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州處在運河的北段,南方湖廣區產糧豐厚,每年三四月之間,都有漕船裝糧走運河往北送糧。四五月算是最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價會稍稍上漲一些,等漕船一到,大批糧食入倉,這價格又回落了,該是年年如此才對。


    「你不知道?」三娘繼而道:「我也是聽炒糧票的人說的,去年咱運河中段淤堵,糧船吃水重,沒辦法開,朝廷明發邸報,讓今年的漕船走海運,到天津衛埠頭下糧,再走運河上段,抵童州。」


    「走海運了?」


    三娘點點頭道:「是啊,而且今年南方確實歉收,漕船六月才出發哩,到咱童州得秋桂天兒了,糧價稍微漲點,也是情有可原的,大夥之前囤下的糧票,現在賣了都能掙不少錢呢」


    蘿澀大概懂了:「囤糧米畢竟麻煩,還是糧票又方便又容易出手,買漲不買跌,全民炒糧票,都為了在糧船抵達童州之前,掙一筆小錢」


    三娘溫笑著將薑湯端了出來,擱在桌上,一邊催蘿澀快趁熱喝了,一邊垂眸道:


    「我是婦道人家不懂這些投機之事,看別人掙錢也不眼紅,踏踏實實賺進口袋裏的銀子,我才安心,我讓牛乾去買米回家,糧票不過一疊皺巴巴的紙,真鬧起饑荒來,哪個能當飯吃呢?」


    蘿澀安心道:「我還盤算如何勸你,原你才是個明白人,這麽想是對的,而且我老覺得這事兒怪怪的,你還是多囤一點糧米吧,吩咐下頭的作坊夥計,先把辣菜零食產量減半,讓糧米用度控製在三個月這樣」


    三娘點頭應下,稱曉得了。


    兩人正說著話兒,牛乾哼哧哼哧背著一大袋米回來了,他咚得一聲將米袋擱下,長籲一口氣:


    「蘿澀起來啦?別受風,昨個看你那狼狽樣,三娘都急死了,咋好端端的淋雨呐,論我說你還是同兜子一並搬回來住吧,李奶奶惦記著兜子,成日想著往城裏去,你們過來,不正好兩頭省事兒嘛」


    三娘攪帕子替他擦汗,叱了一嘴:「蘿澀要看顧鋪子,搬回來才叫不方便哩,再說兜子現在跟著鏢局學武藝,李婆子去不撲空了好幾次?你該勸她,一把年紀了,安心待著就是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三娘掃了一眼牛乾背回來的米袋,問道:


    「咋就這麽一些?我給了你不少錢呐,你拿去喝酒啦?」


    「你可別冤枉我,我正要跟你們說,外頭不知哪裏走來的消息,說糧船碰著海上的台風,暫時泊在林州碼頭哩,到童州那不得十月了?所以糧價連夜就漲,現在已經二兩四啦!大家都去搶糧票,等九月底出手賣了,我天,那能掙多少錢!」


    蘿澀眼皮一跳,她的預感似乎沒有錯,這糧價還得瘋長。這事兒似乎聽起來很賺錢,現在低價購入糧票,等糧船到的前夕立刻拋賣,但必須考慮一件事——


    糧船必須到埠,若沒有這些南糧,糧票的泡沫會立即崩盤,到時候會天下大亂的!


    「牛乾大哥,你快尋些人去買糧,咱不要糧票,隻要糧食,我鋪子裏還有幾處空房間,我辟出來做倉庫存糧」


    「啊?不嫌麻煩呐?」牛乾木愣愣問了一嘴。


    「哎喲,你聽蘿澀的,她有哪件事坑過你?聽她的沒錯的」


    三娘拍了一下牛乾的後背,也沒讓他喝口水,便匆匆打發他出去買糧。


    蘿澀在原地踱步,腦中紛亂——但凡看得透一些的,都曉得糧票遠沒有糧食值錢……她突然記起方才三娘說過,近來村裏有人虧本出糧票收餘糧,那人是誰?


    「三娘,你曉得來村裏收糧的是誰麽?」


    「好像是何府的薑氏」三娘想了想,以拳擊掌道:


    「對,就是她,何老將軍出殯時,她說要大擺流水席,便問大夥收糧,還不是付得真金白銀,是用糧票換的,當時還有人奇怪呢,有那麽多糧票,為啥不直接問糧食鋪換?非得虧本問百姓要」


    又是這個女人!


    她又要耍什麽花招?


    論說蘿澀囤糧,是看穿了價格飛漲後麵的風險泡沫。但薑氏在那個時候便開始收糧,顯然是趕在漲價之前的,除非她能未卜先知,不然就隻有一個解釋——她涉及其中,且妄圖操控糧市獲利。


    蘿澀下意識一驚,但凡涉及到薑氏的,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看來這場糧食危機,八成跟薑氏有關係!


    牛乾叫了一幫子本家兄弟過來當力巴,蘿澀準備了大簸箕掃地糧,一隊人便打算往城裏的瑞豐米行排隊買糧去。


    才出門,蘿澀眼尖,打眼就瞧見李婆子挽著一籃子白崧,正不緊不慢地往家走來。


    她一瞅家門外這烏泱泱的人群,開口道:


    「好些人都幹啥去,有啥熱鬧瞧?倒叫我老婆子也瞅瞅?」


    李婆子看起來心情不錯,笑得眼紋都皺在了一塊兒,不過她的目光掃過蘿澀焦躁的臉後,難免嘟囔一番道:


    「丫頭片子成日裏愁著一張臉,不知道的,還當欠了她百八萬的錢似得」


    「李奶奶,咱去城裏買糧哩,我捉摸要排老長的隊,你同三娘先吃夜飯,不必等我們了」


    牛乾是個老實的,李婆子問啥,他便替蘿澀答了。


    「買糧做啥子!要買也是買糧票呀!糧食重,囤在家裏費事,還得防著蟲鼠咬,留下口糧就得了,你這雇一幫子人去扛米包,不得出力氣銀子?年紀輕就是不懂事兒啊!」


    李婆子心急了,她曉得牛乾木愣,凡事都聽丫頭片子的,於是走到蘿澀跟前道:


    「你把銀子與我,我替你換糧票去,我認識個地方,比糧鋪便宜一成多哩」


    蘿澀不願同她多費口舌,要想跟李婆子說明白什麽叫物價泡沫,她不如去考個狀元還省事一些。


    「我的事兒就不勞您操心了,就喜歡真金白銀買白花花的大米,我瞧著心裏舒坦」


    說罷,蘿澀朝李婆子笑了笑,打算繞過她往外頭走去。


    「誒誒——你這不聽話的丫頭片子,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哎喲喂!」


    李婆子見蘿澀一意孤行,便伸手去拉她,可惜撲了空,自個兒重心不穩,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是鬆軟的泥巴地,倒不至於叫她摔著了哪裏,隻不過她提著的籃子砸在地上,白崧滾了一地。


    蘿澀餘光處看去,瞅見了厚厚一疊油墨新印的糧票!


    李婆子見東西露白,顯然有些緊張,她慌忙地想將糧票收起來——


    蘿澀手快,搶先一步從地上把東西撿起了來,她大約數了數,足足有二十多張!


    市麵上流通的一張糧票是一石糧食,二十張便是二十石,現在糧價二兩四,這一疊起碼要四十多兩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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