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和四年,秋。


    大龍朝帝都龍城地處陰寒之地,而今不過十月中旬,天空中就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


    安豫王府裏,龍祁鈺裹著厚厚的棉被,暗地裏狠掐了一把書僮喜兒的手臂,痛得他嗷嗷直叫,才肯定眼前這並非自己的幻覺。


    要說為何……向來聽見他聲音就橫視、見到他影子就斜視、看到他本尊直接鄙視的沈容和,此刻居然規規矩矩對他鞠躬道歉!龍祁鈺寧可相信明日天上會掉下一塊隕石,把安豫王府的屋頂給砸個大窟窿,也不信這事兒。


    事情的起因皆源於兩日前的孟河燈會。


    龍祁鈺和國子監幾個同伴一起去觀燈,在河岸邊遇上了沈容和幾人。


    左手邊是河,右手邊是石壁,中間擋著個礙眼的瘟神,路隻能容得下一個人過,兩人自然是誰也不肯讓路。


    一個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安豫王的兒子,一個是本朝左丞相的公子,其他人默默看著他們吵,都沒敢上前插嘴。


    兩人爭執半天,沈容和卻忽然對龍祁鈺微微一笑,道:「還是世子先行吧。」說著就背靠著石壁,示意他先走。


    狐疑地看了沈容和一眼,龍祁鈺猶豫著走了幾步,就在與沈容和擦肩而過的瞬間,沈容和忽地歪下腦袋,那張臉突兀地就靠近了龍祁鈺,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結果……「撲通」一聲,龍祁鈺掉河裏了。


    在大雪紛飛的天氣裏掉進冷冰冰的河裏,龍祁鈺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待到一幹人將他從河裏撈起來時,他整張臉一片慘白,嘴唇發紫,哆嗦著指著一旁的沈容和道:「你……你故意的!」


    最後一個字剛落下,他就翻著白眼暈了。


    「世子、世子,你不能死啊!」隨行的書僮喜兒哀號著撲倒在龍祁鈺身上,還不忘控訴沈容和,「你居然害死我家世子。」


    沈容和無辜地攤著雙手,「我沒有。」


    「我、我還沒死……」後麵半昏迷的龍祁鈺有氣無力地咬牙。


    這廂,沈容和的書僮眉兒雙眼冒著星星,一臉崇拜地看著沈容和,「公子,你居然敢整世子殿下。」


    「不……」沈容和忙解釋道,一句話還未出口,正好轉過頭的龍祁鈺一聽這話,渾身直發抖,就是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給凍的。


    最後龍祁鈺「死不瞑目」般瞪著眼睛真的昏迷了過去……


    龍祁鈺很受傷,沈容和很無辜,她完全不明白龍祁鈺為什麽突然後退,以至於掉進河裏。


    連續喝了四碗薑湯,一幹奴仆又是生火、又是給針灸活血,在床上躺了兩日,龍祁鈺才稍微好轉了些。


    身上蓋著棉被,龍祁鈺顫抖著手接過丫鬟手中的薑湯,皺著眉頭往喉嚨裏灌,結果還沒咽下,就看到害他差點見閻王的罪魁禍首手裏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他的房間裏。


    「你、你還敢來?」好不容易咽下薑湯,龍祁鈺顫抖著聲音吼道。


    沈容和笑得溫文爾雅,「我爹聽說世子殿下掉到河……哦不,是得了風寒,特意命我帶了些名貴藥材前來探望。」


    沈容和眉眼本就生得極好,笑起來時一雙黛墨色鳳眸微微眯起,如水的眼波、唇紅齒白,彎腰時黑發順著肩頭落下,整張臉更是襯得麵如冠玉、顏如舜華,本來還欲說什麽的龍祁鈺呆了呆,一口氣哽在了喉嚨口。


    轉瞬間,龍祁鈺忽然覺得不對勁,和他相看兩相厭的沈容和怎麽會這麽規規矩矩?還不吝嗇地對他笑,有陰謀!


    眼光轉悠著落在沈容和手裏的大包小包上,龍祁鈺暗自琢磨裏麵該不會裝了什麽蚯蚓啊螞蟻之類的東西。


    「沈容和,你手裏是什麽?」


    沈容和看他一眼,「我爹命我送來的名貴藥材。」


    龍祁鈺越發肯定有古怪,在國子監半年,他何時見過沈容和這麽……呃,溫順的模樣,更別說對他軟聲細語了。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沈容和笑得如沐春風,「以前處處與殿下為難都是容和不懂事,還望殿下能不計前嫌,昨日在下得知世子殿下偶染風寒,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思念著殿下,作夢都念著世子殿下……」呃,她家老爹好像是讓她這麽說的吧。


    想了想,沈容和繼續道:「此後,容和必將對世子殿下鞍前馬後,走路吃飯都以世子為先,睡覺作夢都會記著世子的大恩大德……」以上都是我爹的原話,當然沈容和沒把最後那句話說出口。


    龍祁鈺黑著臉,好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沈容和,本世子沒有斷袖之癖。」


    「咦?」沈容和一懵,她也沒斷袖之癖啊。


    不等沈容和說下去,龍祁鈺鐵青著臉看向門口的侍衛,「竟敢肖想本世子,把他給我扔出去。」


    被趕出王府,沈容和站在門外一臉憤然,「我哪裏有說對他有非分之想了?」她就是想斷袖那也斷不了啊!


    公子,你哪句話都像是對世子殿下有非分之想,一直低眉順眼跟在身後的眉兒默默扶額。


    在國子監,沈容和和龍祁鈺是兩朵奇葩。


    沈容和她老爹沈清和是當朝左相,沈容和繼承了他的秉性,自小為人隨性,半個國子監裏的人都能和她玩到一起去。


    至於龍祁鈺,他老爹的名頭更大,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安豫王龍裕。


    安豫王是武將出身,為人嚴謹,龍祁鈺跟他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用沈容和的話來說,龍祁鈺年紀小小就像個小老頭,整日板著臉,不露情緒。


    國子監剩下的另一半人就是和龍祁鈺能走在一起的人。


    沈清和和龍裕一文一武、性子極端,平時就互看不順眼,他們的下一代也杠上了,沈容和和龍祁鈺完全相看兩生厭。


    清晨第一堂晨課結束的鍾聲已經過了,沈容和才慢吞吞邁著步子,姍姍來遲。


    「沈容和,聽說你前幾日把龍祁鈺給丟進孟河了?」剛落坐,大理寺少卿的公子魏商就湊了過來。


    沈容和慢條斯理地拿出課本,有些心不在焉,「我沒有。」


    「這可是劉天寶那小子說的。」魏商笑得賤賤的,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上滿是得意,「你可真是給我們解氣,龍祁鈺那小子整天那副高傲的樣子,看著就來氣……」


    沈容和沉默,小臉微微抬起,滿心憂傷,其實她有一顆比青蔥豆腐還要清白的心,怎麽就是沒人相信呢?


    為了這事兒,她爹這幾日每天夜裏都拉著她一頓念叨,一臉恨鐵不成鋼地對她道:「容和呀,你想整他可以,但是你要做得滴水不漏,讓人完全不懷疑你才行啊,要是換了你爹我,當時就要借刀殺人,完全不髒了自己的手……」


    沈容和對她爹頓時肅然起敬,不過……到底是誰說當朝左相溫文爾雅、品性純良的?


    「喂!」沈容和正琢磨著她家老爹的話,魏商突然用力捅捅她的胳膊。


    順著他的視線,沈容和看到被一群人簇擁著的龍祁鈺。


    轉頭看到沈容和,原本還一臉平靜無瀾的龍祁鈺小臉一黑,冷哼著轉開了視線。


    沈容和皺著眉,有些不爽,自己都沒嫌棄他整天就知道板著一張臭臉,他倒先蹬鼻子上臉了。


    越想越覺得不服氣,沈容和大搖大擺起身,準備攔住龍祁鈺去問個子醜寅卯,孰料剛起身就被魏商無意中伸出的腳給絆倒……


    「哇啊!」身子不受控製地倒下,沈容和一臉驚異地看著前方剛好走過來的龍祁鈺,他似乎也沒料到這一變故,正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完了!看著龍祁鈺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沈容和暗道糟糕,緊閉著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的慘劇。


    「啊!沈容和你小心……」慢半拍的魏商這才意識到自己絆倒了沈容和,正想提醒他,驚呼聲在看到地上兩人的姿勢後戛然而止。


    沈容和在學堂裏一幹人驚異的注視下……撲倒了龍祁鈺!


    「啵。」一聲曖昧的輕響,柔軟的唇碰上臉頰,圍觀的人一致倒抽了口涼氣。


    地上,龍祁鈺驚詫地瞪大眼睛,臉頰上的溫熱讓他的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而沈容和則陷入石化狀態。


    「公子,聽說今日世子又向夫子請假了。」看了正低頭踢著石子兒的沈容和一眼,眉兒掩嘴輕笑道。


    沈容和不耐煩地皺眉,「他來不來跟我又沒關係。」


    「公子,這就是你不對了,現在坊間都在盛傳,你那日在眾目睽睽下將世子……呃,毀了清白,難道你想吃乾抹淨就不認帳?」眉兒一臉不敢苟同。


    沈容和幾乎想要化身咆哮教主了,什麽叫自己毀了龍祁鈺的清白?龍祁鈺又不是黃花閨女,再說了,就算他龍祁鈺是個黃花大閨女,自己也毀不了他的清白啊。


    一想起那日的事情,沈容和就忍不住飆淚,那天她意外「撲倒」了龍祁鈺,她看著地上的龍祁鈺,龍祁鈺看著她,兩兩相對,半晌無言。


    「世子!」用力眨眨眼睛,喜兒震驚地喚道。


    一旁的眉兒瞪著沈容和,她早已知曉自家公子性格奔放,可是……


    「公子,你……」對象怎麽可以是不解風情的龍祁鈺!眉兒一臉沉重。


    至於事件中的兩位主角,剛剛驚得三魂七魄都差點跑光的龍祁鈺驀地驚醒,待到確定趴在他身上的人是沈容和後如遭雷擊。


    「哇啊!」龍祁鈺驚叫著推開了沈容和,手忙腳亂爬起身。


    同樣驚醒的沈容和摸著剛剛撞上桌角的額頭,萬分怨念地朝他殺過去一個白眼。


    「沈容和你竟敢……」龍祁鈺顫抖著手指著沈容和,悲憤欲絕。


    本來沈容和還覺得尷尬萬分,一看龍祁鈺這副模樣,欲出口的話頓時堵在喉嚨口,喂喂,被占便宜的怎麽想都是自己吧。


    龍祁鈺顫抖著唇,眸子裏一片寒冷,彷佛將沈容和生生吞了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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