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雲娘再回娘家,公婆再不敢像打發花子一般地了,都要備上等酒禮。雲娘拿著東西也理直氣壯,她娘家雖然不過普通耕讀人家,但在村裏極有名聲,哪一家辦紅白喜事都必要請爹過去主事,且家裏嫁自己出門時,不但將鄭家的聘禮全數帶了回來,又給自己添了四樣首飾、四套衣服,一架值五兩銀子的繅車做嫁妝,也是杜家村女孩中數第一的。


    自己嫁到鄭家也從沒閑過,繅絲、並絲、織錦、織紗,幫著丈夫掙下家業,還不值得鄭家四節八時拿像樣的禮去娘家,給娘家足夠的麵子?


    雲娘不隻會一聲不響地與人爭勝,若是到了必要說話的時候,她的嘴也不是讓人的。小時候雲娘與鄰村的小孩子吵架就沒有輸的時候,雖然大了再不與人口舌之爭,但是一年前她與豆腐西施那一場仗,她一個人對著豆腐西施並好幾個食客,一句髒話也沒有,卻穩穩地站著上風,沒有別的,靠的就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又站住理。


    現在雲娘雖然是在說荼蘼,但卻將眼角掃了一眼公公婆婆,其實從她將雞蛋端過來說時,意思就很明白了,不管是誰的主意,杜雲娘想吃雞蛋就有資格吃,先前她不吃是為了家裏省,現在誰若說不讓她吃,還是先掂量掂量再說,她自忖每日吃個雞蛋算不得什麽,就是要吃燕窩,又有誰敢不讓她吃?


    果然公公先看出了眉眼高低,便咳嗽了一聲道:「荼蘼,老婆子嘴碎慣了,讓她自說去,你不要理她,早上給雲娘加個蛋不算錯。」


    婆婆聽了,也不響了,雲娘眼尖,早發現公公的袖子動了動,便知道他在桌子下麵拉了婆婆一把。既然如此,雲娘也不會再說什麽了,其實她覺得自己正年青,身子好,多吃些苦倒不要緊,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掙下家業。


    一早有這麽個小風波,大家便各自專心吃飯,一時悄無聲息。隻有荼蘼用大海碗盛了滿滿一碗紅豆棗粥,會在門檻上吃得呼呼響。平時若是她吃飯時發出這樣大的聲音,婆婆總會說些她吃得多,家裏雇她做事虧了的話,讓她將聲音降了下去,今天因為受了憋,又恐雲娘生氣,便也不管她了。


    早飯剛吃罷,就聽院門又響了起來,該是家裏雇用的織工們到了。荼蘼打開大門又去開織房的門,雲娘這時亦站了起來,將剛剛的不快都收了,畢竟是一家人,事情說通了便就過去好了,誰還能記在心頭過年不成?隻向大家笑道:「今天再織上一天,將手頭的活都做完了,從明天起大家便歇著吧,過了十五再回來,晚上走時都來結工錢,我家還有過年的賞錢,給家裏老小買些年貨罷。」


    大家聽了都笑了,紛紛道謝。之所以長年在鄭家織錦,也是因為鄭家的雲娘自己織得一手好錦,且又待人和氣公正,就比如現在,趕在年前,大都主家會一直讓織工上工到臘月二十三小年的時候才放假,但雲娘卻總要提前了兩三日,為的是大家歇上兩天為家裏置辦些年貨,特別暖人之心。


    這幾年得了養蠶織錦的益,盛澤鎮上多是溫飽之家,就是最普通的織工隻要晨時到平安渡邊找到雇用的主家,織上一天的錦,總能得二百錢的工錢,度日是盡夠的,至於到鄭家做的織工,都是手藝極好,不僅織得快,且織出的綢又勻淨,最少要每日三百的工錢。


    雲娘自己織錦織得好,更會看哪一個手藝出色,慢慢便物色下這麽幾個人,日日來家裏織錦,按月一躉會了帳,從不少了誰一文半文的,反逢到節日時候還都要加些賞錢,這幾個織工也就心甘情願在鄭家長年織錦,就是偶有哪一家臨時給了高價請去也不願意了,畢竟鄭家這裏是最長久省心的。


    其實雲娘這邊也是省了事,若是每日裏去平安渡邊尋人就要白費了些時候,若雇了新手來也不知能織出什麽樣的綢,若是不夠平整光潤,將來賣脫時也難,且賣不上高價。如今雇了這些成手來家,每人一台織機,各自用各自的,既能精心一些,也省了今天這個梭子斷了那個腳踏不好用,又要延了匠人來修,又要誤了織錦的時間。且各自每日織多少綢,織得什麽樣的綢,她都是有數的,哪一個做得多了,她都不會虧待,日子久了,人心換人心,大家便如一家人似的了。


    要知道主家雇織工,好織工也是選主家的,現在家一團和氣,就比如每到節日裏自己總要讓大家多歇上一天兩天的,工錢卻照付,誰心裏又沒個數呢?自然在平日裏多趕些活兒,不讓自家虧著。


    先前為著這多歇幾天,多發幾個賞錢,婆婆氣了好久,可是雲娘卻硬是堅持,雖然家裏的大份銀錢都放在公婆處收著,但是織錦的事雲娘一定要自己管。


    這倒不是她不敬公婆,而是她知道這二老若是能管好織錦的事,當年鄭家在盛澤做了那麽多年,也不至於家裏一直沒發達起來!還不是她嫁了過來,才將日子真正過起來!


    雲娘又與幾位織工說了幾句閑話,看著他們進了織房,回頭就見婆婆站在院子中間向她道:「你去織錦罷,賣錦的事我自去與孫老板說。」


    這些日子,公婆越發不願自己出門,雲娘明白老人家一則是著急要自己織錦,一則是為了鄭源不在家中,怕自己常出門引得閑話。雲娘並不在意,她本是喜歡在家裏織錦的,是以算起來自八月節與鄭源回娘家後並沒有再出過鄭家大門。


    可眼下雲娘並沒有再回織房,在門前笑道:「婆婆可是忘記了?就是不用去牙行,今天卻是大集,我也要帶荼蘼去買些小貓魚小河蝦,讓荼蘼收拾幹淨醃上,明日裏用油炸了,等相公回來好吃。」


    杜雲娘從小便手巧,十裏八鄉都有名,先前她在娘家時便針線灶上樣樣來得。嫁到鄭家後,鄭源特別喜歡她做的飯,尤其是炸貓魚河蝦,說最是一絕,比府城裏大酒樓的菜都要好吃。後來因為織錦不能弄粗了手,雲娘便不再上灶,但炸這些吃食卻成了習慣,鄭源每一次回來前家裏必是要做了,他一回家裏便能吃到。


    但這炸貓魚河蝦若要做得好,必定要買極好極鮮的小魚小蝦,販魚的小販時常會把新的舊的魚蝦混在一起,鄭婆老眼昏花卻看不出,先前曾買回了臭魚隻得扔了,是以總要雲娘自己去。


    雲娘原也打算在家裏把剩下的錦織好了,再心無旁騖地去置辦年貨,隻是今天是年前市集的日子,販魚的小販最多,也就能選最好的魚。時間偏趕到了這裏,也是無法。


    婆婆便也想了起來,兒子這兩天應該也就回了,「既然如此,你便去吧,隻是要早些回來,趕緊將這匹錦織好。」


    雲娘知老人家擔心自己織不完最後一匹妝花紗,其實她心裏也急,若是能夠,她早想昨日便織好,隻是這一年何曾歇過一天,特別是臘月裏一連熬了二十幾天,她怎麽也織不動了,又怕一時困倦過頭精神不足反織壞了,一匹紗就全毀了。便笑著向婆婆道:「今早織了半寸許,隻剩下半寸,等我回來下午便趕出來,定不會誤了明日交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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