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策海聞言,眼前一黑,但轉念一想,皇帝不著調不是一兩天了,忍住忍住:「陛下為何又說這樣的話呢?您已經逃離沈琤的魔爪,您自由了,這裏是泉南,此處都是忠於您的臣民,在這裏,臣可以幫助您再興社稷……待國富民強後,北伐將京城奪回來。」


    皇帝輕笑一聲,擺擺手:「朕今日覺得好些了,你先……下……下……咳,咳!」一句話還沒說完,皇帝突然猛地咳嗽起來,周圍的婢女忙圍上來,咳聲結束後,婢女手中的帕子上有一塊血跡。


    皇帝含著未吐淨的血沫,恍然間,突然慘然一笑:「……朕……朕就知道……沈琤對朕下毒……朕就知道……」


    盧策海忙安慰道:「陛下,您不要慌,或許隻是一路上風餐露宿,您得了病,不是沈琤給您下毒,隻要繼續喝藥,一定能夠康複的。」


    「不,是沈琤給朕下毒,朕知道……」皇帝又咳嗽,這一次吐出的血跡比上次略少,但呈黑色,剛叫人揪心。


    這一次盧策海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了,趕緊將大夫叫診治,可惜竟查不出原因來,皇帝眼底舌底顏色正常,沒有中毒的跡象,但不明原因的嘔血,的確又像是中了毒,真是怪了。


    歸根究底,泉南的大夫不如京城,一幫庸醫。


    皇帝嘔血的症狀,一日比一日重,到最後昏迷不醒,大有駕鶴西去之勢。


    皇後幾次哭的昏死過去,高齡言和盧策海卻哭都哭不出來,兩人遠遠的看了眼昏迷的皇帝,默契的一起出了房門,然後站在廊下發呆。


    泉南氣候溫暖,新年一過,偶爾有溫暖宜人的風吹過,但就在這舒適愜意的午後,盧策海和高齡言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冷顫。


    中計了,完全中了沈琤的計。


    皇帝會死在他們手上,世人可都看到了,皇帝從京城逃出來的時候是活蹦亂跳的,能騎馬能躲追兵,但是一到了泉南就纏綿病榻,而現在更是到了彌留之際。


    皇帝的死,這個黑鍋隻能泉南來背。


    「沈琤……或許早就知道皇帝會逃,然後他給他下毒,就等著皇帝死在咱們這裏……」盧策海一闔眼,喉頭一甜,幾乎嘔血:「現在他除掉了皇帝,但惡名卻要我們來背了。甚至,他派兵追擊皇帝,不停追趕著皇帝趕路,都是想趁皇帝毒發前,讓他到到泉南。」


    謀殺皇帝,會上史書被萬世唾罵。


    沈琤不想背這個惡名,恰巧有人來搶皇帝,那就給他們背好了。


    高齡言還記得被沈琤打了一頓的仇,此時發覺又中了他的詭計,恨得一圈打在廊柱上,拳頭上出了血,卻不覺得疼,至少沒有背上的惡瘡疼,他的惡瘡一日比一日嚴重了,或許哪天會要他的命也不一定。但萬萬沒想到,皇帝會先他一步而亡。


    明明是想做忠臣的,但怎奈卻要背負弑君的罪名。


    「哈……哈哈……哈哈哈——」高齡言突然單手捂住眼睛,仰天大笑,脖子上的青筋幾乎要爆裂一般的勃著:「我就說,怎麽從京城逃出的那麽順利!什麽福陽公主的男寵做掩護,讓沈琤掉以輕心了,都是咱們自作聰明!其實沈琤什麽都知道,他將咱們都戲弄於鼓掌之間!」


    盧策海在高齡言發狂般的笑聲中,隻覺得雙眼酸澀,想要大哭一場。


    這時有宮婢跌跌撞撞的跑出來:「不好了——不好了——皇上死了——」大概不是宮裏出來的,還不懂皇帝去世該用駕崩才對,或許是緊張,這個丫鬟將皇帝的去世稱之為「死」。


    但一個「死」字卻更直觀,就像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不可能活一萬歲,是死亡麵前的凡夫俗子。。


    盧策海終於再也壓抑不住,嘔出一口鮮血,含著眼淚,身子直挺挺的向前栽去。


    他或許不該慫恿皇帝出逃,以至於沈琤起了殺心。


    本來沈琤就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怎麽可能允許皇帝逃離他的控製,若是逃出他的掌控,唯有殺之。


    從某種程度來講,皇帝的確是他害死的。


    皇帝駕崩了——雖然泉南藩鎮想秘不發喪,但終究隻能掩蓋一時,半個月後,滿天下都知道皇帝死了,死在了當地節度使高齡言手裏。


    一個烙印狠狠打在他身上——弑君凶手!


    高齡言承受不住謾罵,惡瘡複發,很快病倒,沒幾天竟然死了。


    他算是解脫了,留下盧策海一個人承受四方的攻訐。


    盧策海畢竟是大學士出身,筆頭還算厲害,寫檄文大罵沈琤,並替自己開罪:皇帝早就被沈琤下了毒,所以才一到泉南就駕崩了。


    沈琤也發檄文回應:少胡說八道,口說無憑,你們有證據嗎?皇帝在京城的時候,一直安然無恙,被你們接走後,立即就駕崩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樂興節度使也加進來攪混水:我覺得這事是沈琤幹的,他給皇帝下毒,並栽贓泉南。


    暮嬋養胎的時候,聽到丈夫挨罵,替他抱不平。她的琤郎明明是被皇帝和福陽公主等人騙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偷走了一直保護的皇帝。結果這群人自己弄死了皇帝,卻賴在他頭上。


    琤郎如此寬容善良,你們還要誤會他,太可恨了,一定要替琤郎罵他們!暮嬋叫人墨墨,準備構思檄文替琤郎辯解。


    沈琤趕緊攔下她:「你可好好養胎吧,我受點委屈不要緊,天下人都誤解我也不要緊,隻要你相信我就行。」


    暮嬋咬著筆尖:「可我忍不了別人誤解你。」


    沈琤表示沒關係,他有幫手:崔自明,你出來,替我罵他們。


    崔自明身為當世聞名的大文豪,每每發文章,皆能洛陽紙貴,這一次奉沈琤的命令狠罵弑君凶手,更是賣力,文章做的非常漂亮,用詞文雅華麗,但卻毫不拖遝,字字璣珠,沒幾篇就把樂興和盧策海罵成了豬狗之輩,而且因為他有名望,天下學子紛紛謄寫這些檄文,一時間,流傳最廣的都是替沈琤辟謠的文章。


    盧策海縱然滿腹經綸,可也不是崔自明這種文章大家的對手,很快敗下陣來。而樂興節度使一見風頭不好,也跟著罵泉南藩鎮,將自己從弑君的陣營中摘了出去。


    而沈琤看時機合適了,立即龐新傑掛帥去打泉南藩鎮,本來泉南離京城太遠,一路上要路過各種態度不明的節度使的地盤,保不齊被人後麵突襲,損失一波人馬,或者被泉南叫來援軍圍攻在某個地方全殲。所以,就算看高齡言不順眼,暫時也沒動他的打算。


    但這一次,泉南藩鎮背著弑君的罪名,無人敢幫忙,定北騎兵如入無人之境,輕易攻下都城,將這個藩鎮收入囊中,更重要的是有了泉南,就有了攻取南部的跳板和營地。


    這是定北騎兵,第一次涉足南方的山河。


    本來如此有意義的事情,沈琤應該親征。他之所以沒有親自掛帥,是因為他在京城有一件更有意義的第一次。


    他當爹了,第一次。


    嶸王作為皇帝的親皇叔,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冬至祭典上對皇帝的那嫌棄的一眼竟然成了最後一眼,可謂是一眼永別。


    當他知道皇帝外逃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原來昨夜皇宮走水,皇帝趁亂逃出了京城,還帶上了皇後和太皇太後還有幾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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