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維克多最期待的時刻終於到來。


    《湮滅之塵》的首映被定在下午三時開始,他早早來到戲劇院門口,等待著檢票進場。一年不見,這座專供魔影修建的劇院又擴大了許多,不僅新添了幾個觀影室,還在外麵增設了等候大廳和庭院。盡管他提早半個時辰到達,但大廳裏依然聚集起了不少人。


    “這位就是弦月灣商會的加摩爾先生吧,幸會幸會。”


    “哪裏哪裏,沒想到能在這兒見到晨曦的大商人,以後生意還請多關照。”


    “站在那邊的不是卡金劇團的台柱嗎?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大師本人。”


    “若您認識的話,還請幫我引薦下。”


    “當然沒問題。”


    眾人三三兩兩的圍起在一起,相互攀談著關係。正如他所預料的那般,付得起幾十枚金龍票價的,基本都是上層名流,而這也是首映票暗藏的價值之一。


    “喲,這不是維克多先生嗎?聽說你已經轉行不再做珠寶生意了?”人群之中,偶爾也會有人認出他來。


    “還在做呢,隻是最近不太景氣而已。”


    “你們商會新出的那款床被我很喜歡,旅店換上後回頭客都多了不少,我還想再訂一百套來著。”


    “多謝您的肯定,看完魔影後我們可以約個地方詳談。”


    “行,那就說定了。”


    一旁的玲瓏聽得咋舌不已,大概對於她而言,隨口便達成數十上百枚金龍的交易實在是件難以想象的事情。好不容易等到沒人搭話時,才悄悄拉了拉維克多的衣角,“先生,這些人到底是來看魔影還是來談生意的?而且我看到不少人和你之前並不認識,你就不怕他們騙你嗎?”


    “放心,對於商人來說這都是常事而已,習慣就好。”維克多笑了笑,畢竟舍得購買首映票的商人,本身就是一種實力,一旦踏入這個圈子後,便能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他人的認同。魔影並非實物,看完後什麽都不會留下,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要比滿身的珠寶首飾項鏈更具說服力。


    就在他邊走邊解釋時,忽然和身邊經過的人撞在了一起。


    “啊……抱歉,”維克多注意到對方是名女性,率先表示了歉意,不過看到被撞人的模樣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一張毫無生氣的麵孔,單就五官來說並不算差,如果稍微打扮下的話,應該還要在玲瓏之上。但蒼白的氣色和空洞的眼神幾乎毀掉了這一切,讓人忍不住生出厭惡遠離之感——如此陰沉的神情,實在和大廳裏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女子什麽話也沒說,僅僅是看了他一眼,繼續麵無表情地向前走去。


    真是個怪人……維克多暗自嘀咕道。


    “先生!”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幕的玲瓏抓著他的手嚷道,“魔影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


    “啊……嗯。”維克多搖搖頭,將這點不快拋至腦後,跟著玲瓏朝觀影室走去。


    ……


    “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喬擔心地望向法琳娜。


    “沒什麽,”法琳娜低聲道,“不過是有人沒注意路罷了。走吧,既然把我帶來了這裏,就不要在外麵愣著了。”


    “說、說得也是,”喬猶豫著想要牽起她的手,最後卻始終未能伸出去,“別忘了不管任何時候,我都在你身邊。”


    法琳娜沒有接話,隨他來到這裏便已是她可以給出的最大回報。


    來到無冬城已有近半年時間,那些自稱來自於四百多年前的古女巫並沒有說謊,她的傷勢一點點被治愈,從完全無法動彈到現在可以自主行走。雖然身上的鞭傷和烙痕依舊存在,法琳娜卻沒有任何怨言,如果她是落在教會手中的女巫,下場隻會比這慘上千萬倍——可以為敵人做到這樣子,她還有什麽好說的?


    然而預想中的審判遲遲沒有到來,甚至灰堡之王都沒有見她一麵,而是派人詢問了她好幾十個問題後便再無下文。有些問題她故意撒了謊,想要引發對方的憤怒,但換來的卻是若有若無的譏笑。


    從監牢裏被放出來後,喬買下一間房屋將她安頓下來。和她不同,曾是貴族的喬很快在行政廳某得了一份工作,並迅速適應了新的身份——或者說,他本來就不應該是一名教會成員。但這並未給法琳娜帶來轉機,相反還是一種折磨。因為在無冬待得越久、對這座城市的認識越深,她就越意識到教會的錯誤。女巫跟地獄魔鬼毫無關聯,她們除了擁有魔力外,平常就和普通人無異。而利用了女巫之力的羅蘭.溫布頓,也沒有把他的城市變得如魔窟一般,哪怕是瞎子,都無法否認這裏欣欣向榮的景象。


    一邊是她效忠了半生的教會,一邊是對她所做一切的否定,兩種思緒交替衝突,令法琳娜痛苦萬分。也許這本身就是一種審判,有些時候甚至比嚴刑拷打更為煎熬。如果不是喬還需要她,她隻怕早已選擇自我了斷。


    盡管如此,法琳娜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她隱隱覺得,星花劇團送來的這兩張票恐怕便是壓倒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卡金.菲斯必然是受到了羅蘭的委托,才寫下這個劇本,其目的無疑是徹底扭轉世人對教會的看法,進一步鞏固溫布頓家族的王位。


    她已經能想象到,至此以後,教會將成為人人唾棄的對象,塔克.托爾大人最後的努力……還有無數向他那樣犧牲在城牆上的審判軍們,都隻是一個笑話罷了。


    法琳娜不想看到這一刻的到來,但她還是答應了喬的邀請。


    就如她蔑視那些逃跑的教會高層,可仍接受了他們的委托,站出來穩定赫爾梅斯的秩序一樣。


    隻因為她被喬需要著。


    不過……這恐怕也是她能做的最後一件回報了。


    燈光漸暗。


    當黑暗籠罩整個觀影室時,魔影開始了。


    ……


    故事開頭發生在三百多年以前的赫爾梅斯高原,新聖城還是一塊塊石頭,畫麵從陡峭的山壁上掠過,飛躍一片茫茫的雪地後,將絕境山脈大豁口盡收眼底。


    盡管已經有過數次觀看魔影的體驗,但當這種俯瞰大地的景象呈現於眼中時,維克多依然感受到了直達心靈的震顫。


    在大豁口對麵,他看到眾多教徒正在忙碌地修建著他們的新城市,就好像這真是三百年前的世界一般。


    片刻之後,畫麵再次拉向大地,並垂直墜入了一處巨大的深坑中——在旁白的介紹下,維克多頭一次聽到了教會核心機構「樞密機關」這個名字。從周圍響起的交頭接耳聲可知,其他人的感受也和他差不多。從不為人知的秘密入手,本就是最具吸引力的話題,加上宣傳上的“往昔隻有王室才有資格知曉的曆史”,更是大幅助長了觀眾的興趣。很快,維克多的注意力便完全被故事吸引住了。


    相傳每隔四百年,世界便會迎來一次災厄,屆時巨大的紅月將高掛空中,無數從地獄湧出的敵人將吞噬人類的王國。為了生存下去,女巫把希望托付在了一種超凡的力量上,它需要融合女巫之血與武士之魂,以鑄成不畏魔力、亦不知疼痛的鋼鐵身軀——神罰武士。


    為了保證計劃的實施,女巫成立了教會,並開始篩選、培養有資質的人選。而故事的主角,便是一名女巫,也是教會的下一任教皇。另一位重要角色,則是教皇的守護者、審判軍團長。


    就和大多數戲劇那樣,兩人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從互相輕視、到認可對方、再到彼此相愛,漸漸變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情人。女巫和守護者甚至許下諾言,當找到新的教皇接替者後,兩人要一同接受神罰軍轉化儀式,成為永不分離的共生體。


    這一段感情被卡金.菲斯婉婉道來,無論是表現手法、還是演員台詞,都可以說是集數十年功力之大成。加上星花劇團的出色演出,令所有觀眾都沉浸在感人至深的氣氛中,玲瓏更是為兩人的諾言輕輕哭出聲來。


    然而劇情至此急轉直下,守護者的父親因受到權力的誘惑,設計陷害了現任教皇,並將冠冕戴在了自己頭上。作為繼任者的女巫,自然成為了他的下一個眼中刺,他勒令兒子將對方的頭顱交上,卻被守護者斷然拒絕。


    這場反叛策劃已久,當叛亂者掀開大幕時,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走投無路之下,兩人選擇逃離赫爾梅斯,試圖將消息帶給高原下的國王。而守護者的父親也撕破了最後一絲顧慮,派出親兵半途攔截兩人,顯然不再打算給他們活路。


    最後的高潮在灰堡寒風嶺上演。


    一隊審判軍很快追上了女巫和守護者,在人數差距懸殊的情況下,兩人雙雙殞命似乎成了定局。


    就在維克多幾乎不忍再看下去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請幫幫我們,求你了!”喘著粗氣的守護者忽然回過身,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手甲的堅硬與寒冷透過衣服,清晰的傳遞到了維克多身上。那一刹那,一股無法形容的顫栗從他腳下升起,瞬間湧遍了全身!


    他抑製不住的驚叫出來!


    “在那裏,拿下他們!”


    “反抗者一律視為同黨,格殺勿論!”追兵們一邊紛紛大喊著,一邊舉起了手弩。


    “我、我不是……”維克多隻覺得嗓子裏發幹,半天也沒能將這段話說完整,而對麵的審判武士已經扣下了扳機。


    一發弩箭幾乎貼著他的臉頰飛過!


    於此同時傳來的,是一陣輕微的刺痛。


    維克多顫抖地摸了摸臉頰,將手指放到眼前。


    隻見上麵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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