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肖恩急報的兩周後,陽光再一次出現在灰堡的西境之地。


    邪魔之月毫無征兆地結束了。


    這大概也是數百年來最為平和的一次邪月,沒有邪獸襲擾與槍炮轟鳴,城牆外的雪原上顯得空曠而平坦,厚厚的積雪在太陽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宛若一塊無暇的鏡麵。


    因此今年的勝利日過得格外熱鬧。


    許多居民未等化雪便走入原野,從及膝深的積雪中刨出一團來,帶回家燒開喝下,既是為了歡慶,也是一種紀念。


    隻有極少人數才知道,這平靜下湧動的暗流。


    第三邊陲城,藏書石窟。


    羅蘭得到了預料之中的回複。


    「任何文書都沒有提到這方麵的記載,哪怕是地底文明留下的文獻也一樣。」賽琳疲憊地靠在牆角,身邊堆滿了翻開的古籍,「而關於極南境的首次記載,大約在八百六十年前。那是一本遊記,大概出自某位行動便捷的女巫之手,描述不過寥寥幾句,但可以確認那時候無盡海角便已是沙漠。」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肉瘤”露出如此疲態——三位高階女巫很少坐下,通常都靠著主須懸掛在穹頂,身上的細須永遠在舞動。但現在,對方的觸須全部垂落下來,如同毛皮一般覆蓋在表麵,乍看上去頗有些像是剛從土裏拔出來的蘿卜。


    “你或許該休息一會兒了。”


    「我也想,可身體根本停不下來,」賽琳苦笑了聲,「您的這個發現實在太過驚人,可以說是顛覆了聯合會——不對,是人類有記錄以來的全部曆史!」


    這也是羅蘭早就預料到答案的原因——倘若聯合會時代有相關發現的話,不可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畢竟它牽扯到了神意之戰,即使需要保密,至少整個高層不應該一無所知。


    壁畫中的族群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古老,八百六十年隻是一個有明確記載的佐證,不代表在這之前極南境就充滿生機。如此看來,莫金民間流傳的神話「三神使者」與「千年之戰」反倒多了幾分可信度。


    那時候,第一次神意之戰還未開始。


    「陛下,不怕您笑話,」她長歎了口氣,「我們在認知上明明邁出了一大步,但為何我會覺得如此迷茫?就好像失去了什麽東西一般。」


    “這都是正常現象而已,”羅蘭寬慰道,“所謂懂得越多,越會發現自己一無所知。到最後,一切疑惑都能歸結於三個問題。”


    「哦?是哪三個?」帕莎好奇道。


    “我在哪兒,我在打誰,誰在打我。”


    「……」意識海裏一片沉默。


    “咳咳,好吧,我隻是想讓你們放鬆一下,”羅蘭咳嗽兩聲,“真正的回答應該是我是誰,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才對。”


    「我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麽……」帕莎喃喃了一遍,「確實這三問看上去都十分簡單,但仔細一想的話,卻又不那麽好回答,隻要稍微改變所處的位置,就會有截然不同的答案。」


    「嗬,你也查書查糊塗了嗎?」埃爾暇忍不住插話進來,「這有什麽不好答的,我是埃爾暇,來自塔其拉,以後也要回塔其拉——這不就行了?我看你是被他唬住了而已。」


    「這就是我偶爾會羨慕你的原因,」賽琳無力地將主須搭在頭頂,「頭腦簡單有時候也是種幸福啊。」


    帕莎好笑地搖了搖頭,「多謝您,這的確讓我們輕鬆了不少。不過您的反應也著實讓我驚訝,不僅鎮定自若,還能考慮到我們的想法,就好像您對此事絲毫不感到意外一樣。」


    因為這個世界對我而言本身就充滿了不確定性啊……羅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既然已經確定了完全未知的神意之戰以及新族群的存在,那麽接下來開會討論吧——如此重要的消息,大家還是越早知道越好。”


    「如您所願,陛下。」帕莎彎下主須回道。


    ……


    內部會議很快便在城堡會客廳召開,其保密程度被列為絕密,參與者皆是統一戰線各方勢力的代表人物,連行政廳部長都未在邀請之列。


    當羅蘭宣布完這個意外的發現後,所有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地神情,而他也少見地給予了十分鍾的緩衝時間,讓大家可以隨意交頭接耳。


    神意之戰並不是人類所獨有的命運,而很可能是一種“特殊”的常態,這根本超出了眾人的想象。如果不是由他來說這些話,隻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


    大廳漸漸安靜下來後,提莉第一個站了起來,“倘若這真是神意之戰的話,那勝利者呢?不是魔鬼、海怪、地底文明,更不是人類……它們如今到底在哪?”


    這也是大多數人首先冒出的疑問。


    羅蘭望向光幕後的帕莎,後者點點頭,「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在地底文明的記錄中,有這麽兩句話——魔力讓我們不凡,以及掌握魔力便是追逐神意的階梯。我們不妨假設神意之戰的所有參與者都能使用魔力,那麽獲勝者會不會將魔力的力量提升到一個新階段,從而去了我們無法看到的地方?比如……天上的世界。」


    這也是三位高階女巫絞盡腦汁作出的推測,盡管羅蘭覺得漏洞頗多,但總比一句簡單的“不知道”要好。


    畢竟不知道意味著虛無——按照常理來說,一個文明越強大,足跡留存的時間便越長。古人用茅草和泥胚砌築房屋,千年時間足夠風化為塵土,而無冬城的混凝土建築,哪怕在千年之後,也依然能留下輪廓。一個能贏得神意之戰的文明,卻在戰後銷聲匿跡,隻能從零零散散的遺跡中知曉其存在,無疑容易讓人往不好的方向聯想。


    如果獲勝也無法扭轉消亡的命運,恐怕會打擊到大家對戰爭的決心。


    而塔其拉的這番推測,至少能立下一個目標。


    “所以壁畫上記述的內容,少說也是一千四百年前的事了?”伊蒂絲沉吟半晌,“那人類所經曆的,就不能稱為第一次神意之戰了。”


    “話雖如此,不過改變叫法容易讓人混淆,”羅蘭回道,“所以我將它暫定為「迷失之戰」,至於我們這是第幾次,並不是重點。”


    “陛下,”巴羅夫猶豫道,“那預定在開春後實行的遠征計劃——”


    “按預定方案執行,”他毫不猶豫地打斷道,“哪怕神意之戰有著再多的未解之謎,我們也必須前進!或許戰爭本身便是一種讓我們接近謎底的途徑,而若是敗給魔鬼的話,那就什麽希望都沒了。”


    羅蘭頓了頓,掃過整個大廳,一字一句說道,“這一次,我們要將魔鬼徹底掃出沃土平原,這既是為無冬城爭取到廣闊的發展空間,也是為最後的勝利奠定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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