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雲娘根本沒有想到她的這封折子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官員們分成了兩派爭論不休,然後是太學裏的學生們,最後就是尋常百姓,以至幾月內,市井之間,茶樓酒肆到處都在議論此事。


    概此事在她想來簡單,可是在許多人眼中卻又十分複雜了。


    如果否認武定侯夫人的折子,那麽就等於否認人間正義、朝廷律法,可是反之,又要否認大家一直信奉的三綱五常,時常要女子們遵行的《女誡》、《女則》之類。


    在京城裏因此而過著一個格外火熱的夏日時,雲娘卻有許多閑暇時光,因此開始織新錦,遼東的風光,極少有人描畫,其實這一方土地有著十分動人心魄之美,她便思忖著織出一套四張遼東的春夏秋冬景色。


    織好了鑲在屏風裏,擺以家中豈不正應景?


    其實最好是玉瀚幫她畫了再織,但是玉瀚整日裏忙,又經曆了給姑姑織錦那一事,因此也能自己打了稿子。雲娘一向又是極勤快的,沒幾日便織出一段,這一日方下了織機,心裏算著再給家中寫信時,順便要買些絲了。遼冬四季很分明,各有特色,色彩亦十分地豐富,絲線一定要備得齊全才好。


    便有人進來傳話,「馮指揮同知回來了,聽說總兵出城,便要給夫人請安。」


    雲娘卻不想玉瀚果真將馮指揮同知從京城要了來,又想起馮指揮同知這樣大的人了,倒十分會胡鬧,自然玉瀚也是一樣,竟還會擔心自己被馮指揮同知勾引了,實在好笑。


    隻說馮指揮同知陪自己去北地找玉瀚,雲娘便一直牢記在心中,感激萬分,因此趕緊笑道:「請馮指揮同知到堂屋裏坐了,我這就過去。」


    換了大衣裳出去,見馮指揮同知一身錦繡,麵色也早恢複了最初見麵時的白淨,卻苦著一張臉,過來行了禮,「嫂夫人,玉瀚可恨上我了,我這一次到了遼東,哪一日便如那霸陵尉一般地被他殺了,你可要救我!」


    雲娘也知那典故,便一笑道:「玉瀚的心思怎麽會那樣窄?且你們從小玩到大,現在到了一處還仿佛在年少時一般,你逗我,我騙你地胡鬧起來,又能認真生氣?要我說,其實你們情誼不僅不差,反十分深厚呢。且他調你來,一定是因你有過人之處,請你來幫他呢。」


    又將玉瀚最近的忙碌講給馮指揮同知聽,「每日裏要親自選兵、練兵不算,又因為遼東自高祖時便廢州縣,建衛所,因此又有吏、戶、禮、兵、刑、工六科官員也要他管,先前在京城時也沒見他這樣忙過……」


    馮湘自然也明白,便笑道:「既然嫂夫人如此說,我自然聽玉瀚的將令,用心幫他。」隻是又求情道:「我在這裏也沒有親眷,還請嫂夫人將我安置在總兵府裏才好,衣食住行都能有嫂夫人幫我操持。」


    雲娘便點頭,「這都是應該的。」說著便叫了蕙蓮為他收拾出一間客房,又吩咐道:「平日裏馮指揮同知屋裏的事你便幫忙管了吧,有什麽做不了的,便來回我。」畢竟一同去過草原,他們早熟了,是以雲娘才將此事交給蕙蓮。


    馮指揮同知方才在雲娘麵前的一番作態,便是為了眼下的結果,如今便笑嘻嘻地起身作了揖,「多謝嫂夫人了!」他原是打聽了玉瀚出城才這個時候過來的,現在便拿了禮物出來,自然是他一向最擅長的脂粉之類,「我見遼東氣候十分幹燥,便在臨行前特別為嫂夫人配的。」說著一瓶瓶地講用什麽做的,又有什麽好處。


    漸又說起了京城中的風尚、趣事等等,因馮湘是在女人群裏混得熟了的,因此說起話來十分討人喜歡,就連府裏的丫環婆子們也都不知什麽時候聚了過來,在屋內的,站在廊下的,個個入神。


    湯玉瀚回到家裏時便見到這個情形,廳堂門口站了不少人,個個伸著脖子看向屋內,雲娘坐在正座,懷裏抱著崑兒,身邊坐著嵐兒,前麵圍著不少的丫頭婆子們,大家都瞧著坐在東邊的馮湘,聽他指手畫腳地講著話,突然後悔起來,怎麽就將這家夥弄來了?


    就算他能幫自己做些事,恐怕也得不償失。


    一時見沒有人發現他回來,隻得先咳嗽了一聲,又將腳步放得重重的,走上堂屋,雲娘才看見他,起身笑了,卻先道:「馮指揮同知來了呢。」


    嵐兒崑兒見了父親,都笑著撲過來,湯玉瀚一向見了小兒女都要抱的,一手一個在懷裏,又向兩個小家夥笑道:「如今你們馮叔來了,正好可以給你們講許多笑話聽。」轉身亦向馮湘笑問:「趕了許多天的路了,恐怕很累了吧,公事又不急,明日再說,不如早些去歇著。」


    馮湘受寵若驚,陪笑答道:「也不需要,反正我就住在總兵府裏,一切都方便得急。」


    湯玉瀚瞧瞧雲娘,「倒也罷了,畢竟你在這裏也沒有個親眷。」


    雲娘見他們見麵並沒有打機鋒,也十分開心,就笑道:「方才隻顧聽馮指揮同知說話,卻忘記了,現在我就去做兩樣小菜,你們正可以對斟說話。」說著要將嵐兒和崑兒帶走,湯玉瀚卻攔住道:「又不是外人,將他們留在這裏我抱著。」


    雲娘便將嵐兒叫了過來,「母親帶你回去,讓你父親帶著弟弟。」


    嵐兒還有一點不舍的,畢竟平日裏她都是與母親在一處,而與父親見麵的機會就少了,而且父親一向又特別疼她,於是便扭著身子,「不,我要隨父親在堂屋裏。」


    男孩跟著父親與長輩們在一處喝酒也能學些人故,女孩最好還是跟著母親,因此雲娘便笑著向嵐兒道:「母親帶你去做好吃的,再給你父親和馮叔送來。」方將嵐兒哄走了。


    堂屋裏的人散盡了,馮湘卻不提方才的那些笑話,趕緊道:「你夫人的那折子可真是一石驚起千重浪啊!我聽說先前閣老們票擬了上去,皇上卻發了回來,令閣老們再議,想來十分地為難。」他先前在雲娘麵前隻說些雜談,此事卻一句不露,現在才說起,又問:「你一定是見過那折子了,當日怎麽沒有攔下?」


    湯玉瀚便一揚眉,「我為什麽要攔?」


    馮湘不想湯玉瀚卻如此說,便搖頭道:「也是,你這個人從來都是如此的,如今再看,你們竟有些夫妻相,就連做事也都一般。」


    湯玉瀚得了這樣的考語,反而笑了,竟還帶著得意,「我覺得夫人問得十分有理,若是想反駁的,還真駁不了呢!」


    正說著雲娘已經派丫頭送進來一壺酒,幾樣小菜,崑兒瞧著果碟子裏的蜜餞便要,湯玉瀚便拿筷子夾了喂兒子,一連吃了幾塊,崑兒還要,湯玉瀚便笑道:「你母親不許你多吃甜的,你在外麵若吃多了,你母親又要說我的。」


    崑兒才罷了。


    馮湘早看得呆了,撫掌笑道:「真不想孤高冷峻的湯六竟然會親手喂兒子!」


    湯玉瀚斜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嫡親的兒子,怎麽會不疼,喂吃的又算什麽,我還將他扛在肩頭上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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