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心裏便升起了自豪之情,「那太好了,別讓西洋人以為我們沒有好東西呢。」


    說了半日,湯玉瀚方才起身,一眼看了炕桌上的信,讀了便笑,又向雲娘道:「別在管什麽西洋東洋的了,先前答應帶你到京城裏各處轉轉,可如今進了京已經好幾日了,竟然連武定侯府的大門都沒出過。明日我已經把所有的事都推了,先帶你去琉璃廠看看熱鬧。」


    若是先前,雲娘一定就高興地去了。但是眼下,湯家前途莫測,玉瀚身上的擔子很重,而武定侯府的風氣又是女眷不好隨意出門的,她早暗自拿定了主意,便笑道:「這時節外麵太冷,我也懶得出去,不如就在家裏歇歇。」


    湯玉瀚便奇道:「你不是一直巴不得去琉璃廠嗎?怎麽又不肯去了呢。」


    雲娘隻唐塞道:「過些時候天氣好些的。」


    湯玉瀚便果真以為她是怕冷,想了想道:「先前我年少時在琉璃廠裏淘了些東西,不如我明日帶你過去看看?」


    畢竟是不出府裏的,雲娘心裏也是想看,便馬上應了,可轉念又想到玉瀚先前的東西應該都在主院裏,其實她並不大想去那裏。


    心裏也知道明明是不應該的,可是她就是不願,隻怕見了什麽會難過,但又不好反悔的,心裏顛倒了再三,依舊沒言語。


    第二日吃了早飯,玉瀚帶著她出了芍藥苑,從主院前麵走過,卻沒有進去,而是拉著她的手出了儀門,又穿了一道小門,進了一處小院,笑著指給雲娘,「這裏是我的書房,我過了十歲從祖母院子裏搬出來便住到了這裏,所有的好東西也都在這兒呢。」


    雲娘先前以為一定會去六房的正屋,她雖然想開了,卻依舊不願意過去,眼下便悄悄在、地鬆了一口氣,便跟著玉瀚進了外院的屋子。武定侯府的房舍,雲娘也頗走了幾處,但如眼下如此清冷之處還是第一次看到。


    其實無論這院子東邊的會客間、還是西邊的書房裏也都放置了桌椅書架等物,並幾件擺設器物,甚至以雲娘不大懂行的眼光都能看出所有的東西都是極貴重的,但是這些東西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極冷硬極簡單,再加之寬敞的空間,便顯出空落落的感覺了。


    這樣的地方,隻令人肅然不已,哪裏有什麽好玩的。雲娘怔在了門前,「你說的好東西呢?」


    湯玉瀚神秘地一笑,「都在裏麵。」說著走進書房,到了最裏麵,原來在書架後有一個小小的門,打開這個門,裏麵又是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正與外麵的感覺完全相反,到處是架子箱子匣子,堆得滿滿的。是以本來寬敞的屋子卻顯得十分熱鬧狹小。


    「我已經有快十年沒進這間屋子了。」湯玉瀚歎了一聲,隨手拿起放在離門最近一處櫃子上的小匣子,打開一看,原來裏麵是一副圍棋,打開放在雲娘的眼前道:「這副棋子當年我特別喜歡,甚至為了它專門學了一段時間下棋……」


    又從架子上掣了兩本黃舊不堪的書,翻開一看,「這都是宋版的,一本是南齊謝赫的《古畫品錄》,一本是唐張彥遠的《曆代名畫記》,都是孤本,自得後便有很多人來借,我那時隻十分珍愛,輕易不肯外借。」


    又指著地中間一個巨大的青色東西告訴她,「這是青銅鼎,周代的,上麵還鑄著幾十個字,說明鑄鼎的原因,十分難得。當年買來的時候,因有好幾百斤重,可是專門用木頭做了一個架子,叫了十多個壯漢一路抬回來的。」


    雲娘在玉瀚書房裏間看了又看,又聽他講解,見雖然有許多各種器物,但更多的是畫,一軸軸一卷卷的,有的掛在牆上,有的放在匣子裏的,有的就直接插在大瓷瓶裏,好在經常有人打掃,並沒有灰塵,他們便一張張地看過去,到了中午也隻在這邊傳了飯,一整日竟隻看了不到一成。


    雲娘不禁感歎,「果真是太多了。」


    湯玉瀚瞧著一屋子的東西,十分好笑,「那時我整日就是癡迷這些,每日不是在書房畫畫,讀雜書,就是到琉璃廠裏逛,買畫兒,買書,買古董,手裏所有的銀錢都用在了這兒,祖母又貼我不少,自從看了你買的那幅畫兒,我才知道我可能白花了許多銀子。」


    雲娘拈了棋子看看,又摸摸那大青銅鼎,再翻翻書,看看畫兒,雖然這些東西恐怕花了幾萬兩銀子,可是她卻笑道:「畢竟是你過去珍愛的,那便值得,而且我也喜歡呢。」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湯玉瀚便道:「我們挑了好的拿到芍藥苑裏擺著。」


    雲娘便與他認真地選了幾樣,「這張鬥寒圖正好眼下掛著,你十歲時的墨寶我要放在將來的織房裏,隻我一個人看……」又道:「今日回去了,改日我還要來呢。」


    「等下我告訴小廝們,這裏你隨意過來。」湯玉瀚便道:「我這兩日便要去羽林衛任職了,以後還要輪流值夜,不能陪你的時候你來看看這些畫也好,且這裏又沒有別人,很是清靜。」


    因思雲娘雖然沒學過畫,就是認字也沒多久,可她卻天生對畫作有極強的領悟欣賞之能,是果真喜歡這些的,也是懂得自己的。所以不論是輕易不舍得示人的珍品,還是自己少時幼稚的畫作,湯玉瀚都想也不想、毫不掩飾地展現在她麵前。


    雲娘果然在玉瀚進宮值守時常去他的書房看他的收藏,遇到了合眼緣的便會拿回芍藥苑裏擺放,兩人茶餘飯後點評起來也是趣事,而且她定時還會換上一換,更添些情趣。


    此外,雲娘還有一樣心思,她看著畫,便想到織錦,如果能將喜歡的畫織成妝花紗,該有多了啊!


    聽玉瀚說阿虎和荼蘼的船過些時候便要到了,那織機也就到了。而雲娘早就急著想要那織機送來,便能夠織紗了呢。


    雖然日子過得好,但雲娘竟還是想她的織機,想著織錦。有時她亦笑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隻看湯府的夫人奶奶們,每日裏隻養尊處優,女紅都很少碰,一年到頭甚至連個荷包都做不出,可她卻怎麽也放不下織機。


    好在玉瀚明白她,還開解她,「我年少的時候,家裏勢大,又有許多的銀錢,可是最瞧不上那些整日裏虛度時光的紈絝們。就因著與他們鬥氣,還苦讀了一年詩書考了秀才。你我既是夫妻,便是極像的,你織的錦,我瞧著越發地脫了匠氣,將來成了名家也未必可知。」


    雲娘知他是安慰自己,哪有織錦能成名家的,但是她卻在心裏也升起了一點點的心思,既然她不必靠著織錦掙銀子糊口,那就用心去織自己喜歡的圖畫,與別人不同的圖畫,也像那些名家的畫一樣傳世——隻是她的畫是織在錦上的而已。


    因此玉瀚在外麵忙著,雲娘卻一點也不覺得無趣,她反倒覺得每日裏都忙得很呢。打點玉瀚的衣物雜事,再做些針線,更多的時間她都用在看書看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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