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弗爾德花了好一陣時間,才從頭暈目眩中堪堪恢複過來。


    他的視野裏一片模糊,臉上火辣辣的痛,想要睜開眼睛都頗為困難。


    該死的,說好的貴族間鬥毆不打臉呢?


    費勁力氣,他緩緩從地上坐起,一點點挪向那兩名驚恐的女子,將她們嘴裏的破布抽了出來。“別害怕,等我喘口氣就解開你們身上的繩子。”


    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喘,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停頓了更長時間,才積蓄起足夠的力量鬆開繩索。“好了,你們可以走了。注意別再被那個家夥抓到就行……”


    那家夥應該也沒有機會了,等到海船裝滿人出港,走到哪裏都應該能撞見遷移者。當著大家的麵幹這種事,對方估計還沒這個膽量。


    解除束縛的女子小心翼翼地繞過他,接著快步跑出了雜物間——急促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後歸於寂靜。


    從頭到尾,她們依舊沒有說過一句話,包括謝謝。


    曼弗爾德靠在牆上,緩緩出了口氣,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浮現出了車夫的話。


    「我說小子,別總把自己當成個大好人,特別是在外麵……不然遲早有一天,你要吃大虧的。」


    他搖搖頭,將這些雜念拋到腦後。


    這樣的情景,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不是麽?


    如今隻希望能在正式啟航前回到分配的船艙,別被人占了床鋪就好。


    忽然,曼弗爾德聽到細碎的步點再次傳來,伴隨著木板的“吱呀吱呀”聲正一點點向他靠攏。


    見鬼,那個叫麥.金利的不會還沒打夠吧?


    腳步聲在雜物間門口戛然而止,接著房門被推開條縫,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曼弗爾德愣了愣,來者正是逃走女子中的一位。


    而當房門打開後,他發現兩個人竟然都在——而站在後麵的那位吃力地提著一個木桶,動作之生硬,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一般。


    直到將桶子放到他麵前,他才注意到,裏麵裝滿了清水。


    “你們……”


    其中一人取出塊手帕,沾濕後輕輕擦拭他臉上的血跡,另一人則道歉個不停,“抱、抱歉,害你被打成這樣子。我們當時實在太害怕了,所以才一句話都不敢說……因為、因為……你說自己也是一名貴族。”


    曼弗爾德忍不住笑出聲來。


    即使渾身刺痛不已,他也不想控製自己的表情。


    “呃,你怎麽了……”


    “我不是說了嗎?”他打斷了對方的話,“從登船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沒有奴隸和貴族的區別了——因為灰堡之王不僅取消了奴隸身份,也收回了所有貴族權力,換句話說,我們是同樣的人了。”


    沒錯,曼弗爾德並非不知道灰堡沒有了騎士這一件事——來往於各地的商人早就將這一消息傳到了狼心,在大多數貴族眼裏,這簡直是大逆不道之舉,卻讓他對溫布頓多留了幾分注意。


    自從家道中落後,一個疑問一直盤繞在他心頭,那便是到底什麽是騎士?


    父親還在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也以為自己繼承這一身份不過是遲早的事。然而當領地在各方勢力角逐中被吞並後,曼弗爾德發現事情變得出乎意料了,新領主對他視而不見,那些明顯不夠格的人卻成了高高在上者,除了一個姓氏外,他仿佛一無所有。


    按照古籍上的說法,開拓的先祖們選出了他們中最傑出的代表作為王,王再賜予英勇善戰者地位和榮譽,一同保衛家園和領民,這便是爵位的來曆。而騎士作為最接近底層的人,更應該心存謙遜和憐憫,同時秉持公正與正直,才能令領地繁榮昌盛。


    正是由於這些常人所不具備的品質,他們才更為崇高。


    這也是曼弗爾德一直想要成為的人。


    可如今他卻弄不明白,沒有了土地之後,騎士到底和普通人有什麽區別。代表著他們崇高的到底是那些不凡的精神,還是一張地契?


    在權力和利益的爭鬥中,大領主們的地盤每天都在變,周圍認識的人裏瘸子可以是騎士,白癡可以是騎士,但唯獨沒有土地的他不行,這令他對所謂的“騎士階層”產生了懷疑。


    盡管家族沒落後遭受種種挫折,不過曼弗爾德的目標一直沒有改變過。


    可以說他早有了去灰堡的想法,缺的隻有路費,後來灰堡人主動進入狼心,大肆遷移各地的村鎮居民反倒成了一個最好的契機。


    他想知道,在一個不再有貴族的地方,是否還能成為一名騎士。


    聽到那句“我們是同樣的人”之後,兩名女子的神情明顯放鬆了不少,“真的……是這樣嗎?”


    “好幾個月前就在貴族圈中傳開了,那些大世家都恨不得把溫布頓說成是地獄來的魔鬼呢。”曼弗爾德吃力地笑了笑,“但現在,他們恐怕都得去投奔那位最可怕的魔鬼了。”


    擦拭他的人沉默片刻,“你為什麽要幫我們?難道就不怕被那名貴族……”


    “他不敢下死手的,因為我已經提醒過他了。”曼弗爾德搖搖頭,“我不知道灰堡人到底會如何審核,但聽說有女巫參與,撒謊是件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他不認為欺辱你們算犯罪,可擅自殺死另一位貴族絕對是無法忽略的罪行,他對這點心知肚明。”


    說到這裏他喘了口氣,“對了,我叫曼弗爾德.卡斯坦因,你們呢?”


    還真有意思,這是他今天第四次報出姓名了吧?


    “我叫黛蘭,”對方低聲道,“她叫莫莫。”她頓了頓,似乎在下決心一般,“那名貴族說的都是真的,我們曾被賣給——”


    “我說過了,那都是上船前的事了,不提也沒問題。”曼弗爾德擺擺手,“正如送我來這裏的車夫說的那樣,不管以前過得怎麽樣,但之後一定會有新的生活著我們——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也不會下決心離開狼心,前往一個遙遠的陌生之地,不是麽?”


    “嗚——————————————————”


    這時,悠長而渾厚的號角聲響了起來。


    起航的時間快到了。


    “回去吧,要是位置被人占了可就麻煩了。”他強撐著站起身來,雖然渾身仍然疼的厲害,不過勉強走回艙室應該沒什麽問題,“我也一樣,這麽長的路程,我可不想睡在雜物間裏。”


    兩名女子對視一眼,猶豫片刻後,黛蘭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白色的丸子,遞到他麵前。


    “這是……”


    “一種能延緩疼痛的藥,”黛蘭說道,“如果你疼到無法忍受時就舔一舔,或是掰下一小塊來吃。但記得不要一次吃太多,因為它隻能將疼痛延後,而無法消除它們。”


    曼弗爾德一臉疑惑的接過丸子,光延遲而不是止痛,這世界上還有這麽神奇的藥物麽?


    黛蘭和莫莫沒再多做解釋,提著桶子離開了雜物間。


    而這一次,兩人走到門口時停下腳步,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卡斯坦因先生。”


    曼弗爾德長出了一口氣。


    並非所有人都是一個樣子,不是麽?


    這樣就足夠了。


    他打量著手中的藥丸好一會兒,試著放到嘴邊舔了舔。


    一股淡淡的甜味從舌尖擴散開來。


    大概這是……小麥粉捏成的丸子?或許還加了一點蜂蜜。


    也許隻是從買下她的貴族那裏偷帶出來的安慰劑而已。


    然而當這個念頭冒出的一刻,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幾乎是一瞬之間,他感到所有疼痛都不翼而飛,就好像從來沒有被毆打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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