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報發出的第二天陳縈帶著三個禦史一行人來到了赤海城。


    這一路走的太慢了,這根本就不是陳縈所想,可是又沒有辦法,因為路途太遙遠的緣故,跟著隨行的那個年老的禦史在蘭州到涼州的路上死了。


    剩下的三個也扛不住越來越荒涼的西域皆連大病。


    三個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樣,排著隊,一個緊跟著一個。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到了赤海城,不光活著的三個禦史瘦了一大圈,就連陳縈都險些沒扛住。


    他一個少府監的左監,這輩子做的最多的就是殺人的事,照顧人的事情破天荒的頭一次,還一次照顧三個。


    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心神疲憊。


    進入了赤海城,宣讀了陛下的口諭之後,陳縈再也扛不住了,把死去禦史的那壇子骨灰交給了顏白,灌了半罐子酒之後就開始呼呼大睡。


    再不睡,陳縈覺得自己會死,就算不死也會瘋。


    顏白看著骨灰壇子,看著上麵的字,心裏默默的算了下,死去的這位老禦史享年四十五歲,比王鶴年大了三歲。


    陳縈去休息了,這三位骨瘦如柴的禦史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去休息,說什麽都要去看太子。


    三個人帶著一身汗臭味急匆匆的去看望太子,他們覺得太子一定很可憐,自己走了一路都這樣了。


    那在西域待了半年多的太子豈不是沒個人樣?


    三個人急衝衝的跟著顏白去了李承乾的屋舍,太子早就從裴行儉口中知道了這三人要來,早早的就四平八穩的坐好了。


    三人一進門,抬頭一看,發現比剛才所見的宜壽侯還黑的太子,頓時就哭出了聲。


    一句一個太子受苦了。


    一句一個太子瘦了,黑了……


    看著涕淚橫流的三人,李承乾有些懷疑的捏了捏自己的臉,西域一趟雖然很累,也很苦,但自己絕對沒有瘦。


    在涼州的時候顏善負責自己的吃食,一日三餐,頓頓有湯有肉,葷素搭配合理,野菜都是陳摩詰和騰遠親自去挖的。


    來了赤海城之後就是顏白和徐王李元嘉負責自己的飲食起居。


    再加上小曹事無巨細的照顧,自己明明是胖了不少,身子也拔高了不少,至於受累,倒是沒有怎麽受累,苦也沒有多苦。


    至於黑了,那是真的黑了,來到這裏的人就沒有不黑的。


    自己這樣的還算好點,他們是沒有看到看守財貨的李元嘉,他們要是見到了李元嘉估摸著會更吃驚。


    原來風度翩翩的俊郎君,如今徹底的變成了黑炭,說句誇張的,半夜拎著燈籠去找他。


    他要是不說話,不張嘴,站在你麵前你都發現不了。


    跟太子見完了禮,哭了一通之後走出屋門三個人就瞬間恢複了禦史的氣度,腰杆挺的很直,雙手撘在腹前,看人的眼神也變得挑剔起來。


    金鬱南朝著顏白拱拱手後輕聲道:


    “宜壽侯,你也知道我們四個是來做什麽的,斬獲的銀錢、俘虜、以及軍功,這三樣事就麻煩宜壽侯了!”


    顏白看到他們三個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會麵對這麽一個結果。


    不是說他們人不好,也不是說他們做的事情不對,其實這就是朝廷裏麵的很常見的一種權衡之術,就連李二都默許這種行為。


    他們三個人隻不過是文官集體的代表而已。


    武將打天下,文官治天下,局勢一旦穩定,朝中的文官就開始來到戰場的後方,在各個緊要的部門安插人手。


    把控銀錢、戰功這兩個最緊要的部分,待大軍班師回朝,他們搖身一變,也成了有功之人,雖然沒立寸功,但功勞可不是光看殺了多少人的。


    因為他們是代表,文官勳貴的集體自然幫他們把功勞坐實。


    這也是為什麽令狐德棻會在朝堂上一直說顏白是文官了,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願意跟著他,來做這件事了。


    哪怕這裏麵有很多人被顏白得罪的死死的,但他們依舊願意,依舊真心實意的來做這件事。


    隻要說動了陛下,隻要陛下認為顏白是文官中的一員,那在軍陣中顏白就是文官的代表。


    利益相同體之下,不管顏白願不願意他都要為文官這個集體考慮,打下的疆土不會讓武官全部派自己人來管理的。


    這是帝王術之下的結果。


    帝王是不會允許一家獨大。


    這也是為什麽李靖在打完突厥之後會遭到彈劾,連大門都不敢關,這也是為什麽蘇定方這麽厲害的一位猛將會被壓的那麽慘。


    難道真是因為蘇定方放縱部下搶掠麽?


    這點事兒放在戰場上就是芝麻大點的小事。


    (貞觀紀要:“禦史大夫溫彥博害其功,譖靖軍無綱紀,致令虜中奇寶,散於亂兵之手。”)


    這件事可大可小可有可無,是過錯,或者不是過錯,全憑文官們的一張嘴。


    實際上,在曆朝曆代,在戰場上打敗了對方,劫掠對方的財物並不是稀奇的事,比這過分一百倍的都有。


    相反還是大家都默認的一件事,平時沒有人會追究。


    但李靖以及蘇定方就被追究了,武將中可以有嶄露頭角的人,但這些人絕對不能太多,太多了,就失去平衡了。


    說白了就是天下已然統一,正是偃武修文天下大治的時候。


    隨著海晏清,四海平,文臣和武將的矛盾自然會慢慢的加大,這也是李靖安排顏白為武將接班人,沒有任何武將出聲反對的原因。


    因為顏白的家世在那裏,在文人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武將一體讓顏白接手才最能將武將集體的利益最大化。


    為了家族以及家族後輩的考慮,他們願意真心實意的去幫顏白。


    哪怕有很多事顏白做的很過分,比如挖糞坑這件事,但他們願意替顏白在前麵頂著,願意替顏白分擔,願意主動的幫顏白把這些事解決掉。


    因為這些都是情誼,都是人情,等他們老了之後顏白是需要還的。


    他們如今是怎麽照顧的顏白,在今後顏白就要怎麽去照顧他們的後輩子孫,這是官場的規矩,根本就沒有關愛晚輩這麽一說。


    就算有,也不多,這是官場,不是家族嫡親。


    人都是相互的,沒有人會無條件對你好的,也沒有人應該對你好,人隻會因為有價值被愛,不會因為缺愛而被愛。


    這個世界上唯一長久的關係就是利益關係,一事無成還渴望有人讓你坐享其成,本身就不存在的。


    出來混的,早晚都是要還的。


    顏白看著金鬱南,笑了笑:“旨意!”


    金鬱南看了看顏白,笑了笑:“三省商議的結果,也是慣例!”


    顏白搖了搖頭:“我是陛下的臣子,我要看到陛下的旨意,有旨意什麽都好說,沒有旨意什麽都不好說!”


    說著顏白的臉色突然猙獰起來,隻見顏白低聲道:


    “這一次老子帳下死了三千多人,你們三省怎麽商議的我不管,我隻記得我要為這些死去的人負責。


    軍功、賞賜,隻能多,不能少,也別給我說什麽慣例,我的慣例是我要看到旨意,沒有旨意,別給我說讓我交出這些東西來,這是拿命換來的。”


    從沒有和顏白打過交道的金鬱南大吃一驚,他沒想到顏白會如此的不好說話,會如此的遵守官場的規矩,他低聲道:


    “宜壽侯,這不是頭腦一熱!”


    顏白冷哼一聲:“三位累了,早些休息吧,守約,帶著三位禦史去住處休息吧!”


    “喏!”


    回到住處,金鬱南看著兩位同僚,歎了口氣:“宜壽侯比想象中的還要不好說話!”


    禦史王中奇點了點頭:


    “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同僚不願意來了,看來他們並不是覺得途路遙遠行之不易,而是知道要麵對宜壽侯,宜壽侯隻要陛下旨意,確實難搞!”


    禦史劉家勝忽然輕聲道:“要不我們去探探太子的口風?”


    金鬱南搖了搖頭:“不妥!”


    “那就沒法子了麽?”禦史王中奇大聲道:“這一次我們三個要無功而返?”


    金鬱南又搖了搖頭:“不,明日我們去城中走這一遭,軍報說這裏有一萬軍馬歸宜壽侯節製。


    今日我細細地看了看,我發現人數不對,戰馬也不對,不過哪裏不對還不能斷言,明日看看後就知道!”


    劉家勝心有所悟道:“利弊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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