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杜家又熱鬧了半晌,直到家裏擺上了酒席,大家方才散去。


    杜家對回娘家的女兒女婿十分地看重,特別請了張廚子做宴席,杜老娘閑了下來,便坐在杜老爹身旁陪著兩個女婿,就連雪娘和雲娘也隻打打下手而已。


    雲娘流水般地將菜肴送上,又向娘道:「做了這許多,哪裏吃得了?」


    杜老娘便笑道:「今天嬌客上門,應該的。」又吩咐雲娘,「天氣冷,再將酒溫一溫。」


    雲娘溫了酒送來,先給爹娘倒好,又給姐夫斟上,最後才是玉瀚,笑道:「自己家釀的甜米酒,多喝幾杯也無妨。」


    湯玉瀚卻將手中的熱酒遞到雲娘唇邊,「你忙了半日,先喝一杯暖暖。」又向嶽父嶽母道:「雲娘一向畏寒得很。」


    在自己家中兩人一起吃酒倒是平常,隻是回了娘家哪裏能這樣不避嫌疑?但酒已經端到了唇邊,雲娘隻得喝了,卻道:「你陪著爹娘和姐夫喝吧,我與姐姐帶著孩子們一起。」


    杜老娘卻已經醒悟過來,便將她們姐妹都叫了進來,「孩子們都大了,哪裏用人照料,你們把滾水提過來放在一旁溫著酒,索性坐下一起吃吧。」又讓她們姐妹緊挨著坐下,另一邊正好各自挨著丈夫。


    果然雲娘方一坐下,玉瀚便給她夾一個蝦圓,「來,你喜歡吃的。我嚐了,味很好。」


    杜老娘又笑,親自給二女婿夾了一個蝦圓,然後並沒有忘記大女婿,也夾了一個,又道:「張廚子可是在盛水酒樓裏做過幾年的呢,手藝真不錯,大家都多吃些。」


    杜老爹便端起酒杯勸酒,「你們娘幾個喜歡喝就喝點,我們卻是要將這一杯都喝盡了的。」


    姐夫聽嶽父勸酒便趕緊一口將杯中的酒喝盡,隻是一時喝得急了,便嗆了起來。


    雲娘卻知道姐夫來家裏一向有些拘緊,今天有玉瀚在更是不自在,因此這半晌並不說話,也不大夾菜,酒又喝急了,隻見大姐便拿了帕子遞過去,又趕緊起身端了茶讓他喝了幾口方才好些。想說些什麽勸勸,又不知說什麽好。


    這時玉瀚卻笑問:「姐夫,今年家裏收成怎麽樣?」


    說起家裏的收成,姐夫心中卻是有數的,自然便一一道來,不知不覺放鬆了許多,大家便也聊得越發熱鬧。


    因為姐姐嫁得不好,一直瞧不起姐夫,也不大理會,雲娘看了每每心裏不快,卻亦無奈。


    玉瀚家世高貴,又是那樣高傲的人,她特別擔心他在家城擺出一張冷臉。現在放了心,心裏笑著,臉上也不由得顯了出來。隻怕人看了笑話,低頭夾了一筷子魚肉細細挑了刺給他。他喜歡吃魚,卻最不喜歡挑魚刺。


    雲娘覺得不管自己怎麽對玉瀚好,都比不了他對自己的情誼。


    杜家這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剛撤了席,哥嫂和弟妹們就帶著孩子們提前回來了,於是坐了滿滿一屋子人,七雜八雜地說著話,不知怎麽說起了今年的科考,玉瀚便向三弟道:「把你過去的文章拿來我看看。」


    雲娘見三弟和三弟妹都怔了怔,似有不信之意,便笑道:「你們隻知玉瀚是武探花,卻不知道他原來是習文的,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後來才改了武舉。」


    雲娘是深知玉瀚的,她要看三弟的文章,以玉瀚的性子,他若不是真正擅長,又有十足地把握,並不會這樣說。


    三弟婦不由得驚歎了一聲,「十四歲中秀才?」她的父親是三十多歲才中的,所以她最明白科舉的艱難,對三弟數次落第她一點也不急,比杜家所有的人都沉得住氣。現在見了隻有傳說中才聽過的少年英才,立即就驚為天人,急忙去了西屋,「我幫你把所有的文章都找出來讓姐夫指點一番。」比三弟還要激動。


    一會兒,三弟和三弟婦拿來許多本子,玉瀚隻拿了最近的兩本翻看了一下,便道:「可見三弟是下功夫讀書了,文章立意尚可,詞句也通順。」


    三弟婦便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杜老爹也道:「三郎幾次沒中,我心中原也擔心他不是讀書的料,現在聽女婿這樣一說,可見三郎畢竟是懂事的。」也鬆了一口氣。


    湯玉瀚卻又問:「隻是,三郎可知道為什麽先前一直沒中嗎?」


    杜三郎自然是不知道的,隻是搖頭。


    「江南富庶,文風極盛,如三郎一般的學子太多,這樣的文章也太多,而能中選的名額又極為有限。所以便很難中的。」


    杜三郎便點頭不已,「我們學堂幾十個人,每次能中上一個兩個的便是好的了,有時一個也不能中。」


    科舉的艱難正是在此,童子試便已經是百中取一,而將來的會試更是萬中取一。隻有拿出懸梁刺股般的苦心全力讀書,才有可能經過一道道的考試,金榜提名。


    可是,湯玉瀚卻笑道:「讀書唯有用心一途,想立時提高並不容易,隻是科考卻又不完全等同讀書,其間有一些決竅,你不妨用一用,中的機會便大得多了。」


    杜家本是尋常農家,隻因杜老爹認得幾個字,有些見識,便下了決心節衣縮食供養杜三郎讀書。但除此之外,便再沒有辦法多幫他一點。


    杜老爹一定要為三兒子定下秀才的女兒,便也是希望兒子能在嶽父的教導下,更容易地走上科舉之路。杜三郎果然也受了嶽父許多指點,時常給他講解文章,甚至備考時準備什麽物品,又有什麽要注意的事項都細細地告訴他,嶽父也真心願女兒嫁的夫婿功名在身呢。


    可是,即便如此,杜三郎也從未聽嶽父說過科舉的決竅,不由得襟衣正坐,十分用心,「還請姐夫教我。」


    湯玉瀚便笑道:「比如這次吳江縣的考試,你就要想到縣令是什麽樣的人,他會喜歡什麽樣的文風,投其所好,中的機率便大得多。」


    「那錢縣令是什麽樣的人,他喜歡什麽樣的文章呢?」


    「錢縣令原是勳貴人家的次子,卻不是正經科舉出身,而是捐官出身,後來皇上體恤老臣,賜他一個主事,在部裏混了幾年,現在放到外任做吳江縣的縣官。他主持科考,一向最怕別人瞧不起他沒從科舉出身,出題專門在《論語》中選,又專撿看起來花團錦繡的文章取中。你這時便要多引些聖人的話,再將文章寫辭藻華美、對仗整齊些,便容易被選中了。」


    又指著三郎一篇文章逐字逐句地為他講解一回,又道:「同樣的一篇文章,意思也相差無幾,但這樣寫了,錢縣令便會喜歡。」


    三弟便如醍醐灌頂般地「喔」了一聲,「學裏的先生卻從來不講這些。」


    「那是他們也不知道,」玉瀚便又告訴他,「如果今年你能過了縣試,便用心將朱子的文章用心多讀幾遍,新來的奚知府仰朱子,所以出題也離不了太多。而且他最不喜浮誇之語,所以文章務必平實、質樸,方能入他的眼。」


    說著又如方才一般,拿著那文章向他一一剖析,「比如你這一句,便未必能合知府的心意,總要這樣說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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