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了孫老板的牙行,見他正在與人商量價錢,便悄悄地在一旁站了。孫老板眼觀六路,卻早已經看到了,便讓夥計招呼那客人,過來讓坐,又催著夥伴送茶,又笑問:「你這次來盛澤鎮是長住了吧?」


    雲娘接了茶笑,「正是呢。」


    孫老板自是高興,隻有雲娘來了,妝花紗才能有著落,京城那邊是有一匹要一匹的,價錢也好說,卻又愁道:「織機那邊的匠人又被官織廠征了去,我正找官織廠的人,看能不能弄一台舊織機。」


    雲娘點頭,妝花機本就少有,民間想買亦難,鄭家的那台正是官織廠不要的舊機,拿回來請人修了用的,不過那時大家還不知道什麽是妝花紗呢,便沒有人搶,讓她撿了一個大便宜,現在就難說了,隻道:「那就要看運氣了。」


    孫老板歎了一聲氣,果然也說:「我想著鄭家的妝花紗機閑著,便想連織機上的紗也轉手過來,可是他家卻不肯呢。」


    關於鄭家的事,雲娘不置可否,隻道:「我想著我既然來了,也不能閑著,便想在妝花機買回前先找一家織錦。」


    孫老板便笑道:「我家裏正有十幾台提花機呢……」


    正說著,老板娘也出來了,見了雲娘雖然臉上堆著笑,但一雙眼睛便像錐子般地往雲娘身上盯,雲娘這時又後悔不該穿了銀紅的褙子了,孫家老板娘一向是誰都疑心的,自己現在又和離了,她定是多想了。


    這樣的人怎麽也不能整日在一起相處,雲娘想著,卻客氣地站起來打了招呼,又笑道上:「我打算先去丁寡婦家織錦,離我住處近,總要方便一些。」


    老板娘聽了便露了喜色,可轉眼又覺得肉疼,誰雇了雲娘織錦定是賺的,隻是又怕自家老頭子看上雲娘,畢竟雲娘正當青春年少,從鄭家出來些日子竟然越發出挑了,而自家老頭子又是有財的,在盛澤鎮裏都要數第一,十分地為難,竟然躊躇起來。


    雲娘見狀,更是道:「妝花機買來後要放在我住的地方才方便。」


    孫老板兩邊瞧瞧,有什麽不明白的,一則雲娘不願意與自家婆娘在一處,一則是與織機住在一處,隨時可以織錦,隻得道:「也好,」又問:「可用我去找丁寡婦說一說情?」


    「不必了,我原也認得丁寡婦,一會就去。」雲娘把事情說清了便告辭而去,回來果然去了丁寡婦家。


    丁寡婦在盛澤鎮是也是大大有名,中年喪夫,隻靠著家裏的一台織機,還了丈夫生病時欠下的債,養活了一大群兒女,竟把日子過越發紅火。


    這些年她的兒女們大了,娶進門的兒媳必是要會織錦的,女兒也概不外嫁,皆招會織錦的女婿上門,雖然免不了會有些微詞,說她未免太過厲害,可丁家的日子確實越過越興旺,現在竟置下了三十多台織機,每日都要雇工織錦。


    雲娘之所以選中於寡婦家,是因為於寡婦雖然嚴厲,但卻極公正,對兒女與織工皆是一樣,她隻喜歡織錦織得好的人,也肯出大價錢雇好織工。


    果然丁寡婦見雲娘來,連她與鄭家的事問都不問,立即答應每天三百五十的工錢,說好了第二天便上工。


    雲娘滿意而歸,沿著河邊走回家,暮春的陽光已經很強烈了,可河麵上吹過來的風卻帶著絲絲涼爽的水氣,吹在身上十分適意。沿街房屋裏傳出的織機聲,行人們的說話聲,劃船小販的叫賣聲都混雜在一起,都那樣的熟悉。


    路上遇到認識的人,停下說幾句話,雖然免不了要提到鄭家,可是卻沒有一心打聽閑事的,隻勸慰她幾句便罷了。說到底,大家都忙著,哪裏有心思關切別人的事,且盛澤鎮裏的人果然大都覺得鄭家未免過了,而自己並無大錯。


    雲娘自到了盛澤鎮,雖離開了親人,心裏卻越發輕鬆。


    進了家門,又先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卻見正屋地上放著一個大水盆,裏麵遊著兩條紅鰭大鯉魚,尾巴打著盆沿,濺起水珠,將周圍的地上俱淋濕了,荼蘼聽了聲音紮著兩隻泥手出來道:「這是阿虎送來的。」


    「阿虎?」


    荼蘼自然地道:「阿虎是湯巡檢的隨從啊,他說湯巡檢讓送來的。」


    「噢。」雲娘應了一聲,江南舊俗,來了新鄰居,家裏都要送禮的,小時候在杜家村爹娘都說過的,隻不過盛澤鎮裏大家並不講究這些了,沒想到湯巡檢竟是很重視禮節的人。雲娘便一麵換了家常衫子一麵道:「荼蘼,晚上便將這魚烹了,調料我來放。」


    盛澤河裏最出名的魚便是紅鰭鯉魚,味道極鮮美。因大家都喜歡吃,這兩年魚便少了,特別是這般的大魚更不易得,雲娘好久沒見過這樣大的兩條紅鰭鯉魚了,自然不能辜負了這魚,定要做好。


    荼蘼聽有魚吃便高興,洗了手來殺魚,又道:「娘子,我們隻殺一條吧,另一條養在水缸裏,過兩天再吃。」


    「你倒也曉得過日子,」雲娘笑道:「但這兩條魚今天還是要都烹了,送回去一條才是禮數。」又叫荼蘼,「趕緊去買些香蔥和香芫,一會兒要用。」


    荼蘼便道:「巡檢司的後院裏種了不少,我去摘些。」


    雲娘今天也見到巡檢司後麵的院子,好大的一片,整齊地分種了各類菜蔬。正是湯巡檢來到盛澤鎮後種下的,故也有人叫他湯種菜,隻是他種菜大家看不到,不如他日日到豆腐西施的攤子上吃豆腐有名,所以湯豆腐的綽號最響亮。


    「那是別人家的,我們可不能隨便摘,仔細湯巡檢瞧了生氣。」雲娘趕緊攔著,又拿了幾個錢給荼蘼,「一把菜也沒幾個錢。」


    「阿虎剛說我可以隨便摘。」荼蘼便笑道:「又不要錢,我們為什麽要買。」說著從後門出去了。


    雲娘一想那一大片的菜,想來湯巡檢也吃不了,他亦不能拿出去賣,又有阿虎的話,便也不管了。


    烹了魚,突然想到剛見麵時湯巡檢告訴自己他傍晚回來,雲娘懷疑他是想告訴自己什麽時候把魚送去最合適,便果真看著天色讓荼蘼在門前瞧著,一見湯巡檢回來,便將那條最大的魚盛了,放在最好的一隻蓋碗裏,上麵又撒上切得細細的香蔥和香芫,讓荼蘼立時送去。


    荼蘼送了魚飛奔回來,「這麽香的魚,我們也趕緊吃晚飯吧。」說著將兩人的飯擺好,等著雲娘先坐了,自己也捧了碗吃。雖然中午吃得就好,但是晚上這魚鮮美非常,也是下飯。


    門吱地一聲開了, 「真香啊!」說著露出了一個小腦袋,探了進來。


    原來又是豆腐西施的兒子曲小郎,中午時他便聞著香味過來,雲娘給他拿了兩片肘子肉走了,晚上竟然又來了。


    雲娘沒孩子,可最喜歡孩子,雖然與豆腐西施不睦,卻做不出對孩子冷臉的事,見曲小郎正咽著口水,便讓他坐在一旁,叫荼蘼添了一隻碗,夾了一塊沒刺的魚腹肉給他吃。


    曲小郎幾口吃了,便又望著雲娘,雲娘便道:「既然如此,你就在我這裏將晚飯正經吃了吧。」給他添了飯,再夾魚肉,另盛了半碗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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