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鄭婆總歸找到了兒媳婦的短處,那就是一直沒生孩子。是以外人再誇起雲娘,她隻這一句便能將雲娘所有的好處都抵消了,無子可是大過,可在七出之條的。鄭家沒有將她休出去,就是極大度的了,雲娘正是應該感恩戴德的。


    是以,鄭婆在雲娘麵前越發地氣焰高了,特別是在外人麵前。平日沒有機會便罷了,這一次玉珍來了,不知不覺又犯了毛病。她豈不知現在喪儀的數目?不過是特別嘮叨幾回給雲娘聽罷了。卻沒有想到雲娘剛剛聽到馬二嫂的幾句話,心裏早已經變了,竟轉身就走。鄭婆又不敢將媳婦得罪太狠,反倒又追著問。


    雲娘本已經走了,聽婆婆問,雖然知她定是又想通了家裏的銀子正是自己織錦換來的,但心氣終究難平,隻硬邦邦地道:「二兩銀子。」


    其實一兩銀子便正好,但是既然已經如此,雲娘便獅子大開口多要了一兩,她每天織錦所得都要比這個數目多,現在有正事要用,為什麽不行呢?


    鄭婆聽了媳婦直通通地回話,也是一股火冒了出來,現在雖說禮尚往來的銀數目都大了起來,但是這樣的事情給一吊錢也就差不多了,卻要二兩銀子!難道誰家媳婦娘家走禮的數目都要合著媳婦的心思才成?雲娘確實織錦是一把好手,可是哪一家媳婦不織錦?瞪了眼睛剛要嚷起來,鄭公卻從樓上走下來,咳嗽了一聲道:「老婆子,趕緊去給媳婦拿了銀子,好早些回去,早些回來。」


    「公公,」雲娘叫了一聲,眼淚就滴了下來,杜家村的人都知道自己嫁得好,又為夫家掙下了家業,誰知自己隻不過用幾兩銀子就這樣難。但又不肯承認,便借著如娘的噩耗抽噎道:「如娘小時候與我最好,我心裏難過。」


    鄭公便道:「去看看也是應該的,如果見了親家替我問聲好吧。」


    見雲娘接了銀子走了,到了見不到影時方向鄭婆道:「媳婦平日裏一向能幹勤勉,隻是性子要強,又不願在娘家人麵前失了顏麵,你何苦又特別在玉珍麵前排揎她呢。等真惹得她火上來,還不是要去哄她。」


    鄭婆道:「我哪裏又不知?隻是聽得源兒說他與外麵的那個成親不過兩個月就有了身孕,便越發看她不順,整整五年肚子裏一點動靜也沒有,偏上一次還特別請了何老大夫來看,說沒事的,隻要調養調養便能生育。定是她暗地裏讓何老大夫那樣說來哄我們的!虧了源兒現在有了兒子,否則我們鄭家還不要被她害得絕了後!是以,我現在一看到媳婦,心裏便氣不平。」


    「你怎麽氣不平也要忍著,畢竟媳婦錦織得這樣好,難道還能將這棵搖錢樹推出家門?」


    鄭家先前以販綢為業,因本錢不大,便在鄉下收了繭、絲、綢賣到盛澤鎮,間或送到縣城,賺些差價。雲娘進門後學了織錦,勸著鄭家給她買織機,果然織錦的利要大些,一家人又勤儉,很快一台織機接一抬織機的添,家業便起來了。


    「誰說要將她掃地出門的?」鄭婆也並不糊塗,「我若不認她是我們家的媳婦,豈能拿銀子給她去走禮?就是源兒把二房接回來,我也不會讓源兒休了她。」


    「你既然明白這個理就好,」鄭公道:「隻雲娘一台妝花紗織機,這半年就要剩下一千兩銀子,你平日裏別在對她惡聲惡氣了。媳婦是個有氣性的,真惹惱了也不好收場。且源兒回來,總會有一場鬧的。」


    「我就不信她還敢怎麽鬧,進門五年了,一兒半女也沒養下,難道還不許源兒娶二房嗎?」鄭婆將裝銀子的匣子依舊放在秘處,方坐下來喝茶,「就是杜親家來,我也有話說,我們不休她已經是有情有義了。」


    鄭公也覺得道理在自己家中,但還是歎道:「要我說,源兒很不必要把二房接回來,就這樣再過上幾年再帶孫兒回來亦不晚。雲娘這裏也能一心織錦,幾年下來,怕不能再攢上幾千兩銀子?」


    是啊,兒子不在家中,媳婦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家織錦,若是二房來了,雲娘恐怕就要懈怠了。鄭婆亦是遲疑,但終於還是說:「如果不回來,外麵的那個不肯哩。且源兒一直在府城,開銷也大,我估計著上次拿去的綢賣了,恐怕也剩不下銀子了。還有媳婦那樣精明的人,哪裏還能瞞得住許久?再者我也想抱大胖孫子呢。」


    提到大胖孫子,鄭公的臉也現出了無限想往,「回就回吧,如果雲娘要鬧,你便告訴她,其實源兒有了孩子,也要算是她的,將來一樣是要給她養老送終。」


    「正是這個道理。


    雲娘與玉珍出了家門,待走出很遠,玉珍才輕聲道:「你不比我上麵沒有婆婆,出門不方便,我是不是不該來告你?」


    雲娘便知道剛剛玉珍在自家一定是聽婆婆說了什麽難聽的了,臉上一陣發熱,隻得掩飾道:「我婆婆就是嘴碎,其實心地是不壞的。」這話她曾說過無數次,以前都是真心相信的,現在卻知道自己在說謊,是以說過了更覺得臉紅。


    玉珍卻不好意思地小聲說:「要不是我家當家的在市集回不來,他便陪我去了,我也就不來找你,隻讓報喪的過來。」


    杜家村村裏大多數都是親戚,隻是親疏遠近各自不同,玉珍和如娘是親堂姐妹,而雲娘與她們就遠一些。是以報喪的先去了玉珍家裏,而後玉珍再來告訴雲娘。雲娘便道:「我還不知道你?還不是為了我,若是報喪的穿著孝衣來,老人家更是嫌棄。且我們一同走,還有個伴。」


    玉珍向來性子和善,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我當家的也是這麽說的。」


    雲娘便又道:「你當家的說得對,老人家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玉珍溫聲道:「我們當家的說今天就是肉賣得便宜些也要早些收攤,下午去接我們回來。」


    雲娘聽了,不由得道了聲,「你當家的對你真好。」


    盛澤鎮畢竟比杜家村要繁華得多,村的姑娘能嫁到盛澤鎮的並不多,打雲娘記事起到她自己成親,總共也不過七八個,但個個都是村裏出挑的。隻有玉珍,樣貌一般,性子又軟,偏又嫁到了吳屠戶家中,當初雲娘她們很是為她擔了些心。


    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長得凶神惡煞般的吳屠戶對玉珍卻極好,就是多大的事也從不對她高聲說一句,隻要一點點的重活都不叫玉珍做,日日餐裏又有肉,沒兩年將出嫁時還是黃毛丫頭的玉珍養得頭發烏黑,人也白胖起來。


    玉珍也掙氣,嫁過來第二年,一胎就生了兩個兒子,後來又養下一個女兒,雖然成親已經七八年,比雲娘還日久,可吳屠戶卻待她還隻如當初。現在不過是過盛春河回村裏,也讓玉珍喊自己一同作伴回去,回去時又不放心要親自過來接。


    其實時下盛澤鎮也好,杜家村也好,一向平安得很,大姑娘小媳婦自己往來行走都常見,根本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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