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從一大清早就是好天氣。


    以前我不會在假日的中午以前起床,也不曾沐浴著陽光緩緩地伸懶腰。


    我衝了澡,穿上新買的襯衫,在鏡子前用發蠟抓了抓頭發,玩了一下發型。


    『假日更要拿出幹勁好好打扮啊!』


    山元如此說道。


    『就算約會的對象是男人也一樣!』


    一開始我隻覺得他囉嗦,但試著實行後發現,隻不過是比平常還要早起床整裝,情緒就莫名跟著昂揚起來。


    雖然說要好好打扮,但我一件能看的衣服也沒有,所以還找了時間去購物。


    在外頭跑業務時,我開始會邊走邊欣賞街上的櫥窗。玻璃窗內的小小世界總是色彩繽紛,光看便能感受到季節的變化。看著店員的服裝,也能略知當下的流行。即使無法買高價位的服飾,添購新衣這項行為也遠比想像中還要愉快,我逐漸知道自己喜歡的顏色或款式,甚至去了以前嫌麻煩的發廊。


    更換服裝後,心情也會隨之變換;變換心情後,表情也會跟著改變。


    沒人想和一臉鬱悶的人說話,更遑論跟這種人買東西——我直到最近才發現這個道理。


    事實上,在職場中有人說我的氣質變了,業績也稍微提高。


    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我開始對工作產生自信。


    我小跑步通過剪票口,飛奔進電車車廂內。快來不及趕在約定的時間抵達了。


    遺憾的是,今天約會的對象也是山元。


    打從相遇之後,我每個周末都會和山元見麵,上禮拜是一起去看了我喜歡的足球比賽,前天禮拜六則是一起去購物,然後看了山元喜歡的電影。平日偶爾會在下班後一起吃頓飯,簡直是剛交往的情侶。


    上次見麵時,山元問我在做什麽工作。


    我說自己是「業務」,順手遞了一張名片給他。


    後來,山元給予我許多任務作上的建議。


    從小細節到與工作有關的多方麵意見都有。


    例如領帶顏色選明亮一點的比較好,或是剪短頭發露出耳朵之類的。


    又或是向客戶說明的時候,要用比平常慢一點五倍的速度說話等等。


    「可是,話說得那麽慢,不會被人以為是笨蛋嗎?」


    聽我反問,山元露出招牌的牙膏廣告笑容,對半信半疑的我斷言:


    「絕對不會!我保證。」


    「是嗎?」


    「我跟你說,所謂的大人啊,就算聽不懂對方說的話,也沒辦法說:『我聽不懂,請再說一次。』他們就是種愛耍帥的生物。所以,你最好像麵對小學生一樣,親切仔細地慢慢說。」


    「原來如此……」


    「如果怕被客戶罵說『這點小事我早就知道了』,隻要先講『我想您應該已經理解,為求慎重請容我再次說明』就沒問題。然後,對方會得意地說起他知道的內容,你就回說:『啊~好厲害喔~您怎麽那麽懂~這不是知道得比我還詳細嗎~』」


    因為他的說法實在太奇怪,害我笑個不停。


    「太隨便了吧!」


    「記得把口氣換成東京的腔調喔。我是說真的,如果有機會可以誇獎對方,不管是什麽小事都要誇獎。想讓對方聽我們說話,就要先聽聽對方說話,把話題帶到對方身上。如此一來,對方就會願意聽你說話,這樣才能和首次見麵的人創建起關係。」


    我相當佩服山元的迷你講座,便問起之前一直沒問的問題:


    「話說回來,你在做什麽工作?」


    「現在?我隻是個尼特族。」


    「尼特族!你沒有工作嗎?」


    難怪無論我何時約他,他都會二話不說地赴約。


    「我勉強有在做點像是兼職的工作啦,要賺夥食費嘛。」


    「這樣沒問題嗎?你正在找正職工作吧?」


    「正職工作嗎……不過啊,人就算不做正職工作,意外地還是活得下去耶。」


    山元若無其事地回答,說不定是有什麽隱情吧。我放棄繼續深入地追問下去。


    「我一直以為你在做業務或是販賣商品的工作。」


    「那是因為俺流著大阪商人的血液咧。」


    山元用連我都知道有問題的大阪腔回答。


    「不對吧,你是流著東京的血液吧?你不是在這裏出生的嗎?」


    「我爸媽本來就是大阪人。」


    「這樣啊。」


    「騙你的。」


    「咦?到底是怎樣!」


    「我是在告訴你,別小看大阪商人啦!」


    「搞什麽啊,我都混亂了!」


    我驚訝得大笑,山元也好像很開心似地搔搔自己的鼻子,嘿嘿笑著。


    到底哪些是謊言?哪些是真話?他是以多認真的態度給我建議?老實說,我不知道。


    但毫無疑問的是,山元隨意的話語稍微改變了我,也開始對我的工作有正麵的影響。


    要是山元那天沒有在那座月台找到我,現在的我會是什麽模樣呢?


    光是想像就覺得恐怖。


    話說回來,就算我的外表真的完全沒變,還真虧他能認出國小三年級的同學耶。


    因為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便問了山元。


    結果,山元先是說了「我可以回答有點肉麻的答案嗎」這句前提,才回答:


    「你一定會嚇死,因為這或許就是命運。」


    說完,他笑了起來。


    我也說服自己,就當作是這樣吧。


    一場偶然發生的奇跡般再會。


    如果這就是我們倆的命運也不錯。


    多虧如此,我才能夠得救。說不定神明真的在守護我。


    我由衷感謝這坎坷的命運。


    一周之歌         作詞作曲╱青山 隆


    星期一的早上,真想死。


    星期二的早上,不想思考。


    星期三的早上,累得要命。


    星期四的早上,稍微輕鬆一點。


    星期五的早上,有些開心。


    星期六的早上,超級幸福。


    星期天的早上,稍微有些幸福,但隻要想到明天便開始憂鬱。


    ※以下重複。


    這是我到職的第一個月,為了逃避現實所做的歌。不管到了何時,我都像個白癡。


    今天是星期三,一整周的折返點。也就是說,身體差不多覺得疲倦了,一個禮拜卻還有一半的日子要過。對我個人來說,是最難保持工作熱誠的一天。


    不過,今天的我卻從白天開始便幹勁滿滿。


    我站在鏡子前,仔細係上山元在上周幫我挑選的領帶。領帶顏色是宛如澄澈秋空般的美麗藍色。


    自從我進這家公司便一直往來、名為「小穀製果」的零食公司,即將成為我少數接到訂單的客戶。雖然他們這次下的訂單隻是公司內部的公告單這種小東西,但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下次會讓我們公司印製包裝在巧克力中的口味說明書。隻要能努力談成一次契約,今後便會成為公司的重要客戶。說不定這會是我到職以來所談妥的最大契約。


    「早安!」


    原本我以為自己會是最早抵達辦公室的人,沒想到五十嵐前輩已經先到了。他可說是這個部門的王牌,大家都對他佩服不已,也是我憧憬的對象。他不僅外表帥氣,個性也好得沒話說,自從我進公司以來總是很照顧我,是少數容易親近的其中一位前輩。


    「你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


    五十嵐前輩頂著端正的容貌,露出一如往常的溫柔笑容對我說道。


    他係著接近粉紅色的淺紫色領帶,很適合他。


    這麽說來,前輩總是係顏色明亮的領帶,說話速度也比部門內的任何人要慢。在講話速度快的大多數人之中,前輩之所以散發出從容與溫柔的感覺,或許和他緩慢的說話速度有關。


    「因為我今天可不能沒幹勁。」


    「要去拜訪小穀製果嗎?怎麽樣,有機會嗎?」


    「目前感覺還不錯,正在進行萬全的準備。」


    「這樣啊,我看你最近狀況挺不錯的,要是簽下這客戶可不得了喔!若是有什麽地方不懂,盡管問我吧。」


    「好的!謝謝你。」


    如果這件案子順利談妥,就能給我莫大的自信;加上實績優秀的前輩也願意支持我,沒有比這更可靠的奧援。


    感覺這次一定能成功。


    不管工作多艱辛、多費力,隻要拿得出成果,精神上就會輕鬆許多。人們常說「病由心生」,隻要精神狀態穩定,身體也會不可思議地充滿活力,甚至連加班也不算什麽。


    雖然部長的吼叫聲依然沒變,但由於我開始會跟山元吐苦水,壓力因此減輕不少。


    我實際體會到自己進入不錯的周期。


    振奮起精神後,我準備外出拜訪小穀製果。


    「那麽,今天順利嗎?」


    我和山元再度來到兩人第一次一起喝酒的那間居酒屋促膝談心。今天店裏的來客量宛如店名「大漁」一般豐收。


    因為我想趕快報告今天的結果,下班回家前便找山元出來吃飯,他也連聲答應。


    「嗯,感覺挺不錯的。對方的負責人姓『野田』,是我進公司以來一直接洽至今的人。對方一開始實在很難接近,現在終於肯跟我聊點東西,最近還願意跟我談私人的話題。啊,他說孫子在上個月出生了;還說在孫子能吃巧克力以前,都要繼續努力工作……」


    說著說著,我突然回過神來,看著山元說:


    「抱歉,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話。」


    「沒關係啊,然後咧?」


    山元溫柔地微笑追問。


    「然後啊,他說他感受到我的誠意和熱情。雖然為數不多,但我總算能簽下一筆訂單。」


    「太好啦!」


    山元開心似地眯著眼睛。


    「順利的話,下次說不定能拿到更大筆的訂單。」


    我變得多話。


    「很棒耶,希望你能這樣一直順利下去。」


    我坐在仿佛是為了自己的事而開心微笑的山元麵前,挪動一下屁股,盡可能端正坐姿。


    有件事情,我無論如何都想傳達給他知道。


    我挺直背脊,直視眼前的男子,他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山元,各方麵都很謝謝你。」


    山元因為我出乎意料的發言,露出驚訝的表情。


    然後,他有點害羞地回答:


    「啥啊?」


    「如果沒有你,我就簽不下這筆訂單。」


    山元不好意思地笑著,伸手拿起啤酒杯,看來是要掩飾害羞。


    「說什麽傻話啊!那是靠你自己的實力,用努力和誠意換來的賞賜。」


    「不,是你改變了我。我之所以可以拿出自信和對方洽談,都是多虧有你給我建議。真的很感謝你。」


    山元聽我這麽正經地道謝,哈哈大笑著說:


    「怎麽?你喝醉了嗎?」


    「我還沒醉啦。」


    我微笑回答,山元又更開心似地笑著。


    那張笑臉自我們相見以來始終沒變。


    我的笑臉又是什麽樣子?有沒有變得比較自然呢?


    如果山元眼中的我也有些變化就好了。


    我希望總有一天,也能做一個讓他人覺得「這家夥的笑容真棒」的人。


    不僅是讓山元這樣想,也要讓周圍的人這樣想。


    我興致高昂地喝光第二杯啤酒時,山元說:


    「青山,你最近常常加班吧?今天差不多該回去了。」


    「咦~要走了嗎?」


    「搞壞身體可就不值得囉。」


    我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等你確定簽下契約,我們再悠閑地辦一場慶祝會吧。」


    說完,山元再度露出笑容。


    「說得也是。啊,今天是我找你吃飯,我來付!」


    我搶奪似地伸手拿走帳單,急忙找起公事包裏的錢包。


    走出店外,外頭起了點風。變得比之前還冷的風,吹向我因為喝了啤酒而發熱的臉龐,感覺真是舒服。


    山元也像是覺得很舒服似的,任由晚風吹動短發。


    「今天感謝你的招待,慶祝會就由我找間好店吧。」


    「真的嗎?太棒啦!好期待啊。」


    「明天可要適度地加油喔。」


    山元說完,轉身背對我邁步前行。


    「喔!謝啦!」


    我朝著他的背影說道。


    山元背對著我舉起一隻手回應。


    我邊散步邊想,這風吹得真舒服。


    四季之中,我最喜歡的便是秋天。天氣不冷也不熱,而且沒有花粉到處亂飄。


    最重要的是,秋天輕柔地吹拂的涼風,能穩定我的心靈。


    我深信一切都已步上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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