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仰麵躺倒的雀榕,她身上衣服皺巴巴團揉著,裙子的一角被扯爛了,露出裏頭的白色褻褲來。若非天氣寒冷,穿著厚實,換了春夏時節,早是見了白肉的,那才算真正丟大了眼、汙了身,叫山子立即休了也是該。


    婦人們扶起雀榕,護在身後,臉上盡是尷尬之色。


    這時山子問詢匆匆趕來,見這一番場麵怒從心頭去,先惡狠狠甩了雀榕一耳刮子,再揮著老拳要去痛扁趙四。


    「山子!別打死了人,趙四已經被教訓過了,你還是快把你媳婦帶回家去吧,多留一會兒多一分閑話!」


    滿囤媳婦是個忠厚的人,雖心裏不喜雀榕,可也不願山子這般打她,於是開腔接了一嘴,給他一個台階下。


    山子滿臉通紅,脖頸青筋突著,臊得不行,他一言未發,隻對滿囤媳婦點了點頭後,一把攥上雀榕的胳膊,拖拽著往家大步走去。


    等山子夫婦離開,眾人意興闌珊,再不敢拿蘿澀說事兒。


    錢嫂子被升子手裏的拋兜子嚇得魂不附體,她捂著腦門,囁嚅了幾聲,昏頭土臉叫鐵柱媳婦攙著,跟著離開了。


    這時,平日與升子家關係不錯的,拱手道了一聲喜;關係一般的,寒暄幾句,編排雀榕的不是來安慰蘿澀,然後借托回家燒飯,沒一會兒,一個個都散了。


    見院落空了下來,蘿澀長抒一口氣,一抹手心,皆是冷汗。


    「升子,去燒壺熱茶來,我請張大夫和恬妞進屋坐坐」


    蘿澀接過張大夫提來的十帖藥包,順手掛在灶棚的木柱邊兒,側身展手,請人進屋說話。


    張大夫誒誒應了聲,同恬妞一道邁進門檻,坐到了堂屋的方桌邊,蘿澀掩上了門,對張大夫作揖到底,懇切言謝:


    「多謝您出言相助,否則今日,我也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張大夫虛扶一把,見蘿澀執意彎身道謝,他便催著恬妞去攙扶,歎道:「我認準娘子不是那種人,想來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再者你救了恬妞的性命,這點小謊,我撒了也就撒了」


    蘿澀曉得,張大夫說的是懷孕月份的事,從九月到現在的臘月中,她已是將近三個月的身子,而方才他對眾人說隻有一個半月。


    樹根下的藥渣是蘿澀偷偷掉換的——那日雀榕逗留之際,她料想許是會拿此做文章,小心行事,便給自己留了一條路。果不出所料,今日用趙四這個瘋子來侮她,若非張大夫幫扶,升子全力護著,她一定有口難言,這淫婦的名頭怕是坐實了的。


    恬妞扶著蘿澀一並落座,寬慰道:「娘子若有什麽難事,不如與我和爹知曉,但凡能幫襯上的,咱家一定幫你!」


    猶豫了片刻,歎了一聲後,蘿澀娓娓道來。


    隻說自己是童州人氏,與夫婿葉抒私定終身,她從一場禍事中死裏逃生,可夫婿身亡,她叫人販子李大虎拐來了苦水鄉,用三兩銀子賣給了升子做媳婦,這孩子是她未婚夫婿的種兒。


    恬妞是個性情中人,她聽蘿澀說得這場風月情事,生離死別,心中感動不已,竟惹得眼眶紅紅,良久感慨道:


    「娘子與那葉抒公子情深篤定,奈何天不從人願,真當可惜!」


    「原來是如此,娘子既然是私定終身,想必娘家定是不容的,未婚夫死了,你一人懷著孩子又被拐來了涼州……哎!老天不開眼呐,咋叫你過得這般苦處?你這臉和喉嚨……也是那場禍事中傷著了吧?」


    蘿澀點了點頭,眼神黯淡,對於升子方才護著她時所說的話,叫她心中愧疚不已。


    「我本想逃走的,可升子阿奶中風病故,我一時耽擱未走,想著尋個路子掙些錢,叫升子能自個兒養活自個兒,日子也過得好些的時候再離開……今日卻偏偏來了這一場鬧事,如今我身懷六甲,人盡皆知」


    張大夫沉吟良久,才道:「你一人帶著孩子,長途跋涉再回童州不成?我看徐升是個忠厚之人,今日這般護著你,不如與他好好過日子吧,你還年輕,日後再給升子留個根兒就是了……或者,你肚子裏的孩子,我看——」


    「爹!」


    恬妞氣得杏眸圓睜,一把扯住他下巴上稀疏的胡子,咬牙道:「您渾說甚麽呢!恩人娘子與葉抒公子情比金堅,公子既亡故,她怎麽能不誕下他的血脈來?升子大哥雖好,可不能因著女子一人羸弱,就拋忘了這段情呐!」


    「你小姑娘家家,張嘴閉口情呐情的,都是跟誰學得?」


    「哼!我說的是實話,不信您自己問恩人娘子的意思去!」


    張大夫滿臉無奈,他從小溺愛這獨出的女兒,他的夫人也是早逝,十年生死兩茫茫,他不肯續弦,不過也是為了情之一字,被女兒這頓搶白下來,他才恍然,自己方才的話對蘿澀來說,確是唐突了。


    蘿澀不曾介意,隻淡然一笑道:


    「我本該隨他一並去了,就是為了腹中之子才苟活下來,升子現下能硝製皮具,家中我又替他攢下了幾兩銀子,來日抬一房正經的媳婦也是夠花了的,我打算過了正月十五就離開……」


    恬妞眸色發亮,她拍著胸脯保證道:


    「娘子不怕,你搬來鎮上來住,衣食住行我來照拂,絕不叫人平白欺侮了你們母子去!爹——你快表態!」


    張大夫點點頭,正色道:「你且放寬心,若你真的打算走,我給你配一味假死藥,總比不辭而別少了些煩擾之事」


    蘿澀斂裙站起,側身蹲福,行禮感激謝過:


    「您的幫扶之情,我記下了!」


    蘿澀留了張大夫和恬妞吃晚飯。


    她殺了一條活鯉魚,做了道味美鮮香的潘魚;素菜有小炒豆腐和蒜泥薺菜,另放了一碗海米湯,點上兩滴麻油,香噴噴吃上了一頓。


    飯桌上,升子一反常態的沉默不語,隻顧著自己扒著碗裏的飯,要不是蘿澀給他夾了一筷子菜,他能一口氣幹光那碗糙白飯。


    問他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他搖了搖頭,把腦袋埋得更低了,臉貼著碗兒,蘿澀簡直不知他是用嘴吃的,還是用鼻孔吃的。


    飯後一杯茶消食,天色漸晚,張大夫跟恬妞就要告辭,蘿澀喊二奎駕馬車送人回去,也不虛留了。


    待人走後,蘿澀在炕下涵洞裏生起薪火,坐上煎藥罐子,準備睡前再喝上一帖藥——


    這時,房門外響起一陣悉索衣料聲,蘿澀抬眸看去,木格間的東昌紙上,映著升子高大的身影。


    他進屋從來不懂敲門,被蘿澀扣過幾粒蠶豆後,他不會硬闖了,隻會在門外大聲喚她,可今日他默不作聲垂著頭,懷裏還抱著什麽東西,徘徊踱步,進退畏葸。


    蘿澀很驚訝,像升子這樣的人,心中竟也有了事兒?


    她主動去打開了房門,對上了他糾結躲閃的目光,笑問道:「這是怎麽了?從晚間吃夜飯的時候就這副模樣了,魂不守舍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哩」


    升子塊頭大,立在門框邊裏,顯得頭頂天,腳立地,十分高大的樣兒。


    他不安的搓著懷中鐵皮匣子,老半天從喉嚨裏憋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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