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胖子嗓門最大,惟妙惟肖地描繪著方才牛杏花的反應,逗得牛奶奶和三娘咯咯直笑。


    蘿澀笑著舀了一碗菜湯,不免好奇道:


    「那客人說有馬糞的味,難不成你真往香辣牛肉裏放馬糞啦?」


    呂千金拍了拍自己碩壯的胸脯,哈哈大笑道:「那還有假,其實我還老大不舍得呢,糞多好,挑給老鄉澆菜地,那白崧又大又甜哩」


    三娘掩著嘴角笑道:「呂大哥是個直性子,那日得了你的托付,我跟乾哥一個晚上把五家都跑遍了,到了呂大哥家已快三更,他一聽這個事兒,便氣得跳了起來,連說不僅不會給牛杏花供貨,還要捉弄她一番哩」


    牛奶奶夾了一筷子菜,擦了擦嘴,補上一句:「那可不好呀,咱們賣了她仨月的辣菜,還收了兩倍銀子,可叫她哭去啦」


    牛長庚點頭應和:「對,公主駕到,把牌子做壞了,就是皇帝駕到客人也不買賬哩」


    眾人哈哈大笑,吃菜喝酒,即是開懷。


    梁叔夜見飯桌氣氛熱烈,跟著斟了一杯黃嬌,徑自抿著酒香。他仰頭看了看窗外的毛月亮,又是個南風天,真是個殺人縱火的好天氣呀。


    眼皮一跳,他摸上腰際的驚鴻軟劍,無奈垂眸笑了笑——這劍名滿天下,可又有幾個人真正見他使過?


    他爹將門虎將,梁家槍法代代相傳,精妙絕倫,西戎兵聞風喪膽,他最是不屑文人兵刃,覺得君子劍也是為配禮而生,遑論一柄藏在腰間的軟劍?


    再後來,打身上種下了「將臣蠱」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使用這把軟劍,一直配在腰間,不過習慣罷了。


    飲盡杯中物,直倒廣和居的夥計來敲門,點頭哈腰道:


    「蘿澀姑娘,知府衙門有一封宴請你的帖子,邀你去一趟,哦,還叫我傳個話兒,說是為駐防將軍府的何老將祈福驅病。」


    蘿澀擱下手中筷子,眸中疑色不解:「何爺爺?」


    說罷轉頭看向梁叔夜,直言不諱:


    「何爺爺生病月餘,我幾番求見都被薑氏擋了回去,即使是長庚送去的鴿子,也一概沒了影蹤,我原本便疑他是不是叫薑氏給拘禁了……是他一刀剮了霍良的頭皮,怎會去知府衙門敷衍?」


    何嵩這事梁叔夜也暗中打探過,幾個大夫都說老將軍身上有病,需得靜養,至於拘禁一說他終歸是外人,沒有確鑿的證據,如何問薑氏要人?


    眼底眸色深深,他擱下酒杯:「鴻門宴」


    蘿澀在眾人詢問的眼神中站了起來,眉心擰著,思慮良久後道:


    「不成,我還是得去一趟」


    「我跟你一道兒去」


    「我還得靠你呢,何爺爺在童州的勤王兵,你能調動麽?」


    梁叔夜搖搖頭:「你都說了是勤王之師,沒有皇帝的虎符誰敢調動?我懂你的意思,知府衙門不過一些巡城營的官兵,一兩千人,離童州最近的綠營倒是有五六千人,千把總從前是涼州兵出來的,我倒是能說上話」


    蘿澀點頭:「那我先去,即是鴻門宴,還是與我有所求的,我捉摸八成也是那作坊供應鏈子的事兒,你去一趟綠營請些兵來,若真有歹心,也能順利把何老將軍營救出來!」


    桑柏被梁叔夜留在了童州城,真有急事也可照應。


    長庚不放心,也挑了幾個知根知底的心腹去知府衙門後院牆下蹲守,真出了事,他一定會不顧一切衝進去,把蘿澀給搶出來的。


    三娘在家裏看著兜子,爭取不讓蘿澀再分心,如此每個人皆有分工,各自行動。


    蘿澀回房換了一身碧青色寬領褙子,梳著環髻,隻綴一朵海棠絹花,便乘著馬車,往知府衙門去。


    蘿澀第一次到知府衙門來,在後院邊下了馬車,自有仆人婆子迎上來:


    「這是蘿澀姑娘吧,我家大人有請,請隨我一起來」


    婆子親切的挽上了她的手,就這麽一瞬間的功夫,已經挑過她的袖口,摸過她衣襟和腰際,確認沒有攜帶鋒利之物,才笑盈盈的鬆開了手,擺了一個「請」的手勢。


    蘿澀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冷笑:真是鴻門宴!


    知府衙門後院仿著江南園林,曲盡通幽,清白磨磚,草木瓏璁。由婆子領路,從抄手遊廊走過,蘿澀聞到了一陣火油味。


    眉心一擰,她看到假山邊,搭著一處木台高架,邊上光禿禿的石碓,像是隔火帶一般,便出聲問道:


    「這是什麽?」


    婆子大方笑笑,也不瞞著:「這是才搭得戲台子呢,老爺嫌夏天裏熱,願意到院子裏聽戲,這才剛搭個架子哩」


    到了後院中庭,身穿甲衣的勤王營的士兵嚴陣以待,他們手持刀戟站著列隊,護著三門大敞的客廳飯堂。


    婆子見蘿澀老往士兵身上看,不免多嘴一句:


    「何老將軍的氣派,出門哪兒都帶著扈從,勤王營的士兵就是這麽威風凜凜的,比起綠營那起子油兵痞好多啦!」


    蘿澀知道這是鬼話,何嵩樸素崇簡,當時來牛家村吃農家辣菜,也隻帶了管家一人,素來灑脫的性子,哪裏看得慣這出入扈從跟隨的大架子?


    抿了抿唇,斜睨了婆子一眼,蘿澀試探問道:「怎麽,嬤嬤似乎對兵營的事很是熟悉?綠營遠在童州城外三百裏外,您倒是隻曉得清楚。」


    婆子渾珠子轉了轉,賠笑道:「我也是聽人說呐,好啦,別耽擱了,老爺何將軍還等著姑娘哩。」


    把蘿澀送進飯廳正堂,她掩了門退下,門外自有手持刀斧的士兵守著,那影子印在木門的菱花格子上。


    有些寒意滲人。


    知府衙門的飯廳很是氣派,比起駐防將軍何府也不遑多讓,正圓桌麵上隻做了兩個人,一個是何老將軍,一個是蘿澀的頭號大敵——霍良霍禿子。


    蘿澀對何嵩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聲如洪鍾,精神矍鑠的大將軍,可現在看去,她顯然嚇了一大跳,不過幾個月功夫,他成了暮暮老矣,油盡燈枯的枯槁老人。


    與其說他坐在太師椅上,不如說他是半躺著的,頭歪在椅背,渾濁的眼珠呆滯著,隻是見到她的第一眼,便流露出一份慈祥的暖意。


    「何、爺爺……」


    蘿澀輕聲喚了一聲,竟不知他病地那麽重了,不是說偶感風寒,且大夫一直在醫治麽?將軍府的條件,難不成還會短缺了他的藥?


    何嵩喉結在枯皮下滑動,喉嚨裏發著沙啞的聲音,哢哢得,聽不到一句零碎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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