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雲娘其實是看好二哥的。爹娘年紀大了,不能讓他們再操太多的心;大哥是好人,可根本不是能管事的;三弟要讀書,心思不可能放在織廠上;唯有二哥見識廣,又有幾分小聰明,正能幫自己。


    但是二哥這副模樣,如果管了織廠,說不定就會變得更壞了,自己的織廠也會毀了。


    畢竟織廠可是雲娘心中最大的事,她一定要辦好。


    雲娘還在鄭家時便有心要辦一個大織廠,她辛辛苦苦地織錦,一台織機一台織機地置辦著,一直憧憬著給家裏置上一百台織機。


    第一次希望落空後,雲娘自己到盛澤鎮時卻又重新升起了希望。就是在丁家做織工時,她也沒有停止為了置織機而攢錢。


    現在她終於要將一直想往的織廠辦了起來,不僅時雲娘多年的心願得償,也是她為自己和玉瀚置起來的家業。


    湯家雖然富貴非常,並不在意她賺錢,可俗話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雲娘不想隻靠著老一輩留下的家財度日,更願意親手賺到錢。而且不論什麽時候,而且有錢的日子總是好過的。


    但是,倒底要請誰幫自己管織廠呢?雲娘不禁發了愁。雖然現在織廠還未建好,而且玉瀚的任期還有一年多才滿,但是這件事還真要早早打算起來。


    雲娘想了兩天,突然想到了丁寡婦,在丁家織了幾個月的錦,又與丁寡婦相處極好,以後便一直走動著。她原本給丁寡婦備了些節禮,還有那荷花帕子,她也給丁寡婦留了一條,又拿了一包從家裏帶來的淡竹葉提早去了丁家送年禮。


    轉過彎才走得近些,劄劄的織機聲越發地響了,雲娘又聽丁寡婦正大聲向大家講道:「今年我們織到臘月二十二停機,下來的錦直接裝船送走,到時候老太太一定多多發賞銀,大家夥兒也趕緊織!」


    雲娘便想起在丁家織錦的日子,不由得一笑,叩門道:「是我。」


    丁寡婦見雲娘來了,趕緊開門,笑著向她打趣道:「我說一早就聽喜鵲叫呢,原來今天巡檢夫人來了。」著實親熱,拉著手讓到屋中,又倒茶相待。


    「您老人家就是愛打趣,」雲娘放下年禮,卻將帕子與竹葉拿出來,「這兩樣卻都是自家的,一個是我新出來的樣子,一個是我家裏人親手采的。」


    丁寡婦看了竹葉,「我倒是喜歡這清香的味,先前你給的我隻放在房裏自己吃。」卻拿起帕子看了又看,讚歎不已,「這顏色配得果真清麗,虧你怎麽能想得出!」


    又十分愛惜地道:「這樣好的帕子,給我老太太用實在可惜了呢,不若你拿回去一起出脫吧,一塊也要好幾兩銀子呢。」


    雲娘便笑道:「我先前織了那麽多錦,自己卻也十分舍不得用。特別是那百蝶穿花,一塊也沒留下,現在想想來覺得可惜呢。這種帕子是第一次織,我便想著自己也留下一塊,再分送給親朋好友們,也是一片心意。您老人家不必覺得可惜,過年時便拿出來用吧。」


    一番話說得丁寡婦又笑了,「既然如此,過年時我便用這塊新帕子?」


    又忍不住指了帕子悄悄問:「多少銀子出脫的?」


    「眼下放在繡莊裏滾邊,尚未出脫,」雲娘便將一隻手張天比了一下,「我是想要這個價呢。」


    「正趕上年前送到京城,倒是能的。」丁寡婦點頭,然後在心裏默默算算,複笑道:「原本妝花紗利就厚,你現在織了這個,又是先前的十倍利。我們這些隻織尋常錦緞的真是沒法子比。」


    雲娘趕緊搖頭道:「別人不知,你老人家還不清楚?買了織機也快半年了,我可織了多少?這批紗出去也隻能得了本錢,哪裏會賺?」


    「你還與我打機鋒?若隻是為了賺,你怎地三天兩頭才織上一回?想是你家男人隻要回家便一時半刻也離不了你,再不許你織錦的吧!」


    雲娘臉便紅了,「你老人家說的什麽話?」


    「老太太的話雖然粗,可是從來不錯的。」丁寡婦便笑,「你也不必羞,我自然是過來人,有什麽不知道的。且我當日便說你一定要再嫁的,現在可不是準準的了!」


    雲娘一向講不過丁寡婦的,便趕緊道:「我這次來也是請教你老人家的呢。」便將自己想開織廠,本欲讓二哥幫忙,可又見他貪了家裏的銀子,在半開門楊愛愛家門前徘徊的事一一說了。


    最後便道:「我想告訴爹娘,又怕氣壞了他們,隻好找你老人家幫我出個主意呢。」


    「我也曾去過杜家村,那裏養蠶的人家果然多,且絲價比盛澤鎮裏要低上一些,你在那邊開織廠倒是有幾分道理,」丁寡婦卻點評道:「隻是你二哥,定然不能交付大事。」


    又道:「我說了你別惱,你二哥倒與你先前嫁的鄭大郎是一樣的,根本把持不住自己,若是家裏窮些,父母管得嚴些還好。若是家裏不管,手中再有了銀子,便從一件件的小事開始變得越來越壞,到了一定的時候,便完全不可信了。你若是能留在盛澤鎮裏倒能壓住他,若是你走了,他指不定要惹出什麽是非了呢。」


    雲娘便愁道:「我也慮的是這些,可是家裏卻再無其他人了。」


    「你不是還有兩個嫂子一個弟婦嗎?」


    「隻是她們畢竟是婦道人家,管著家裏的織機還行,若是與牙行絲行交易買賣,恐怕就不成了。」


    丁寡婦便氣道:「誰說婦道人家便不成了,你我不也都是婦道人家嗎?」


    雲娘知丁寡婦自己立起了家業,一向不喜別人瞧不起女子的,知自己說話不防頭,倒讓老人家不快了,便趕緊陪笑道:「我自己也是女子,哪裏會以為女子便不成了。隻是我們家裏大嫂一向憨厚,讓她管著定然被人騙的;二嫂一向與二哥是一條心,不論什麽總要私留一些,品性也相差不多;至於我三弟婦,最不喜歡出頭露麵,隻一心織錦供三弟讀書,向來不管其他。是以我才說她們都不成的。」


    「那你家裏便沒有別人了嗎?


    「還有一個姐姐,雖然人好能幹,但是她對織錦是一點也不懂。」


    「不懂倒是不要緊,最主要的是人品,」丁寡婦便道:「我倒勸你請你姐姐幫忙,她原本就能幹,隻是不懂織錦而已。其實人品最難改變,其餘倒都是能學的。若是有可靠的人幫你,以後既使你離開盛澤鎮,也不必操心。」


    雲娘聽了丁寡婦一席話,心裏豁然開朗,「真是多謝你老人家指點了呢,如此我便讓姐姐幫我掌著織廠,我二哥隻做些打雜的事就好。」


    「這樣不隻你的織廠能辦好,就是對你二哥也好,也免得他將來學壞了,人也毀了呢。」


    雲娘聽了十分地歡喜,起身謝過丁寡婦,「虧了我來找您老人家討主意,我心頭的大事便都解了。」


    回家後果然專心準備過年,各樣吃食十分用心,又為玉瀚和自己從裏到外做了新衣裳,就連襪口都繡了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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