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能夠為兩人做的事。


    喀嚓!開門的聲音響起。在沙發上打盹的雛實立刻彈起來。等待的期間,她想了很多,像是董香一定很寂寞、很難過吧,因為她自己也一樣。該怎麽做才能填補心中的空缺呢?她絞盡腦汁思考著。但隻要能陪在董香身邊,應該可以多少幫她解解悶吧。


    「董香姐姐!」


    雛實用力抱住從房間裏走出來的董香。鑽著鑽著,將她的小臉埋在董香的胸口。董香輕撫著雛實的頭。她抬起臉來一看,董香靜靜地微笑著。


    「怎麽了?雛實。」


    擔憂的眼神,以及扼殺自己的心情,對雛實表達關懷的表情。


    「要玩電動嗎?」董香說著便走進客廳。雛實看著董香的背影,緊緊捏住了自己的衣擺。


    二


    青桐之戰結束後,盡管所有的人都平安生還,但「安定區」依然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也許是因為欠缺的「拚圖」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


    「……入見小姐,店長還好嗎……?」


    看見入見從「安定區」的店長—芳村的房間走出來,雛實立刻向她詢問芳村的狀況。芳村在救出金木後,為了爭取時間,單槍匹馬和g〕的精銳戰鬥。他受的傷也不輕。


    入見沉穩地露出微笑。


    「他很慎重看待自己的傷勢,一直都在休息,所以你不必擔心。」


    她回答。


    「這樣啊,他很快就會恢複健康了嗎?」


    「那當然。再過不了多久,店就能重新開張了。」


    「安定區」目前正處於臨時歇業的狀態。店門關得緊緊的,平常營造出悠閑時光的店內也變得冷冷清清。


    不過,多虧了在店內留守,特征是大鼻子的古間,店裏頭的狀態保持得很好,隨時都能再度開始營業。因為「青桐」的襲擊而遭到破壞的房間,雖然目前還在整修當中,但總有一天會恢複原狀吧。


    「這麽一來,姐姐她們也會忙碌起來吧。」


    雛實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入見的表情浮上一層淡淡的陰霾。


    「雛實,董香現在怎麽樣?」


    她詢問著。


    「就、就……跟平常一樣。」


    雛實回答。


    當初為了救出被青桐擄走監禁的金木,大家抱著必死的決心挑起與「青桐樹」之間的戰爭。雛實認為,一心仰慕、稱呼為姐姐的董香,她想救出金木的意誌比誰都還要堅定。


    雖然董香平常對金木的態度總是很不客氣,但其實她比任何人都要擔心他。


    就在金木被青桐擄走之後,店長告訴大家,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可能再也見不到金木了。雛實還記得當時董香臉色發青,渾身顫抖的模樣。


    把金木帶回來,然後再次回到平常的日子。這原本是大家的心願。


    雖然雛實沒有能力像董香一樣戰鬥,但她也向入見學習使用五感的訣竅,以支持的身分加入戰爭。就這樣,大家好不容易才成功找到金木—


    雛實喜歡的作家「高槻泉」所寫的小說也有這樣的劇情。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導致感情出現分歧,心意擦肩而過,最後得不到期望的結果。


    董香向金木提出一起回到平常生活的要求,但是被他否決了。


    —……我不回「安定區」了。


    不光隻是這樣而已,金木有了想做的事,打算走上自己的道路,但董香想要隨行的心意也遭到否決。


    金木就這樣留下董香,自行啟程。


    雛實認為,董香一定受到很大的打擊。現在肯定也在痛苦之中。但是,她不會在雛實麵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麵。而這件事,如今正刺痛著雛實的胸口。


    該怎麽做才能激勵董香呢?


    雛實走進平常大家聚集在一起討論事情的會客室,玄鳳鸚鵡那隻廢物頻頻叫著「廢物!廢物!!」今天原本是輪到金木喂飼料。雛實將廢物的飼料補滿,替它換了幹淨的飲水。廢物一頭埋入飼料盒中,吃得滿地都是。


    雛實拉了張椅子到廢物旁邊,坐下來看著它進食,廢物大概是察覺到有人在旁邊,在棲木上左跳跳、右跳跳。


    「……大哥哥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麽……」


    雛實擔心的不隻是董香,她同樣也擔心拋下大家自行離開的金木。


    那一天,雛實雖然還來不及跟金木說句話就跟他分別,但是他遠走的背影看起來透露著寂寞,這幅光景一直留在雛實心裏。


    兩個人明明還是像以前一樣重視彼此。為什麽非得承受這樣的悲傷不可呢?


    雛實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手指伸進鳥籠的縫隙中。眼力很好的廢物立刻將紅紅的臉頰靠在雛實的指尖上,要求她撫摸。雛實用指甲輕輕搔著,一刻不得閑的廢物立刻享受地安靜下來。雛實心想它應該滿足了吧?於是就把手從籠子裏抽出來,打算離開房間,此時廢物又開始「廢物!廢物!」聲聲叫喚了起來。「晚點再見喔。」雛實將門關上。廢物又再度開始鳴叫。


    雛實輕手輕腳地踏入「安定區」店內。盡管目前還在臨時歇業中,不過店內還是飄散著香醇的咖啡香。每呼吸一次,咖啡的味道仿佛就在刺激著舌頭。


    「喔,有位可愛的小客人。」


    此時,突然有人對雛實搭話,她的身體不由得震了一下。她本來以為店裏頭應該空無一人,結果古間似乎就在吧台後麵。雛實心想,自己擅自進來店裏應該會挨罵吧?但是古間沒有怪她,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古間先生,你在做什麽?」


    「我在確認咖啡的器材。必須趁這個時候好好檢查才行。」


    古間忙著用熟練的動作將工具拆開來擦拭,補充不夠的物品。雛實往吧台的椅子一坐,就這麽望著古間。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用剛整理好的器材開始泡咖啡。


    店內殘留的咖啡香所無法比擬的濃鬱香氣,刺激著雛實的鼻腔。


    「請用。」


    古間將咖啡倒入杯子,端給坐在吧台的雛實。


    「咦?可以嗎?」


    「要是沒有客人的話,這家店也會很寂寞呀。」


    聽了古間的話,雛實環顧「安定區」店內。


    「店也會覺得寂寞嗎?」


    「那當然囉。店是杯子,顧客就是咖啡,少了哪一個都不行喔。平常熱鬧的氣氛很令人懷念對吧?來,趁熱喝。」


    在古間的勸慰下,雛實端起杯子就口。


    咖啡是她少數能夠不抱著罪惡感吞下肚,並且能夠與人類共享的東西。古間泡的咖啡有種溫柔的味道,每喝一口,就會讓人回想起往日店裏熱鬧的時光,雛實又再次回頭看著店內。


    「說起來,金木在開始打工之前也常常來我們這間店光顧喔。」


    「咦?大哥哥嗎!?」


    「是啊。他好像很喜歡喝我泡的咖啡呢。」


    「這樣啊……說不定大哥哥現在也很想喝古間先生泡的咖啡……」


    聽見雛實的喃喃自語,古間露出微笑。


    「雛實,你很擔心金木吧。」


    「……嗯。」


    「我也很擔心他。而且我也覺得現在跟金木在一起的那些人,沒有能力阻止他亂來……不過要是我在的話又不一樣了。」


    雛實疑惑地偏著頭,不太了解古間的意思,於是他擺出萬事通的表情解釋:


    「現在跟著金木的那些同伴,把金木視為『首領』。他說的話就是絕對真理,大家都願意為了他拚上自己的性命。但是,他們無法斥責金木,或是對他發脾氣。」


    「為什麽?大家應該都很喜歡大哥哥吧?」


    「這就是『首領』的宿命吧。不管擁有多少同伴,站在頂端的人總是孤獨的。」


    古間解釋得更加詳盡給依然偏著頭的雛實聽。


    「隻要有上下關係,雙方就很難站在對等的立場上。上位者為了避免讓眾人感到不安,不管麵對什麽事,他都必須以毅然決然的態度去麵對,而下位者就算忍氣吞聲,也要接受首領的一切。」


    「是這麽一回事嗎……?」


    「沒錯。當他想亂來的時候,董香會想辦法阻止,即便要動手揍他。但是現在那些同伴,大概也隻能在一旁默默守護著他吧。」


    雛實愈聽愈感到不安。


    「大哥哥,不會有事吧……」


    「嗯,不過,他們在經曆共同的戰鬥之後也會培養出信賴關係。你不需要太擔心。」


    古間慌慌張張地安撫著。就在這個時候,盡管還在臨時歇業當中,店門依然隨著哐當當的聲響打開了。


    「不好意思,我們今天休息……」


    古間說到一半便打住了。


    「原來是錦啊,你不用去大學那邊嗎?」


    進門的是「安定區」的員工,和金木上同一所大學的西尾錦。


    「今天隻有早上的課。」


    西尾走向吧台的位子,「我想看一下班表怎麽排。」


    「雖然我覺得近日就能重新開業,不過芳村先生還在養傷,所以我也沒辦法跟你說什麽具體的事情。」


    「是嗎……」


    聽完古間的說明,錦沉默下來。明明事情已經辦完了,但他卻遲遲沒有回去的意思。雛實才在疑惑,錦就開始煩躁地喃喃叨念著「喔—」「不過那也沒辦法……」。此時雛實突然想到:


    「錦先生,你也在擔心大哥哥的事嗎?」


    聽到雛實這麽說,錦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你、你說啥?才沒那回事咧!」


    古間一邊賊笑一邊撫著下巴。


    「你幹麽擺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啊,古間先生!」


    「別生氣,我也泡杯咖啡給你吧。你可以在這裏放鬆一下。」


    「我又不需要……」


    「好啦好啦。」古間安撫著錦,開始準備泡咖啡。錦一臉不太高興地坐在跟雛實相隔一個位子的地方。


    「來,請用。」


    「……」


    錦大口喝下冒著熱氣的咖啡,逃避似的轉開視線。古間看到他那個樣子,似乎更加愉快了。店內也飄著和樂融融的氣氛。但此時入見出現了。


    「方便借用一點時間嗎?」


    看來她好像有事情要找古間。


    「真遺憾,我本來想跟西尾一起擔憂金木的去向呢。」


    「就跟你說不是這樣了!」


    錦砰的一聲用力往吧台拍下去,古間還是笑著消失在店後頭。錦不爽地撐著下巴,喝著他的咖啡。店裏頭一下子隻剩下雛實和錦兩個人。店裏頭維持一股奇妙的沉默。


    「喂,小鬼頭。」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錦,他的頭依舊扭向另一邊,低聲詢問著。


    「你們家那個不可愛的女人現在怎麽樣?」


    「不可愛的女人?」


    「董香啦!董香!」


    雛實眨眨她的大眼睛,注視著錦的側臉。她純粹的眼光似乎讓錦有些難以承受,他的身子節節往後退,「幹、幹麽啦!」結結巴巴地說著。


    「你在擔心董香姐姐吧。」


    「啥……!?為什麽會有這種結論啊!」


    「可是……」


    「我就說不是了……!」


    盡管錦拚命地否認,但是他可能也覺得自己麵對雛實這樣的孩子,竟然還這麽認真地反駁,實在有點丟臉,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然後就閉上嘴。


    「……金木那家夥好像沒有來大學。」


    他低低地開口。


    「大哥哥沒有去上學嗎?」


    「我感覺他連人類社會都要脫離了……」


    錦把咖啡杯擱在杯盤上,身體往後仰,抬頭看著天花板。


    「那個臭小子以前明明感覺都在找尋『與人類之間恰到好處的距離』,結果一看到難搞的『喰種』就馬上改變目標了。過去那麽重視的『與人類之間恰到好處的距離』,不就等於輕言放棄了嗎!」


    他是在說給雛實聽,還是為了確認這件事而說給自己聽呢?


    錦把視線拉回咖啡上, 抓了抓嘴唇。


    「那家夥還沒有完全理解,我們『喰種』要融入人類社會的難處在哪裏。事實上,隻要有一個地方出錯,就會像骨牌一樣全部倒塌……一旦失去,一切就難以挽回。」


    那家夥真是個王八蛋。錦一口氣喝完咖啡,站了起來。


    「喂,小鬼頭,喝完之後把杯子給我。」


    「咦?喔。」


    雛實一口氣將杯子裏剩下的些許咖啡喝完,把杯子交給錦。錦卷起袖子,用熟練的動作開始洗杯子。


    「……這裏安定區明明也沒什麽不好。」


    錦細心地擦拭著洗幹淨的杯子,放回架子上。「再見啦。」他走出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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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雛實來說,她很難完全理解錦說的話。隻是,她能感覺到錦現在非常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的棲身之所。這個契機大概也是金木給予的吧。


    夕陽西下,結束學校課業的董香到「安定區」接雛實回家。


    「小雛,回家了。」


    雖然董香身上處處都是傷口,還沒有完全恢複,不過似乎不會妨礙到上學。


    「今天古間先生泡咖啡給我喝呢。」


    「喔—……很好喝吧?古間先生泡的咖啡。」


    雛實走在董香身邊,向她報告今天發生的大小事。「嗯、嗯。」董香一邊聽著一邊回應著。


    「錦先生好像也很擔心大哥哥的事。」


    「……但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沒那回事喔,我們聊了很多關於大哥哥的事。大哥哥好像還沒去大學上課。」


    「……」


    「大哥哥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呢……會不會回來看我們?」


    雛實一邊思念著金木,一邊抬頭看著董香,發現她好像在忍著什麽似的望向遠方。


    (姐姐……)


    是不是因為聊起金木的事,讓董香感到悲傷了呢?


    「……姐姐,我們牽手吧。」


    雛實開朗地說著,想改變話題。「嗯,好啊。」董香伸出她的手。雛實緊握著董香的手,她也用同樣的力道回握。這讓雛實覺得很開心,但不知為何又有點寂寞。


    雛實遇到難關的時候,董香比誰都來得關心自己,像個親人一樣陪在自己身邊。但是現在,麵對身心都受到創傷、一蹶不振的董香,她卻什麽忙也幫不上。


    雛實最喜歡董香和金木了。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他們兩人的助力,替他們做點事。可是,對他們而言,她隻是個小孩子,不是一個可以依賴的對象吧。


    這才是古間所說的「不對等」。


    三


    距離金木離開,已經過了兩個月。


    「安定區」再度開張營業,乍看之下,一切都恢複到原本的日常生活。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關於金木的話題也漸漸愈來愈少了。這讓雛實覺得有點恐怖。


    董香最近會去書店買參考書,和朋友依子一起去圖書館用功。她似乎開始認真準備大學考試了。


    雛實也喜歡看書,借此認識不懂的辭匯和漢字。她也覺得書念得愈多,對新知的渴求就會愈強烈。


    雖然沒有上學的雛實不明白考試多辛苦,但她覺得想要獲取更高深知識的董香很了不起。


    隻是,董香跟雛實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會埋頭苦讀。如果在圖書館開讀書會也會盡量早點結束,回到家裏來。


    雛實覺得,自從董香把心思都放在課業上之後,多少也恢複了一點精神。或許她是靠著立定一個目標,重新振作起來。


    但是,董香提起金木的次數也極端減少了。她大概也想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淡忘金木吧。


    「在我下班之前,你先到裏頭等著。」


    「嗯!」


    到了董香打工的日子。雛實和她一起前往「安定區」,心情很好地替廢物換上新的飼料。現在,大家也一樣輪流喂食廢物,隻是把金木從輪班表中剔除。


    被「青桐」破壞的房間也已經整修好了,如果隻看外觀的話,跟原本沒兩樣。


    雛實不想妨礙到店裏營業,於是找張沙發坐下開始看書。


    「啊,這個字……」


    雖然中途有遇到筆畫多,比較艱深一點的漢字,不過她很快就知道該怎麽讀了。


    —……這個念作「驟雨」。


    耳邊仿佛響起金木溫柔的聲音。


    「啊。」


    同時,雛實聽到一道腳步聲。她立刻抬起頭,闔上書本往走廊飛奔而去。


    「……」


    站在走廊上的是四方蓮示,他似乎被雛實的行動嚇了一跳。四方低頭看了雛實一眼,打算直接越過她向前走去。


    「請、請問……」


    雛實鼓起勇氣叫住他。四方再次停步。


    「……大哥哥……現在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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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雛實朝著四方的背影問道。四方用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回頭,「為什麽問我?」他問雛實。


    「因為我覺得,四方先生應該什麽都知道……」


    「……你太抬舉我了。」


    四方直截了當地回答,打算結束對話。


    「……可、可是!你知道大哥哥人在哪裏對吧?」


    即便如此,雛實還是不肯罷休。


    「……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因為……我很在意。我最喜歡大哥哥了,因為擔心他所以才想打聽他的消息。而且如果董香姐姐知道大哥哥的情況,說不定也會比較安心……」


    雛實垂頭喪氣地低下頭,四方看到她這個樣子,終於回過頭。但是,他依然不發一語。或許他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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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哥想做的事情,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完成呢?等他事情都辦完了之後,會回到這裏來嗎?這麽一來大家—」


    —……大家就能再次團聚嗎?


    「……」


    「我隻要待在這裏等他就好了嗎?跟姐姐一起等他就好了?」


    四方還是沒有回答。他不打算回答自己任何問題嗎?雛實頹下雙肩,無計可施的她隻好轉身準備回房間。


    「……就算繼續等……」


    「咦?」


    四方低聲對著雛實說道。雛實沒料想到他會回答,她驚訝地回頭並期待四方接下去要說的話,但是他什麽也沒說,就這麽離開了。


    「『就算繼續等』……?」


    下半句是—……『也無濟於事』?


    即便跟打完工的董香一起回到家,雛實還是一個人沉思著。四方的話在她的腦海裏不停轉啊轉。


    四方一定知道金木的情況。既然如此,如果他要說的是『就算繼續等下去也無濟於事』,那就表示金木回來的可能性很低吧?


    「雛實,你怎麽了?」


    雛實雙手抱膝坐在沙發上,一臉難色。董香在她旁邊坐下,深深地看著她的臉。


    「我沒事!」雖然雛實這麽回答,董香臉上的擔憂還是沒消失。


    「真的嗎?」


    「嗯!真的!」


    看見董香這麽擔心自己,雛實覺得很開心,有點想哭,於是她緊緊抱住董香的腰。麵對雛實撒嬌的舉動,董香苦笑著輕拍她的背。在這樣溫柔的時間當中,雛實的不安一點一滴減少,轉而湧起一股舒適的感覺,她的眼皮漸漸沉重。雛實回想著為了守護自己而死的母親—涼子身上的溫暖,緩緩陷入沉睡當中。


    然後,雛實做了個夢。


    —……大哥哥?


    她夢到金木在非常、非常遙遠的另一端,遠到難以辨認出他的身影。


    「大哥哥!」雛實喊著他。但是,由於兩人之間距離太長,她的聲音無法傳達給金木。雖然雛實很想跑過去呼喚他的名字,但是她的腳就像被釘在地上一樣無法動彈。


    無計可施的她隻能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哥哥!」,但是金木卻愈走愈遠。終於,再也看不見金木的身影,雛實一個人被留在原地。


    畫麵突然切換,眼前突然浮現董香的身影。


    —……姐姐。


    雛實的身體終於重獲自由,「哥哥他……」她抓住董香的手說著,但盡管兩人如此靠近,董香對雛實的聲音卻完全沒有反應。她隻是用哀傷的眼神看著金木消失的方向。不管雛實如何叫喊,甚至粗暴地拉扯董香的手,她還是連看都不看雛實一眼,視線隻集中在遠方那一點。


    「嗯……」


    雛實微微睜開眼睛望向四周,她的腦袋依然一片昏沉沉。雖然燈都還亮著,但雛實身上已經多了一條毛毯。


    雛實想翻身,一抬頭就看見董香。看來自己是枕在董香的大腿上睡著了。


    「……姐姐?」


    董香靠在沙發上,雙眼緊閉。從規律的呼吸聲來看,就知道董香也睡著了。


    雛實稍微轉移視線,董香手上有一本攤開的生物參考書。雛實睡著的時候,她大概就是在念參考書吧。


    「嗯嗯……」


    董香的口中突然逸出細微的聲音。可能是因為雛實的動作驚醒了她。雛實反射性地閉上眼睛裝睡。


    「呼……糟糕,睡著了……」


    董香伸了個懶腰,把雛實身上的毛毯蓋好。接著,她拾起攤在一旁的參考書,開始翻頁。


    雛實眯著眼睛偷看董香的側臉。


    「啊—……好多東西要背……」


    董香一臉不耐煩地低語著,但還是沒有放下手上的參考書。她眯起眼睛,皺著眉頭,努力想要理解參考書上的內容。她平常都是這樣讀書的嗎?


    雛實很難再繼續裝睡下去,她很想跟董香說話,想把剛才做惡夢的事全都告訴她。


    但是,一直安靜讀著參考書的董香,突然之間,好像回想起什麽似的,抬頭望著天花板,長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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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雛實的角度,看不清董香臉上的表情。她心裏正想,姐姐不知道怎麽了,就聽見董香細微的自言自語聲。


    「………………臭金木。」


    聲音中有著責怪和哀傷的色彩。


    董香隻低語了這麽一句話,就沉默下來,起身將雛實抱起。接著,她將雛實送回床上,「晚安,雛實。」留下溫柔的聲音之後便提步離開。


    「…………」


    董香走出房間之後,雛實立刻翻身坐起。門緊緊關著,客廳的燈光也消失了,董香似乎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


    「……董香姐姐……」


    那是她不該聽見的聲音。雛實緊緊閉上雙眼,試圖想要忘記。但是這個聲音已經烙印在她的鼓膜上,不停在腦中重複著。


    董香是如何強顏歡笑,在雛實麵前表現得開朗愉快,這一切都無比沉痛地傳達給了她。


    董香並未忘記金木的事,她一定每天都在思念著他,但是又不能表現出來,所以隻能一個人承受痛苦。即便如此,董香還是用自己的方式找出該做的事,最後得到的結論就是念書吧。


    想到這裏,雛實發現一件事。不,其實她早就微微感覺到了。


    「……我很礙事吧……」


    董香絕對不會覺得她礙事。這點雛實完全不懷疑。雛實很相信董香,畢竟她們一直都住在一起,所以她很明白董香的想法。


    但是以結果來說,雛實的存在隻會扯她的後腿而已。


    董香不會把雛實放著不管,埋頭專注在她的學業上。不管念書多累、學校的事情多忙,她一定都會把雛實的事擺在第一位,選擇犧牲自己。


    剛才也是這樣。金木離開之後,她明明一直懷著寂寞的心情,卻還是溫柔地向雛實道晚安。


    現在回想起來,當雛實想起金木而感到悲傷的時候,董香應該也是壓抑住自己的「哀傷」,努力關切雛實的心情吧。


    因為,對董香而言,雛實是她必須保護的存在。這明明是一件讓人喜極而泣的事,但雛實卻感到呼吸困難,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董香就像犧牲自身的性命,保護雛實的母親一樣,扼殺自己的心情支持著雛實。自己別說是幫不上什麽忙了,還成了她的包袱。雛實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咬住雙唇。


    「大哥哥……」


    要是金木能夠回來,這鬱悶的心情就能瞬間雨過天晴,董香也就不必發出那麽悲傷的聲音了吧。


    但是到頭來,她也隻能靠他人成事,坐享其成。


    雛實想起青桐之戰結束後,金木向董香告別的模樣,孤獨的背影。金木現在也在戰鬥吧。那位個性溫和、喜歡看書的金木,正在某個地方流血刨肉,摘下某人的性命吧。如果他一直往前走,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迷失回家的路呢?


    然後就這樣頭也不回地,獨自消失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我不要這樣……」


    雛實回想起夢境的內容。不管她怎麽呼喊,金木還是一個人消失在遙遠的黑暗當中。


    「…………」


    雛實放開緊抓著衣服的手,她雙手交握,試圖放鬆僵硬的手指。


    跟董香和金木比起來,這是一雙無力又弱小的手。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事微乎其微,但是,如果待在安全的地方接受保護,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那麽她的聲音就無法傳達給任何人。沒錯,如果維持現狀的話。


    雛實想著。


    如果金木聽不見自己的聲音,隻要到他身邊去就好了;如果語言無法傳遞,隻要緊緊握住他的手就好了。


    然後,當金木獨自迷路時,她可以指引他回家的路,以及該回去的地方。就算要跟他一起迷路也不打緊,總之就是不能讓他孤單一人。


    也許跟金木在一起,會讓雛實自己也跟著心痛,但是一味接受保護的痛苦,最後隻會讓自己的心開始腐敗。


    現在,她想告訴用孤獨的鎧甲武裝起自己的金木,重視他的人們就在他身邊。她想告訴他,董香也在等著他回來。


    沒有人可以獨自生存,這點雛實比誰都來得清楚。


    「即使我沒有什麽力量,也一樣想保護哥哥和姐姐—!」


    四


    側耳傾聽,掌握聲音。聲音會在腦中匯聚成人型,告訴她對方的所在位置。


    這裏是數年前,因為經營失敗而遭到棄置的廢棄大樓。雛實繃緊神經趴在地上,金木、想助他一臂之力的同伴萬丈數壹、隨著萬丈和金木一起行動的一味、二璐和三手全都屏氣凝神保護著她。


    「對方……還沒有發現我們……」


    「…………」


    「……三樓,大概在靠近樓梯的小房間……正在睡覺……」


    金木目視著階梯,用手指對一味、二璐打了個暗號。兩人點頭。


    接下來,金木比著地板,示意萬丈和三手留在此處待機。三手爽快地點頭,但萬丈不同。發誓要成為金木的盾牌,跟他生死與共的他,此刻臉上浮現悔恨的表情。


    萬丈有著不輸給職業摔角手的體格,乍看之下雖然強大,但卻連赫子都使不出來。沒有赫子就不可能跟「喰種」交戰。


    沒錯,從現在開始,他們就要和「喰種」展開一場惡戰,情報來自跟月山有關係的情報販子—掘千繪。


    『我覺得這家夥當你的對手剛剛好。』


    萬丈看了一下對方送過來的照片,「是野山兄妹中的哥哥。」他說。在雙親命喪g〕之手後,他似乎就將容貌端正的幼妹賣給大富豪,把她當成搖錢樹的。他老是跟周遭的人說,等大富豪上了年紀死掉之後,就會把那些錢都留給妹妹,但他妹妹也在前陣子被g〕的人殺掉了。


    金木踏上樓梯的第一階,啪嚓一聲折了折手指。


    「……上囉。」


    然後,他一口氣往上衝。


    還不到十秒,樓上就傳來轟隆巨響。


    「……!」


    「開始了!」


    接著,傳來某個東西撞在牆壁上的聲響和震動。


    「雛、雛實妹妹,怎麽樣?」


    擔心金木的萬丈著急地詢問。「不要緊,不是大哥哥。」雛實回答。沙塵一陣一陣從天花板上震落,顯現戰鬥的激烈程度。


    一次又一次傳來的衝擊音,刺痛了雛實的耳朵。


    「月山先生本來也想參戰呢。」


    正如三手所說,原本月山也想參加今天的戰鬥,但由於金木委托的情報調查漸入佳境,因此派他去協助負責調查的掘千繪。


    她現在的目標是「庫克利亞」越獄者的名單。這份情報是否能到手,會大大改變今後的戰況。


    「……月山那家夥很危險,金木也不想把自己的底牌全都告訴他。」


    月山自稱「金木的劍」,雖然他和萬丈是站在完全不同的立場上協助金木,但他曾經做出讓人懷疑劍尖其實對準金木的舉動。金木似乎也不是完全信賴月山。隻是,大家不得不認同他的實力。事實上,有些事情沒有月山還真沒辦法成事,這點讓萬丈十分火大。


    「喔,好厲害!」


    轟隆聲再次響起。這是目前為止最大的聲響,三手聽了不禁低語:「結束了嗎?」


    「……!」


    但是,雛實的耳朵下了其他判斷。


    「聲音是從樓梯傳來的!對方可能逃出來了……唔!」


    剛才那聲巨響是「喰種」被踢飛到二樓樓梯口所發出的聲音。


    受到重傷的野山可能會直接逃走,這麽一來—


    「不妙了!對方會往這裏跑!」


    隨著萬丈的叫喊,三手立刻抱起雛實奮力奔跑。萬丈大概是打算殿後,反而朝著樓梯跑去。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雛實的推測,野山發出一聲嘶吼,從樓梯上一躍而下。他的赫子是以急速攻擊見長的羽赫。原本打算爭取時間讓雛實逃離廢棄大樓的萬丈,不到一秒就被擊飛了。


    「萬丈先生……!」


    「果然不負大家的期待啊,萬丈先生!」


    三手大概打從一開始就沒對萬丈抱著任何期待,所以他毫不在意被打趴在地的萬丈,隻是抱著雛實全力往外奔馳。野山認定雛實一行人是金木的同伴,也察覺到他們的戰鬥力很低,便打算在脫逃之前拿他們出氣,於是他一口氣縮短了距離。野山接近雛實他們的速度,遠比他們到達出口的速度還快。


    「完了……!」


    野山的赫眼已經近在眼前。但是雛實在羽赫放出眼花撩亂的rc細胞時,所發出的聲響中,捕捉到夾雜在其中的踏地聲。


    「三手先生,交給大哥哥吧!」


    三手聽了當下立刻往地板一蹬。


    就在他高高躍起,幾乎要撞上天花板的瞬間,金木的赫子一口氣貫穿了野山的身體。要是他們跑在野山前頭,大概也會一起變成串燒吧。


    「唔喔喔喔!太厲害了!」


    三手翻了個身,俐落著地之後發出感歎的聲音。


    這下子,野山已經無路可逃了。剩下的隻有等死而已。雛實要求三手放她下來,但是她現在還不能趕去金木身邊。


    「……你的所作所為很殘酷呢。」


    金木冰冷的聲音,射向有如翅膀被拔掉的蟲子,不住抖動痙攣的野山。


    「老大,樓上有什麽東西嗎?」


    「有一大堆女孩子被解體的照片。對了,萬丈先生呢?」


    「他就躺在那裏。要是萬丈先生看見照片應該會嚇得直發抖吧。」


    一味他們悠悠哉哉地閑聊著,雛實回想起當初第一次遇到金木的情形。


    當時,她對金木身上那股不可思議的香味感到疑惑,問他究竟是人,還是「喰種」。


    金木回答,盡管他的身體是「喰種」,但思維依然是人類。如果能恢複為原本人類的身體,他也想這麽做。


    「……壞掉的豆子,一定要挑掉才行。」


    金木一口氣拉開麵具上嘴角邊的拉鏈,狠狠地咬上野山的羽赫。


    「呀啊!呀啊啊!」


    從未體驗過的痛楚讓野山的身體不斷痙攣抽動著。


    金木已經越過界線,一頭栽進「喰種」世界。


    但是,決心接納「喰種」,並以「喰種」的身分活下去的他,總有一天會察覺吧。


    雛實敏銳的嗅覺還聞得到,纏繞在他體內的人類香氣。這股味道,肯定一輩子都不會消失。


    隻要一想到,不去正視自己是人類的金木,總有一天必須以人類的身分接受製裁,雛實就感到害怕。


    雛實又想起,她告訴董香,自己決定前去金木身邊的那一天。


    原本以為,董香會認為太危險而阻止她。或者勸阻她,就算去了也沒有什麽用。畢竟她提出這樣的要求,就算董香罵她別說夢話,也隻是剛好而已。


    但迎來的是沉默。董香緊緊注視著雛實,雛實也用率直的眼神回視她。


    『……這樣啊。』


    終於,董香臉上浮現苦笑。


    『看見你這樣的表情,我還能說什麽呢?』


    董香轉過頭去,回避雛實的視線。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回過頭來認真看著雛實說道:


    『……雛實……你隨時都能回來找我。』


    董香的話僅止於此。她伸開雙臂,緊緊抱住雛實。被董香用驚人的力道抱在懷裏的雛實也使出全身的力氣回抱她。


    其實,雛實也很想陪在董香身邊。但是,現在的她隻是一個包袱。


    「……結束了……」


    看到金木從失去翅膀的野山身上爬起來,一味低語著。


    戰鬥結束之後的金木,會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氛。不知道他是有意為之,還是其他人自己這麽認為。


    但是,雛實依然跑到金木身邊,呼喚著他。


    「大哥哥。」


    他的發色脫落成了一片雪白,指甲變成紅黑色,內心被深沉的悲傷擊潰,無論是誰看到他,都會口徑一致認為他是個怪人。


    但即便如此,金木對雛實永遠都是這麽溫柔。當初有許多人拯救了雛實,金木就是其中之一,而對於那些雛實珍視的人們來說,他也是無可替代的人,這點依舊沒有改變。


    金木回過頭來,他身上濺滿了對方的血,一片鮮紅,不過他還是溫柔地微笑著:「雛實,有沒有受傷?」


    —……我們都在你身邊喔。


    雛實在心中對金木輕語著。


    —……不管是我,還是董香姐姐。


    就算現在無法傳達給他,但至少雛實想證明自己與他同在。


    「嗯,我沒事!我們回去吧,哥哥。」


    金木眯起眼睛,「那就走吧。」他踏出步伐。


    「因為我們又得移動到別區去了。」


    今天在這裏,明天又要換到另一個場所。這是一條不知何謂安定的荊棘之道。即使如此,雛實心中還是堅信:


    驟雨過後,一定會迎來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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