,他正顫巍巍地往下滑。


    四周異常安靜,在場的人目光都轉向了陳子佩。


    驀地,蕭淮身後的小姑娘哈哈大笑起來,拍手讚道:「陳子佩,你真夠可以的,怎麽樣,我堂哥府裏的風景如何?」


    陳子佩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得手一抖,沒抓穩,慘叫著摔下來。


    這可是兩丈來高的牆!


    樓湛著實嚇了一跳,耳旁忽地響起一聲輕喚,下一刻眼前黑影閃過,再看前方的景象時,陳子佩已經被一個黑袍人穩穩接住。


    他驚魂未定,死死抱著那人的脖子不撒手。


    那人一推他,竟還推不開,頓時就惱了,「滾開!」


    蕭淮明顯有些哭笑不得,虛虛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陳……」


    「陳子佩,你丟臉都丟到姥姥家了!」小姑娘跳出來,輕快地截了蕭淮的話頭,咋舌道︰「我剛回來,你就演了這麽一出好戲給我看。」


    聽到小姑娘說話了,陳子佩立刻撒手放開,含情脈脈地看向她,開口竟有些期期艾艾,「晚、晚寧……」


    黑袍人一臉陰沉地走到蕭淮身後,抱著手一言不發。


    樓湛的臉色也有些黑,雖然很想狠狠地踹陳子佩幾腳,卻還是強忍下來,向蕭淮一揖道:「多謝世子相救。」頓了頓,硬著頭皮繼續說︰「今日我二人並無冒犯意圖……還望世子見諒。」


    蕭淮搖搖頭,「樓大人放寬心。」他的唇倏地一彎,眸中笑意閃爍,「附近沒有監察禦史。」


    樓湛頓時一滯,看來她每日都被禦史彈劾的事,不僅在京中沸沸揚揚,連遠在業陽的蕭淮都有所耳聞。


    她保持著平靜的臉色,艱澀道:「多謝世子……」


    這事便揭過了。


    回府的路上,見到青梅的陳子佩心情大好,看到樓湛的臉色,以為她在擔心其他事,還開口安慰,「不就是告了兩日病假嗎?明日上朝時那些嘴碎的愛說啥就說啥,你別理會就是。」


    見她臉色還是不好,陳子佩琢磨了一下,毫無愧疚感地笑起來,「世子突然出現是不是嚇了你一跳?幸好他沒怪罪我們。看這樣子,他應該是去宮裏見了太皇太後和皇上,隻是奇了怪了,他回來怎麽要走後門呢?」


    樓湛的臉色更黑。他還有理了!


    等回到樓府時,樓湛原本有些躁動的情緒才平靜下來。


    下了馬車,便見石階之上,漆紅大門頂端的牌匾,端端正正的兩個大字「樓府」。


    今早剛睜開眼,樓湛糊裏糊塗的就被陳子佩拉去戲樓,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熟悉的地方。


    凝視著那兩個大字,她心中慨歎萬千。


    上輩子最後一次看到這塊牌匾,是在地上,來抄家的士兵們來來往往,將這塊牌匾踩入塵埃,一點一點泯滅了曾經的光鮮。


    自十年前,樓湛的父母雙雙去世後,樓府便一日不如一日,上輩子她想獨自扛起整個樓府,最後卻不堪重負,連自己也被構陷入獄,含冤而死。


    「小姐?」


    樓湛尚在神遊之際,漆紅的大門就被人推開,一個麵色嚴謹的中年女子走出來,她的臉上有一道長疤,從左邊眉毛到嘴角處,顯得麵容有些猙獰。


    樓湛眼前一亮,頓感親切,疾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中年女子,「嵐姑!」


    被突然抱住,嵐姑一臉錯愕,原本嚴謹的臉色也繃不住了,最後隻撫了撫樓湛的頭,沒說什麽。


    樓湛心裏一片寧靜。


    雙親亡故後,樓府的下人也走了大半,有遣退的,也有自行求去的,最後偌大的樓府,隻剩幾個下人和三個孩子。


    嵐姑是樓湛母親的陪嫁丫鬟,從小悉心照料著她們姊弟,可惜前世嵐姑隨她三弟出京,在半路病故。


    上蒼重新給她一條命,最大的驚喜不是這條命,而是有機會重新再來一次,珍惜身邊的這些人。


    樓湛放開嵐姑,垂下眸子,大步走過垂花門,邊走邊問:「二少爺呢?」


    「在屋裏看書,溫習功課。」


    樓湛點點頭,「三少爺呢?」


    嵐姑不說話了。


    樓湛微微側過臉,「三少爺呢?」她的臉繃著,唇角微微抿起,臉色冷然。


    「溜出去了。」嵐姑搖了搖頭。


    這兩日樓湛病得昏昏沉沉,府裏本來人就不多,都忙著照顧樓湛,一個疏忽,就讓最頑劣的三少爺樓息溜出去了。


    樓湛一想到這個闖禍無數的三弟就頭痛,揉了揉額角,算了算時間,離他闖下最大的禍,被逐出雲京流放在外還有些日子,那便先讓他逍遙幾日吧。


    樓湛擺了擺手,累得不行,再一想到明日的早朝會何等熱鬧,就歎了口氣,直接回了房間,倒頭就睡。


    第二日的早朝卻意外平靜。


    樓湛心中說不出的古怪,不論是按理還是按回憶,今日早朝百官都該責怪她兩日沒上朝才對,這麽安靜實在反常。


    莫非他們是在籌備更大的風雨?


    下了朝,樓湛走在大理寺卿孫北身後,還在糾結著早朝之事。


    過了半晌,孫北回過身,悄悄地對她道︰「叫得最凶的那位禦史家裏好像出了點事。」


    樓湛了悟。


    隻是,什麽事會讓那位禦史放棄這麽個討伐她的大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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