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坊前。


    瑟瑟扶著腰把昨日的汙穢物倒在“采蜜人”拉著的那特大號木桶裏麵。


    然後扶著腰慢慢的往回走。


    見驢車沒動,瑟瑟知道那個拉臭水的鰥夫又在偷偷的注視著自己。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咬了咬牙,瑟瑟轉過頭。


    拉糞水的鰥夫沒有料到這位娘子會猛然轉身。


    眼裏閃過一絲的慌亂,露出尷尬的笑,然後低下頭。


    “我有男人,我男人去打仗去了,我記住你的樣貌了,明日你若是再這般無禮的盯著我,我會讓他把你溺死在糞水裏。”


    這是瑟瑟能想到最凶狠的話了。


    她是從平康坊出來的。


    自打記事起她就在那裏,年幼的時候以為那就是她的家。


    唯一疑惑的就是姐姐妹妹有些多。


    等開始學各種的才藝的時候。


    她也從那些姐姐們偶爾交談的話語裏麵慢慢的了解了真相。


    以及自己的命運。


    瑟瑟不覺得這是苦。


    從小就在這裏長大,見多了這樣的生活。


    隻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命,和裏麵的每個人都一樣。


    當瑟瑟自己開始穿戴抹胸,還是低領的時候,也是到了見客人的時候。


    因為她撫琴撫得好,人也長得好,頭一次出場就得貴人相中。


    那時候,眾姐妹羨慕不已。


    也正是那時候,瑟瑟才知道自己是被一個貴人相中了。


    貴人應該是個官員,應該還是在宮裏當值的。


    應該也給了好多錢。


    不然,自己那挑剔的娘親不會使勁的誇自己。


    讓自己機靈點,把學的都用上,把貴人服侍好。


    貴人很年輕,人也長得很俊朗。


    識風雅,知歌律,能作詩詞,也能飲酒舞劍。


    最難得的是他不是個老頭子。


    那一刻,瑟瑟覺得自己找到幸福了。


    自己那姐姐陪了一老頭子唱了一晚上,擠笑臉也擠了一晚上。


    到頭來還被娘親給扣錢了。


    那老頭挑剔的很。


    說姐姐不配合,不讓他摸。


    這樣的情況幾乎每個姐姐妹妹都會遇到。


    一想到姐姐說的“沒牙還硬啃,像個蛆蟲一樣在那兒拱,老頭子還花樣多......”


    瑟瑟光是聽著都覺得自己已經受不了了。


    好在上天開眼,自己遇到的人都不錯。


    更幸福的是貴人替自己贖了身,在立政坊給自己安置了一處宅院。


    背靠著小山,前麵有一個大大的院子。


    後麵則是一個大大的菜園。


    那時候瑟瑟覺得自己應該是被包養的。


    若是被家裏的大婦知道,自己會被打死。


    她因此黯然神傷了很久。


    雖知道這萬般皆是命。


    但瑟瑟還是有著跟所有平凡女子一樣的夢。


    就是進入那高門大院中去,當個小妾和過往徹底的告別。


    服侍一個人,總比服侍一群人要好太多了。


    也許上天真的是偏愛自己多一些的。


    瑟瑟發現自己的大郎每晚都會來這裏。


    就算偶爾有事來不了,也會派人通知一聲。


    而且人也很好,他把俸祿全都給了自己。


    不久後瑟瑟發現自己懷孕了。


    也就是在懷孕不久,瑟瑟幻想著自己和大郎從此不會再分離之後。


    自己的大郎就再也沒來看自己了。


    瑟瑟猜想自己是被遺棄了,和那些姐妹一樣。


    隻不過命運降臨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有多苦。


    家裏沒有男人,門前的是非就多了。


    楊政道的眼光不低。


    能被楊政道看上眼,並花錢給贖身的人長得好看是最基本的要求。


    才學,氣質才是最重要的。


    可在外人眼裏,所有人看到的隻是瑟瑟的驚人美貌。


    坐在門前條石不走的,偷偷的順著門縫往裏麵偷瞄的。


    周圍的人說話也越來越不客氣了,開始議論是非了。


    坊長的那個侄兒。


    仗著自己大伯是坊長,夜裏敲門聲也越來越頻繁了。


    如今一個收集糞水的鰥夫都敢明目張膽對著自己亂瞅。


    瑟瑟的心已經快扛不住。


    因此,她幾乎是吼著說出那句話的。


    鰥夫一愣,低頭啐了一口,然後快步離開。


    瑟瑟緊緊的關上門,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


    二囡如果想在長安找一個人就沒有她找不到的。


    在得到裴家的支持後她更是如虎添翼,手裏的人多得用不完。


    天色一亮,街道上還彌留著糞車走後的淡淡臭味。


    二囡走下了馬車。


    一小童緊緊的握著二囡的手,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掃視著周圍。


    時時刻刻都準備把自己的小手從那大手裏麵抽離出來。


    “是這裏?”


    “嗯,錯不了,老鴇子雖然不知道瑟瑟姑娘去了哪裏,但根據小的查探,楊郎君曾經多次來過這,時常是第二日才離開。”


    “進去吧!”


    瑟瑟才把火升著,準備加米的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瑟瑟猛的一驚,把淘米盆放下,緊緊的把吹火筒握在手裏。


    “誰呀?”


    “是我,清風!”


    瑟瑟不懂,也不知道清風是誰,警惕道:


    “你走錯了吧,我不認識你!”


    “楊大郎讓我來的!”


    瑟瑟臉上猛地露出一股喜意,手裏的吹火筒一扔,慌忙的朝著大門走去。


    門開了,瑟瑟露出了半個腦袋。


    就在瑟瑟還沒看清來人,慌亂之際,一小童順著門縫就擠了進去。


    他一進去,護著他的三個壯婦直接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們要做什麽,出去,不然我就喊人了啊!”


    話音才落下,一貴人緩緩走了進來。


    饒是瑟瑟見過許多美人。


    哪怕她知道她也是難得的美人…….


    可在這個人麵前,瑟瑟覺得自己落魄且寒酸。


    一身簡簡單單的石榴色襦裙就有著無上的風采。


    別人是人靠衣裝,眼前這人比衣衫還美。


    把簡簡單單的衣服襯托的有了風采。


    瑟瑟看著,自慚形穢的低下了頭。


    眼前這人她認識,是長安最有風采的娘子。


    是所有長安娘子夢寐以求的樣子。


    聽說書院學子見了她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聲先生。


    大大小小的官員見了她,也要遠遠地拱手,以示敬意。


    東西兩市裏麵豪橫的掌櫃,以及三教九流見了她也要露出最真誠的笑臉來。


    仙遊缺先生,她都能去講課。


    講得比先生還要透徹,讓原本的先生羞愧的要請辭。


    這事可是在讀書人之間傳瘋了。


    她一個女子,卻活出了無數男子夢寐以求的樣子。


    難怪長安總是有人說,她若是男子,得讓這天底下多少的男子羞愧不如。


    大門被關上,二囡看著瑟瑟笑道:“你認識我!”


    瑟瑟低聲道:“娘子之名,長安誰人不知。”


    二囡笑著看著瑟瑟的肚子,然後猛地抓起瑟瑟的手。


    在手腕上停留了片刻之後鬆開了手,笑道:


    “幾個月了?”


    “三個月了!”


    “孩子是誰的?”


    “大郎的!”


    二囡點了點頭,然後開始巡視整個宅院。


    至於孩子是誰的,二囡覺得現在不能確定,得等到楊政道他自己說。


    瑟瑟緊緊的跟在後麵。


    她不明白,這個時候,這位貴人為什麽會來找自己。


    望著一屋子都堆積到房梁上,可以燒兩三年的蜂窩煤。


    二囡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原來他知道,他什麽都知道。


    怕是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不要擔心,你肚子裏麵的孩子若真是他的,那和我還是有些血緣關係的!”


    瑟瑟鬆了口氣,堅定道:“是大郎的。”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


    見屋裏沒有人應答,敲門聲停止了,牆外傳來悉悉索索的爬牆聲。


    二囡伸手阻止了清風、明月。


    一個大屁股出現在牆上,背對幾人。


    一邊慢慢的往下滑,一邊滿嘴的汙言穢語。


    “小娘子,別裝什麽貞潔烈婦了。


    我知道你會罵我,我不怕,等和我睡一覺,你就會離不了我,管我叫恩人呢!”


    漢子哎呦一聲,撲通一下落在地上,扭頭後人就是一愣。


    笑了笑,開始拚命的爬牆。


    可手腳卻是軟的,怎麽爬都爬不上去。


    明月笑了笑,衝上前,弓步出拳,重重的砸在漢子的腮幫子上。


    漢子應聲倒地,明月一腳踹在其胯下。


    漢子身子蜷縮在一起,嚎都嚎不出來了。


    二囡看著瑟瑟:“他是誰?”


    “坊長的侄兒,最近幾日一直來敲門,不知今日怎麽了,突然就翻牆了。”


    清風、明月蹲在一旁笑嘻嘻的看著。


    過了好一會兒,漢子才緩過勁來,求饒道:“錯了,小的錯了……”


    二囡拍了拍手:“明月,晚間去衙門一趟,報個案。


    問一下狄仁傑,白日翻牆進入女子家中意圖不軌,問他該當何罪!”


    “好!”


    在場的人都知道,這漢子完了,掃大街怕是要掃到死。


    “對了,立政坊的坊長老了,也該休息了。


    驚了我,已經是無禮了,腿打斷,然後把這齷蹉玩意扔出去!”


    “是!”


    “啊~~~~~”


    門外的慘嚎聲響徹整個立政坊。


    二囡看著瑟瑟道:“跟我走!”


    “我不走,我要等我的大郎!”


    二囡一愣:“好,但要看好你肚子的裏麵的孩子,如果是真的,你會因為他而榮耀。”


    二囡走了,一名結實的婦人卻留下了。


    等師父從大理寺出來,就能知道這女子肚子裏麵到底是不是楊家的種。


    二囡如今有些著急。


    她著急朝廷得封賞,封賞一下來,裴行儉也該回來了。


    走了這些年,也該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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