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幾口飯菜,雲娘便無聲地放下了碗箸,她其實不知道是不是吃飽了,也沒有心思仔細去想,而是將全副心思放在祖父與玉瀚那桌。當然他們也相對無言,一聲也沒有。


    又過了一會兒,祖父與玉瀚也用膳完畢,下人們又將桌上略動了動的菜饌一一撤下,又送了茶上來。這時,祖父方才開口了,「你這些日子的差當得如何?」


    湯玉瀚便回稟道:「最近領羽林衛的一個指揮僉事病了,我還要代著他的事情,不免忙些,但好在我畢竟在羽林衛多年,也不至於慌亂。」


    「若論做羽林衛的指揮使,依你之能倒也難不到。隻是皇上如今信任你,出宮也專門指派你隨駕,你可知是為什麽?」


    湯玉瀚起身先答應了,然後又道:「我想著皇上也不過看著我做事有有自己的堅持,心裏又隻有一個皇上,不肯與那幾位爭得極凶的皇子們往來,才願意用我吧。」


    「那麽你如今竟是不打算投靠任何一位皇子了嗎?」祖父用稅利的目光盯著玉瀚,「皇上畢竟已經老邁了。」


    湯玉瀚平靜地道:「我既然是皇上的臣子,自然心中隻有一個皇上,至於皇子們,我隻聽皇上的吩咐。」


    雲娘在玉瀚站起來時早已經站了起來,正垂著頭聽他們對話,聞言將手緊緊地握了一握,原來有些話玉瀚竟然隻能在自己麵前說,卻連祖父都不能說的。


    也不知祖父是否真正信了,卻不再問,隻囑咐他,「不要再像先前一般意氣用事,自毀前程。」又擺手令他們坐下,緩緩道:「叫你們過來,是想告訴你們,賢妃剛剛令人傳話過來,許久未見家人,甚是想念,宣六孫媳過去說說話。」


    雲娘進了武定侯府後,倒是聽了不少賢妃的逸聞,但卻從未見過賢妃,自然無從想念,想那賢妃對自己也應該一樣。如今特別傳了她進宮,也不知有何事情,便更加用心聆聽祖父吩咐。


    祖父果然道:「宮中與外麵平日並不能私通消息,是以賢妃為何單傳六孫媳入宮,我亦不知。但總要提前囑咐你,到了宮裏,萬事聽娘娘吩咐,娘娘有何話,都要一一記在心中,回來向我稟報。」


    雲娘一一應了,祖父便又道:「浩哥兒,你回去多教你媳婦些宮裏的事。」說著揮手令他們退下。


    夏日裏天長,玉瀚與雲娘自聽雪軒吃了飯又聽了吩咐回來,天光竟然還沒有徹底變暗,他們沿著花園裏的甬道緩緩地走著,許是因為剛在聽雪軒裏受了太多的冷氣,並不覺得熱。


    雲娘見四周無人,便悄悄道:「你為什麽不告訴祖父?」


    湯玉瀚輕輕搖了搖頭,「這種事情,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險。」


    「那怎麽卻告訴了我?」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就是一人,是以不算多一個人。」湯玉瀚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卻問她,「明日去見賢妃,你怕嗎?」


    賢妃突然招雲娘進宮,一定是有原因的,且雲娘卻是第一次進宮,又沒有人陪伴,緊張自然是緊張的,可是她卻笑道:「我倒是不怕。皇上都見了兩回了,為什麽要怕賢妃?」


    湯玉瀚見雲娘如此模樣,倒也笑了,「姑姑瞧著很嚴厲,但其實心地卻比祖父軟多了,她若是說什麽你不想應的,就不要答應。」又悄悄在她耳邊道:「實在不成,就與她混鬧,這一招我試過,百試百靈的。」


    雲娘心裏原也有所猜測,聽玉瀚這樣提點自己,也笑了,又道:「我自不會答應。若不是眼下的情形不上不下的,我們就先將嗣子的事情辦了,也免得大家都瞧著不像。」


    「這事也急不得的,總要等祖父答應開了祠堂記在家譜上才行。」湯玉瀚便揚頭道:「不過,你已經得了朝廷的誥封,誰也攔不得的,不過再拖一時半時的罷。」


    雲娘知他說得有理,是以就連最後一點擔心也沒有了,回去後將三品誥命的袍服配飾都準備出來,又因聽說進宮時許帶一個丫環,遂令江花亦備好衣裳,親自查看了,便都早早睡下,第二早五更天時就起來梳妝。


    雲娘每每穿戴上全套的命婦服時都覺得實在辛苦,畢竟所有的衣冠加起來要有幾十斤,無論做什麽都極不方便。更兼這樣的熱天,隻要行走一會兒便會汗漬淋淋。


    是以她早悄悄地將幾層衣裳改了改,裏麵的袍服隻在領口袖口之處看起來果真穿了那許多層,其實身上卻減了下去,就連頭上的金冠,也找匠人仿著做了一套空心的,這樣便輕了一半。


    如此這般,收拾好了。再看江花,穿著月白的綾襖,水綠色的綾裙,外麵罩著青緞掐牙子的背心,頭上梳著雙丫,各插一隻銀釵,並無紕漏。遂起身上了轎,由玉瀚陪著到了西邊宮門外,等待傳喚。


    巳時,方有宮內的太監出來,傳羽林衛指揮使湯浩之妻杜氏進宮。雲娘此時便帶著江花跟著那太監走了進去,遠遠地看到一所宮殿上匾額題著「長春宮」,便知是賢妃之居所了。


    原來賢妃雖然暫攝六宮事,但卻依舊住在西六宮裏的長春宮,並沒有挪動。雲娘進來之時,正值賢妃理過宮務,諸妃嬪已經散去,唯餘長春宮兩側殿內的幾個低級宮嬪還在正殿裏湊趣。大家見了雲娘,自然知道是賢妃的侄媳,又說了幾句閑話,便慢慢散了。


    雲娘見殿內隻留下自己和高高在坐在上麵的賢妃,便知道真正的事情就要來了,不由自主地挺了腰背,隻聽賢妃吩咐。


    其實賢妃長得不頂美,她與祖父、大爺和玉瀚都有幾分相似,長眉如劍,雙目如星,隻是這相貌長在男子則為英俊,在女子則未免略顯剛硬,尤其她眼下板了臉,抿著唇的時候,立即便生出了類似祖父一般的威嚴。


    長春宮的正殿很大,比大奶奶所起居的正房還要大上一圈,殿內極粗的大紅柱子盤著漆了金粉的龍,一架巨大的紫檀雕花屏風前放著寬大的寶座,兩側擺著兩溜紫檀雕花靠背椅,寶座和椅子都鋪著杏黃色的坐褥,地上的磚不知用什麽做的,光滑得似鏡子一般,能照出人影來。


    雲娘因時常看木器鋪子的帳,因此眼睛隻一掃,便立即在心裏估量出這一屋子紫檀木器的價格,卻是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目。


    隻是她卻不大喜歡。就是紅裳再三要為她做幾件家具,她也隻勉強答應要了兩件小器物。紫檀木貴重則貴重,但是卻未免太過沉悶,尤其是擺滿了一間屋子的時候,簡直令人心情都為之鬱結。


    而且,或許也是這些紫檀木的緣故,或許又是別的,殿內明明沒有放冰,卻一點熱氣都沒有,反而彌漫著森森的陰涼之氣。


    雲娘這樣想著,竟還不知不覺地打了個寒戰。然後她突然意識到,已經過了許久,賢妃竟然還沒有開口,又感覺到賢妃的目光有如錐子一般地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竟似就快承受不住了一般,便抬起了頭向上看去。


    賢妃便哼了一聲問道:「自你進了我們湯家,可有什麽不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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