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托洛西是被一陣嘈雜聲所吵醒的。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打量四周――燭台上的蠟燭已經見了底,細細的火苗讓房間顯得十分陰暗。


    地牢裏無法看到白晝與黑夜,蠟燭成了他唯一衡量時間的東西。大概每隔三個時辰,它們便會被更換一次,同時換上的,還有他麵前的餐盤。


    不過那是在最開始的時候。


    現在無論是蠟燭還是食物,送過來的時間都越來越拖遝,有時候他甚至會在餓醒之後,發現牢裏仍是一片漆黑。


    他已經被關在這裏多久了?奧托按住額頭晃了晃,想讓自己更清醒一些。長久不見光的拘禁讓他心力憔悴,特別是醒來之後仍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會令他感到一種被所有人遺忘的無助感。


    但他必須得活下去。


    因為父親……乃至整個洛西家的命運,都握在安佩因手中。


    奧托撐起虛弱的身體,翻身下床,緩緩走到欄杆邊――除了補充餐盤和水罐外,他還希望看守能給他一把刮刀。好久未剃的胡子已經長滿了整麵臉頰,每次進食都會在上麵留下油脂和殘渣,時間久了自然會散發出一種難聞的味道,就像是長黴發爛的橘子皮。如果對方放心不下,交給他們來剃也沒問題。


    再怎麽說,他也是一名貴族,關乎儀容的要求不應該被拒絕。


    隨後奧托聽到了鐵門外傳來的談話聲。


    “剛才那些人在搞什麽鬼?裏麵關的可是洛西家的長子!”


    從音量來看,說話者並沒有竊竊私語的意思,似乎根本不在意被人聽見一般。


    “捉弄和嘲謔唄,小醜不就是幹這事的麽。”


    “簡直是瘋了,若是平時這些雜技團膽敢冒犯伯爵之子,隻怕第二天就會變成河底的魚食。他們不過是一群毫無身份的流浪民罷了!”


    “你也知道是平時,平時長子會被關在地牢裏?現在陛下喜歡看的不就是那些家夥表演的把戲麽,若沒有晨曦之主的授意,我可不覺得他們敢做出這種事情來。”


    “呸,你就瞎猜吧。”


    “我反正是隨口一說,你愛信不信。話說回來,你不信又能如何,去給牢裏的那位大人物換一份晚餐麽?”


    “哎,算了……隻是幾口唾沫罷了,吃了又不會死人。”隨著這句話,一串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響了起來。


    “就是嘛,若這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你不是自找沒趣嗎。快去吧,我還等著收盤子呢。”


    鐵門發出酸澀的摩擦聲,牢頭捧著一盤食物走了進來。


    “喲,大人,您睡醒了?”看到靠在欄杆邊的奧托,對方顯得有些意外,但臉上的尷尬很快便被遮掩過去,“正好,把今天的晚餐吃了吧。蠟燭我明天再換,內務總管那邊忘了把新的送過來。”


    奧托沒有回話――他的心底湧起了一股莫大的悲哀,連刮胡子的要求都忘了提。盡管隻有隻言片語,但他已能從兩人的對話中得出之前嘈雜聲的真相。雜技團的小醜碰上了送餐人,然後抱著取悅安佩因摩亞之意,往他的食物裏吐了幾口口水?


    這份恥辱讓他的雙頰滾燙,仿佛有火在烘烤一般。


    而牢頭也沒有在意他的回答,自顧自地換完餐盤後,很快又離開了牢房――雖然房內的擺設和裝飾宛如公爵府邸般精致,可那股沉悶的壓抑感讓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在此多待。


    隨著腳步聲遠去,沉寂籠罩了奧托。


    有那麽瞬間,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大叫出聲來,想要痛罵對方的失職,想要怒斥安佩因的忽視……可他最終沒有這麽做。


    因為那毫無意義――前者隻會讓下一次更換時間來得更晚,而後者說不定正中“老朋友”的下懷。


    至於那份用來羞辱他的晚餐,他根本碰都不想碰。


    奧托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是否正確。


    就在他準備回到床上時,突然渾身猛地一顫――在眼角的餘光中,餐盤裏的麥粥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一碗黑水!


    洛西長子揉了揉眼睛,緩緩挪到餐盤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麥粥。


    那並非他的錯覺,也不是微弱火光產生的陰影,而是粥麵確確實實化作了黑色,宛如粘稠的墨汁一般。


    刹那間,他腦海中閃過了一道電光。


    雜技團、小醜、戲法……難道――這一切都是那個人安排的?


    「約寇說你曾是個平凡的雜技演員,真的假的啊?你是怎麽認識羅蘭陛下的?」


    「一次巧合而已。至於陛下為何會看中我,大概是我的雜技表演得還不錯吧。」


    「喔?能演示下嗎?」


    「無妨,就來個最簡單的烏賊吐墨好了。」


    奧托怔怔地盯著麥粥片刻,忽然將手指插進了碗中!摸索一小會兒後,指尖傳來了一絲略顯粗糙的觸感。


    「這……這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為什麽水會突然變色?」


    「還沒完呢,看這張薄紗,上麵是不是什麽都沒有?現在我把它放進水裏泡濕,然後再用火烘幹,猜猜會發生什麽?」


    「什麽都沒有嘛……呃,等等,那是……字?」


    「能分辨出來寫的是什麽嗎?」


    「讓我瞧瞧,這是――你的名字?」


    「沒錯,希爾福克斯,這就是我的名字。」


    奧托輕輕捏住那片粗糙之物,緩緩提出粥麵――它看上去幾乎和透明的一般,哪怕直接浸在麥粥裏,也很難辨別出來。隻有用手摩挲時,才能感覺到這張薄紗的存在。


    他屏住呼吸,快步走到燭台旁,將其一點點展開。


    淡淡的黑色水跡開始褪卻,而燭火也已搖搖欲熄。


    快點……快點……快點……快點,他心中焦急地喊道,搖曳的陰影仿佛從四麵八方籠罩過來,而他手中握著的,則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光明。


    就在字痕顯現的那一刻,蠟燭熄滅了。


    黑暗吞噬了整個地牢。


    奧托卻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他按住顫抖的雙肩,將薄紗塞進嘴裏,然後爬著回到欄杆邊,和著粥大口咽下。


    溫熱的暖流滾過喉頭與髒腑,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不過比起麥粥,更溫暖的是他的心。


    就這麽無聲的喝著麥粥,一滴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他的堅持終於沒有白費。


    薄紗上隻有短短幾個字,字跡娟秀而飛揚,並帶著一股兒時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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