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白的刀子還是落下來了。


    閻王爺之名讓兵部諸人膽戰心驚。


    新的一年開始,兵部這邊在禦史台的配合下就開始了從根部嚴查的工作。


    關內道和幽州道武器的供應和人數不符合。


    關內道一萬人的邊防軍,這幾年提供的糧草和武器全是按照一萬五千人的數額來提供的。


    多出的五千人不知道是怎麽多出來的。


    不光這兩道有問題。


    高句麗那邊還在打仗,兵部簽發的武器、糧草和人數也對不上。


    如果僅僅是糧草,顏白倒不覺得有什麽。


    最大的問題是武器的數量對不上。


    就算有折損,一萬人最多折損一萬件,這還是按照全部折損的規格來,可多出來的五千去了哪裏?


    是被賣掉了,還是被某些家長私吞了?


    這就很耐人尋味。


    複合弓有編號,每個折衝府配備十張弓,這個數額對的上,他們不敢賣。


    因為少了會掉腦袋。


    可便捷的折疊弩就有問題,數目對不上。


    查到現在,顏白有些失望。


    查來查去,這些竟然是一個小官做的。


    而且這個小官還是才上任一年不久的小官。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


    顏白知道,這就是背鍋的。


    顏白自然也不客氣,直接吊在了戶部門口。


    把戶部尚書崔敦禮氣的寫了千字長文去彈劾顏白。


    眼看到年底了,就剩最後幾天了,顏白的俸祿又沒了。


    漢王李元昌也在今年開年被王策悄然無息的押送了回來。


    他知道他完了,從長安逃到封地以後就瘋狂的吃喝。


    王玄策來了之後直接開城門,連抵抗都沒有。


    如今他被關在宗人寺內。


    和房遺愛、高陽,杜荷他們關在一起。


    長孫無忌還在審問。


    他們的事情顏白不想去打聽。


    真要說起來,發生這件事的根源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不滿,沒有什麽生死大仇。


    高陽因為受到了皇帝的怒斥,對他的父親心生怨恨。


    恨李二這個當父親的對她過於苛責。


    高陽無懼的盯著李二:


    “父皇總是說不讓我進宮,不讓我拜見母後是為了我好,但我真的感受不到好。”


    “大膽!”


    高陽笑了笑,低聲道:


    “父皇,你總是嗬斥我不聽話。


    但你有沒有想,我也想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你說的而活。


    在臣子眼裏,我深受你喜愛,可卻沒有人問過我的感受。”


    高陽突然歇斯底裏的怒吼起來:


    “我不喜歡房遺愛,我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


    憑什麽他心情不好就能去平康坊,而我就隻能忍受。


    憑什麽他可以肆意妄為,而我喜歡的人必須得死!”


    “憑什麽他可以交友和遊玩,而我就必須呆在公主府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


    父親啊,孩兒也喜歡熱鬧啊!”


    李二聞言猛地站起身:“李令月你大膽。”


    “我都要死了,大膽一回又如何?”


    李二看著高陽,忽然歎了口氣,呐呐道:


    “孩子,你是公主啊。


    你的事情不僅僅是你個人的問題,還是朝廷的事情。


    你難道不清楚你的行為給我們李家帶來了多大的恥辱和災難嗎?”


    高陽淡淡地一笑:“父親,恥辱和災難成了我帶來的?


    您在玄武門的行為難道不是恥辱和災難麽?


    你可是殺了你的親兄弟啊!”


    李二如遭雷擊。


    這件事任憑外人如何說道,他都不會有絲毫的在意。


    可是,如今說這話的卻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


    李二癱軟在椅子上,那心碎的模樣讓高陽心底一顫。


    報複的快感沒有了,繼而是無盡的悔恨。


    再怎麽樣,這個也是曾經把自己舉在肩頭的人。


    她想說錯了,可說出去的話再也收不回來了。


    李二推開攙扶著的剪刀,佝僂著腰,慢慢的離開。


    李治輕輕地歎了口氣,望著後悔的高陽頗為無奈道:


    “你這是何必呢?”


    高陽低下了頭,沉默了許久後,低聲道:


    “小治你告訴我,佛門苦修之地去了盜賊。


    而且這盜賊眼光頗好,金佛不拿,就偏偏盜走了玉枕。


    這是有人盯上了我是吧!”


    李治點了點頭:“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可沒有證據,大家都說這是一場意外。”


    “彈劾我的那位禦史呢?”


    “他說他受到了屈辱,在監牢裏麵自殺了,李義府因此被派往煙瘴之地!”


    高陽歎了口氣,自此就徹底的不再言語。


    她心裏明白,她成了別人手裏的一顆棋子。


    別人拿著她和房家鬥。


    也難怪公公都請辭了又走入了朝堂裏。


    那時候她還以為這是三辭三讓。


    如今想來,他一定發現了什麽。


    想到公公臨死前的一日,專門找了顏白喝了一杯酒。


    高陽猛然驚醒,顏白一定知道。


    公公一定把什麽托付給了他。


    “小治,能不能把琅琊郡公請來一下?”


    李治搖搖頭:“他不會來的,房遺愛害死了那麽多書院學子。


    他若是來,宗人寺的所有人都會害怕。”


    “他不會見你的!”


    李治覺得自己在這裏也待不下去了,怒吼道:


    “父皇傷心,太子難受,你是我姐姐,那是我姐夫。


    到頭來,我李家人要拿著刀子殺自己的親人,我要殺我的姐姐.....


    你說,這是遭的什麽孽啊!”


    李治也走了。


    李祐死前的詛咒又在耳邊回響。


    “百年而已,浮遊春秋”。


    李治痛苦的難以呼吸,衝出皇城,直接朝著仙遊而去。


    與此同時,顏白牽著王勃去了孔家。


    現在的王勃已經在練字了,他寫的不是顏白的字。


    顏白的瘦字喜歡的人很少。


    因為顏白的字單獨看有些美感。


    但如果用這樣的字寫一篇文章,那就不好看了。


    稍微處理不好,通篇看起來就會十分別扭。


    而且寫的太慢了。


    大唐讀書人更喜歡有法度的字。


    所謂法度,就是看起來方正端莊,穩健厚重。


    顏昭甫的字就很好,因為他的字有不怒自威和陽剛之美。


    所以,王勃的書法就是臨摹顏氏的家碑。


    開春的一場倒春寒讓書院學子一群群地病倒躺在宿舍喝藥。


    也讓孔老夫子病倒在床,渾身不能動彈,說話都說不出來了。


    顏白抱著老爺子,把熬好的米粥一勺一勺的往他嘴裏喂。


    吃了三勺,他就不張嘴了。


    顏白知道,他這是吃飽了。


    所有人都清楚,這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先生,如今書院正在重修儒家典籍。


    過往因為斷句不同,每個人的理解不同。


    一句話就有多重的意思,因此就會有多種的想法。”


    “學生趁著現在還有些心氣,就準備重新編譯一些典籍,我準備把這件事做下去。


    咱們兩家是一家,學生的脾性你也知道的。


    不好的我會改掉,好的我就會留下來,勢必會得罪很多人。”


    顏白看了看老夫子,低聲道:“


    改朝換代了這些年,咱們家的文化也該朝前看。


    學生在做的時候可能心會狠一點,也可能會反駁先祖不對的話。”


    顏白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


    “先生請放心,學生做的就是要為往聖繼絕學。


    要把真正的學問給傳下去。”


    孔穎達眼睛裏麵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顏白繼續道:


    “因為對文化的理解不同,人的想法就不同。


    所以,學生打算把儒家和儒教做一個區分。


    家是根本,道和派別就是開枝散葉。”


    “學生不能阻止天下悠悠之口,學生能做的就是讓學問立在那裏。


    不偏不倚,讓所有人都能看得見,而不是一家之言。”


    孔穎達張了張嘴,喉嚨裏麵發出齁嘍聲。


    顏白知道,這是老爺子答應了。


    顏白看了一眼孔惠元,繼續道:“


    惠元不願意做官,學生的意思就是在書院分出一個派係。


    由他來擔任祭酒,繼絕學!”


    齁嘍聲變得急促起來,顏白望著孔穎達的眼睛。


    知道老爺子這是擔心孔惠元做不好。


    怕耽誤了這件事。


    顏白輕輕的拍著孔穎達的手,安慰道:


    “莫擔心,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慢慢走。


    是好是壞,隻有做了之後才知道,我會看著他。”


    孔穎達滿意的閉上眼,嗓子的齁嘍聲也慢慢的平息了下來。


    平息了一會,老爺子又睜開了眼,看著孔惠元。


    孔惠元默默的從懷裏掏出一張紙。


    望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顏白才知道這是老爺子的遺願。


    他想葬在書院後山,葬在自己家老爺子的墳塋旁。


    顏白艱難的點了點頭。


    見顏白點頭,孔穎達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滿意的笑著,嗓子的齁嘍聲突然消失了。


    顏白抱著枯瘦的老夫子,喃喃道:“學生恭送夫子。”


    孔穎達走了,大唐又少了一位大儒。


    李二來了,太子來了,李厥也來了。


    李承乾曾經被孔穎達教導過,執弟子禮,以示哀悼和思念。


    禮部又忙了起來。


    這兩年是禮部最忙的兩年。


    自從馬周去世以後,那些老臣仿佛說好了般相繼離去。


    書院也忙碌了起來,學子們紛紛穿著白衣來哀悼這位老先生。


    大禮忙完,後山添了一座新墳。


    顏師古坐在墳塋前唉聲歎氣。


    “你看你這事兒做的!


    這本來是我相中的地方,你憑什麽捷足先登了?


    今後我難道要排在你的後麵?”


    “唉,這是我家老爺子看重的地方,今後我們幾個都是埋在這裏的。


    你一個姓孔的,跟我們姓顏的擠在一起做什麽?”


    “我知道了,你這是懶,我家孩子拜祭我家先人,也要順便拜祭一下你……”


    翠綠的柳葉隨風搖擺,顏師古歎了口氣:


    “算了,死了還爭這些做什麽,你在前麵走慢點,等昭甫有了孩子我就來。”


    顏白站在石榴樹下,煩躁的如同拉磨的驢一樣在那裏團團轉。


    每個人都不怕死,都在想著自己什麽時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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