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少了一個人,多了一群傷心的人。


    本來就被國事煎熬得瘦弱的李承乾直接病倒了。


    李泰辭去了樓觀學祭酒之位。


    他要去昭陵給母親守孝。


    一群群的信使從長安離開,朝著四麵八方而去。


    他們要把長孫皇後病逝的消息告訴天下人。


    告訴天下人一代賢後的離開。


    所有的文人都認為“文”是最好的諡號。


    “為美無以尚也”,就算是在所有的美諡裏。


    也沒有哪個諡號能比文這個字還要美好。


    但是,李二認為,光一個字是不夠的。


    他建議用複諡。


    根據春秋流傳下來的禮法,單諡為正,雙諡非正。


    隻有當單諡不足以道盡逝者的美好品德時。


    才會用上複諡。


    縱觀大唐立國以來,也就隻有平原郡公劉感這位忠君死節的烈士被唐高祖李淵賜予了複諡“忠壯”。


    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人能獲得過。


    因此經過禮部商議。


    既要體現長孫皇後善於借古喻今,匡正,勸誡皇帝為政的失誤。


    並保護忠正得力的大臣的大德。


    又要體現長孫皇後的聰慧和美好。


    眾人認為“文德”是最好的。


    因此長孫皇後的諡號就定了下來,為文德皇後。


    長安的傷心人在悲痛中忙碌著。


    等諸事告一段落,長孫皇後進了昭陵已經到了十一月。


    那一天,長安下起了大雪。


    萬物白頭,在給長孫皇後送行。


    一代賢後的離去喪事是極為複雜的。


    顏白雖然沒有什麽要忙的。


    但站在那裏一站就是一天,回去的時候腿都伸不直。


    最讓顏白擔心的還是李承乾。


    在辦理喪事的這幾個月裏,他病倒了三次。


    顏白很擔心。


    別還沒等到登基,他這個太子就躺下了。


    顏白拉著李承乾說了好多話,變著法子開導,效果卻一般般。


    沒有人能夠理解長孫皇後在李承乾心目中的地位。


    顏白能理解,也正因為理解,所以不好勸。


    血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


    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


    李承乾心裏的苦和難受。


    恐怕隻有李承乾一個人心裏能夠明白它是什麽味道。


    當然,李承乾的身體不好也不光是長孫皇後的離去造成的。


    朝堂這個巨大的石磨才是導致他身體不好的原因。


    他貴為太子,有長孫皇後的臨終遺言在身。


    馬上就是一國之君了。


    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他卻比不了李二。


    李二雖然不是開國之君,但在文人和武將中的聲望無人能敵。


    大治以後諸多的規則都是他帶著眾人一步步商議而來。


    他說什麽,眾人是信服的。


    李承乾沒有達到他父親李二的那種高度。


    又是在朝中許多文武大臣的眼中看著長大的。


    雖然他是太子。


    但在這群人心底的最深處。


    李承乾就是一個晚輩。


    一個他們看著長大的晚輩。


    他們認為這天下打下來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他們是過來人。


    所以在議事環節,李承乾既要講清楚自己心思。


    又要體諒這些老臣的心思。


    朝中的那些大臣沒有覺得這些不對,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太子是晚輩,這天下有我們的一份功勞。


    你太子自然要聽我的。


    因為我是過來人。


    先前的時候顏白並不懂為什麽史書上那麽多皇帝在安排身後事的時候都要殺跟著自己打天下的大臣了。


    這不是過河拆橋麽?


    等如今自己身處這個地步,顏白才恍然大悟。


    不殺不行。


    不殺,太子就控製不了。


    他們就會控製太子。


    一旦太子控製不了,天下勢必大亂。


    朝堂之上他們是一個人,在他們身後是無數人。


    如果朝堂之上隻有一個不可怕。


    可怕的是,每個大臣身後都是如此。


    太子根本就玩不過他們。


    李承乾就明顯的玩不過,真要玩的過也不用心力交瘁累的吃不下飯。


    這還是有李二在後麵看著。


    如果李二離去……


    那李承乾的日子簡直不敢想。


    這群人沒有一個是好相處的,個個都不簡單。


    簡單的也不敢那麽點人就去玄武門了。


    資曆老,輩分高,這才是李承乾最頭疼的。


    顏白不願在這個時候讓李承乾多一份壓力。


    顏白明白,自己是書院的代言人。


    身後站著書院的先生,還有那時刻準備著當官報國的學子。


    少府監、東市、商隊,那些舊部......


    如果自己也站在朝堂之上,顏白也得替他們考慮。


    顏白不打算讓李承乾難做。


    顏白忙完長孫皇後的喪事以後就去吏部交還了江州都督之印。


    最後頭也不回的帶著家人回到了仙遊。


    李泰守孝了。


    顏白擔任樓觀學大祭酒。


    這一點沒有人反對,甚至連朝廷的任免都沒有。


    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都覺得這個事情一點問題都沒有。


    十一月的書院馬上就要到假期了。


    每年的這個時候也正是書院考試的時候。


    君子六藝,每一科都考。


    馬場的馬不夠,因此都是錯開考的。


    雪地裏,低年級學子被先生抱上了馬匹。


    隨著令旗一揮,五百人轟隆隆的朝著水街而去。


    到了之後再轟隆隆的回來。


    隻要不掉下馬背,隻要在規定的時間回來,騎術這一關就算過了。


    控馬技巧不考,那是高年級才會考的。


    騎射考,是重點。


    站立射靶,三十步十矢中七是優秀。


    其實是十矢中五為優秀。


    如果在低年級和中年級沒考好。


    高年級就不用考了。


    小時候不行也就注定了你不是吃這碗飯的。


    彈古琴最有意思,一百人一起彈奏一個曲子。


    先生坐在上麵,曲調不對,先生就會走到你身邊。


    看一眼你的名字後離開。


    先生顧,學子哭。


    事後,年級張貼的優秀生紅榜注定沒有你的名字。


    剩下的考試科目就比較慢了,完全是按照春闈的規矩來。


    隻不過要求沒有那麽嚴格而已。


    一天考一科。


    算術是重點科目,也是成績最參差不齊的一科。


    臨近假期,前來接學子的家長越來越多。


    顏白的日子也越來越瀟灑,在家裏陪著最小的孩子自得其樂。


    伽羅又生了一個兒子,大兄顏師古樂得不行。


    人也不修道了,從草廬裏麵出來了,抱著孩子一抱就是一整天。


    可在顏白的眼裏,大兄越來越像老爺子了。


    往那裏一坐就是一天。


    就在顏白打算不見任何人的時候,許敬宗如同夜貓子般偷偷的來到了仙遊。


    然後逛著逛著就跑到了顏白的書房。


    “真的就不打算去看看陛下了?


    陛下頭發全白了,人也瘦了,一個人呆在立政殿,誰也不見,讓人心疼!”


    見顏白不說話許敬宗抿了一口茶道:


    “你還年輕,這就有了避世的念頭可不好!


    如今大家都忙著顧不得什麽。


    等緩過勁來,那可是什麽都要爭一爭的!”


    “你手中沒點權力,他們就會欺負人,在你背後支持你的人就會離開。


    書院這麽大,魏王花了兩年才梳理幹淨,可不要浪費他的一片苦心!”


    顏白聞言轉頭看向了書架。


    許敬宗隨著顏白的眼光望去。


    書架上的一把佩劍正安靜的躺在那裏。


    許敬宗覺得自己的眼睛沒瞎。


    這把劍應該是皇帝當初賞賜的那一把劍。


    也是唯一一把可以帶在身上進宮,侍衛不會替你保管的一把劍。


    許敬宗知道顏白要說什麽,笑了笑:


    “如果殺人能解決問題,那大唐就沒有問題,就算你不打算做官了,你總得幫一下太子吧!”


    “他怎麽了?”


    “沒怎麽,房公離開朝堂了,文官之事趙國公如今一把抓。


    軍部之事英國公如今一把抓,太子卡在中間很難受!”


    顏白看著許敬宗道:“你難道是泥人?”


    “唉!”


    許敬宗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不敢開口啊,我一開口就會有人拿著我父親之事,說我是個諂媚苟活之人!”


    “還有呢?”


    “還有是太孫的問題,眾人都說太孫年長,衡山王也不小了,也該去封地了。


    我來之前衡山王已經出發了。


    房家老二,杜家老二,柴家老二等好多人都當刺史去了!”


    許敬宗悠悠道:


    “你的問題朝堂也商議了。


    有的人說讓你去禮部,有的人建議你去戶部。


    但沒有人提議讓你去兵部。”


    許敬宗看了一眼顏白低聲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陛下禪位就在明年。


    他們這些人下一步會在太孫身上下注,十一是太孫妃,這注定又是一個石磨……”


    顏白聞言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


    “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拿回兵部,你去做那兵部尚書。


    以你的名望和在軍部的威信,足以讓目前的朝堂保持先前的模樣。”


    “英國公很好!”


    許敬宗點了點頭:“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他很不錯。


    可很不錯顯然不夠,朝堂需要的不是很好。


    需要的是要讓太子的手伸開!”


    顏白歎了口氣:


    “我的幾位兄長年事已高。


    自從見到長孫皇後痛苦的離開,我知道我最想要什麽。


    我也不打算動了。”


    顏白擺擺手喃喃道:“官位就算了,你回去告訴太子,我能做到的就是把李厥接過來,這是我最大的努力!”


    顏白的話說完就是長久的沉默。


    在沉默之中許敬宗慢慢的離去。


    他感覺得到顏白在傷心。


    但卻不懂顏白為何傷心,又在為誰傷心。


    但有了顏白的最後一句話今日之行就夠了。


    李承乾在晚間的時候會見了許敬宗。


    聽到顏白的話李承乾心裏一暖。


    這才是金子般的人心。


    許敬宗不懂,他是懂的。


    顏白是不想讓自己難做。


    如今的朝堂是好掌權的時期。


    過了這段時期,官位定下再想掌權就難了。


    他是真的沒有一丁點爭奪權力的意思。


    李承乾走上高位,袖袍一甩,緩緩道:“小曹!”


    “奴在!”


    “確定了麽?”


    “確定了,隴西來長安的鹽道十九位主官,這十九位都是杜家門生故吏,雖官職不顯,但卻是要位!”


    “洛陽呢?”


    “回殿下,洛陽水陸糧道原本歸張國公管轄。


    自從國公貶為平民以後,這些分為兩部分。


    一為房公,二為趙國公!”


    李承乾揉了揉眉心,心裏有些憋屈,他想動這些人,但卻動不了這些人。


    “傳召晉王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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