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心裏不禁一沉。


    這個開頭風格頗有些像聯合會逃亡者的遺言——凡人無法戰勝魔鬼。透過手寫的字跡,他甚至能隱隱感受到撰寫者的悲觀與絕望。


    「世界是如此扭曲,我們卻絲毫沒有察覺。」


    「明知自然之力來自漏洞侵蝕,可大多數同類依然把它當做神明贈與的禮物,隻因為它能帶來不凡。」


    「不凡讓我們慶幸成為它的一份子,也讓我們蒙蔽了雙眼。」


    「是時候醒來了。」


    「雖然我不知道一切是否還來得及。」


    短短一個開篇看得羅蘭眼皮直跳,作為夢境世界的締造者,他總覺得這些話是意有所指。難道有人發現了世界隻是一場虛幻的夢,希望大家趕快醒悟過來?問題是他醒後還能回到現實中去,這些人又能去哪?


    至於跟自然之力有關的那段描敘,他倒是感同身受。


    化身超凡後帶來的快感甚至比手握權柄還要強,一般人很難把自己所擁有的力量跟災厄聯係在一起,即使清楚事實,也會因為不舍而抗拒思考下去。


    接下來的幾十頁,書裏並沒有就開篇的結論解釋下去,而是換了個方向——為何隻有人類才能施展自然之力。


    照片和摘要的內容基本是一些近現代的科學實驗與考古發現,記述也回到了書本主題上。


    「太多的證據表明,智力並不是覺醒的關鍵,漫長的曆史中既出現過癡呆墮魔者,也出現過天生武道家。而拋開引以為傲的智力,我們和其他動物並沒有本質區別,基因高度相似,起源皆歸同一,在侵蝕麵前理應和曬太陽的冷血爬蟲一樣不分彼此。不論是青蛙、蛇還是蜥蜴,溫暖的陽光都會一視同仁,但為什麽自然之力卻不是這樣?」


    因為人類是進化路上的幸運兒?羅蘭剛冒出這個念頭,便發現撰寫者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絕大多數人會將幸運兒當做借口,就像過去的地心說一樣——但事實上,地球並非宇宙的中心,人類也不是唯一能使用自然之力的物種。」


    「縱觀曆史我們可以發覺,文明的記錄總是呈現出斷層式的發展,比如流傳至今的神話中,關於超凡能力的描述大都集中在兩千年前這段時間——遠遠晚於人類學會記錄的時間。就好像我們突然開了竅一般,從此擁有了不可思議的力量。而敵人的描述相應也多了起來,惡魔、古獸、妖怪、異人,它們模樣形態各不相同,卻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凡人在它們麵前潰不成軍,隻有覺醒了的英雄才能與之為敵。」


    「雖然缺乏直接的證據,但我始終相信,那些異類並不是古人憑空構想出來的,而是一種真實存在過的物種。它們的能力和我們別無二致,因此該時期的神話才會如此栩栩如生。」


    「讀到這裏,有人或許認為,連太古紀的蚊子都能在琥珀中保存下屍骸,可偏偏它們沒有,這聯想未免太過牽強。不過反過來想想,就是因為它們消失得太徹底,才更顯得奇怪不是麽?世界上存在那麽多匪夷所思的遺跡,不少建築與人類的生活習性截然相反,甚至有一些根本不是那個時代的人能做到的工程,我們卻固執地以地域來劃分它歸屬於哪個文明分支,並把功勞都算到當地土著頭上,此舉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


    「為了尋得答案,我挨個探訪了那些遺跡。在這場旅途中,我有了一些驚人的發現——盡管那些異族沒有留下骨骼或毛發,但刻在石頭上的印記卻不會消失。在一座火山遺跡的密室裏,透過滿牆的雕刻,我看到了一個文明的過去。」


    翻到這一頁,羅蘭已能確信,這的確是一本由夢境世界創造的書籍——黑白照片上的那些古老建築他從未見過,更令人在意的是,最後武道家提到的火山遺跡竟有部分和魔鬼的黑石塔風格頗為相似!


    「它們獲得自然之力,然後與人類為敵並非一場偶然。這就像一場在神明安排下的會麵,而它們將戰勝對手視作是對神明賜予力量的報答。」


    「我知道單靠詞匯很難描述雕刻的具體內容,但我就是能感受得到——如果人類能學會它們的語言,那麽我想最合適的詞恐怕便是神意之戰了。」


    嵐所指的……就是來自這裏嗎?


    羅蘭舔了舔略有些發幹的嘴唇,繼續往下翻閱。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如果獲得力量隻是為了一場戰爭的話,那麽它早已結束。不管神明是什麽玩意,都和人類無關了。然而有些事情比我們想象得要更糟糕,按照雕刻上的記述……它們已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書頁上的筆跡漸漸不再工整,墨點和情緒用詞亦多了起來,似乎撰寫者也在猶豫該不該接著寫下去。


    「這些異族一開始絕非和我們生活在同一星球,可以看到戰爭的爆發令它們所處的環境大變,而它們卻早有準備。這不是從森林退化成沙漠那麽簡單,也不是遊牧民向農耕文明轉化那麽循序漸進。該死,我不知道要怎麽表達這部分內容,用一個或許不那麽恰當的例子,這樣的變化就好比是原子躍遷,在獲得能量前處於一個層級,而獲得能量後則會躍遷到一個更高的層級,之間沒有過程,也不存在中間級,就好像是眨眼間瞬移上去的一般。」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管它們到底經曆過幾次劇變,可問題是,現在它們已經不複存在,為何侵蝕與覺醒仍在持續?還是說……神意之戰根本沒有結束一說?」


    「這個疑問越想越讓我覺得驚恐,我們到底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中?墮魔者真的隻是被力量引誘的武道家麽?我感到自己被卷入了一個漩渦中。」


    「倘若答案是否,那我們麵對的又是什麽?」


    「所謂的賜予與回報都是謊言。」


    「唯一不同的,隻是更換了——」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後麵僅留下了一長串劃痕,就好像撰寫者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氣,任由手中的筆滑落下去。


    ——沒人知道這書是誰寫的嗎?


    ——知道還寫什麽不詳?聽說那人沒寫完就死了,而協會愣是找不出任何關於他的記錄。


    聯想到之前的對話,羅蘭不禁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冒起。


    別的不說,這書上太多地方都充斥著詭異的氣息——明明講述的是夢境世界,卻總有種讓他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電話,想要打給嘉西亞。


    無論如何,他腦中實在有太多疑惑需要對方來解答。


    就在這時,挪動的胳膊肘不慎碰翻了桌上的書籍,一張紅色的紙條從裏麵滑落出來。


    羅蘭愣了愣,彎腰將其拾起。


    隻見上麵寫著兩排小字。


    「神意現世之日,會麵約定之時。」


    「薔薇咖啡館,30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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