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酒宴顏白就不能和以往一樣在最後混了。


    也不知道禮部安排的座次是出於軍功的考慮,還是按照爵位的排位。


    又或是兩種情況都有考慮。


    顏白這次的位次很靠前。


    顏白才坐下,剛倒下的一杯熱茶還不能入口。


    杜荷端著一杯茶,麵帶笑容的就朝著顏白走了過去。


    “郡公勞苦功高,實乃我輩之楷模。”


    見杜荷來了顏白動也未動,他和杜荷年歲相仿,但跟他卻一點不熟。


    顏白還是縣伯的時候杜荷就已經是襄陽郡公了。


    也就是說,十多年前的杜荷參加酒宴就已經能坐到顏白如今的位置了。


    雖說這爵位是靠著娶城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得來的。


    當然,這裏麵自然也包括了皇帝對杜如晦的喜歡和感激。


    但顏白從未覺得杜荷能如李崇義那樣讓自己高看一眼。


    杜荷這個人和他哥哥杜構是一母同胞,但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性子。


    杜構為人低調,做事踏實認真且好學。


    當慈州刺史助漁民致富有功。


    李二讚杜構他“心係百姓,有其父之風。”


    這是一個很中肯的評價,來之吏部官員考核後的評價。


    這樣的一句評價就能讓杜構在史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杜荷則恰恰相反。


    他不喜歡文學,更喜歡舞刀弄棒,人也長得極為壯實。


    同齡人在他那麽大的時候還在苦苦求學。


    杜荷他已經能四平八穩的坐在朝堂之上,得見天顏。


    年少時身居高位,又有一身武藝,過人的體質,還是首屈一指的顯貴之家。


    種種原因加在一起,讓杜荷的性子變得不是那麽的招人喜歡。


    杜如晦在的時候還能有個人管他。


    杜如晦一走,杜荷沒了壓製,性子變得越發暴躁易怒,最關鍵他不守法。


    明知道宵禁之後通行是不允許的。


    他每次從平康坊醉醺醺的出來後不但不快速回家,還在空曠的街道上大聲歌唱。


    不良人勸誡,他打不良人。


    一邊打一邊哭,說什麽我阿耶走了你們都來欺負我,夾槍帶棒的罵他們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勢利小人。


    你說,這樣無賴的人撒潑,你能怎麽辦?


    無論是裴行儉還是顏善,都給了杜家足夠的麵子。


    因為萊國公真的是一個讓人尊敬的人,禦史彈劾,李二也是多有忍讓。


    在他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做夢的時候。


    他的大兄又或是城陽公主就會帶著管家去各家挨個道歉,說著好話。


    家裏攤上這麽一個人。


    對家裏其他人來說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和折磨。


    如今這樣的一個人來到自己麵前,跟自己一樣還是郡公,顏白突然想笑。


    笑自己好容易成了郡公,卻碰到這麽一個白癡玩意。


    “哦,襄陽郡公當麵,好久不見。”


    杜荷漫不經心的看著顏白,直言道:


    “顏郡公有所不知,你不在長安的日子,你家那顏韻可是有你當年的威風,就連老夫都挨了他一腳呢!”


    “我記得這事情好像過去了吧!”


    杜荷聞言冷笑一聲,輕聲道:


    “你我同歲,你我皆有子嗣,按理來講我是長輩,晚輩打了長輩,這事怎麽就過去了呢?”


    顏白抬起了頭,目光變得深邃起來,那深藏不露的寒意讓人心驚。


    坐在文官群的李崇義歎了口氣。


    蠢人怎麽這麽多?


    顏白眯著眼笑道:“襄陽郡公那你說怎麽辦吧?”


    “讓顏韻去我府前大聲道歉三聲,先前我也說了,我是長輩,我不苛責於他,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如何?”


    顏白站起身來,杜荷怡然不懼,垂下的右手不自覺的握緊雙拳,身子也緊繃了起來。


    說到底他還是有些懼意的。


    可杜荷心裏不服。


    明明都是同齡人,明明是自家阿耶為大唐立下不世功勳,可為什麽顏白卻成了這一代的翹楚?


    成了人人誇讚,陛下喜愛的臣子。


    憑什麽?


    他顏白是家裏老五,不是長子,老二都算不上,也不是顏之推文宗的親孫子。


    憑什麽所有人都拿著他來教育孩子。


    就連誰都不見的李靖都主動邀請顏白喝酒。


    自己想拜師秦瓊求得馬槊技藝都被婉拒。


    他顏白憑什麽去了一趟就能獲得秦瓊的指點。


    太子為摯友,皇帝視他為子侄。


    鼻孔朝天的山東豪族都希望和顏白能好好地談一談。


    自己重禮想去求個聯姻,見麵的還隻是一管家。


    憑什麽?


    顏白盯著杜荷的眼睛,笑了笑:


    “我真的很佩服萊國公的為人,鞠躬盡瘁四字足以讓人佩服,怎就……”


    杜荷大怒:“顏白,你看輕我?”


    “滾蛋,跟你說這些還是看在你祖上的麵子,莫要丟人了,回去,好好喝你酒,忘記這件事,是對你好!”


    “這麽說你是不願意了?”


    顏白無奈的歎了口氣,這朝堂上怎麽會有如此白癡之人。


    帶著太孫去平康坊,汙了太孫的名聲。


    長孫皇後大事化小已經給足了所有人麵子,不提就是最好。


    怎麽還有找死的把這事掛在嘴上,嫌這事不夠丟人?


    還是覺得太孫李厥真的那麽好欺負?


    “不願意。”


    杜荷深吸一口氣,笑了笑:


    “那就是顏家和我杜家要徹底地撕裂開了!”


    顏白笑了笑:“杜家不是你說的算。


    真要說這樣的話,你去把你大兄請來,如今這個局麵,你配嘛?”


    杜荷氣的渾身發抖,咬著牙道:


    “那襄陽郡公這一脈今日徹底的和顏家決裂了!”


    顏白毫不在乎地點了點頭:


    “杜荷做人要有點骨氣,今日你回家記得把關於我家先輩寫的書都燒了,不然我真的看不起你!”


    杜荷咬著牙。


    他發現,顏白的這張嘴真是跟魏征一樣毒。


    笑著說著輕鬆的話,每一個字都在狠狠的敲打你的心。


    “風水輪流轉!”


    顏白聞言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殺氣森然道:


    “那你抓緊時間,看看我敢不敢把你吊起來曬成肉幹。”


    看著杜荷揮袖離去,顏白端起茶碗,水溫剛剛好。


    酒宴在不久之後就開始了,菜席不變,膏腴之物一盤接著一盤。


    顏白苦著臉看著李崇義,李崇義揮了揮手。


    顏白笑了,還是李崇義厲害啊,吃宮宴隨身還帶著蒜。


    敬酒開始,酒過三巡之後李承乾開始打圈。


    他端著香甜的米酒還是向每一位有功的將領敬酒。


    李厥在身後拖著托盤,托盤裏麵全是裝滿了烈酒的酒碗。


    李績第一個喝,其次李道宗,往後長孫無忌。


    在所有的大總管內張亮是最後一個被敬酒的。


    看樣子登陸戰時淹死五百人的事瞞不住了。


    不然也不會被李二如此刻意的敲打了。


    將領喝酒是第二輪,顏白就在第二輪裏。


    看著滿滿的一大碗酒,還有李承乾那促狹的笑意,顏白恨不得把酒潑在他臉上。


    不過,顏白還是老老實實的喝了一碗酒。


    這一碗酒真要命。


    眼見李厥還要倒酒,顏白深吸一口氣,嘴型微張。


    顏白什麽話都沒說。


    李厥卻瞬間秒懂,該死的作業兩字是那麽的親切又熟悉。


    一想到今後要跟著顏郡公學習一段時間。


    李厥覺得自己還是乖一點好。


    扭頭,李厥就把倒滿的一碗酒端給了尉遲寶琳。


    尉遲寶琳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隨後就把酒碗揣到了懷裏。


    顏白見狀,後悔的腸子都青了,自己怎麽就忘了這茬呢?


    禦賜美酒,包括酒也包括酒杯。


    酒至半酣,李二端起酒樽笑道:


    “酒至半酣怎可無詩詞作興,朕以此物為賞賜,看最後花落誰家!”


    “陛下,請命題!”


    李二掃了眾人一眼笑道:“那就以沙場為題,眾人評價,呼聲最好最好,諸位臣工可要好好的品鑒!”


    “遵旨。”


    顏白知道輪到自己上場了,站起身,拱拱手,徑直走了過去,伸出手,笑道:


    “陛下的酒樽臣喜歡,臣卻之不恭了!”


    眾人哈哈大笑,顏白如此主動倒是頭一回,


    笑聲落罷,李二打趣道:“先賞鑒!”


    顏白自信道:“臣所作當為第一,陛下猶猶豫豫,莫不是不舍得?”


    眾人再度哈哈大笑。


    李二將酒樽放到托盤上:“剪刀,給郡公送去,作的不好,朕打你板子!”


    顏白把玩著酒樽,盤算著這是哪朝之物,要是賣能賣多錢。


    顏白心裏喜滋滋的,剪刀卻是頭皮發麻。


    一首詩詞,一遝紙,這詩詞得多長。


    “上官儀!”


    “臣在!”


    “你說話好聽,誦來!”


    上官儀捧著厚厚的一遝紙,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他覺得今日要出事了。


    這不像是詩詞,倒更像文章。


    “破陣子·為大唐皇帝陛下,為遼東道行軍總管,為侍中長孫無忌,為江夏郡王李道宗,為侍中長孫無忌,為………”


    上官儀像是先生簽到一樣念著名字。


    名字好多,顏白用了半日的時間把遼東戰場上所有的將領都寫了進去。


    就連定州的太子,屬於後方的後勤人員顏白都沒放過。


    半炷香的時間一晃而過,上官儀還在念:


    “為李崇義,為駱賓王,為參與書院學子賦壯詞以寄之!”


    李二鬆了口氣,眼睛裏麵的怒火嚇死人。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好,好啊,這寫的好啊……”


    “大氣,暢快,還好記.....”


    眾人齊聲叫好,叫好的都是剛剛被念過名字的。


    李崇義哈哈大笑,端著酒碗,大笑道:


    “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壯詞,壯詞,哦哈哈哈……”


    就連穩如老狗的長孫無忌也罕見地麵帶笑容:


    “衝兒,我的名字第幾個來著?剛才太吵,沒聽清楚。”


    “第三!”


    “記著,回去抄錄下去,表一下,掛在我書房,後麵的名字就不要寫了,加個等字即可!”


    “好!”


    顏白笑嘻嘻的端詳著酒樽。


    辛大家的詩詞肯定好,可惜用一個少一個了,下一次不好騙人了。


    這酒樽好啊。


    顏白考慮,是不是在書院建一個博物館,專門收集古物,已經靠著抄詩詞得了不少好玩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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