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雲娘的盼望中,阿虎和荼蘼的親事終於辦了。聽說湯巡檢又拿出十兩銀子幫他們豐豐富富地擺了喜酒。


    盛澤鎮的人一向對湯巡檢的事感興趣,阿虎和荼蘼的親事人們倒不大理論,反極有興趣地為湯巡檢算帳,自他到盛澤鎮,俸祿不過三十之兩上下,現在隨手就拿出十兩,可見平日用度之少。


    又有人算出湯巡檢還要剩下十五六兩銀子,也是不知準還是不準。


    但計算之人又言之鑿鑿,湯巡檢除了到河上巡查以外,要麽在家中讀書,要麽上山打獵,荼樓酒莊都難覓他的蹤影,更不用提不正經之處了,是以花銷幾乎是零。


    至於他到了盛澤鎮後,萬事不與人來往,官場上的應酬一概全免,就是吳江縣縣令夫人壽辰他都沒有去送禮,當然鎮這麽多牙行、織坊,他更是不理不睬,人情往來,分文皆無,雖無進項,但亦無出項。


    麵對盛澤鎮巡檢這攤混水,他如此這般雖然特立獨行,卻是坐得最長的,當然也是坐得最穩的。


    於是大家便都悄悄議論,再過兩年,啊不,不到兩年了,隻一年零個月,巡檢的任就滿了,那時一定會高升了吧。


    也不知新來的巡檢會是什麽樣的?


    平時奉公守法的自十分舍不得他走,就是先前為難過他的幾家商行現在也寧願他不走了,其實如果隻按朝廷的律令交上稅錢,並不為多,比各處打點也差不了多少,且省了許多心思。隻有先前在盛春河上橫行霸道的幾夥子小人現在潦倒不已,才盼著湯巡檢走,隻是現在被他壓得根本不敢露麵。


    但不管怎麽樣,有湯巡檢在這一日,就沒有人敢去挑戰他的規矩。


    這些紛紛擾擾的傳言,雲娘表麵隻做不在意,卻一一聽到了心裏,也替湯巡檢算了一筆帳。隻是這帳卻算的是他的花銷:吃的是祿米、自打的獵物和自己裏種的菜;穿的除了官服就是那兩套從成衣鋪子裏拿的布衣、布鞋;平日裏除了下河巡查,就是上山打獵,再就是在巡檢司中讀書,這日子過得實在太過簡樸,簡樸得令人心疼。


    現在有荼蘼幫著做飯,他能吃得好些了,但是如果自己能幫他縫幾件好衣裳,做幾雙鞋,該有多好。


    但那是不能的!


    雲娘既然知道不能,便隻埋頭織錦,甚至原本說好了七月裏回娘家住上幾天,因為新織的花樣要趕工,隻在家裏住了一天便回了。隻是日日在丁家織錦,聽著大家閑話,雖一言不發,心裏的決斷越發清晰。


    畫上的圖已經繡得有些眉目了,雖然沒完全繡成,但未成的部分雲娘已經全部記在心裏。昨日在木器店定的匣子已經得了,她又用厚實的提花錦在裏麵加了一層裏子,畫軸正好放在上麵,然後再加上那盒好墨,今天剛好給湯巡檢送去,自己也要把話說明白。


    打定了主意,雲娘便向丁寡婦說了一聲早些出來,好將這事辦了。


    雲娘一步步向家裏走去,心裏終究是難過的,腳步也沉重,平日一會兒就到了的路竟走了半晌。總算挨到了家門,見門並沒有鎖,知是荼蘼過來,她成親就住在巡檢司後院的一間屋內,平日也會時常過來,家裏的鑰匙也有。


    荼蘼聽了聲音已經跑了出來,「娘子,快來看新織機。」


    雲娘被拉著到了先前荼蘼住的屋子,見窗前擺了一台嶄新的妝花織機,不知是用什麽木頭做的,質地特別致密,木紋也格外漂亮,那一把大梭子幾十把小梭子個個磨得細膩光滑,陽光照上去反出的光芒竟然閃得人睜不開眼,真是一台從沒見過的好織機,比先前鄭家的那架織機要好上不知多少!


    縱使雲娘滿腹的愁緒,此時也散開大半,見織機旁又放著一包包的各色絲線、金線銀線,竟十分齊全,竟然還有幾種絲線的顏色是她從沒見過的,應該是在府城買的,便不由自主地將線穿好,坐在織機前,輕快地織了一小段妝花紗,果然非常合手,才笑問:「孫老板不是說訂不到嗎?怎麽織機就突然送了來呢?」


    荼蘼笑道:「娘子怎地不知道?這織機並不是孫老板送來的,而是二哥二嫂帶著船送來的,聽說是從府城走了一兩天才到的呢。」


    二哥二嫂哪裏會有錢訂妝花織機?


    就算他們有錢也訂不到。


    雲娘立即就想到了湯巡檢,一定是他,他不好自己出麵,便讓二哥和二嫂過來,而這兩個人又有把柄在湯巡檢手中,自然從命。而且她越發確定,陳大花說的並不錯,自己住到了這裏,都與湯巡檢有關。


    正要問問他們這許多事情,雲娘便道:「他們人呢?」


    「說是家裏有事,看著匠人將織機放好就走了。」


    這是怕與自己對質呢。自己回家那一日,他們便借口二嫂娘家事溜了,雲娘亦無奈,又不能追回杜家村去,且問明白了又有什麽用?事情已經如此了。


    再想起先前孫老板曾對自己說過,他去府城訂妝花織機時,卻已經有人在他之前訂了,後來官織廠又將會做妝花織機的匠人征走了,所以他訂的妝花織機才一直沒有眉目。


    現在想來在他之前訂下妝花織機的那個自然湯巡檢,他在河上巡查,去吳江縣和府城都方便得緊。而且,就是匠人被征走了,他也有辦法讓人把妝花織機做好送來。


    可是湯巡檢為什麽要訂這台織機呢?


    難道那時候他就要把織機送自己?


    可是那時自己剛離了鄭家沒多久,正在娘家住著,與湯巡檢還十分不熟,他怎麽就知道自己想要一台妝花織機?


    一定還是二哥二嫂!


    雲娘正在尋思,偏家裏又來了人,正是說媒的朱嫂子,雖然不喜她隔三差五地過來給自己提親,但總不好拒之門外,便趕緊出了織房鎖好門,讓荼蘼倒了茶坐下,便道:「朱嫂子,我先前已經說過,眼下並沒有嫁人的心思。」


    朱嫂子見雲娘讓荼蘼倒了茶來,趕緊擺手,「哪有媒人吃茶的呢,那可是要衝淡喜事的呀!」說著向雲娘笑道:「哎呀雲娘,我知道尋常人不入你的眼,不過呀,這門親事,我隻要一提,保你願意!」


    雲娘哪裏會信朱嫂子的話,便搖頭道:「朱嫂子,還是不必說了,吃杯茶歇歇。」


    朱嫂子隻當看不到雲娘送到眼前的茶杯,卻依舊興致盎然,眉飛色舞地道:「你先聽我說,真是天大的喜事!你可知提親的誰?」見雲娘不語,便提高了聲音笑道:「你再想不到的!」


    「是湯巡檢!」


    雲娘最初見朱嫂子進門,並沒有想到她是為湯巡檢來提親的,但眼下心裏卻全明白了,這台織機其實也可以算湯巡檢的下的聘禮,他大約一直在等著織機到了才遣人來說媒的吧。


    不過朱嫂子並不知道織機的事,隻興奮異常地道:「湯巡檢這樣的人物,多少人家願意把女兒送進去,可他卻全沒答應,卻獨獨看上了你!說是隻要你應了就擺酒請客,風風光光地將你接過去,進門就稱姨娘。我就說,無怪是京城來的人,就是有眼光,雲娘可是我們盛澤鎮裏數第一的女子,長得又美,手又巧,性子又好,也隻有湯巡檢才能有這樣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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