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潯搓了搓後頸肉,實在不知從何說起。關於退役,個人與環境種種因素環環相扣,哪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待遇還湊合,就是自己感覺練不下去了。”奶奶溫和一笑:“早點回來陪陪家人也挺好的。我有個朋友的孫兒也是運動員,天天在外頭集訓,一年到頭都回不了幾次家,家人都盼著。”爺爺:“是不是老許家那孩子?上回老許跟我說他孫子今年二十六,我還以為三十六,長得也太老成了點。”“天天在外頭跑步,曬得跟煤球似的,能不老成麽。他家裏人也勸他早點兒退役,別再費勁折騰了,有一年夏天我看見他,那胳膊,大腿上都是傷,韌帶還開過刀,你說這老了該怎麽辦,都是後遺症。”爺爺吹了吹杯子裏漂浮的茶葉,不鹹不淡地說:“他給自己定的目標太遠了,像奧運會,世錦賽那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部隊,全國頂尖,就那麽一兩個,哪裏輪得上他啊,到最後一樣要被篩下來。”李潯沉默不語,真像是聽一段無關緊要的八卦似的,麵色沉靜地將一小瓣柚子推進嘴裏,嚼了嚼。甜中帶澀。而就是這短暫的沉默,直戳在宋仰的心尖上,他難過得有點想哭,嘴裏的東西都變了滋味。很多人都無法理解運動員的夢想,卻又要運動員接受他們的評價。不知道是不是爺爺奶奶的話刺激到了李潯,晚飯時,宋仰留意到他吃的並不多,起碼沒平時多,一頓飯下來,骨碟裏就幾片蝦殼和幾根骨頭,蝦殼還是給初之剝剩下的。倒是陪老爸和爺爺喝了不少酒。李潯不是那種喝酒就上頭的體質,兩瓶紅酒下去鎮定自若,膚色都沒什麽變化,直到最後大家都起身時,他搖晃了一下,還伸手扶了下椅背,宋仰才意識到他大概不怎麽清醒了。李潯自己也懵,按說他酒量沒這麽差,以前在隊裏,有好幾個運動員都是北方的,特能喝,一到聚會必點二鍋頭,於是他也跟著練出點酒量。也許是今天菜吃少了,也許是這酒的後勁大,他睜眼望出去都有重影了,但理智尚存。“我想洗把臉,你們家衛生間……”宋仰扭頭看了看,樓下的衛生間亮著燈,應該是奶奶在裏頭,一把扶住他的手腕,說:“我房間有一個。”樓上沒人,宋仰走在前邊摸索著開燈。李潯來到水池邊,長長地舒了口氣,彎下腰,一捧涼水衝淡了醉意,肌肉在瞬間收緊。一隻手給他遞來潔麵巾。“謝謝。”他擦幹淨臉頰,團揉麵巾時,發現鏡子裏的宋仰一直盯著他看。他扔掉麵巾轉身,正想問有沒有白開水,宋仰忽然撲過來,迎麵抱住他。李潯瞳孔倏然放大,脊背反射性繃直了,雙臂微微抬起,如同一個被警察用槍指著的嫌犯,不知所措地愣著。宋仰的整張臉都埋在他肩上,他聽見小朋友悶悶的嗓音:“你別難受師父,我爺爺奶奶他們不了解。”此時此刻,李潯的大腦嗡嗡響,酒精讓他的反應變得異常遲緩,他靜默分析了好幾秒,才明白宋仰說的這個難受指的是什麽,笑了笑說:“我沒難受。”“可你晚飯吃的很少,我感覺你很不開心。”宋仰輕輕撫摸他的後背,感受隔著布料傳遞出來的熱度,“你別把他們的話放心上,不管你走到哪一步都沒關係的,你的過去令很多人感到驕傲,也有人因為你愛上這項運動,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李潯的眼尾彎了彎:“你在說你自己嗎?”“對啊。”宋仰的下巴墊在他肩上,“而且我感覺你的能力真的沒有問題,隻是缺少一點經驗和運氣而已,中國隊也是,賽場上壓力太大所以過分緊張,不是我黃婆賣瓜,我們的射箭隊遲早有一天會打破韓國隊的壟斷的。”李潯倍感溫暖的同時,注意力總被背後的那雙不怎麽安分的爪子吸引過去。他分明是穿著外套的,宋仰卻在揉他裏邊的毛衣。“小朋友,你是取暖還是占我便宜呢?”李潯握住宋仰雙臂,緩緩滑到手腕位置,點到即止,倒也沒有強製讓人鬆開。宋仰耍流氓失敗,抬眸看他,眼裏盈著一絲光亮,臉頰白裏透紅,像喝多了,硬著頭皮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在說嚴肅的事情呢,你能不能配合著點?”“好……”李潯嘴上應承著,卻咧嘴笑起來,肩膀小幅度抖動,紅酒的後勁影響了他的視線,他不得不靠近宋仰,才能觀察到一些細微的表情變化。“你說嚴肅的事情臉紅什麽?”他們靠得很近,呼吸交錯,宋仰體溫徒然飆升,都快被李潯身上的酒氣給熏醉了,他低下頭,小聲嘟噥:“你忘啦?我是一株含羞草。”李潯伸出食指,用柔軟的指腹點點他眉毛:“你是小騙子。”第40章 我懷疑他最近談戀愛了窗外天色已晚,樓下初之在喊,他們沒再深入討論這個話題。桌上的東西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老兩口坐在客廳喝茶,宋景山在廚房刷碗。李潯和幾位長輩告別,牽著初之往回走,在公園邊的路燈下,碰見了倒垃圾回來的李慧瑛,他們互相點頭打了個招呼,李慧瑛忽然將他叫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什麽都沒發生,李潯的心尖莫名打了個顫:“怎麽了阿姨?”“有件事情,宋仰一直瞞了我們很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進學校射箭隊了是嗎?”李潯的大腦慢半拍地思索著,身體卻已經給出答複——他反射性點了個頭。他隱約記得上回在酒店,宋仰說他還沒有把比賽的事情告訴家人,但李慧瑛是怎麽知道的呢?宋仰自己承認的?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被發現了?還不等他想明白,李慧瑛又問:“他是什麽時候進校隊的?”李潯說:“去年十月份。”這個答案顯然出乎了李慧瑛的意料,她的雙眼瞪得很大,聲調不自覺拔高了些:“他平時是不是經常曠課去玩箭?”“那倒沒有。”李潯略微皺眉,糾正道,“他隻是抽空來校隊訓練,不是玩,暑假那次是代表學校去和省裏其他學校打友誼賽,他成績還不錯的。”事情已經敗露,他隻能盡可能地給宋仰挽回一點乖小孩形象,但似乎沒有成功,李慧瑛看起來還是有些生氣。她雙手扶腰,氣咻咻地說:“他居然騙我們說和同學去廈門旅遊,還買了一堆鳳梨酥回來,肯定都是網上買的!弄的有模有樣,把全家都給忽悠過去了。我真沒想到他都學會騙人了,還騙我們這麽久!”李潯摸摸鼻梁,不知如何作答,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宋仰在這事兒上確實做的有些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