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夢芙方才本是順嘴那麽一說,黃氏一提醒,唐夢芙卻心中一動。她前幾天朦朦朧朧做過一個夢,夢裏好像就是她和孫家退了婚……


    「娘,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唐夢芙委婉的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爹和哥哥的鄉試。哥哥本就年輕,恐怕火侯未到,身體又沒養好,這回鄉試可以不用去了。父親還是要到府城貢院考試的。哥哥的身體,爹爹的考試,眼下咱們顧這兩件事就行了,別的都往後放放。」


    黃氏覺得有道理,「對,趕緊讓你爹考中了舉人再說。他若能考中舉人,再考中進士,你有個做官的爹,夫家也不敢看輕你。」


    黃氏便不管什麽孫家、王家、桑家的閑事了,一顆心分成兩半,一半費盡心思替唐夢成調養身體,另一半放到唐四爺身上,忙起他鄉試的行頭,一件一件親手檢視,不敢有失。


    閻氏、羅氏、孫太太等人先後氣得病了。


    唐夢芙隻作不知道,也不讓黃氏知道。眼下父親的鄉試、哥哥的身體才是要緊的,別人家的閑事,哪有心情理會。


    唐夢龍有父母和妹妹的關心,有含黛悉心照料,身體一天好似一天。黃氏和唐夢芙看在眼裏,心中自是歡喜。


    這天唐四爺到縣城會友,回家之後隨口提起,「今年的學政點了楊應期。」唐夢芙是細心人,聽了這個人的名字,覺得自己依稀有些印象,當晚便去書房查了唐尚書從前的筆記,不禁呆住了。


    學政就是今年鄉試的主考官了,這個主考官和唐尚書有仇隙……


    楊應期曾經在兵部做過武庫清吏司主事。唐尚書任兵部尚書時,因軍器無故短少,楊應期曾經被唐尚書當眾斥責,削職為民……


    要說楊應期不記恨唐尚書,唐夢芙可不相信。


    唐尚書對楊應期的評價不高,直斥其為小人。楊應期這樣的小人報複心最強,怎麽可能公平對待這次鄉試?


    唐夢芙怕影響父親的心情,這件事沒和父親提,早早的便上床睡了。


    這晚唐夢芙睡得很不安穩,夢中她模模糊糊看到一排一排的號子,看到埋頭奮筆疾書的莘莘學子。唐夢芙努力想看清眼前的這一幕,這應該是貢院,應該是考生們在鄉試……她眼睛一直瞪啊瞪,想長著雙火眼金睛看清題目,忽然眼前一片刺眼的亮光,好像是著火了……


    「不,不,不……」唐夢芙在夢中拚命搖頭。


    不要這樣,貢院不要起火,她父親在那裏,父親不能有事……


    唐夢芙半夜時分自夢中驚醒,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火,亮光,貢院不安生……


    唐夢芙心中滿滿的都是恐懼,睜大眼睛睡不著,直到天明,方才迷糊了一小會兒。


    這天唐夢芙也不幫著黃氏料理家務,也不做針線,一頭鑽進了唐尚書留給她的小書房裏。唐四爺忙著準備鄉試,沒注意到唐夢芙和平時不同,黃氏想著女兒還小,在娘家的時候能自在幾年就自在幾年,也不去管她。


    到了八月,天漸漸涼快了。


    鄉試在府城,離唐家渡有三天的路程。鄉試八月初九開始,唐四爺得八月初就走,到了府城之後適應兩天,才好下考場。


    唐夢芙本來是個省心的女兒,這時候卻天天給唐四爺找事,弄得唐四爺初三初四都沒走成。到了八月初五清晨,唐四爺起了個絕早,用過早餐,和妻子、兒女告別,便要出門了。唐夢芙追著他到了大門前,雲裏霧裏的跟他說了番話,大意就是這回你似乎還是考不上,不如省省力氣在家歇著吧。


    「芙兒這麽說,因為主考是楊應期?」唐四爺目光中帶著探詢之意。


    唐夢芙愁眉苦臉,「唉,有這個原因吧。」


    唐四爺摸摸下巴,「要不,爹這回就不去了?」


    唐夢芙過意不去了,「唉,三年一回呢,錯過這回,就要再等三年了,不去似乎也不好?」


    她很是心虛。萬一她那個夢是瞎做的呢?萬一貢院太太平平的一點事沒有呢?那樣的話她不是坑了唐四爺麽?


    唐夢芙糾結了許久,最後告訴唐四爺,「爹爹到路口的時候,如果有喜鵲衝你叫,那就去;如果有烏鴉衝你叫,就轉身回家,好不好?」


    唐四爺答應了,「好,要是有烏鴉衝爹叫,爹就偷回懶了。」笑了笑,寬袍大袖,飄然而去。


    自唐四爺走後,黃氏一直懸著心,上午嘮叨「也不知道你爹到哪兒了」,下午擔心「他吃了飯沒有?飯菜可不可口?」唐夢龍還在房中靜養,唐夢芙陪在黃氏身邊,卻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麽。


    好在黃氏隻是習慣性的嘮叨,有人聽她說就行了,並不要求回應。母女二人一個不停的說,一個時不時的附和一句半句,竟然就這麽混過去了大半天。


    暮色-降臨時,唐四爺溜溜達達的回來了,手裏拎著幾個由紙繩綁著的包裹,看樣子應是雲片糕醬牛肉之類的吃食。


    黃氏還沒看見唐四爺,唐夢芙心虛的迎上前,聲音壓得極低,跟做賊似的,「爹爹,烏鴉叫了?」


    唐四爺順手把手裏的包裹都塞給她,「你娘親,你大哥,你,人人都有。」


    這父女二人說著話,黃氏才注意到唐四爺回來了,驚訝得不敢相信,伸手揉眼睛,「我這是眼花了吧?你不是應該在去府城的路上麽?」


    唐四爺清了清嗓子,「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忽然不想考試,便不去了。」


    黃氏哀歎一聲,趴倒在桌上,「什麽叫是真名士自風流。相公啊,夫君啊,孩兒他爹啊,我還盼著你秋闈高中呢……」


    唐夢芙趴在黃氏耳邊,小小聲的問道:「娘,我怎麽聽說孫家堡有個童生考秀才多年不中,羞慚得投河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黃氏一個激靈。


    她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全是笑,「相公啊,不想考就不考唄,那個什麽破鄉試不就是考個舉人麽,咱家不稀罕!」


    黃氏不再抱怨,對唐四爺殷勤極了,熱情極了,和顏悅色,春天般溫暖。


    不光這樣,她還讓含笑提了石頭蓋子,把家裏唯一的一口井給蓋上了。


    饒是這樣,她還是不放心,小聲嘀咕,「我恨不能弄個大蓋子來,把村子裏的那條河也給蓋上,我才睡得安穩。」


    唐夢芙:…………


    唐夢龍到底年輕,沒幾天也就恢複如常了,隻是比從前略顯消瘦。


    八月十五,唐夢芙跟著父親、母親、哥哥一起賞月吃月餅,全家人都很高興。


    黃氏有些惆悵,想起八月十五是鄉試最後一天,幽怨的望著東南方,望著府城的方向。唉,如果唐四爺沒有中途折返多好,去考了就有希望,自古沒有場外的舉子……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到了八月十六,唐家人又在一起賞月吟詩,夜深了還沒睡。


    村外傳來馬蹄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誰夜深了還在馳馬趕夜路?」唐四爺未免疑惑。


    「這馬蹄聲怎麽像是衝咱家來的?」黃氏耳朵尖。


    「四爺,四爺!」那馬蹄聲到門前了,還有焦急的呼喚聲。


    「是焦黑子。」唐四爺色變,「焦黑子是府城守軍,怎麽跑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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