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並不計較這些沒什麽所謂的說辭,隻應了一聲,便要往裏走,他回頭瞧孟景春也不挪步子,說:「孟大人不回?」


    孟景春忙說:「相爺先回,下官還要去趟夥房。」


    「還未吃?」沈英續道:「夥房這個時辰已是歇了,即便去了也沒有吃食。」


    「啊?」孟景春瞧夥房燈還亮著,以為有的吃,想來也是,廚工明兒天黑著就得起來做早飯,晚上必然得早些歇著。


    孟景春也不是特別餓,便打算作罷,就同沈英一塊兒往裏走。


    到了門口,孟景春沒精打采地正要走去開門,沈英卻說:「我這裏還有些點心,孟大人若餓,便拿去吧。」


    他已然將盒子遞了過來,孟景春果斷不敢要,就說:「相爺太客氣了,這樣晚回來還帶著點心想必自己也餓著,下官不餓,實在不必了。」


    沈英語氣淡淡,「走前陛下賞的,我不喜甜食卻也不能丟掉,你拿去吃吧。」


    賞的!孟景春心道,高官連點心都不必花錢買,且吃的還是全天下最好的廚子做的點心,換做自己得何時才能遇上這等事,人與人真的不能比。


    孟景春接過盒子道了聲謝,沈英這便回去了,孟景春在原地站著,聽到隔壁的關門聲響起來,又瞅見燈亮起來,便逕自拎著那盒點心坐到門前的大樹下,拆開來往嘴裏塞了一塊,太香、太好吃啦。


    過了會兒,那屋的沈英走到窗子前剪燭花,欲將先前打開的窗子關起來,一眼就瞧見了仍舊坐在地上吃著點心的孟景春,光線太暗,看不清麵容,但孟景春這行為舉止也算是有些不正常,隻見他站起來手舞足蹈的,這高興勁跟個小瘋子似的。


    沈英關了窗便就寢了,外邊的孟景春吃也吃夠了,便提著盒子進屋去了。


    到了次日晚上,沈英回官舍時,瞧見一小吏站在孟景春門口猛敲門,那小吏瞧見沈英路過,便叫住他,道:「這位大人,今日可曾見過孟大人?」


    沈英走過去,略疑惑地回道:「今日還未見過。」


    那人也未認出沈英來,隻道:「孟大人今日沒去衙門,也沒托人來告個假,徐大人便教我來尋一尋他,可這敲了半天門也沒個人應,夥房的人我均是問過了,愣是說孟大人今日一回也沒去過,這位大人可知道他能去哪兒?」


    沈英瞧了一眼門,說:「你敲了許久也沒人開門?」


    「是啊。」


    「從後院翻牆進去吧。」


    「啊?」


    「門是從裏頭鎖的。」他蹙眉頓了一頓,「人應當還在裏頭。」


    那小吏嚇個半死,孟大人是想不開自盡了,還是睡死過去了?他立即打算繞去後院翻牆,沈英一把拖住他,「從我那屋翻吧,隻隔一堵矮院牆,好翻些。」


    那小吏聞言忙不迭點點頭,便跟著沈英去了隔壁後院,迅速翻過去之後直奔前麵屋子,急急忙忙點了案上的燈,掀開帳簾,孟景春睡得跟個死人似的,那小吏一嚇,忙伸手去探鼻息,見孟景春尚有呼吸,這才鬆口氣,大聲喊道:「孟大人醒一醒!」


    可這孟景春竟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還是死死睡著,那小吏又搖搖他,見還沒動靜,這時又聽到外麵有人敲門,便又趕緊跑到前麵去開了門,一見到門口站著的沈英便道:「孟大人尚有氣息,但卻像是中了邪一般醒不過來,這位大人趕緊去瞧瞧,我去尋醫官來!」


    他說完便往外跑,沈英伸手又拽他回來,道:「去請太醫院張之青,便說是沈英找他。」


    那小吏倒也聰明,聽到沈英二字一驚,便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沈英走到裏間,瞧了瞧孟景春後又看了眼屋內,陳設簡單、東西也少,案上隻有一封尚未寫完的書信,書信旁還放著昨日給他的點心盒,裏頭尚有一半點心沒有吃完。


    沈英取了一塊點心,對著燭火看了看,用指頭撚了些粉末嚐了一嚐。


    他蹙了蹙眉,又瞥見旁邊的書信,拿起來瞧了一眼,卻是工整的小楷,寫得很是規矩,措辭樸實簡單,再看抬頭,想必是寫給家人的書信,內容無非是在京城一切都好,隻是有些想家。


    他偏頭看了一眼孟景春,不過十九歲的年紀,還未及弱冠,獨自離家在京中奔波,也是不易。


    又等了一會兒,張之青背著藥箱匆匆到了,張之青不過而立之年,已是太醫院翹楚,與沈英私交甚好。


    那小吏還跟在他身後,先前已將孟景春大致情形與張之青說了,張之青擱下藥箱,又將案上的燈撥亮一些,低頭撥開孟景春眼皮瞧了瞧,輕抿了下唇,又自藥箱中取出脈枕來,替孟景春診脈。


    小吏站在他身後等了會兒,忍不住問道:「張太醫可瞧出毛病來了?」


    張之青收了脈枕,迅速看了一眼沈英後,緩緩道:「不妨事,吃一劑藥下去便醒了,孟大人想必是太過勞累,又飲酒過量才會這般,勿須擔心,同徐大人隻說孟大人得了急病,需在家休養兩日。」


    那小吏連忙點點頭,同沈英作了個揖,「那下官這便走了,有勞相爺。」


    待那小吏走了,屋外的門被關上後,張之青神色沉了一沉,道:「這件事同你有關聯?」對無關緊要的人上心,實在不似沈英作風。


    沈英卻說:「尚不確定。」又看了一眼孟景春道:「他如何?」


    張之青道:「確實是中了毒,大約是有人在飲食上動了手腳,這藥很難得也不常用,因其不致人於死地,讓人很疑惑其動機,通常並不是用來害人,自保嫌疑倒是很大,但都說不定,早年間宮中遇過這樣的事,我聽父親提過一二。」


    沈英聲音清冷,「我知道。」


    「你也知?」


    沈英麵上淡淡,隻道:「十一年前那案子,大理寺卿朱大人主審,我做過輔官。」


    「你是那案的輔官?隻聽聞當時那案子處理得神神秘秘的,本以為這藥沒有了,沒料卻在宮外出現了。」


    沈英瞥了一眼案上那盒子,卻道:「這回仍是從宮中流出的。」


    張之青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忙起身拿了一塊點心,聞了聞後問道:「難不成是……皇上賞的點心?」


    「是。」


    「而你隨手給了孟景春。」張之青蹙蹙眉,「但皇上沒有理由……」他略頓了一頓,「難不成是有人想讓皇上誤服,而皇上陰差陽錯給了你?」


    「不會。」沈英道:「皇上說近來禦膳房做了新點心,覺著很不錯,便讓趙公公特意為我備了一份,點心到我手中並非偶然。」


    張之青聞言思量一番,最終問道:「你如何看?」


    沈英不露痕跡地皺了下眉,卻沒有說下去,這件事能生出太多揣測,個個都意味不明,不論是誰動的手腳,不論是警告還是試探,總之都不是好兆頭,若這藥是旁人加進去的,甚至能引出離間君臣的理由來,為臣者縱然不敢猜忌君王,卻不能輕易去掉戒防。


    沈英道:「孟景春這事當沒有發生過,左右你也已替他說圓了,想必大理寺那邊不會深究,至於我,明日不去早朝便是了。」


    「將錯就錯?」張之青看了他一眼,「若被人瞧出你刻意演了這一出,恐會有麻煩。」


    「不至於。」沈英淡淡地道:「隻是缺席兩日,成不了把柄,之後補假便是了。」


    他拎過那一盒點心同張之青道:「當年你父親在太醫院時,應是為此毒出過成方,按照那方子給孟景春服一劑吧。」不然說不定就這麽睡死過去了。


    張之青聞言拎起藥箱,道:「今晚恰要值宿太醫院,我先回去,讓藥童趕緊將藥送來便是,你留一會兒,喂他點水,免得出大事。」


    「知道了。」沈英送他出門,順道將餘下的點心都拎回了自己屋中,又取了些卷宗帶去孟景春的屋子,一邊看一邊等藥童過來。


    期間喂了孟景春一次水,然這家夥卻難喂得不得了,饒是掰開嘴喂也得溢出一大半水來,弄得枕頭上一片濕,沈英缺乏照顧人的耐心,便隻用帕子沾了水替他潤潤唇。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張家藥童匆匆趕來,在後院又是生爐子又是煎藥的,到了很晚,一小碗黑糊糊的湯藥才端到沈英手上。


    沈英接過藥碗便讓藥童先走了,瞧一眼榻上的孟景春,又將藥碗擱在案上,扶他坐起來,這呆子卻將腦袋歪了過去,倒真像是死了一樣。


    沈英便又將孟景春的腦袋扶正了,取了勺子慢慢喂他,沈英慢慢養著自己的耐心,喂到一碗藥都冷了,這才喂完。


    想著還有卷宗尚未看完,他揉了揉太陽穴,俯身剪了剪燭花,便又坐到案前看起來,後半夜下起雨來,沈英放下手中案卷,脖子酸痛得要命,卻沒有睡意。


    他偏過頭去看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世間年月的孟景春,心道能這樣酣睡其實也好,吃了苦頭自己卻不知道,且還能被人照顧。


    外麵雷聲大作,雨下得越發大,沈英見孟景春竟翻了個身,滾到床裏側去了。


    沈英瞧藥效似乎起了作用,為免麻煩與尷尬,便熄了燭火,攜了案卷逕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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