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三原同學帶來的「事件」現場之前,讓我先聊聊為什麽今天雙胞胎的心情會不好吧。


    契機是早上的作業,為此火上澆油的則是中午的小紅帽話題。


    ◆


    ──早上我才剛到學校,就被山田雨惠緊緊抱住。


    「哎呀──戶村同學,真不好意思。」


    第二堂是數學課,數學老師總是對忘記寫作業的學生相當嚴格。雖然沒有嚴重到體罰的程度,但老師會讓學生站在黑板前,直到解出題目才能回座位。


    先前琴之橋同學成了體驗過責罰的人,她在課後咒罵著數學老師。受到同樣暴政欺壓的同學們也認同她的發言,然而琴之橋同學之後說「夠了!我要去找起雄安慰我!」就離開教室了,班上無論男女都咂舌了一聲。


    總而言之,雨惠忘記寫數學作業了。平常妹妹總會提醒她,唯獨今天忘了監督姊姊。


    「雪啊……昨天忘記提醒我有作業了,今天也不借我抄。」


    雨惠一麵抄著我借她的筆記一麵抱怨,大概是為了說給坐在我的座位另一側的妹妹聽。


    「……我昨天晚上很忙,而且自己的作業不自己寫就沒意義了吧。」


    妹妹也一樣不看向姊姊,隻是拋出一句大道理。她說得很理所當然,令人無從辯駁。


    然而,她的大道理也波及到我了。


    「戶村同學也是……為什麽要借雨抄作業呢?請不要寵壞她。」


    按慣例正在讀書而戴上眼鏡的雪音,清晰地展現出非常符合班長的形象。


    「啊……嗯。可是雨惠也幫了我很多忙。」


    像是琴之橋同學的事情,津木同學的事也一樣,如果雨惠沒有幫忙解開謎團,我恐怕會度過一段憂鬱的時間。扣除掉被她捉弄還有耍得團團轉的部分,雨惠對我的恩情依然非同小可。


    ……不過在這些理由之前,我才剛到校就被她緊緊抱住腰,她還哭著說「筆記借我看!」,我又混亂又腦袋充血,隻好把筆記交給她了。


    「戶村同學也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說是適合初學者的類型,根本是工具人。」


    雪音真的非常嚴格。但她有一部分說對了,所以我沒有回嘴。


    「隻不過被抱了一下就這樣寵她……太下流了。」


    「不是,我說了隻是想報恩才借給她……」


    這個部分我還是得否認才行,如果我毫無反應,雪音恐怕就要把我當成色狼了。


    雖然她應該不是為了幫我解圍──但雨惠在這個時候插話:


    「雪好吵喔……不要牽連到戶村同學啦。


    ……話說回來,作業什麽的,不管用什麽手段,隻要把空格填滿就好了吧?人挖洞的時候也不會用自己的雙手,而是用鏟子吧?如果有擅長這個方麵的朋友,自己根本不需要會啊。」


    雖然我可以理解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但雨惠的發言聽起來就像是想把摸魚正當化的推托之詞,雪音似乎也有同感。


    「不要再找藉口了!因為雨是討厭念書、什麽都做不好的人,才會覺得別人也討厭念書。有好好聽課並理解內容的人,才不會害怕作業跟考試。」


    不……這部分又是如何呢?抱胸做出這番發言的雪音看起來是真心如此認為。模範生……比起用這個詞匯形容她,不如說她單純是從來沒有為了念書感到痛苦的類型吧。


    眼見對話沒有交集,雨惠不悅地撇過頭繼續抄作業。


    「啊……原來如此。難怪小雪沒有朋友呢。因為不需要嘛。」


    「唔……這跟那個沒關係吧。」


    麵對姊姊拋來的發言,雪音正要反駁之際,鍾聲便響了起來,導師緊接著開始了早上的班會。


    當時我認為這還稱不上是大問題。姊姊懶惰又愛捉弄人,妹妹則會憤怒地對她說教。這種程度的姊妹吵架不過就是家常便飯,每天都被夾在她們之間度過的我已經習慣了。


    她們不會有其中一方先去道歉,隻不過放學後就會不知不覺停止爭執──簡單來說就是她們吵夠了──兩人並肩一同踏上歸途。這已經是固定模式了。


    然而這簇微小的星火,在午休時間被小紅帽傾倒了油。


    「不是有一個……小紅帽嗎?」


    在我一如既往正要打開便當盒之際,雨惠突然開口了。從音量、尾音聽起來都不像在自言自語,不過也未免太突兀了。


    「……你說童話的那個?」


    我姑且向她確認,得到了「對,就是那個。」的回答,還有一臉壞笑的表情……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小紅帽去奶奶家時,被喬裝成奶奶的大野狼吃掉的故事。」


    結局是大野狼被獵人驅離,小紅帽和奶奶平安生還了吧。


    「所以呢?小紅帽怎麽了?」


    今天的便當是由早上難得很有精神的姊姊幫我準備的,地穗姊雖然看起來那副德性,但她很擅長做菜。尤其是把超市販售的便宜香菇,隨意拿鋁箔紙包起來烤的料理,是我從小就很喜歡的一道菜。明明做法隨便卻非常美味,真是不可思議。


    我把這道奇妙的料理送進口中,心情一下子雀躍了起來。


    就在我沉迷於鋁箔烤香菇時,雨惠繼續說道:


    「我之前在電視上看過……那個作品原型的版本,故事在小紅帽被大野狼吃掉後就結束了。」


    「這很讓人不是滋味啊……」


    「對吧。還有啊小紅帽被吃掉之前,有她衣服被脫掉的場景。」


    ……這個女人在午休時間說什麽啊?


    我雖然想無視她,但又很在意她的目的是什麽,所以我還是回話了。


    「嗯……這應該是要教導女性不要跟奇怪的對象往來吧。」


    「大概是吧。不過脫衣服什麽的,總覺得現實到不可思議呢。」


    喀鏘……這是雪音終於忍無可忍地放下筷子的聲音。雖然雨惠一臉淡然,但我感覺到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無聊……你已經不是小學生了,不要在白天講奇怪的話題。」


    雪音的視線蘊含著沉默的怒氣向雨惠投射而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自己也被包含在那股視線的視野之中。


    然而雨惠不為所動,她還刻意用訝異的語氣反問妹妹:


    「你指的奇怪話題是什麽啊?隻是聊聊童話也什麽吧。」


    「我就說了……童話其實很恐怖、很殘酷……很下流之類的,隻有小朋友會為了那種話題感到開心。你都已經是高中生了,不要興奮成這樣啦。」


    「咦?為什麽小紅帽被脫衣服會很下流?」


    「那種事……我才不會說。你想要讓我困擾也是沒用的。」


    雪音攤平手掌,交叉雙手的手臂做出一個叉的形狀,拒絕進一步說明。雖然姿勢看起來很幼稚,但因為很可愛所以沒關係。


    ──然而,此時山田雪音其實已經陷入難以想像是親姊姊所設計的卑鄙陷阱中。


    「所以說,為什麽雪要感到困擾啊?


    就算是大野狼,吃到衣服也很糟糕吧,所以在吃之前要脫掉吧?現實到不可思議呢。」


    「啊……!」


    ……原來如此,我倒是沒想到這點。不過試著思考過後確實如此,我也沒有聽過會吃布的大野狼。不對,在那個世界有會說話的大野狼那個時間點,就已經脫離現實了啊。


    當然了,「小紅帽」的原型,應該是為了告誡年輕女性要小心自己成為好色的男性們的餌食才寫的作品,所以脫衣服的場景應該是隱晦表示性行為。雪音的解釋是原本的涵義,至於雨惠的說法──「衣服不能吃所以要脫掉」,我認為應該是一種取巧的解釋。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這是關於早上念書話題的後續。


    「你說過吧?你是說因為我討厭念書,才會覺得別人也討厭念書。」


    雨惠說出了完成這個詭計的發言。


    「也就是說……小雪聽到我剛才的發言立刻就往色情的方麵想,是因為自己是色色的人囉?」


    「唔……唔……!」


    雪音的臉頰逐漸漲紅了起來,她放在桌上的小小拳頭正在顫抖著。


    ……山田雨惠這家夥。她肯定是為了讓妹妹難堪,才在上午時間深思熟慮了這個計畫。她就是這樣才沒辦法好好學習嘛!


    話雖如此,一般情況隻要簡單地回嘴就好了,這個正是用一句「無聊」就可以甩掉並終結的話題。


    但是雨惠利用了「既然自己這樣想,相信別人也會這樣想」的道理,似乎讓過度嚴謹的雪音沒辦法無視雨惠的詭辯。


    正因為姊姊早已看透了妹妹笨拙的性格,所以雨惠為早上的插曲報了一箭之仇。她掩著嘴嗬嗬嗬地笑著來到雪音的背後,臉上掛著邪惡又得意的神情,炫耀自己的勝利。


    「怎──麽樣啊小雪。隻是稍微會念書就驕傲到覺得自己最厲害,可是會有報應的。作為處罰,你今後的作業要先讓姊姊看過才能交出去。」


    她說出一番前半與後半毫無脈絡可循的發言。結果你隻是為了讓自己變輕鬆啊。


    雪音似乎想要回嘴些什麽,但她反覆地支吾其詞、說不出口。她因自己的發言作繭自縛這點無須多說,再加上她似乎本來就不怎麽擅長說黃色笑話。與麵對黃色笑話依舊神色如常的姊姊相較之下,情勢過於不利。


    ……嗯。有點太過火了吧。


    就在我看不下去,說出「喂,差不多就──」的時候,雨惠對著妹妹耳語:


    「根本不用這麽害羞嘛。青春期會有些色色的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這句話似乎讓雪音的忍耐到了極限。


    「我才沒有色色的!!」


    雪音用彷佛要將剛才未說出口的聲音都疊加在一起的音量,對姊姊怒吼。


    這段發言顯得更幼稚一點,不像她平常充滿理性的口吻。或許是因為情緒超過沸點,才會讓她衝動地叫出聲吧。


    其實那也沒有關係,無論是多文靜又充滿知性的人,偶爾也需要大聲一喝消除壓力。


    問題是,這裏是教室,即使是午休時間,也還有許多學生逗留於此。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小紅帽的前因後果,隻知道班長突然大聲地控訴自己並不色。


    發生什麽事了──眾人的視線往這裏集中過來。


    「啊……那個……」


    因為過於突然,就算是個性輕率的雨惠也一時無法應對。


    「唔……啊……」


    更加混亂的人則是雪音,她整張臉已經紅得像被煮熟了。


    她搖搖晃晃地用彷佛立刻就要跌倒的模樣站起身、離開教室。


    ……逃走了啊。我可以理解她的感受。


    「啊啊,抱歉抱歉。我隻是開了點玩笑。」


    教室這邊的騷動在雨惠隨意搪塞後平息了下來,因為同學也差不多摸透山田姊妹的個性了,教室裏充斥著「偶爾也會有這種狀況啊」的氣氛,不在意的人反而比較多。


    雖然這邊差不多這樣就結束了……


    「……喂,你打算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


    我驚訝地對著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便當的雨惠如此提問。


    「你不去追她嗎?」


    「休息時間結束她就會回來了吧。畢竟她可是個小認真。」


    雨惠滿不在乎地說道。她說得或許沒錯,但……


    「這樣放著不管真的好嗎?」


    雨惠瞄了我一眼,但她在那之後什麽也沒有回答。


    ……她的狀態很奇怪。如果是平常的雨惠,隻會堆滿傻笑、毫無誠意地向雪音道歉、敷衍了事。


    她在鬧脾氣,所以才會做出跟平常那副毫無責任感的模樣截然不同的反應。


    雨惠也正因為自己對妹妹造成了超出預期的傷害而陷入混亂吧。她平常總是掛著微笑的嘴角,現在緊緊地閉合成了一字形。


    「雨惠。」


    我再次出聲叫她,她罕見地板著臉,以不悅的視線及聲音回應我:


    「總覺得這個時候被直接叫名字,讓我心情更不好了。」


    明明是自己要求我這麽叫的……我在感到疲憊之餘,稍微放心了一點。


    「雖然我覺得你是沒有心的水母人,但如果是跟妹妹有關的事情,還是會感到困擾或意氣用事呢。」


    「……你想吵架嗎?」


    「我隻是覺得重新認識你了。」


    我是真心這樣想的,但是雨惠似乎決定要無視我。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便當,這是姊姊為我做的、即使冷掉了也一樣美味的鋁箔烤香菇;我從早上就一直很期待吃到的鋁箔烤香菇。我像要阻斷自已的想像般蓋上便當盒、站了起來,接著像是受到反作用力似地歎了一口氣。


    注意到我的舉動,雨惠直截了當地問我:


    「……為什麽?」


    「你問為什麽,這個嘛……」


    到底是為什麽呢?我沒有回答,隻是跨出了腳步。我自己也不知道原因,所以無法回答。


    直到我從教室走到走廊,來到從教室的門無法看見的死角為止,都能夠感受到雨惠一反常態、悶悶不樂的視線。


    我找到雪音的速度快到讓人失去幹勁。


    走出教室來到樓梯附近的時候,我總覺得像是被什麽指引似地往樓上走去。一年級的教室位於三樓,再往上就隻有屋頂了。


    屋頂基本上禁止進入,所以上了鎖。而且通往屋頂的門前方堆放著預備用的桌椅,不隻狹窄,還整天都很陰暗,是個沒人會注意到的地方,或許學校是為了不要讓學生聚集於此,才會特地保留這樣的環境。


    雪音就在這裏,她坐在樓梯最上麵的那一階。


    她注意到我的到來而抬起頭,但是眼神看起來不太有精神。


    「呃…………你還好嗎?」


    雪音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點頭。我判斷自己並沒有被她拒絕,於是誠惶誠恐地坐到她身旁。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打掃過,地板並不髒。


    雪音在我坐下來的瞬間立刻重新坐正,看見她動手整理亂掉的裙襬……我才注意到現在是與女孩子獨處的狀況。


    我們沉默了一陣子。雖然和平常一樣比鄰而坐,但距離比教室的座位間距更近一些。我沉默了下來,雪音反而開口了: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因為我覺得你好像會喜歡陰暗的地方。」


    「……你想吵架嗎?」


    「不、不是,因為我也不算開朗的類型……」


    多麽空虛的爭執啊。我們兩人都有些沮喪。


    雪音或許也察覺到眼前的窘境,所以換了個話題。


    「……教室的狀況怎樣?」


    「雨惠隨意搪塞一下就安靜下來了,我覺得你即使回教室也沒關係。」


    「這樣啊。」


    雖然嘴巴這樣說,但雪音的屁股依然緊緊地黏在樓梯上,顯然沒有打算離開。


    我沒有挑選用詞,直接說出想到的話語。


    「事情應該沒有你想得那麽嚴重。」


    「……」


    「我認為雨惠應該也後悔了……大概啦。」


    「……誰知道呢。」


    「你應該比我清楚吧。不管是好或是壞,她都不是真心想要傷害別人。」


    「你說的……或許沒錯吧。不管是誰,對雨而言都無所謂。


    她不管做什麽都能順利上手,即使不念書也可以找到正確答案,我對她而言不過是惱人的噪音罷了。」


    啊……看起來病得比我想得還要嚴重,她目前的思考方式就跟我身體狀況不佳的時候差不多。


    「沒這回事吧。」


    「有這回事啊。琴之橋同學的時候也好,津木同學的時候也是,我什麽都做不到。」


    「不對,我覺得如果不知道諾克斯十誡,隻有雨惠一個人也什麽都做不到。真正沒用的是我這個接下案子的當事人才對。」


    這樣一說出口,我不禁難過了起來,但是這是事實,所以無可奈何。回想起來,我能做到的也隻有跟著附和罷了,所以我的確認為雪音是非常厲害的知識庫。


    麵對我真摯的發言,雪音卻隻是搖頭歎息。


    「戶村同學隻是自己沒有注意到……雖然我沒辦法表達得很清楚,但你能夠補足雨所欠缺的部分。我很意外一直沒有這樣的人喔。


    不過我就很容易被取代了,感覺有很多人都能做到我能做的……我平凡、庸俗、連跑步都會跌倒,還會在教室大叫完之後跑出來,是遺忘夢想的古代地球人,是官渡之戰郭嘉口中批評的袁紹……」


    這是一段很難從她平常強勢的語氣想像出來的自卑感字匯大遊行。不對,是她本來就偏向負麵思考,牽製了靠近她身邊的人嗎?


    如果要說有令人困擾之處,就是在這個狀況下無論是吹捧還是挑釁,對方都隻會接收壞的部分且愈來愈消沉,完全沒辦法安慰她。地穗姊就是這種類型的人。


    所以……


    「……我們一家隻有我跟父親還有兩個姊姊,總共四個人。不對,大姊已經離家了,而爺爺應該還很有精神,不過已經沒什麽見麵了。」


    我試著聊了關於自己的話題,聽一些無關的話題或許比較容易冷靜下來。


    我注意到雪音的視線,彷佛在詢問我為什麽突然說這個,總之我先繼續說下去:


    「大姊離家前夕跟父親和二姊大吵了一架。


    跟爸爸吵架的原因是『姊姊的摯友因為偵探的關係結不了婚』。那個朋友在學生時代有過打群架和偷竊被捕的經曆,對象的雙親得知之後,便以家裏不歡迎這種人而拒絕了婚事。」


    「是你的爸爸去調查的嗎?」


    「不。完全不是,是其他偵探事務所。」


    「那不就是被遷怒了嗎……?」


    「對。這個嘛,是這樣沒錯……不過姊姊因為父親在做讓她的朋友陷入不幸的工作而感到憤怒。那或許隻是暫時的,但是父親也有自己頑固的地方,他對姊姊說了『那是你那個做出偷竊行為的摯友的錯吧,對於她本人而言或許隻是年少輕狂,但是也有因為遭到偷竊而無法繼續經營的店家存在。』這種話……」


    「他說得很有道理。」


    班長連這種時候都很認真。她露出略帶苦澀但率直的笑容。


    「就是因為他說得很有道理,所以姊姊被逼到說不出話之後,把所有不滿的小事全都發泄出來,然後就這樣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了。畢竟那時候她已經在工作了,能養活自己。」


    「還真是……雖然很衝動,卻是很有行動力又有生活能力的姊姊呢。如果是雨,說不定不到三天就會曝屍荒野了。」


    光是想起雨惠平常一副一定要黏在什麽東西上麵的模樣,就很容易想像到那幅光景。


    「在那之後,姊姊也隻打電話給我,但可以確定她平安無事。」


    她對我說了好幾次把我留在家裏是她唯一後悔的事。那時候我雖然告訴姊姊自己已經不是小朋友了,但感覺她好像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接受。


    「總而言之,這就是從小就一直照顧我的姊姊會離開家的原因,所以我以前應該也要討厭偵探才對。」


    「以前……?」


    「我小時候很喜歡偵探喔,因為總覺得很帥氣。」


    「我懂。」


    雪音立刻點頭回應。


    「不過我在知道偵探其實很普通、有時候還要做骯髒的工作時就失望了。或許也有即使如此依舊對偵探感到憧憬的人,但我就不太感興趣了。而在姊姊離家之後,我又更不想跟偵探扯上關係。


    ……但是,因為我在開學典禮說溜了嘴,就變成琴之橋同學、津木同學的那種狀況。」


    「偵探……總覺得意思有點不太一樣……不過我們在做的事情也算是偵探吧,我想不到其他說法。」


    「雖然不太一樣,但找不到其他適合的用詞,所以是偵探」我們做的事在雪音的單字庫中也是這種狀況啊。偵探的概念還真是超乎想像地模棱兩可。


    不過,既然如此……


    「我或許還是喜歡偵探也說不定。


    雖然因為姊姊的關係,我認為偵探是會讓人陷入不幸的存在……可是,我也理解到可以藉由調查事實來消除某些人的不安或是誤會。」


    「像名偵探那樣?」


    「像名偵探那樣……不過真正的謀殺案就敬謝不敏了。」


    跟屍體數量相輔相成的名聲,這種職業也太沒有價值了。


    或許是想到跟我一樣的事,雪音笑了出來,這搞不好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直率的笑容。


    「是啊。」


    她的臉上掛著笑容,就連聲音也帶著笑意──


    「可是……」


    麵對不禁沉默下來的我,雪音困惑地提問。


    「你為什麽要說這個?」


    我想要回答,但是沒辦法好好地發出聲音,我清了清喉嚨之後重新開口,把準備要說的話說出來。


    「真要說起來……就是我希望你們不要變得像我家的姊姊一樣。


    為了無所謂的小事爭吵,然後就此分別、各奔東西。」


    「………………」


    「自從那個人不在了,家裏就亂成一團。父親過得很頹廢,生活習慣亂七八糟,另一個姊姊的情緒也變得比以前更不穩定,一個月裏大概有三天會發病,把窗外風景看成全都是翻車魚的水族館。」


    「留在家裏的姊姊還好嗎……?」


    「大概吧。她說那是普通的職業病……不過先別提這個了。」


    我之所以會在此結束話題,是因為在要說出結論的時候突然害羞了起來,那些話就像堵住了喉嚨一般讓我呼吸困難、雙頰發燙。


    不過我當時就是因為沒說出該說的話,才會無法阻止天和姊。即使姊姊是總有一天會離巢的人,但也不應該以這種讓整個鳥巢都支離破碎的方式離開。


    因為如果連家都壞掉了,那就沒有能夠回去的地方了。


    我也是多虧了姊姊才能說出這句任性的話。


    「如果山田同學不回來的話,我會很困擾。


    我可沒辦法自己照料雨惠,而且雨惠如果隻一個勁地煩我一個人,我好像會神經衰弱。最重要的是……山田同學對我而言也已經是『偵探』的一部分了。


    我不希望你們的關係隻是因為小紅帽到底色不色情這種問題而破裂。」


    ……………………


    接著是一段短暫的沉默,雪音瞪圓了雙眼看著我,就僅僅是看著而已。我想她應該聽懂我想要表達的意思了,但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我能在這個封閉的頂樓樓梯間聽見遠處午休時刻的喧囂,彷佛大小不一的石子混雜在一起滾動的聲響,還有在教室裏無法聽見的、細微卻又成群的腳步聲。


    雪音的沉默久到我的耳朵都快要習慣安靜了。


    「你──」


    她好不容易開了口,卻又停了下來。不久後,她重新開口:


    「你……隻是因為自己方便,就能夠對沒有相處很久的人說出老實話嗎?」


    她的聲音既沒有怒意也沒有感到憐憫,聽起來隻是甚感詫異。看來我的要求似乎超出了她的常識範疇,可是……


    「那是……因為就是那樣啊,我也沒辦法。」


    我沒辦法說出其他漂亮話,所以隻能明明白白地訴說想法。


    雪音眯眼看著我,然後把臉埋到腿上。


    「…………唉。」


    那是一道音量跟說話差不多大的歎息,她很少有如此明確的情感表現,她完全傻眼了。


    遊說失敗了啊……我有點胃痛地看著她,但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卻帶著微笑,那是和雨惠極為相似卻又稍微成熟一點的表情(臉)。


    「你真的是適合初學者的類型呢,戶村同學。」


    略為陰暗的空間裏,她的眼中帶著和淚水不同的光澤,映照出與黑暗不同的黑色。


    「就算是我,感覺對你也什麽都可以做呢。」


    「…………什麽都可以是怎樣啊。」


    我的回應隻有這句。


    因為我確實認同這句話。


    ──在跨出腳步的那一刻,我一下就忘記到底是誰先站起身了。


    總之我與雪音在經曆了各種語意曖昧的對話之後,終於開始走下通往教室的階梯。


    「對了……」


    雪音突然在階梯中間停下腳步並開口,我也跟著停下來轉頭看她,雪音站在陽光照射不到的階梯上撥弄著自己的瀏海。


    「雖然你之前都叫我『山田同學』……」


    她的說話方式相較於我們還在通往頂樓的樓梯間時略顯生硬,或許是因為從某種獨立空間回到走廊時,回想起了我們之間原有的距離感。


    雖然有點寂寞,但這也沒辦法。就在我這樣想並抬起頭看著雪音時,她說出了相當唐突的發言。


    「明明雨就在身邊,但隻有我被稱為『山田同學』,怎麽說也太……不平衡了。」


    確實如此。雨惠明明也是「山田同學」,我卻隻叫雪音「山田同學」,的確有種不合理的感覺。不過這是該在這種地方突然提及的話題嗎……雖然我這麽想,但並沒有因此感到困擾。


    「那麽……我想想。」


    ……這樣好嗎……?


    「──雪音。」


    「…………那個,不行。」


    雪音用快窒息的表情發出了彷佛要窒息的聲音。


    果然不行……雨惠的個性比較隨興,而且她也習慣了。但直接稱呼女孩子的名字,原本應該是門檻更高的事情吧。


    那就……


    「雪音同學?」


    雪音看起來正試圖努力接受,但還是因為無法接受而轉過頭,臉頰扭曲成奇妙的形狀。


    「對、對不起……聽起來比直接叫名字還要害羞。」


    ……我好像可以理解。雖然是在她說出來的時候才注意到,不過這種在名字後麵加上稱謂的叫法,很像是跟交往對象的雙親打招呼時會用的叫法。


    可是這樣一來,我應該怎麽稱呼她呢?


    我立刻想到雨惠都是用「雪」來叫妹妹,但這樣又感覺語氣太過熟稔,所以我從這裏折衷一下……


    「……雪同學,如何呢?感覺也很像綽號。」


    聽起來比較像是有在交流的同學會使用的稱呼方式,本人也沒有像前麵幾個叫法一樣立刻駁回。


    「雪同學……雖然還是有點害羞,但比其他的好。」


    她在口中咀嚼了一下,最後終於妥協了。


    ……呼,現在可以回教室了吧。因為我們聊了很久,現在也差不多到預備鍾要響起的時候了。


    「那麽我們走吧,雪同學。」


    「……果然還是很害羞。」


    「已經不讓你改了喔。」


    我一口拒絕她,然後向前走去。


    明亮的走廊與沒有窗戶的樓梯彷佛是不同的世界。雪音──不對,雪同學用手擋在眉際,因為光線過於耀眼而眯起雙眼。


    我們才剛回到教室,預備鍾就響了起來,我與雪同學隻好迅速把便當收拾好。雨惠聽見我們回來的聲音,轉過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默默地轉頭眺望窗外。


    妹妹也把頭撇向了另一邊,看起來像對方不向自己道歉以前就不願意說話的模樣。


    ……能把雪同學帶回來這點是很好啦,但看起來不做點機會給她們,似乎沒辦法結束姊妹間的爭執。不過就算放著不管,她們應該也會和好,我想要說的話已經說了,或許不要再插嘴比較好。


    所以我暫且把她們的事丟在一旁。


    第五堂課、課間,還有第六堂課,雨惠不隻不跟妹妹說話,也沒有對我說話。我想說一直慌張地換教室也有關係,但她倒是很正常地跟其他認識的同學對話。


    難道我也是她鬧脾氣的對象?……為什麽?


    我還在繼續思考這件事的時候,便迎來了放學時間。


    我和雪同學正在吃中午沒吃完的便當,雖然不知道山田家的情況是怎樣,但我要是留下剩菜,姊姊會哭著去睡覺。


    「……你的便當放了很特別的配菜呢。」


    我大口享用著鋁箔烤香菇的時候,雪同學開口向我搭話。沒想到她看似文靜,食量卻很大,她迅速地以三角形動線輪流夾取白飯、配菜,便當的內容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這是姊姊擅長的料理。」


    我回答她的同時把調味奧妙的香菇送入口中。嗯,冷掉了也很美味,很不可思議地美味。


    「咦……翻車魚的……?她還好嗎?」


    「今天大概沒問題,因為她昨天才剛看到過水族館。」


    「她還好嗎……?」


    為什麽要問兩次?


    ──我這麽想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一股視線。是雨惠。其實她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但是在大部分的學生都離開教室之後,她依然沒有離開座位。


    ……趕快道歉不就好了。我用眼神這樣暗示她,可是對上視線之後,雨惠再次轉過了頭。她果然也對我感到不滿啊。


    雪同學當然也注意到了。雙胞胎都是如此,即使沒有看著彼此,依舊全身都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妹妹搶先冷淡地說道:


    「……你先回去也沒關係喔。」


    「啊?我要什麽時候回去會自己決定。」


    姊姊也以自己的方式冷漠回話,氣氛逐漸險惡了起來。本來應該置身事外的我被夾在這股險惡氣氛中。


    感覺她們又要開始吵架……那我可受不了。


    一觸即發的氣氛讓本應很期待的便當變得食不知味。


    美術社的三原同學就是在這個時候現身的。


    ──喔喔,偵探,還在啊。


    ──被刺了。


    ──用刀子刺進胸膛。


    第三個案件隨著她的這一席話向我們襲來。


    ◇


    美術社的社團教室,具體來說就是美術教室。


    那是位於特殊教室棟三樓的其中一間教室,是一間比普通教室大了兩倍的教室,教室後方堆放了一些木椅。除此之外,為了保留因應授課需要放置不同教材的空間,裏麵空空如也。


    因為現在沒人在裏麵,教室內看起來格外空虛。我們從門口看著這間教室……


    「咦?是哪裏的誰被刺中了?」


    雨惠從背後抱住三原同學並開口提問。


    「總而言之,讓你們直接看比較快。」在那之後,我們在三原同學這樣的發言之下被強製帶出了教室。從她拉住了我們之中最好對付的雪同學的手臂這件事,能看出她似乎因為就坐在前麵的關係,所以能清楚掌握關於我們的事。


    如果真的有人被刀刺中了,不管怎麽想都不該是由我們出場,三原同學應該也能理解這一點。那麽,她為什麽會找我們去呢──我因為很在意她的理由,於是也追了上去。


    正在吵架的雨惠會跟上來令我稍感意外,不過回想起來,雨惠似乎還滿喜歡三原同學的。平常總會一麵說「好可愛啊……」這類可疑的發言,一麵望著三原同學嬌小又形狀端正的後腦勺。


    既然是這樣,那麽如今討她喜愛的三原同學來找我們訴說了令人不安的事件,我想即使沒有拜托她,她肯定也會同行吧。


    「不是這裏。案發現場在隔壁。」


    即使雨惠攀附在自己身上、身處於難以行動的狀態,三原同學依舊神色如常。她擁有如此嬌小的身軀,卻給人中性的印象,再加上如同騎士一般的說話語氣,那麽她會在女孩子之間大受歡迎也實屬正常。


    三原同學在美術教室隔壁、看板上寫著「美術準備室」的教室前停下腳步。


    「美術社的作品平常會放在這裏,開會也是在這裏進行。」


    她在這樣說明的同時,未經敲門就直接把門拉開……裏麵有誰被刀刺中了嗎……?


    ──一開門就能將整間教室盡收眼底。空間大小不到美術教室的一半,如三原同學所言,此處堆放著各式各樣的「作品」,讓空間顯得非常狹窄。黑板上寫著行程表以及競賽的截止日期,貼在牆壁上的繩索大概是用來晾乾繪圖用具的吧,上麵掛著畫了狗、金魚、水草的水彩畫。


    教室底部隻有一扇窗戶,不知道是因為方位還是長到窗前的樹,這個時間教室已經稍顯陰暗了,或許打開電燈會比較好。窗戶下方是低矮的玻璃櫃,裏麵放著數個應該是獎狀的短圓筒狀物品。


    這間教室裏麵有三個學生,兩女一男。


    我的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受傷的人。


    「……啊,小操。你去哪裏了?」


    一看到三原同學便立刻出聲關心的女性,從蝴蝶結的顏色看來是三年級的學姊。她雖然是女性,但是身材高?,給人成熟的印象,感覺是個溫柔的人。小操應該是她對三原操的昵稱。


    「社長,我帶偵探過來了。」


    三原同學威風凜凜地說出這句話,然後用手指著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我與雪同學。


    「偵探……?」


    社長一臉困惑地撫著臉頰,她會感到疑惑也是理所當然。


    麵對一個突然被介紹是偵探、素未謀麵的一年級學生,任誰都會難以做出反應。三原同學背後的雨惠用觀看珍奇物品般的視線環視整間教室,她看起來就像個可疑人士。


    然而三原同學堅毅地挺起胸膛,不帶一絲懷疑地說道:


    「沒錯。能夠不把事情鬧大就解決這個狀況的人隻有偵探了。」


    「喂,三原,說不要把事情鬧大卻找外人過來很不妙吧。」


    除我以外在場唯一的男性、二年級的學長這樣說道。他結實的體格與美術社社員給人的印象相去甚遠,但或許是因為他長相純樸的關係,並不會給人留下可怕的印象。


    「當然要跟他們約好,必須嚴守秘密。」


    「……你打算找出做了這件事的犯人嗎?」


    最後開口的是位於教室最深處的三年級學生,她坐在放著一塊大型畫布的畫架前。沙啞的嗓音彷佛被銼刀劃過一般,說話用的是較為粗魯的男性用語,很適合她,是一位散發野性氛圍的女性(人)。


    她那彷佛在打量他人的眼神,穿過明顯過長的瀏海間隙看著我們一行人。


    ……要說恐怖的話,應該就屬這個人最恐怖了。總之眼神非常銳利,光是被她看著,就讓我不禁想縮起肩膀,目光如炬這類用詞就是形容這種眼神吧。


    光是在場的三位美術社成員就讓我明顯表現出緊張的狀態,雨惠也算會看氣氛,從三原同學身上離開,接著伸了一個懶腰。雖然雨惠的體格實際上並不強壯,卻擁有某種超越野生動物的嗅覺。


    然而,三原同學沒有露出膽怯的神色,她回應那位學姊:


    「沒錯,竹林學姊。我相信這三個人可以做到。」


    「……好吧。那麽,偵探還是什麽的人。


    就讓你們來找出殺了我的作品的犯人吧。」


    眼神銳利的竹林學姊邊說邊把麵前那塊畫布轉過來讓我們看。


    畫布上畫著一位臉上帶有沉穩笑容的美女,她的胸口正中央有一把大刀的刀柄。


    ──我與雪同學倒抽一口氣的同時,旁邊傳來一聲砰的輕響,那是雨惠拍手的聲音。


    「啊……原來如此,一刀貫穿胸膛了。」


    三原同學不但沒有說謊,更沒有誇大其詞,隻是確實陳述了事實。平麵的人物畫被實際存在的刀刃貫穿的光景,傳達出與屍體不同的詭異感。


    而且不隻是刺下去而已,或許在刀刃刺下之後還反覆挖鑿過的關係,刀傷的邊緣處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傷痕附近附著著一些黑色痕跡,或許是沾染了刀刃上的髒汙,即使是不懂繪畫的人也能看出這幅畫已經無法重新修補了。


    大半刀刃都貫穿進畫布,不過從入口看去會被桌子的陰影幹擾,因此我完全沒注意到這件事。


    「真是……過分。」


    明明不該發言,但我按捺不住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原本打算參加競賽,但這下子就沒辦法了。」


    雖然我認為事態嚴重,身為作者的竹林學姊卻隻是神色淡然地把畫布放回畫架。


    「竹林學姊是競賽的常勝軍,這幅畫如果能夠展出,一定有希望拿到好成果。」


    三原同學用冷靜的語調補充,雖然我沒有什麽藝術天分,但聽到她這麽說,我也覺得這幅畫頗有名畫的風範。那是一幅難以和渾身充滿野狼般威風凜凜氣息的繪者相互連結,是幅帶著纖細與優美等女性氣質的畫作。


    「我今天抵達社團教室的時候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放學後最早來到這裏的人就是我,所以我──竹林七子就是發現者。」


    ……嗯?奇怪?


    我們什麽時候進展到開始搜查犯人的狀況了?


    話雖如此,我也逐漸理解現況了。隻是怎麽在雙胞胎正冷戰的時候,這個與前麵幾個事件等級不同、更加正統的「事件」就突然來臨了呢?


    我果然被偵探這個職業詛咒了嗎……


    雪同學撇下正在煩惱的我……


    「這間教室原本有鎖門嗎?」


    應該說令我感到意外嗎?雪同學正積極地針對案情提問,在我視線一隅的雨惠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次與至今為止都是同學的委托者不同,我們麵對的是初次見麵的高年級學生,雪同學積極得很不像平常的她。


    「包含這點,請讓我一並詳細說明。」


    回答問題的人是隨和的社長。


    「我是美術社的社長?古根美法。社內的三原似乎做了些強人所難的要求了,真是非常抱歉。」


    她禮貌地先對我們這些沒沒無聞的低年級生致歉,我慌張地低下頭,並在話題繼續下去之前向她確認。


    「那個……這件事看來就是樁事件,交給我們調查真的沒關係嗎?」


    既然有用到刀,就實在不是我們能夠負起所有責任的案件。雖然被刺的對象不是人,但依然使用了「凶器」。


    盡管古根社長也狀似困擾地雙手抱胸,但她依舊「嗯」地一聲點了點頭。


    「雖然原本其實不行……但既然受害者七子說可以,我也沒有理由說不。就像小操說的,我們想低調地解決問題,不想讓老師知道,但不阻止犯人又無法安心。


    無論如何,我這個社長會負起責任。我也沒有其他想法,所以就相信小操推薦的你們看看。


    這樣說雖然有點怪,不過請你們隨意調查吧。」


    或許在我們抵達之前,她也考慮了許久要怎麽對應。社長這樣說時,笑容之中有種果斷放下的釋然態度。或許她認為比起放置不管、讓猜忌留在社團之中,還不如讓社外人士進來調查比較乾脆吧。


    事情進展至此,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開口拒絕。我看看雨惠和雪同學……注意到兩個人都提起了幹勁,她們的眼中閃閃發光。


    在我習慣性地想歎氣時,注意到自己這樣做非常沒禮貌,於是又咽了回去,接著我深深地點了頭。


    「我知道了。我會盡己所能。」


    就試著相信……我對雪同學說的話吧,去做那些不會招來不幸的偵探能做的事。


    ──整理過現場狀況與社長的證詞之後,得到的結果如下。


    美術準備室有兩個出入口,一個通往走廊,另一個直接通往美術教室。但通往美術教室的那一側,門前堆放了大量資料及雜物、難以通行,最近也沒有被移動過的跡象。


    窗戶可以正常地完全打開,但這裏是三樓,外麵也沒有陽台,除非是專業的雜技演員或小偷,否則難以從窗戶出入。


    意即出入口實際上隻有一個。鑰匙通常放在教師辦公室,社員需要使用時可以告訴美術老師理由以借用鑰匙。但是這幾天為了準備競賽,使用到教室的時間變得不規律,社長獲得特別許可得以暫時保管鑰匙。當然了,教師辦公室還有另一把備用鑰匙。


    今天社長正打算一如既往前去社團教室時,因為班上臨時有事而較晚抵達。同班的竹林學姊由於腦海中出現靈光一現的靈感,希望早點到社團教室,所以她從社長的書包裏拿出鑰匙、率先前往。


    另一方麵……


    「我到的時候門還鎖著。」


    在場唯一的男性社員?二年級的物部學長這樣說道。


    「就在我想社長應該很快會到,並看著手機打發時間時,竹林學姊就拿著鑰匙來開門了。因為學姊最近一直、那個……一直專注在那幅出問題的畫上,她就直接走到裏麵……」


    大概是注意到自已的畫有異狀吧。


    「在那之後,學姊叫我趕快找社長過來。雖然因為窗邊逆光,我看不清楚,但學姊很難得如此心神不寧,所以我就往社長在的三年級教室跑過去。」


    「我來社團教室的時間,剛好接在物部學長之後。雖然是這麽說,但我跟學長走不同路線,所以沒有遇到。」


    這是三原同學的證詞……這麽說來,三原同學是那種用男性口吻自稱的女孩子。她看起來非常文靜,究竟為什麽會這麽有個性呢?


    「我進社團教室的時候隻有竹林學姊在,她跟平常一樣站在自己的畫前。她那個時候就已經冷靜下來了吧,真不愧是學姊。」


    三原同學點頭讚同自己的發言。社長看著這個場景,雖然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雙手卻蠢蠢欲動,手勢看起來像現在就想衝上去緊緊抱住三原同學。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因為三原同學的動作看起來就像一隻聰明伶俐的小狗。


    「但是我還是感覺到怪異的氣息,想著發生了什麽事並走近學姊後,就立刻注意到了。學姊用盡心思繪製的圖上插著一把刀,那可說殘忍地破壞了別人的心血。」


    雖然三原同學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我卻能聽得出她的聲音有著輕微的顫抖。身為美術社的成員,她也對於學姊的畫作被破壞而感到憤怒吧。


    「在那之後,注意到狀況緊急的社長暫時停止手邊的事情,與物部學長一起過來了。」


    四個社員一起討論善後方法所得出的結論就是──三原同學跑回到班上找「偵探」過來。


    「真不愧是偵探,在一般來說已經要回家的時間,還特地為此留下。」


    三原同學似乎是在誇獎我們……但我實在好奇她得到這個結論的前因後果。


    「然後就是現在……大概就是這樣,你們有什麽想問的嗎?」


    敘述完從發現異狀到現在的過程後,古根社長在眼前的狀況下,依然用柔和的聲音詢問我們。


    社長似乎把我當成了三人組的核心人物,基本的說明都對著我講。雖然我覺得有點坐立難安,但雙胞胎似乎並不介意。


    我無可奈何地率先提出問題:


    「社員隻有在場幾位嗎?」


    「還有一個一年級的男生?金尾同學……你看,吊在那邊的狗、金魚之類的圖就是他畫的。他今天好像有事,不會來社團。」


    那些水彩畫是一年級學生畫的啊。狗是茶色、水草是藍綠色、金魚是橘色,每一幅都是隻用了單色的濃淡表現動態感的筆法。


    「他說有事,其實也隻是想要準時收看晚上的動畫,那家夥雖然很有天分,態度卻很隨便。今天也是,如果要先回家,昨天直接說就好了,竟然隻傳訊息過來。」


    雖然學長的用詞看似非常傻眼,但是語氣聽起來並沒有認真責罵的意思。社長困擾的神情中也同樣帶有幾分笑意。


    「因為金尾同學的情感很纖細,大概很難直接開口吧,他最近也為了競賽非常努力喔。


    ……所以,目前美術社的成員就是金尾同學、我、七子、物部同學跟小操,總共五個人。」


    「好的,謝謝說明。」


    金尾同學啊……不在場是因為跟事件毫無關係,還是他就是犯人呢?我現在隻能先把這件事放在心裏。


    「那把粗糙的刀是從哪裏來的?」


    下一個提問的人是雨惠。我才剛以為她老實一點了,她就走到了竹林學姊身邊指著那把刺在畫上的刀……竟然敢靠近那位充滿壓迫感的學姊,她還真是有膽量啊。


    刀的刃長約十公分,上麵有木柄以及金屬製成的護手。陳舊的程度得恰到好處,像是冒險家或海盜會拿的短劍。


    「啊啊,那個是很久之前就放在那邊的箱子裏麵的東西。」


    物部學長用手指著放置在社團教室一隅的瓦楞紙箱,很乾脆地回答了。箱子側麵貼有用廣告字體寫上「題材箱,請自由使用!」的紙張,仔細一看裏麵有棒球、充滿匠心的音樂盒、小石膏像……雖然看來隻不過是一堆雜物,但我想其用途大概是作為繪畫主題或者提供想像力的踏板吧。


    「我一開始看到刀也嚇了一跳,但是刀刃有被磨鈍,看起沒有那麽危險……應該是模造刀之類的吧?」


    「用來刺穿畫布倒是已經很足夠了。」


    社長補充完畢後,竹林學姊毫不掩飾地加以指摘。


    「順帶一提,刀鞘掉在地上。」


    我看一眼就注意到皮製的刀鞘放在桌上,雖然我想隻要采集指紋就可以解決問題,但如果深入探究那個雜亂的箱子,恐怕隻會驗出曆代社員手上的汙垢吧,而且說到底,我們也沒有能采集指紋的工具就是了。


    所有社員都知道那把刀的存在,任何人都可以利用──似乎很難從凶器找出嫌疑犯了。


    ……不對,反過來說,這件事也很可能就是知道這把刀存在的社員做的。嗚哇,好憂鬱啊……


    「這麽說來,這幅畫是固定放在這裏嗎?」


    就在我感到胃痛的時候,雨惠用平輩的語氣繼續對竹林學姊提問。這幅光景雖然加重了我胃痛的程度,不過竹林學姊好像不太在乎。


    「因為我想要盡量在自然光下作畫。」


    「放在窗邊不會曬傷嗎?」


    「……這麵窗戶隻有在上午某段短暫的時間,日照會比較強,而且教室沒有使用的時候會拉下窗簾。」


    ……不對,我注意到學姊回答時的遲疑了,說不定她其實對這個極度沒禮貌的學妹感到很不悅。


    幸好雨惠的提問就到此為止。依照順序輪到雪同學開口:


    「昨天是古根學姊鎖門的嗎?」


    「是的……雖然如此,包含金尾同學在內,大家差不多是同時離開,我一個人留下的時間不到十幾秒喔。」


    或許是覺得自己被當成犯人了,古根社長有些慌張地回答。


    「我也有確認過窗戶有沒有關好,但昨天沒有異狀。」


    「我和美法回家的路線直到搭上電車前都一樣,就算想要在那之後折返回來,學校也已經關了。」


    根據物部學長和竹林學姊的發言,這幅畫在昨天就被刺的可能性很低。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鑰匙一整天都在社長手中,有很多機會──」


    「雪同學,不用這麽著急也沒關係。」


    我慌張地製止了想到什麽就直接脫口而出的班長,這樣下去會變成她毫不留情地持續質問狀況最為不利的社長。或許以步驟而言她做得沒錯,但美術社的成員們跟我們都隻是學生,要是過度緊逼,可能會在無意間造成傷害。


    「啊……不是的,我沒有要下定論的意思……」


    雪同學也立刻切斷了這句話。社長似乎沒有生氣,但果然還是有點困惑,於是氣氛尷尬地沉默了下來。


    ……?我突然感受到一股視線,雨惠不悅地半眯著眼緊緊地瞪著我。不是對雪同學,而是對我?為什麽?我用眼神詢問她,但她立刻把頭撇向另一邊。


    真是的,到底是怎樣啊……今天的雙胞胎比平常還要麻煩。


    就在我們三個人的內心各自感到動搖之際,竹林學姊打破了沉默。


    「美法跟我同班,因為要討論競賽之類的,休息時間我們大多都在一起。盡管也是有去廁所或離開座位的時候,但是若是要上來三樓這邊,還要拿刀刺畫,我認為時間上來不及。」


    三年級教室位於一樓,來到其他建築物的三樓確實要花費很多時間。


    「那麽,犯人是不是偷了教職員辦公室的備用鑰匙?」


    沒有開鎖技能的話就隻能這麽做了。麵對我的提問,點頭附和的人不是社長,而是竹林學姊。


    「這樣一來,也有可能是社外人員作案,如你所見,我是個神經大條又不懂體諒他人的人,大概有很多人討厭我吧。」


    會這麽說自己的人,應該是不怎麽在意和他人對立的類型吧,不過我認為真正神經大條的人不會說自己神經大條。


    「七子確實是容易招人誤會的類型,但是……」


    社長在稍作思考過後搖了搖頭。


    「不可能。擔任社團顧問的丹野老師是個嚴謹的人,我不認為他會疏於管理鑰匙。」


    說到丹野老師,我也知道他。一年級的美術同樣是他教的,是一位穩重的男性教師。


    「教職員辦公室整天都有人,想要偷拿鑰匙又還回去應該很難。」


    「這樣一來……」


    雪同學接受了社長的意見,她針對狀況做了統整。


    「這個房間就變成密室了呢。」


    ──在那之後。


    我們表示需要時間思考,回到了自己的教室,三原同學也和我們一起回來。


    表麵上我們是說需要思考的時間,其實是需要時間討論在社員麵前難以啟齒的話題。


    「說是密室啊。」


    一回到座位,雨惠就坐到桌上,立刻從極端的觀點切入。


    「如果犯人是那個可怕的學姊就沒問題了。」


    可怕的學姊──是指畫了那幅畫的竹林學姊啊。


    她說的沒錯,若是竹林學姊獨自察覺異狀,再讓物部學長叫社長過來,確實有可能是她在三原同學抵達前拿刀刺自己的畫作。這個想法很單純,但可以毫無矛盾地說明現狀。


    「不知道剛才是誰好像說了『密室』這個詞呢。不過希望你把對推理的興趣留在書裏就好。」


    不過這段發言顯然是多餘的,明顯被當成挖苦對象的雪同學雙頰忿忿地顫抖著。


    即使如此,她也沒有回嘴。雪同學一副無視姊姊的樣子,轉而向三原同學搭話。


    「最簡單的……也就是走最短路徑來思考,我認為竹林學姊以外的人都不太像是犯人。


    ──但是!學姊有做這件事的動機嗎?」


    三原同學來回看著雨惠和雪同學,然後對我投以困惑的眼神。我則是雙手合掌做出拜托的動作。


    「抱歉啊,三原同學。現在狀況有點混亂……總之先請你回答。」


    「這樣啊。」


    三原同學爽快地表示理解。雖然她的體格嬌小到彷佛可以被人輕鬆抱起,心理狀態卻非常沉穩。


    「結論上來說,竹林學姊沒有傷害那幅畫的理由,甚至可以說是不可能也不為過。


    那幅畫不隻是參與競賽用的重要物品,更是竹林學姊這幾天來全神貫注地揮灑畫筆繪製而成的作品。兩年來一路看著竹林學姊的社長和丹野老師都保證,這幅畫會是學姊的得意之作。


    無論如何,我都不認為竹林學姊會自行破壞等同於親生孩子的作品。」


    「對啊。在我看來,那幅畫即使受損了也同樣觸動人心,隻有不負責任的人才會提出其實是作者自己讓心血付之一炬的想法。」


    麵對得意洋洋、刻意做出這番發言的雪同學,雨惠果然沒有應聲。


    隻是她拿起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下來的襪子朝雪同學的頭丟過去。


    雪同學則是握緊了顫抖的拳頭忍耐。


    ……你們乾脆打一架發泄出來還比較好,但是又不能讓三原同學被卷入這場姊妹之間的無謂紛爭。


    我捏起從雪同學頭上掉下來的襪子還給雨惠,並且對三原同學說道:


    「既然如此,我覺得或許先找出有做案動機的人,再來思考手法會比較快。


    我想想……可以請你告訴我社員的行事作風或是人際關係之類的事嗎?」


    這個方案的前提是要相信三原同學。如果懷疑前來找我們的三原同學,那麽一切都將無法成立。


    「原來如此,你說了很像偵探會說的話呢。」


    「咦?是、是這樣嗎……」


    「不知道我能不能說清楚,但我會努力。


    那麽,首先從社長開始──」


    ──身為社長的古根學姊從一年級開始就是美術社社員,雖然各種類型的畫都會畫,但對於植物的細密畫特別得心應手。最近她都會帶可以放在桌上的台燈型放大鏡過來,畫一些親自上山采集回來的植物。


    但是她的作品又不同於精細的描摹……是叫植物藝術繪畫嗎?雖然我不太瞭解,但是她會藉由繪畫手法跟畫麵配置等表達出藝術性。社長從國中開始就在學習植物藝術繪畫,從那時候起就在競賽上獲得許多獎項。


    社團顧問的丹野老師也是繪畫本科係出身,聽說他當時很開心古根學姊能夠入社,也很熱衷於為她提供指導,她這麽有實力又性格溫厚、深受老師信賴,是很值得尊敬的社長。


    還有其他的嗎?……我想想看。學姊似乎因為社團顧問丹野老師有在展覽會上展出作品,相當憧憬老師。學姊有說過,這是她會來念這所學校的理由。


    總而言之,大概就這樣吧。


    ──這次的受害者?竹林學姊是跟社長同班的三年級學生。她比社長更擅長畫各種風格的作品,題材與技巧很驚人地會隨著作品不同跟著截然不同,天賦跟技巧的卓越性就如你們所見的那樣。更令人吃驚的是,她從高中才正式開始作畫。


    契機好像是一年級的時候,美術課的上課內容是設計肖像畫。她跟社長同組互相畫對方,社長對她的成果大為驚豔,因此邀請她加入美術社。


    她們兩個人自那時候起建立起摯友關係,就連總是性情乖僻、如同一匹孤傲野狼的竹林學姊,在邀請她到美術社手把手指導的社長麵前也是抬不起頭呢。


    透過社長的努力,竹林學姊的才能不停地成長,於附近舉辦的競賽囊括了前幾名的獎項。雖然我不太喜歡誇大的用詞,但說她是天才也不為過。


    丹野老師也為了竹林學姊的才能被埋沒感到惋惜,認真地勸她繼續在這條道路上發展下去,不過學姊本人似乎隻是覺得有趣、依照自己的心情去畫而已。


    ──接下來是二年級的物部學長啊。那個人會畫靜物畫還有抽象的題材,他說自己是庸才,隻是因為興趣才畫畫,但我覺得他的畫都很有韻味。


    嗯……除此之外,比較私人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遇到高年級的男生,我果然就沒辦法毫無顧慮地相處,而且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不過他好像跟同為男性的金尾感情不錯。


    這麽說來,金尾有說過「物部學長可能喜歡社長」這句話……隻是我不知道實際如何。他確實常常找社長說話,然而不確定是否特別有好感。


    ──然後,那個金尾跟我一樣是一年級學生,是個瘦到弱不禁風的男孩子。我想你們應該也有看到社團教室掛的那些畫,他就是在畫那種淡色的水彩畫。一開始是跟社長借了植物去畫,但最近好像開始找會移動的題材來畫了。


    因為他很內向靦腆,我也不太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感覺他不是壞人。我覺得他對畫圖這件事相當認真,似乎以競賽作為努力的方向。丹野老師表示自己以前也是這樣,所以可以理解金尾同學,那幅金魚的畫還是老師把自己養在教職員辦公室的金魚借給他當參考的。


    「最後是我,三原操在祖父的影響之下,以雕刻──」


    「啊啊,三原同學不用沒關係。」


    隻要聽嫌疑犯的部分就夠了。我阻止正打算訴說自己的事情的三原同學,她雖然神色如常,但我總覺得她的音量似乎降低了。


    「這樣啊……」


    「下、下次再聽你說。」


    「這樣啊。」


    她的表情與發言內容沒有改變,但是回答輕快了些,我的內心也變得輕鬆了一點。


    在我們進行這段對話的同時,雪同學放下手中明顯變短許多的粉筆,接著拍了拍手。今天沒有請她寫,雪同學卻已經在黑板上整理好每個人的情報了,這次寫在黑板上的是美術社社員的姓名、特徵還有人際關係。


    「你們是這樣討論的啊。感覺是很正統的做法呢。」


    麵對三原同學明確表達出的欽佩之情,我總覺得有點害羞。這種有如角色扮演遊戲的光景被第三者看見,令一陣羞恥湧上我的心頭。


    雪同學也是如此吧,她微微紅著臉低下頭。


    「被這樣一說……總覺得很害羞,好像在進行學習成果發表。」


    「有什麽好害羞的?調查劈腿是偵探的工作,找出怪異凶殺案的凶手是名偵探的工作,你們也確實地累積了職涯經曆。


    這次也抬頭挺胸地進行調查就好了。」


    三原同學的稱讚聽起來相當誠懇,完全沒有挖苦我們的意思……正因如此,我們才會覺得不敢當──就連雨惠都難以忍受地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但是這也讓我不禁想全力回應她這份過於純真的想法。


    ……話雖如此,三原同學對我們的信賴感到底從何而來呢?


    雖然她抱持著信任我們的態度,但是接下來發言時仍然會露出愁容。


    「戶村,你認為犯人在社員之中嗎?」


    「……因為犯人使用的是紙箱裏的刀。我認為社團以外的人應該不知道那把刀的存在,既然不知道,就很難在堆放著各種物品的紙箱裏找到凶器吧?」


    顯眼的地方明明就放有裁切用具跟調色刀,犯人卻使刻意用那把髒到會讓傷痕沾染上黑色汙漬的刀。


    「原來如此……你這麽說我也沒辦法否定呢。」


    「……抱歉。」


    三原同學抬起了稍微低著的頭,接著眨了眨眼。


    「你為何要道歉?」


    「不……你都特地拜托我們了,但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會得出讓社團氣氛變糟的結論。」


    「可是……戶村同學。」


    雪同學之所以會欲言又止,應該是想起了我的姊姊因為偵探的緣故離家出走的事吧。她看似找不到適合的說詞,不過關心已經確實傳達給我了。


    出乎意料的是,身為美術社社員的三原同學卻搖頭了。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你不用在意。一旦開始製作作品,要就要徹底完成,不然就是徹底毀掉一次,之後才能繼續向前邁進。


    任何事都是如此,美術社的大家應該都理解這個道理。」


    「就、就是說啊。這是必然的道理。」


    雪同學突然對此表示認同。雨惠詫異地看著妹妹,但還是針對事件繼續說下去:


    「不過,聽你說起來,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刺了竹林學姊的畫作會對誰有利?」


    「沒有吧。能夠穩定得獎的學姊可是社團的驕傲。聽說都是多虧了學姊,社團雖然社員不多,也還是可以拿到充足的社費。」


    「嗯……?可是那隻是表示竹林學姊很厲害,跟其他社員沒有關係啊。這跟棒球之類的項目不同,美術又不是團體作戰。」


    雨惠理所當然地說出令人難以啟齒的事實。聽見她這樣說,三原同學毫無芥蒂地認同了,這點依然很有她的風格。


    「嗯,確實如你所說。社長好像也很在意這件事,為了不要成為包袱相當努力,對物部學長跟金尾亦充滿期待地提供協助。」


    總覺得隻有我做雕刻,所以還要特別費心地顧上我,真是抱歉──三原同學補充這段話的時候縮起了肩膀,看起來有些寂寞。難怪社長會想關照她。


    「……說不定就是因為那樣。」


    一陣思考過後,雪同學提出了相對謹慎的意見,總覺得她似乎有點坐不住。


    「從一年級開始就備受老師期待的社長,覺得自己的存在感被竹林學姊奪走了,所以開始感到嫉妒……之類的。」


    說到這個,剛才有提到社長是因為憧憬美術社的指導老師才會念這所學校,那位老師最近卻熱衷於指導竹林學姊的未來發展。要說動機的話,這確實可以說是動機。


    但我把自己的見解留在心裏,轉頭向三原同學看去。


    「雖然我不認為社長會有那麽陰險的念頭……不過這也隻是我的主觀看法。我才剛認識社長一個月左右,或許她真的會這麽做。」


    「不過竹林學姊不是說過不可能是社長嗎?」


    雨惠用雙手環著後腦勺,否定了妹妹的說詞……話雖如此,她卻不看雪同學,而是看著三原同學。都這種時候了,還是不打算直接對話啊,要鬧脾氣也該有點限度吧。


    雪同學接下來這段反駁姊姊的發言,也刻意麵向三原同學說出來。


    「關於社長跟竹林學姊一整天都一起行動的事,不覺得稍嫌不自然嗎?就好像是要刻意製造不在場證明……」


    「這我就不知道了。她們兩人是眾所皆知的摯友,而且社長會主動跟著很容易被孤立的竹林學姊,平常也都是兩人一起行動。至少在美術社社員的眼中,並不認為有哪裏不自然。」


    如果相信三原同學的說詞,社長果然不可能作案。如果真的要做案,應該會使用什麽詭計……但這不是推理小說,而是現實世界。真的能夠實行那麽怪異的詭計嗎?


    如果是對社長抱有好感的物部學長,或許會對表現得比社長搶眼的竹林學姊感到不悅,雖然他有時間作案,但是沒有鑰匙。


    結果想得單純一些,就成了竹林學姊拿刀刺向自己的畫作,或是有誰拿走教職員辦公室的鑰匙,又碰巧在社團教室裏找到那把刀,做出了惡劣的惡作劇……如果是後者,我們也調查不出個所以然。


    我說不出話,暫且陷入了沉默。


    ……總覺得不太妙。如果是平常的狀況,雨惠這個時候差不多該注意到重點了,但是她今天看起來根本沒辦法集中。不,她看起來比平常還要熱衷一點……但是該怎麽說呢?有種揮棒落空的感覺。


    她現在正愣愣地眺望著逐漸染上赤紅的窗外。


    「……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間。」


    雪同學突然起身說道。她的臉有點紅,或許忍了一陣子吧。


    「我也去一下。」


    三原同學跟著說道,兩人並肩向著走廊走去。


    她們的氣息逐漸遠去。我抓緊時機站到坐在桌上的雨惠麵前。


    「你們差不多該和好了吧……太難說話了,真受不了。」


    我正麵對著她這樣說,她不悅地抬眼瞪我。


    「雪同學是怎麽回事啊?」


    唔…………


    不知道為什麽,我受到有如心髒被刺中一般的衝擊,我努力裝作神色如常地回答她:


    「怎麽說呢?『山田同學』果然還是太容易混淆了,所以我就不那樣叫了……你、你看,直接叫班長的名字門檻又太高了,所以我用比較像昵稱的方式,應該說,你看,就是比較有距離感的叫法,你看──」


    「藉口好長。真惡心。」


    被說惡心了…………


    雨惠一點也沒有顧慮到真心感到沮喪的我,兀自開始抱怨:


    「真是的……就算雪真的色色的好了,你也不要自以為是地擅自拉近距離好嗎?你有得到許可了嗎?」


    「這需要許可嗎……?」


    「需要啊。她可是我的妹妹,想要縮短距離也要由『我』來,因為她是我的所有物嘛。」


    「才不是吧……話說回來,你那麽重視她的話就趕快和好啦。」


    「…………不可能。」


    「為什麽?好好道歉的話──」


    「就說了不可能!因為雪一定覺得我很煩。」


    雨惠大聲地掩蓋住我的聲音,然後突然低下了頭。一頭長發順從地心引力垂落下來,我無法看見她的表情。


    我無言以對。我原本認為隻是姊妹間常有的爭執……沒想到總是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雨惠會如此煩惱,她跟雪同學之間的爭執竟然這麽難解決嗎?


    我拚命地擠出堵在喉嚨裏的話語並說出口:


    「她應該沒有覺得到煩的程度吧?」


    雖然雪同學平常應該會覺得雨惠很吵啦──不,我不需要想得這麽認真。


    雨惠搖搖頭,一頭長發就像鍾擺似地搖晃著。


    「因為……雪不但認真又會念書,而且學識淵博到讓人覺得『為什麽你會知道這種事?難道你其實是笨蛋嗎?』……她跟我完全相反,總是會得到身邊的人的讚揚與認同。」


    雖然我覺得既然她這麽想,就該改變一下生活態度,但如今問題應該不是那個。


    「所以我想要在雪不擅長的人際關係應對上協助她,中午卻因為玩笑開過頭造成她的困擾。美術社的事情我也想要趕快解決,表現出可靠的一麵,卻不知為何一點都不順利……


    更何況她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跟戶村和感情變那麽好。」


    ……她用全名叫我的時候,還用惡狠狠的眼神瞪過來。


    「不隻沒有安慰我就跑出教室,還用『雪同學』這種很像新婚夫妻的方式叫我妹妹,很行嘛戶村和!」


    「新婚……我根本沒有那樣想。女生有夠難搞!」


    「不準說女孩子難搞!給我說難以捉摸!」


    我們忍不住吵了起來,然後注意到彼此的臉靠得很近,又各自退了回去。


    我在平複自己呼吸的時候,又煩惱了起來。


    雖然我以為這家夥對別人沒興趣……沒想到她竟然有嚴重到不行的戀妹情節啊!


    沒錯。我非常有把握。因為我在天和姊交到男朋友的時候也像這樣發了脾氣……我們真是同病相憐。


    話雖如此……這對姊妹是彼此都認為對方比自己優秀,所以擔心對方會疏遠自己,才會展現出這種不知道算是感情好還是不好的奇妙距離感嗎?


    這次讓雨惠固執到如此反常的原因,就是從她跟雪同學之間的學習以及念書能力的差距成為對立的開端吧。


    雖然羨慕到了嫉妒的地步,卻又不討厭被對方丟下不管。


    聰明又古靈精怪的雨惠以及是模範生卻很笨拙的雪音,雙方的不安互相糾纏,這次兩人吵架之後才會這麽。那麽,我該怎麽做呢……


    …………嗯?


    什麽嘛。這種關係……就是因為互補,所以也容易彼此誤會。雖然細節不同,但是整體上與這次的事件非常相似。


    如果犯人也是像雙胞胎一樣受到不安的影響……結果動手刺傷畫布……


    ──我在腦海中迅速地開始構圖,不過依然一片模糊,無法顯現出畫麵──


    在我被思考支配、無法感應外界時,雨惠不悅地抬頭看著沉默下來的我。


    「我說啊……雖然你用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呆立在那,這個──」


    「雨惠!」


    「嗚喔!?嚇我一跳。」


    「還有雪同學!」


    「咦?什、什麽事?」


    雪同學剛從走廊踏入教室就被我叫到名字,她驚訝地眨了眨眼。


    盤腿坐在桌上、滿臉驚愕的雨惠以及呆立在門檻處的雪同學。


    我依序看了兩姊妹一眼,然後像平常一樣對她們提出請求。


    「總覺得……我好像知道了。


    可以陪我一起思考嗎?」


    「嗯、嗯……」


    「啊,好……」


    在雪同學後方看見以一掃陰霾的表情回應我的兩姊妹,三原同學滿足地點了點頭。


    ◇


    ──在那之後又過了十幾分鍾,我們回到美術準備室。


    如同竹林學姊所言,這個時間已經沒有日照了,日光燈的銳利燈光鮮明地雕琢出房間雜亂的模樣。美術館或展覽間也就算了,但在這間彷佛浸透了曆代社員意誌一般的教室裏使用純白的照明,總是讓我覺得不太平衡。


    房間深處依然存在著那幅被刀刃貫穿的畫作,身為作者的竹林學姊也依舊用嚴厲的眼神凝視著這幅畫。


    古根社長、還有總覺得有點坐立難安的物部學長也都還在,三原同學坐到椅子上的舉動像是重新加入了美術社成員那一邊。除了已經回家的金尾同學以外,社員們集合完畢了。


    我和雙胞胎則像是要擋住出入口似地──雖然實際上我們並沒有這個打算──並列在門口,與美術社的社員正麵對峙。


    竹林學姊銳利的目光穿過瀏海縫隙朝我看來,這個舉動就像是開啟整個話題的開關。


    「你們知道犯人是誰了嗎?」


    正麵迎接那道視線的人果然是我,雙胞胎很機靈地在我的左右站定、躲避攻擊……我總覺得這兩個家夥雖然其他的部分截然不同,對待我的方式倒是很類似……


    雖然我很想避開竹林學姊迎麵而來的眼神,但都到了眼前的地步,我可不能逃避。


    「──嘶──」


    過來之前要是有先喝水就好了。緊張之下變得乾渴的喉嚨讓我破音了,開口的第一聲化為一道吸氣聲。


    學長姊們沒有聽清楚,隻是一臉困惑,我則是幾乎要受到心理創傷了。就在此時,咚……我的左後腳根被輕踢了一下。


    即使不用轉頭,我也知道踢我的人是雨惠,雖然無法得知她的表情,不過她大概會裝作不知道吧。


    衝到頭頂的血液又退了回去,我重新調整自己的呼吸。


    我咽下一口唾液、清清喉嚨,接著對竹林學姊開口。


    我從結論開始說起。


    「用刀刺傷那幅畫的人就是你吧,學姊。」


    「咦……那是……可是、不可能──」


    竹林學姊伸手阻止了立刻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古根社長。


    「美法,等一下。」


    「七子……?」


    「偵探,你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竹林學姊的情緒沒有任何動搖,社長和物部學長則是露出困惑的神情。


    ……咦?難道我搞錯了?我開始沒自信了起來……


    「你們應該也有從三原口中聽說我對這幅畫有多麽盡心盡力吧。距離競賽沒剩多少時間了,即使我不喜歡這幅畫也不會因為衝動就刺畫,隻要問美法就會知道,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


    學姊把自己不是犯人的理由一口氣全說出來,等待我的反駁。


    冷靜下來……到這裏為止都是我已經知道的事。


    「──最重要的理由相當單純,因為沒有其他人能刺這幅畫。」


    「昨天這幅畫還沒有異常,今天一整天鑰匙都在社長身邊,但是她沒有時間過來這裏。既然如此,唯一有可能作案的就是第一個進教室並支開物部學長的竹林學姊了。」


    雪同學向前跨出一步協助整理情況,雖然是自己否定過的想法,但這個推論在眼前的狀況下還是最為合理。她之前會反駁雨惠提倡的理論,或許隻是因為生氣罷了。


    「原來如此。如果排除掉教職員辦公室的備用鑰匙,犯人就隻能是我。相當符合常識的判斷。」


    沒想到竹林學姊坦然接受了,但是她依舊麵不改色。


    「我應該重複說過好幾次了,我沒有動機,而且這幅畫對我而言是重要物品,不能隨便以待,這對我來說是巨大損失。」


    「說得沒錯。七子一直埋首於那幅畫,甚至每天都畫到忘了回家時間。」


    社長為此做了補充,竹林學姊的眼神在社長和我之間搖擺。


    我舔了舔嘴唇,接著點頭說道:


    「對……我想學姊應該直到今天來到這裏為止,都沒有想過要刺自己的畫。」


    竹林學姊不發一語,隻是專注地看著我,等待後續。


    ……接下來才是整個話題的重點。


    「學姊今天來到社團教室、立刻趕到畫的旁邊時──這幅畫是不是已經燒焦了?」


    「燒焦了?」


    麵對我出乎意料的發言,物部學長發出驚訝的聲音。雨惠點點頭往教室內走去,將那幅畫轉向所有人都能看見的方向。


    「你們看,用刀鑿過的地方,周圍有一些黑色痕跡。因為刀看起來很像古物的關係,一開始我以為是刀造成的汙漬,但是刀又沒有髒到布滿煤灰的程度。


    那麽,考慮到這些髒汙是什麽……我們應該要反過來看。」


    「經你這麽一說,確實有點黑……可是『反過來看』是什麽意思?」


    確認過畫上的傷痕之後,古根社長抬起頭提問。我稍加觀察她的表情──她看起來完全沒有頭緒──……總之先把我的判斷留在心中,繼續說下去。


    「我的意思是──並不是刀刃讓焦痕般的汙漬留在畫上,而是用刀把焦痕除掉。」


    「等等。你的意思是,七子是為了去除汙漬才用刀刺畫嗎?她不可能野蠻到這種地步。」


    這樣就算是野蠻嗎……我雖然很在意社長的表達方式,但現在可不能因此轉移焦點。


    物部學長注意到這點,說出了「不會吧……」。沒錯,問題在那之前就存在了。


    「這麽說來,為什麽畫會焦掉呢?要讓畫燒焦所需要的條件不也跟刺畫相同嗎?如果無法說明這點,就沒辦法進展到拿刀刺焦痕的狀況。


    你的意思難道是說竹林學姊燒完畫之後又拿刀刺畫嗎?」


    「是的,不過這個房間有一個即使沒有人也能夠讓畫燒焦的道具。」


    社長的臉色變了,這是我們見到她以來,她所露出最慌張的神情。


    「咦……?難道是我的台燈型放大鏡?」


    隨著她的視線,能看見其中一個工作桌上擺放著能夠放在桌麵使用的台燈型放大鏡。根據三原同學所言,那是社長為了繪製植物的細密畫而帶來這裏的物品。連接台座與鏡麵的手臂可以隨意移動,自由變換角度。


    隻要利用那個工具,要聚焦光線造成起火燃燒也不無可能。這正是用放大鏡接收日光,在符合條件的情況下就會起火燃燒的那個實驗。


    「之前有提到這間教室會於上午受到短暫的陽光照射。隻要實驗幾次,應該就可以做到不引起火災、控製在物品燒焦的程度。即使成果弱一點,失敗了也沒關係。」


    麵對雪同學的說明,社長什麽話都沒有說,她似乎已經說不出話了。


    「能做這種實驗的人就隻有最近負責管理鑰匙的古根社長而已,有可能在前一天不拉上窗簾就離開社團教室的,也隻有最後離開的社長。」


    「等、等一下!」


    最後加上我的發言,社長終於理解狀況了,她揮舞著雙手進行控訴。


    「我怎麽可能會做那麽危險的事情!如果走錯一步就會釀成火災了吧?我……我怎麽可能會做那種事…………七子你也說點什麽,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被當成犯人──」


    社長順勢請求摯友幫忙說話的句子突然中斷了,竹林學姊也流露出我們未曾見過的眼神。


    那是困惑,還有苦澀。


    「七子……?」


    「美法……燒畫的人不是你嗎?」


    「什…………」


    社長再次說不出話了,她的表情彷佛成了茫然這個詞匯的標本。


    物部學長也和社長處於相同的狀態,我們和三原同學暫且先等候竹林學姊發言。


    「總而言之,我是刺了這幅畫的凶手,這點是對的。」


    竹林學姊低聲這麽說道,這句話劃破了社團教室的沉默。


    「是我刺了這幅畫,目的是為了除去燒焦痕。會選擇用刀是因為我不知道支開物部之後到三原前來有多少時間,所以用了當下能想到、最簡單的方法,背後沒有其他深意,畢竟去除畫布上的焦痕很花時間。


    話說回來……雖然我一直知道三原很有發現美的能力,但能在學校裏找到偵探,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謝謝誇獎。」


    三原同學老實地表達謝意。雖然在眼前的狀況下進行這段對話顯得有些突兀,不過對象是竹林學姊和三原同學則毫無異樣感,想來是因為她們都是藝術家類型的人吧。


    「──等……等一下!拜托稍等一下!」


    對話至此,古根社長終於找回說話的能力了。她「唔……」了一聲,伸出手指頂著太陽穴,幾經思考後終於開口說道:


    「我可以理解七子是犯人……這件事了。不對,雖然我還是不懂……我不懂的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學姊直覺認為燒畫的人是社長,所以──」


    我在回答社長時,改往竹林學姊看去。


    「……我這麽說沒關係吧?」


    她沒有立刻回答我。我不禁為此感到不安……因為接下來有很大的成分是我的想像。


    「…………是啊,如你所說。」


    竹林學姊雖然有所猶豫,但她還是承認了。


    聽見這句話之後,古根社長突然踉蹌了一下。


    「……為什麽你會這樣認為?」


    這一次無論等了多久,竹林學姊都沒有回答。如果答案如同我們所想的那樣,在本人麵前應該很難說出口。


    那就由我──就在我想這樣說的時候……


    「是因為覺得自己被討厭了吧──」


    沉默了一陣子的雨惠用與平常無異、輕柔的聲音這樣說道,但熟悉她的人,會注意到她如今的聲音帶有一點哽咽。


    「討厭……?我討厭七子?我為什麽會討厭?」


    「竹林學姊總是我行我素、冷淡又不會觀察氣氛,也就是說學姊不在意四周又不會配合別人,所以容易樹敵而被孤立。對吧?」


    ……每一句都是本人說過的話,但是雨惠還真敢當著她麵前說啊。


    然而,雨惠說得沒錯。所以竹林學姊絲毫不在意在場其他人的反應,隻是正常地點頭認同。


    「是啊。」


    「反之,社長則是善於社交、性格溫和,受到大家喜愛的領導者。


    這真是對比呢──有種不相襯的感覺。獨自一人的時候並不這樣認為,但開始跟社長待在一起之後,竹林學姊就開始覺察覺到自己的負麵部分。


    受到喜愛的社長和她不受歡迎的朋友,有種累贅的感覺。」


    「再加上……」


    繼續接話的是雪同學。


    「竹林學姊非常地優秀,恐怕遠遠超過學姊自己的期望。


    學姊一定非常喜歡畫圖,而且衷心感謝讓她理解了繪畫樂趣的社長。如果不是如此,她又怎麽會全神貫注到忘了回家的時間呢?


    不過另一方麵,竹林學姊也因為隻有自己不停地獲得好評,而讓原本應該受到注目的社長退到陰影之後的狀況感到痛苦。」


    隻要有強者存在,相對地就會創造出弱者。隻要在某個領域表現優異,即使非本人所願也會成為加害者,就像這對雙胞胎一樣,把彼此的優點當成自己的缺點。


    既然是加害者,肯定會懷抱著罪惡感,並恐懼來自於受害者的複仇。


    古根社長對著友人送出確認似的眼神,竹林學姊隻是垂下雙眼。


    「所以竹林學姊在自己的畫被毀時,最直接懷疑的對象就是社長。竹林學姊或許在現在這個重新畫也已經來不及參加競賽的時機,讀出了對方想要趕走自己的意圖吧。


    更糟糕的是,社長還自己帶來了能夠製造不在場證明又能讓那幅畫燒焦的道具。」


    「七子竟然是這樣想的……怎麽辦,我完全沒注意到……」


    古根社長的手顫抖著,她茫然的視線在社團教室裏遊移,她心中所相信的世界應該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吧。


    我在有些同情社長之時,為刀刃事件做出了總結。


    「……竹林學姊認為焦痕是古根社長所為,想到可能有人會跟自己注意到同樣的事情,於是在焦痕之上覆蓋了刀傷。


    然後又在我們開始搜查犯人的時候,意圖引導我們往犯人是社外難以確認的對象來思考,打算以犯人不明這種模糊的結果結束事件……我認為事情就是這樣。」


    「那麽,七子是為了包庇我才會這麽做……」


    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呢?古根社長用介於其間、相當難為情的表情看著自己的室內拖鞋。


    然後,她猛然抬起頭。


    「啊,可是……真的不是──……不對,在那之前,七子抵達的時候,窗邊有放台燈型放大鏡嗎?」


    古根社長想到了能夠證明自已清白的證據,為此急切地開口詢問,竹林學姊維持陰暗的表情搖了搖頭。


    「不,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懷疑我的理由了吧?」


    雖然社長展露出笑容,竹林學姊的表情卻變得更加陰鬱。


    「隻要有共犯就能回收台燈型放大鏡,即使自己沒時間前往社團教室,也隻要在休息時間把鑰匙交給協助者,協助者便能趁下午時間把台燈型放大鏡移回原位,之後隻要再送還鑰匙就行了。」


    「不對不對……我才沒有那種會願意當燒社團教室共犯的對象。」


    「誰知道呢?像是物部,如果美法拜托他,那他什麽事都會做吧。」


    物部學長接收到竹林學姊的發言,以及因這句話而看過來的古根社長的視線。


    「啊、不是,這個……嘛……也不是什麽事都……」結果他隻以如此語無倫次的發言塘塞,最後還不合時宜地露出討好人的笑容。


    不過……


    「為什麽是物部同學……?雖然他確實是個單純的人沒錯。」


    「物部會做吧?」


    竹林學姊再次開口,這次物部學長像是做好了覺悟,點了點頭,清楚地說出這番宣言:


    「沒、沒錯……為了社長,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看著物部學長炙熱的眼神,突然想到或許金尾同學看出學長對社長抱有好感一事是對的。


    「咦?為什麽?物部同學,這樣不行喔。請有主見一點。」


    但是社長隻是很正常地對他說教了。沒機會,應該說,他現在能夠感受到自已完全沒機會了。


    心中有什麽東西逝去的物部學長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他大概暫時都會是這副模樣吧。


    這個就先不管了,話題進展到這裏時,竹林學姊的表情出現了變化,她露出了摸不著頭緒的神情。


    「……真的不是美法嗎?」


    「我說過了吧?雖然我……那個,也是有嫉妒過七子的能力,還懷疑自己的才能到難以入眠的地步……」


    聽見古根社長的發言之後,雪同學閉上了眼,或許是想起了自已也有過和姊姊比較且陷入低潮的狀況吧。光是待在身邊就像一麵鏡子,提醒著自己不足的部分。


    然而古根社長並沒有陷入哀愁,語調反而溫暖地上揚。


    「不過我反而更加尊敬你了。不隻是繪圖的能力和技術,還有能無視一切多餘的事物、專心致誌地麵對畫布的堅強心靈。


    所以我隻要能在這裏跟七子一起畫圖就滿足了……當然啦,我也會想著總有一天要超越你就是了。」


    雖然最後那句說得像是開玩笑,但我能看見社長眼中熊熊燃燒的火光,這或許就是在展示著一位畫家毫不矯揉造作的真心吧。


    「是這樣嗎?美法……」


    竹林學姊呆愣地用雙手都顫抖起來的力道回握住古根社長握著自己的雙手,並在回過神之後喃喃自語:


    「可是,既然如此,又是誰燒了畫?即使忘記拉上窗廉,也不可能燒焦成這樣……」


    「沒錯──」


    回答竹林學姊疑問的人,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威風凜凜地站到作業台上的山田雨惠。


    「使用鏡片讓學姊的嘔心瀝血之作燒焦,害美術社陷入一團混亂,造成這起簡直有如惡夢的事件。


    那名犯人──」


    雨惠用誇大的動作一一看過社長、竹林學姊、物部學長、三原同學一輪,然後伸出手指堅定地指向兩位學姊的正中央。


    「不在你們之中!」


    麵對她這句強而有力的宣言,社長以及竹林學姊,還有已經心死的物部學長都抬起了頭,他們猛然異口同聲地大叫。


    「「「啊?」」」


    雨惠對美術社社員們說出這句故弄玄虛的發言後──


    「──哎,因為是金尾做的啊。」


    三原同學很乾脆地破了哏,結果招來其他的疑問。


    社員們用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彼此,最先開口的人是物部學長,他問了很理所當然的問題。


    「……?為什麽金尾要燒竹林學姊的畫?」


    雨惠在工作台上聳了聳肩。


    「沒有動機。原因是……該怎麽說呢?不小心?」


    「金尾同學中午的時候有來畫自己的作品,就是那幅金魚的畫。」


    我一指向畫有金魚的畫,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往那裏集中過去。這幅畫使用了單色的濃淡來表現在水中躍動的金魚,現在重看,依然覺得成果真是好看得驚人,我可以理解他為什麽會備受期待。


    「經你一說,鱗片的表現比之前還有厚度,而且魚鰭的平衡也經過了調整……因為今天來的時候一直專注於刀刃事件,我都沒有注意到。」


    我們沒有看過這幅畫昨天以前的狀態,但畢竟社長都掩著嘴這樣說了,那麽畫麵肯定在今天的午休有所改變。


    「可是……我沒有借鑰匙給金尾同學啊?」


    「鑰匙好像是他上午跟丹野老師借的,他在下課時間有去過教職員辦公室,我剛才傳訊息問過金尾了。」


    聽完三原同學的發言之後,社長更加混亂了。


    「咦……?他為什麽要直接找老師?跟我說的話,我就會借給他啊。」


    「畢竟是為了看動畫而不出席社團活動的日子,要是還去跟社長借鑰匙,他會覺得很尷尬吧。」


    「對喔……畢竟老師對金尾同學很好。他是覺得老師比我好說話嗎?這樣也很困擾呢……嗯──」


    看見古根社長因社長的身分有所考量、露出煩惱神情的模樣,我還是告訴她造成這次騷動的真相吧。


    「金尾同學在借鑰匙時,也借了金魚放在這間教室。」


    三原同學說過,金尾同學畫的是丹野老師養的金魚。


    「因為教室很亂,沒地方放金魚,他就暫且將之放在窗邊的櫃子上,而且似乎還為了通風而打開窗戶。離開時他雖然關上了窗戶,卻忘記拉窗簾,他在午休時間過來時才注意到這件事。」


    「他把老師的金魚放在窗邊……原來如此。」


    說到這裏,竹林學姊已經大致理解了,然而古根社長和物部學長還想不通。


    「那個時候畫上應該就有焦痕了,但是金尾在午休時間急著趕進度,所以沒有注意到,他一直都埋首於自己平常使用的桌子上作畫。


    午休時間結束時,金尾同學把鑰匙跟金魚一並歸還給老師,放學後就直接回家了。」


    「嗯……?不,結果金尾是用什麽方式讓那幅畫燒焦的呢?」


    物部學長的頭上浮現出問號。另一方麵,古根社長啪地拍了一下手。


    「金魚缸!物部同學,是金魚缸!」


    「唔?啊、什麽……對啊,老師的金魚都是在金魚缸裏遊泳……」


    物部學長麵對順勢盯著自己看的古根社長,漲紅著臉點了頭。古根社長則表示「我不是指那個」,有些焦躁地繼續說下去:


    「你有聽過嗎?圓形金魚缸就跟鏡片一樣會聚焦光線、起火燃燒,也是一種造成火災的原因。」


    「對,這麽說來,我好像有聽過……所以、那──」


    這時候物部學長看向我,發出了類似於悲鳴的聲音。


    「所以說是金尾造成的意外嗎!?」


    「……我認為是這樣。老實說,我一開始覺得是社長跟竹林學姊之間有誤會,才會有燒畫的行為,畢竟這樣一來也能夠說明竹林學姊想掩蓋燒畫這個行為的動機。」


    非常抱歉,我對著古根社長低下頭,而她似乎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但是這個狀況會出現難以收回台燈型放大鏡的問題……我正在為此煩惱的時候,雪同學──啊,我是說我們班的班長──想起了她送美術作業去教職員辦公室的時候,有看到老師桌上的金魚缸。三原同學告訴我,那個就是金尾同學借來畫的金魚,所以……」


    「所以我們就討論到金魚缸可以取代鏡片,請小三原跟金尾同學確認之後,得知他確實在尚有日照的時候使用了這間教室,而且還把金魚缸放在窗邊。」


    雨惠接在我的發言之後補充說明。


    「我在得知社長沒有放置台燈型放大鏡的證詞時,便解開疑問了。


    嗯,雖然我們沒有實驗魚缸是不是真的能燒畫──」


    雨惠閉起一隻眼,用或許正好適合眼前光景、輕柔又淡漠的聲音說道:


    「不過事情至此就告一段落了。」


    美術準備室中,能聽見大家包含著各種不同理由的歎息聲。


    ◇


    ──就這樣,我們解決了第三個麻煩。


    這次又是個很像事件卻又不是事件、沒有像樣的犯人,且讓人感到無力的結果,也罷,如果自己念的學校真的發生難以解決的事件也很令人困擾。盡管發生了起火燃燒又有人揮刀的事件,不過能夠完美收尾,應該還是要感到慶幸吧。


    當然了,雖然這是場意外,但美術社還是遭逢了損失。竹林學姊不得不提筆重新作畫。


    金尾同學雖然實際上沒有引起火災,社長還是憤慨地表示非得好好對他說教一番不可,沒想到竹林學姊開口安撫社長。


    「金尾是一年級學生,也沒有在假日參與過社團活動,所以他大概認為這間教室一整天都很暗吧。情報不足的話,他也沒辦法留意到。」


    三原同學也是聽了竹林學姊的發言才知道這間教室有日照強烈的時段,金尾同學之所以會忘記拉上窗簾,或許也是把美術準備室當成了日照無法進入的房間。


    竹林學姊繼續說:


    「至於畫沒辦法完成,那就不要完成也沒關係。過去我因為受到美術社的大家很多關照,所以想要努力回應大家的期待……但是,其實我也和美法一樣。」


    為了不妨礙作畫而用發夾夾起瀏海的竹林學姊,露出了親切到令人驚訝的笑容。


    「我能在這間教室裏跟美法一起畫圖就很滿足了,不過我也沒打算輕易被追過去喔。」


    聽到身為受害者的竹林學姊這樣說,古根社長的雙頰倏地染上了一層櫻花粉色,接著嗯嗯地點頭。看見社長這樣,金尾同學應該也不用擔心會被嚴厲責罵了。


    我們回到教室收拾完畢並踏上歸途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被琴之橋同學強迫接下的劈腿調查、被津木同學委托找出謀殺案的凶手。前麵兩個事件也花了很長的時間,但這次的時間拖得更長了。雖然跟事件本身的複雜程度有關,但雙胞胎當時正在吵架、意見分歧也是原因之一吧。


    而且直接調查當事人真是令我精神疲憊,我在走出校門、踏上前往車站的路上大動作地伸了一個懶腰。


    走在我旁邊的雪同學看著我在黑暗中伸出的雙拳……


    「……已經累了呢。」


    她這樣小聲地說道,無力的聲音垂直掉落在從通學路的石磚縫長出來的蒲公英上。


    「就是說啊……」


    我也有同感。從雙胞胎圍繞著作業展開爭執;到中午踩進小紅帽的陷阱、大受屈辱的「山田同學」變成「雪同學」;還有解開放學後在美術社的社團教室一閃而過的邪惡刀刃之謎──如此漫長的一天可是很難得一見呢。


    「這個嘛……」


    走在前麵、唯一沒有疲憊之色的雨惠邊說邊轉過頭,跟我們在教室裏獨處的時候不同,她的心情看起來不錯。


    「這不是很好嗎?這次可沒有做白工。」


    雨惠似乎還記得我在津木同學的事件之後表達的不滿,我當時正因為讓自己感到內心充實的犯人搜查工作最後竟然毫無意義一事感到氣餒。


    提到這個,這次有調查清楚真是太好了。如果我們沒有解開混亂的狀況並重新修複關係,美術社應該暫時都會籠罩在不安與猜疑之中吧,說不定竹林學姊也會沒辦法立刻重新提筆畫下一幅作品。


    我們拚盡全力思考,幫助了善良的美術社員們。


    這層意義讓我感到神清氣爽。最重要的是,我們沒有背叛前來委托的三原同學的期待,這樣我就放心了,成就感在我的胸口逐漸膨脹。


    這或許就是小時候的我所憧憬的名偵探的工作……不,我夢想中的模樣應該是更加浮誇、更戲劇化的活躍,但是現在這種偵探才適合既非天才亦非冷硬派偵探的我吧。


    雪同學也看著我露出微笑,她或許是回想起午休我們在屋頂的樓梯上講過的事情。


    ……沒錯。結果很順利。


    然而,我如果沒有得到這對雙胞胎的幫忙,就什麽都做不到。


    所以……我停下了腳步,雙胞胎在我的影響之下跟著停下腳步。我沐浴在兩人的視線之中,就跟午休的時候一樣,真誠地開口說道:


    「雖然今天的結果不錯,卻沒有平時開心。」


    「………………」


    「………………」


    她們隻是站著,沒有任何反應。我認為自己有把想說的話傳達出去。如果沒有,她們應該會反問我「為什麽?」才對。


    「……雖然最後你們兩個人都幫了我,但在那之前就像是一盤散沙。如果不是這樣,我們說不定可以早一點解決事件。


    就像平常一樣,雨惠靈機一動想到切入點,雪同學則是俐落地做出統整。」


    雖然也跟這次需要出差前往美術社的教室這點有關,即使如此,該怎麽說呢?……思考的節奏跟前麵兩個事件截然不同。這與事件有沒有解決無關,是我的心中依然留有疙瘩。


    「所以說,如果問我到底想說什麽…………」


    我在總結的時候頓住了。自己對於雙胞胎的具體要求以及想要傳達的事,與訴求的強度相反,令我難以轉換為語言。


    「…………唉。」


    我半張著嘴停格的時候,雨惠有些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她撥開因低頭的動作垂落到額頭的長發,接著用索然無味的聲音說道:


    「戶村和啊……」


    咦……糟了。她要說什麽沉重的話嗎?我惹她生氣了?還是她又要說我很惡心?雖然我有想過或許會變成這種情況……唉,拿捏跟他人之間的距離真的好難啊……


    我正後悔自己為什麽把話說出來,又覺得沒說出口也會後悔,注意到我陷入兩難之際,雨惠「噗嗬!」地嗤笑出聲,把別人當成笨蛋似地嘲諷的笑容逐漸在她的臉上擴散。


    「什麽啊?你這麽喜歡我們嗎?」


    嘶……


    「我才不是在說喜…………喜歡……的話題!」


    激動之餘,我的音量也不禁加大,我慌張地朝四周張望,所幸視線所及,路上並沒有其他行人。


    我仿徨的視線對上了雪同學的雙眼,她認真地歪著頭詢問:


    「那你是討厭我們嗎?」


    「不、我沒有……討厭。」


    「硬要選一邊的話呢?」


    「那樣的話…………


    ……我想應該是,喜歡。」


    她們姊妹第一次──我是指睽違了好幾個小時的意思──對看了一眼。那兩張相似的麵孔,用相似的動作對著彼此點頭。


    「嗚哇,最糟糕的那種……」


    「在公用的道路上對著兩名女性……而且還是姊妹同時說出這種告白,很令人困擾呢。」


    「嘶──所、所以!我就說不是那種話題了!」


    「啊哈哈哈哈哈,我知道啦!」


    「開玩笑的。」


    雨惠天真地笑著,雪同學則是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她們對於玩弄我沒有任何罪惡感。雨惠就算了,但這是連雪同學都學會惡作劇的意思嗎?


    雨惠滿足地歇息片刻,接著眼神從我身上往雪同學移去。


    「也罷,我就看在最喜歡我們的戶村同學的分上赦免你吧。」


    這次輪到雪同學側眼瞪著姊姊。


    「……為什麽是上對下的語氣?明明就是雨的錯。」


    「咦?為什麽?是小雪自己要大喊色色的事耶。」


    「那是…………明明就是雨先那麽幼稚地來惹我的!」


    「而且你還因此讓人家改用『雪同學』叫你了不是嗎?你明明說過因為男生會看胸部讓人很不舒服,現在這是什麽心境上的轉變啊?」


    「啊、這……這跟那個沒有關係吧!」


    她們又開始爭執了,不過這種程度就隻是家常便飯。直到雪同學氣到累了為止,雨惠都會悠閑地回嘴,這就是她們姊妹的慣例。


    即使我不說那些藉口,或許過了一晚她們也會和好。雖然我這麽想,但一想到因為吵架就這麽分道揚鑣的天和姊與地穗姊,再看看雙胞胎如此充滿精神的互動,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所以我沒有阻止她們,隻是微笑看著身為班長的妹妹對隨興的姊姊喋喋不休地發牢騷的光景。


    ──這個時候,我忽然察覺到有其他人的氣息,於是轉過了頭。


    「你們在路上做什麽啊?」


    嬌小的身軀與俐落又清晰的嗓音。原來是三原同學。她沒有使用手提或單肩背的書包,而是背著非常適合她的後背包。


    她說她會在美術社開完小型會議後才回家,似乎是在我們拖拖拉拉的時候追上來了。


    「救命,小三原!壞班長要欺負我!」


    雖然立刻被雨惠抱住──兩個人還因為慣性差點一起跌倒,但三原同學隻是神色如常地把雨惠的臉推開。如此泰然自若的舉止令我覺得很值得學習。


    「三原同學……沒有跟美術社的各位一起嗎?」


    雪同學瞪著躲在同班同學背後的姊姊並且這樣提問,三原同學隻是簡短地「嗯」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


    「學長姊要趕競賽的作品,所以還留在學校。我這次沒有提出作品的打算,而且晚回家也會讓家人擔心,所以先離開了。」


    「那麽就一起回家吧。你是搭電車吧?」


    「是啊,沒問題。」


    我們四個人肩並著肩,再次向前邁進。


    由於纏著三原同學的雨惠被雪同學拉著走的關係,自然而然變成我走在三原同學旁邊的狀態。我感受到來自斜下方的視線,所以轉頭看她,三原同學很難得用有所顧慮的語調開口說道:


    「……今天真是抱歉,你們都要回去了還丟工作給你們,竹林學姊也表示很抱歉麻煩你們。」


    「啊……不會。就結果而言,你有委托我們真是太好了,而且雙胞胎也冷靜下來了。」


    「看起來是這樣呢。」


    一個不注意就發生了什麽事了嗎?三原同學看著正由妹妹掐住姊姊脖子的山田姊妹,似乎有些滿足地點了點頭。


    「不過我還真的沒想到可以在現實中看到『讓嫌疑犯集合起來的推理表演』呢。」


    「雖然犯人不在場就是了……這麽說起來,那也不是表演。」


    「不,你們表現得就跟我期望看到的名偵探一樣。」


    「光憑我們學校裏發生的胡鬧事件可沒辦法成名,我覺得離名偵探還差得遠了……唔……」


    雪同學在雨惠的反擊下被施以尼爾森式固技,有些難受地參與了這段對話。愉快地束縛著妹妹的雨惠也開口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無名偵探囉。不錯啊,滿適合待在教室角落、不掛招牌營業的偵探戶村和嘛,無名偵探。」


    「我沒有在營業,隻是順其自然地接下委托而已!」


    沒錯,我雖然在同學的懇求以及雙胞胎的施壓之下接了三次委托,但我並不是偵探。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雨惠,下一刻──雪同學猛地甩開雨惠的手臂,快步朝著我這邊走來,她不知道為什麽,非常不悅地抬頭看著我。


    「好像跟你在午休的時候說的不一樣……?」


    午休……咦?我帶雪同學回來的時候說了什麽?


    因為我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所以記憶非常模糊,然而雪同學的怒氣顯然非同小可。這與麵對雨惠時直接的感受不同,而是一種有如貼地飛行般的壓迫感。


    在我拚命地回想之際,有幾項說過的話在腦海裏複蘇了。


    『我或許還是喜歡偵探也說不定。』


    『山田同學對我而言也已經是「偵探」的一部分了。』


    ……啊啊,原來如此。


    我如果在這個狀況下否定做偵探這回事,那麽午休時說過的話就像是為了騙雪同學而說的謊言了。


    「喂……雖然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不過你還是道歉比較好喔。


    爸爸約好要帶她去看電影,結果因為工作臨時取消的時候,她可是會用一整個月都不跟爸爸說話這種方式生氣的人喔。」


    已經到了連雨惠都要讓步並對我提出忠告的地步。


    ……我已經完蛋了嗎?


    我回望著雪同學──那是如果我避開視線就會被殺掉的氣氛──毫無把握地重新開口:


    「我沒有說不當偵探……如果又被委托還是會做啦。


    不過做為交換,到時候你也要幫我。」


    「……這個嘛,好吧。」


    與冷淡的發言不同,雪同學表情緩和了下來,怒火平息了。


    她身為推理小說愛好者,或許已經在這種情況之下嚐到甜頭了……事情好像變得愈來愈麻煩了。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被緊緊包夾在雙胞胎之間的我──根本無處可逃。


    像是要嚇我一跳似地,突然有隻舉止輕率的手搭上了我終於放鬆垂落的肩膀。


    無須多言,肯定是山田雨惠。她以一如往常般毫不負責、所以無比自由的笑容貼近我的耳邊竊竊私語。


    「你果然是適合初學者的類型呢……這麽容易就被牽著走。」


    「唔……吵死了,雨惠。」


    我試著用比較凶的方式直接喊她的名字當作報複,但是……


    「就算你滿臉通紅對我說話也氣不~到我?」


    她踏著輕快的腳步逃走了。


    雖然她直到剛才為止的拘謹模樣很讓我困擾,但恢複精神之後一樣很麻煩。


    即使如此,眼前背對著不遠處的車站燈光、臉上帶著笑容的雨惠……也還算不錯。


    我想起了還有一個要趁著自己還記得的時候趕快問出口的問題。


    「三原同學。」


    「嗯?怎麽了?」


    我對發出「嘿咻。」一聲,重新背好在抬頭時滑落下來的背包的三原同學,提出了一個在意的問題。


    「三原同學為什麽會這麽相信我們呢?」


    「什麽嘛,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在教室中就坐在我們前麵三原同學,每天都會聽見我們恐怕堪稱吵鬧的對話,她極為直率地回答我:


    「因為我是你們的粉絲啊。」


    the reversi in thest row of the ssroom


    episode #3


    the sleuths vs. the dazzle painter


    or: the invisible knife on her heart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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