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石板路上的雨,逐漸衝刷掉滴落的鮮血。


    這股寒冷雖然不斷削減著自身的體力,但卡嘉爾同時祈望著能借此洗清滴落在道路上的血痕。他轉頭確認追兵,卻沒有看見對方的身影。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如此,對手沒有現身卻將他逼入絕境。


    「可惡……是魔女唆使的嗎……?」


    當卡嘉爾打算離開法爾薩斯城都時,他遭到了某人襲擊。他心想絕對是緹娜夏追了過來,對方卻像是玩弄他般,采取斷斷續續的攻擊。太陽不知不覺間已經西下,周圍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卡嘉爾按住滲血的側腹。


    「要是能用轉移……」


    自從受到第一波傷害後,卡嘉爾就幾乎無法編織構成,很有可能是體內被埋進了等同於封飾的魔法構成。他踉踉蹌蹌地前行,甚至險些摔倒在潮濕的路上,然後順勢彎進附近的轉角。


    ──隨後,一道白光在他眼前快速閃過。


    「……啊?」


    視野驟然變低,卡嘉爾當場倒地。


    他環視轉瞬間擴散的血泊,看見了自己的一隻腳落在地麵。


    「咿……唔、啊啊啊啊!」


    生硬的慘叫響徹整條小巷。此時,他聽見了前方傳來一腳踏進水窪的足音。


    仔細一看,一名嬌小的少女沒穿雨具也不避雨地站在雨中。濡濕的銀發猶如刀具般閃閃發光,光是這樣就吸引了卡嘉爾的注意。他在朦朧的視線中,朝她伸出手。


    「救……我……」


    「要我救你?看來你還不明白自己將被誰所殺呢。」


    冷酷的聲音傳來,卡嘉爾遲疑了一下才理解她的意思,然後渾身震顫不已。他終於明白剛才一直追著自己、實力遠在他之上的魔法師,正是眼前這名還很年幼的少女,頓時啞然失聲。


    少女的眼中映出無法抹滅的憎恨。


    「真虧你敢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麵前呢。你的主人啊,可是在我眼前殺了他喔。就算全部重頭來過,他的罪過也不會消失。你懂嗎?」


    黑暗中亮起兩道紅光,野獸的低沉吼聲隨之傳來。從少女背後出現的那個生物,表現出來的隻有濃濃的殺意。卡嘉爾預感到自己即將死去,拚命掙紮起來。


    「拉、拉納克大人…………咿、咕啊……」


    呼喊主人名字的嘶啞嗓音,很快便化為渾濁的悲鳴。就這樣,現場彌漫著強烈的血腥味,並響起微弱的咀嚼聲──在這之中,少女將濕淋淋的銀發往上一撥,然後轉身走回城堡。


    ※


    「關於這次的重點庫斯克爾,雖然使魔總算是從結界的漏洞鑽了進去,不過那邊聚集了為數眾多的魔法師,還有許多精靈術士。」


    聽到魔女的報告,執勤室中的成員個個麵露苦澀。拉劄爾和蜜菈莉絲一臉蒼白地站在牆邊,奧斯卡則一邊把玩小型陶瓷雕像一邊聽著。他的表情明顯認為這件事很令人不快。


    「聚集那麽多魔法師,難道他們打算發動戰爭嗎?」


    「不能否定這個可能性。他們似乎還在嚐試召喚魔族。」


    「一般士兵的數量呢?」


    「大約和魔法師相同,頂多兩百左右,絕對不算多。但由於無法侵入王宮確認,就算實際數量再多一點也不奇怪。」


    一般來說,一個國家在城內擁有的魔法師數量是二、三十人,就連大國也很難說有五十人。所以除了庫斯克爾,根本沒有其他國家能聚集到兩百名魔法師。奧斯卡抓出魔女報告的重點,反問道:


    「妳剛才提到王宮,所以他們是采取王政嗎?」


    「好像是。雖然不清楚國王是誰,但似乎不是原本的領主。」


    「既然是以魔法為重的國家,那家夥很有可能是魔法師吧。」


    奧斯卡雙手枕在後腦勺,腳則靠在了桌上。他平常不會這麽沒規矩,這是他在思考困難的事情時才有的習慣。


    「總之,雖然很費功夫,但能麻煩妳定期派使魔去調查嗎?我不認為這件事會就這樣風平浪靜地結束。」


    「了解。」


    雖說有股不祥的預感,但現階段實在無計可施。奧斯卡把腳放下,拿起尚未處理的文件。


    此時,他突然想起別件事而抬起頭。


    「話說回來,艾塔德的狀況似乎不是很好啊。」


    老將軍艾塔德是最年長的將軍,為名義上代表法爾薩斯的其中一人。站在牆邊的蜜菈莉絲轉眼間愁容滿麵,拉劄爾注意到這點後出於關心向她搭話。


    「蜜菈莉絲小姐是由艾塔德將軍介紹來的吧。」


    「是的……即使我隻是遠親,他依然對我很照顧。能有現在的我,都是托將軍的福。」


    那份憂愁似乎讓淺色的金發也顯得有些黯淡。她的五官還殘留著稚氣,但仍舊相當美麗。隻要再過幾年,她想必會成為城內的人所關注的對象。


    今年剛滿十六歲的她,是透過艾塔德的介紹才會待在這座城堡。隻要在城堡見習禮儀規矩,至少能確保她將來高枕無憂。她身為王太子的隨從,必須時常待在執勤室,不僅緹娜夏會教她如何泡茶,拉劄爾也會教導她宮廷知識,因此她每日都有所成長。


    奧斯卡用手撐住臉頰,望著身為自己隨從的少女。


    「妳隨時都可以去見艾塔德。要是能看到妳,他應該也會開心吧。」


    「謝、謝謝殿下。」


    「畢竟一把年紀了,這也無可奈何。他最近好像連下床都沒辦法了。」


    奧斯卡這番話聽起來相當鬱悶,魔女靜靜地回話。


    「真是突然呢,亞爾斯應該也很擔心吧。」


    「畢竟艾塔德很疼那家夥嘛,我也受到艾塔德不少照顧。」


    亞爾斯在進城之前,似乎就經常出入艾塔德的宅邸,向他學習劍術。艾塔德年輕時是這國家最強的劍士,他不厭其煩地將自己的本事教給孩子們,奧斯卡也從小就經常接受他的指導。


    在距今十年前的某天,艾塔德知曉詛咒一事後,一邊教他劍術一邊如此說道:


    『殿下,絕望會使人腐朽。請您擁有堅定的意誌,如此一來便會帶來結果。』


    奧斯卡至今仍時常想起這番肯定誠實與意誌的教誨。


    他抬起頭,回望看著自己的魔女。


    「妳可要比我晚死喔?」


    魔女對這句話稍稍感到驚訝,困擾地露出微笑。


    ──在那之後過了三天,艾塔德就像是沉睡般逝世了。


    由於他沒有家人,肅穆的葬禮過後,便按照他本人的要求,將遺物托付給所有與他有緣的人。然後,艾塔德所知曉的魔女詛咒一事,在國王的許可下由亞爾斯繼承。


    如今名符其實地站在武官頂點的年輕將軍,聽聞王太子講述一段漫長的故事後歎了口氣。


    「竟然有這種詛咒……」


    「很令人困擾對吧。」


    下葬儀式順利結束後過了兩天,亞爾斯來到執勤室打招呼。他一邊與奧斯卡、拉劄爾及緹娜夏喝著茶,一邊感慨地道出了這樣的感想。他望向坐在同一張桌子的魔女。


    「要是緹娜夏小姐不願意跟您結婚,事情不就糟了嗎?」


    「會絕後呢。」


    「才不會!」


    見奧斯卡與亞爾斯同一個鼻孔出氣,緹娜夏板起臉孔反駁道:


    「我可是有好好地在進行解析喔!現在也是!」


    「妳不用勉強喔。」


    「少在那邊打擊別人的幹勁!」


    魔女憤怒到像是要把奧斯卡狠狠咬下去般,亞爾斯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妳對殿下有哪裏不滿嗎?」


    幾乎找不到缺點的主人,究竟有什麽問題?亞爾斯直言不諱的提問,令魔女措手不及。由於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疑問,她不由得瞪大雙眼。


    「你……你問哪裏……是哪裏啊?」


    「別問我啊。」


    此時,從剛才就一直默默喝茶的拉劄爾加入了話題。


    「應該是喜歡調侃別人這點不行吧?」


    「搞不好。」


    「拉劄爾,你啊……」


    拉劄爾被主人冷冷的視線一掃,頓時縮起頭。眼看對話逐漸危險,魔女做出總結。


    「不過距離契約終止還有半年以上,我會想辦法處理的。」


    「期待吧。」


    奧斯卡省略了賓語,點頭稱是。雖然感覺有些牛頭不對馬嘴,但總覺得不要勉強想太多比較好。緹娜夏一邊以白眼看著契約者,同時站起身子。


    此時,她的腳撞到桌子,放在桌邊的砂糖壺因而落地。掉在地上的壺發出清澈的響聲。


    「啊……抱歉。」


    「不要緊吧?」


    緹娜夏彎下腰撿起砂糖壺,所幸打破的隻有蓋子。魔女將手放


    在上麵後,散落的砂糖便輕輕揚起,完好如初地回到壺裏。拉劄爾將壺接過後,她便用手開始收集蓋子的碎片。從旁觀察這一連串動作的奧斯卡露出疑惑的表情。


    「沒辦法修好嗎?」


    「我沒辦法讓壞掉的東西恢複原狀。就算能停滯時間,我也沒辦法使其回溯。要是碎片再大一些是有可能修複,不過碎成這樣就沒辦法了呢……對不起。」


    「不,沒關係。小心別割到手指了。」


    亞爾斯看著眼前的景象,沒來由地歎了口氣。


    「原來魔法也不是萬能的嘛。」


    「因為那是應死生物的常理。」


    魔女笑著回答。亞爾斯一臉佩服地點頭……接著他注意到牆上的時鍾,立刻起身。


    「啊,我得去鎮上巡邏一下。最近好像偶爾會收到目擊魔物的證詞。」


    「在城都嗎?這件事並沒有傳到我這啊?」


    「因為這件事尚未確定,證詞頂多是『或許是魔物』而已。聽說有人看到類似野狗的生物,牠的眼睛好像還發著紅光。畢竟很有可能是對方看錯,目前也沒收到任何受害報告。」


    亞爾斯聳了聳肩,緹娜夏卻皺起眉頭。


    「這件事真令人在意呢。假如那真的是魔物,要不是牠相當聰明,就是幕後有人操縱。之所以沒有收到受害報告,說不定是對方為了不讓我們發現而巧妙地隱藏起來了。」


    聽到魔女的這番假設,三人麵麵相覷。奧斯卡雙手枕在後腦勺。


    「目前還不明朗啊。要是發現什麽就來跟我報告。假如真的有魔物,就把牠引出來。」


    王太子下了總結後,便站起身準備繼續工作。


    ※


    ──那是再怎麽樣也無法挽回的過往夢境。


    原本躺在溫暖的床上縮成一團睡覺的少女,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被人從床上帶了出來。她睜開睡意濃厚的眼睛,看出自己正在昏暗的走廊上移動。


    「──艾緹,妳醒了嗎?」


    溫柔的聲音落下,環住自己的手臂傳來令人舒服的震動。少女抬頭望向抱著自己的青年。


    那是她非常熟悉、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自己的存在。少女的臉龐掛上安心的微笑。


    「怎麽了?」


    「等等會有好事發生,我希望妳一定要看看。」


    「是重要的事?」


    「是重要的事,跟妳同樣重要。」


    青年溫柔的話語令少女笑出聲音。她還不是會因那種話而動搖的年紀。


    隻不過,她最喜歡會如此重視自己的青年,在少女心中,他確實也比任何事物重要。少女感到安心後,眼皮又開始慢慢沉重。


    「可是我還想睡。」


    「妳就睡吧。」


    「……好困……」


    少女再次閉上眼睛。


    然後兩人繼續在漫長的走廊上前進。


    太陽將西沉時,奧斯卡的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他站在緹娜夏的房門口,為的是向她確認庫斯克爾的調查進度。他輕輕地敲了敲門,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緹娜夏不在嗎?」


    奧斯卡將手放在門上。房門沒有上鎖,輕易地往裏麵敞開。相對地,可以感覺到入口張開了結界。奧斯卡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穿過房門。所幸他是魔女的契約者,毫無異狀地通過了門口。


    他進入房間後,立刻找到了魔女。她就在浮現紋樣的水盆旁邊,坐在椅子上假寐。奧斯卡試著觸碰她的肩膀,但她似乎相當疲憊,連動也不動。


    「別在椅子上睡著啊……」


    奧斯卡抱起女子的身體。平常完全沒有重量的她,在沒有意識的時候能感覺得到體重,不過依舊很輕。魔女有一瞬間扭動了一下身體,但並沒有清醒過來。


    他把視線落在懷裏的魔女身上。


    「這個沒防備的家夥。」


    苗條且柔軟的身軀。


    盡管平常努力不去在意,可是一旦觸碰到這蠱惑人心的存在,就不禁有種想將她得到手的欲求湧上心頭。他想吻上那猶如白瓷的肌膚,借此留下記號,讓她成為自己的所有物。問題不在可不可行,他隻是想抓住這個人。一種近似倦怠的焦躁感在胸口深處糾纏不清。


    但是,他很清楚那並非願望的本質。


    她確實很輕易地就將自己托付給他。不是心靈或身體,而是自己的性命。


    隨時都能將她殺死。


    如果她明知這點還這麽做,實在教人很不愉快。


    相反地,如果她是下意識地這麽做──就太惹人憐愛了。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她如此執著的呢?他苦笑著心想:不能笑曾祖父了。


    假如她不是魔女──他不會這麽想。畢竟若是那樣,兩人恐怕不會相遇。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否定女子經曆過的漫長歲月,以及她每個當下所做出的決斷。


    她幾近完美無缺,卻相當不穩定。


    他並不是想知道她所有的過去,如果她不說也沒關係。


    自己想要的並不是她的心靈、身體、靈魂或是性命,而是一份執著吧。希望她執著於自己;希望她牽起這隻手,說這比任何事都還重要。他認為自己簡直像個孩子,實在很蠢。然而,他現在竟覺得這種愚蠢也不壞。


    奧斯卡抱著她的身體移動到床邊,為了不吵醒她而輕輕讓她躺下。


    然而,當他打算把用來支撐的手抽出來時──緹娜夏冷不防地彈了起來,然後以一種因驚愕或恐懼而生硬的眼神,抬頭看著奧斯卡。


    他從未看過魔女這種表情,吃了一驚的同時,反射性地抱住她的頭。


    「緹娜夏。」


    「啊……奧斯卡……?」


    「沒錯。」


    她在奧斯卡懷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慢慢放鬆。奧斯卡將手鬆開後,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以往的光芒。


    「抱歉,我做了惡夢……」


    「因為妳在椅子上睡著了。要睡的話就好好躺下休息。」


    奧斯卡把手放在她的頭上後,緹娜夏隨即露出微笑,但那張笑臉顯得有些柔弱。緹娜夏以濕潤的眼眸抬頭看著契約者。


    「有什麽事嗎?」


    「不,下次再說。妳先好好睡吧。」


    庫斯克爾的事情不應該在她狀況不好時勉強問清楚。


    奧斯卡方才靜止不動的手揉了揉底下的頭,弄亂一頭黑發。


    與此同時,他祈望著即便在夢中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威脅到她。


    ※


    辦公桌上擺著茶杯。將其放在桌上的人並不是身為守護者的魔女,而是年幼的女官。


    奧斯卡答謝後,收下茶杯。


    「緹娜夏呢?」


    「好像待在房間,正忙著解析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她以前到底有沒有對詛咒進行解析,但自從露克芮劄惡作劇的那件事之後,或許是得到了她的幫助,解析進行得很順利。緹娜夏會專注於解析特定的部位,經常因此把自己關在房裏。奧斯卡即便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自己,依舊抱持著遺憾的心情啜飲著茶。值得慶幸的是,年幼女官的泡茶技巧是由緹娜夏親自傳授,味道無可挑剔。


    就在此時,拉劄爾正好拿著文件走進室內。奧斯卡自顧自地嘟噥:


    「又追加了啊。我還想快點結束去戲弄緹娜夏呢。」


    「請別這樣,殿下。要是玩笑開過頭,反而會被對方嫌棄喔。」


    「話是這麽說,但契約期間畢竟有限,我希望在那之前設法做點什麽。」


    話雖如此,就算她回去,自己隻要再爬一次塔就行,不過那樣應該會被一臉嫌棄地瞪著。拉劄爾此時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敲了一下手。


    「話說回來,剛才陛下傳喚了緹娜夏大人。就算殿下您現在過去,她人也不在房裏喔。」


    「老爸?他為什麽要叫緹娜夏過去?」


    「為什麽呢……?」


    父王平常完全不把魔女放在心上。既然會傳喚她,想必有什麽要事吧。然而,即便是與日前來訪的使者有關,不透過奧斯卡而是直接找他的守護者商量,也很令人匪夷所思。


    奧斯卡停止無法得到解答的思考,然後站起身。


    「在哪個房間?我也過去。」


    「咦?不,請等等……」


    奧斯卡氣勢洶洶地走出執勤室,拉劄爾連忙追了上去。蜜菈莉絲一臉茫然地目送兩人離開。


    奧斯卡來到位於城堡深處的大廳,無視看守的士兵,逕自打開房門。


    房間中除了國王,還有數名重臣,甚至連魔法師長克姆及將軍亞爾斯也在場。他們各自選定位置站好,每個人都是目前推動著法爾薩斯運作的主要人


    物;魔女就站在他們的視線中央。緹娜夏轉頭發現契約者後,睜大了圓潤的眼睛。


    奧斯卡臉上掛著嚴肅的表情走向大廳,然後站到緹娜夏前麵袒護她。


    「父親大人,你找我的守護者有什麽事?」


    他的聲音雖然壓抑著情緒,鋒利程度卻不亞於刀刃。


    坐在正麵的凱文險些茫然地張開嘴巴,但馬上露出苦笑。


    「是有事找她沒錯,但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稍微請她建議一下。」


    「建議?」


    「就是關於你的新娘。」


    ──新娘。經父王提起這個詞後,奧斯卡的腦海中唯獨浮現自己的魔女。


    除此之外毫無頭緒,他也沒有心思去想。然而父王似乎看穿了他內心的想法,繼續說道:


    「要成為你妃子的女性,必須擁有強大的魔力抗性對吧?所以才會造成她的困擾。」


    「我可沒有造成她的困擾。」


    「有好嗎?」


    魔女冷淡地插話,奧斯卡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想轉身捏她臉頰的衝動。但要是自己這麽做,話題恐怕會漸漸扯遠。父王對忍著不回嘴的他接著說道:


    「那麽,要是還有其他人擁有那股力量的話如何?隻要把那個人迎娶為王妃就行了吧。所以我正在拜托緹娜夏小姐,判斷『她』是否有那樣的力量。」


    「她……?」


    這句話仿佛在指某個具體的人物,但並非站在身後的魔女。


    緹娜夏無視搞不清楚狀況而眉頭深鎖的奧斯卡,開口回答:


    「雖然很勉強,但我認為有可能,隻要稍微用魔法輔助一下就行了吧。聽說她本身沒辦法使用魔法,所以我一有空就會製作用來輔助的構成,並事先將其交給克姆。一旦她懷孕之後,請對她使用那套構成。」


    「緹娜夏?」


    明明討論的人是自己,卻隻有他跟不上這個話題。奧斯卡轉頭望去,隻見緹娜夏擺出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看著他。


    她的眼神並沒有訴說任何情報,但奧斯卡靠自己推論出了正確答案。


    「是蜜菈莉絲嗎?」


    「猜對了。」


    身為艾塔德遠親的少女,明明是為了在城裏見習禮儀規矩而來,卻突然被分配給王太子,擔任他身旁的女官,仔細一想實在很不自然。想必她打從一開始,就是以王妃候補的身分被分配到他身邊,隻不過這件事並沒有告知奧斯卡本人。


    回過神來,總是會發現佇立於執勤室一隅、老實待著的少女。除此之外,奧斯卡對她幾乎沒有留下其他印象。他一臉茫然地詢問魔女:


    「妳早就知道了?」


    「現在才第一次被正式告知。不過,我知道她封住了魔力。如果是以純粹的魔力量來看,她能輕鬆勝過宮廷魔法師,所以我猜到她是你的新娘候補。就我聽來,她的狀況似乎非常罕見,屬於以血來繼承魔力的家係。一旦上一輩死亡,下一輩就會繼承魔力……艾塔德應該是知道這點,才把她介紹到城裏的吧。」


    聽完這番說明內幕的話後,自然就能夠理解目前的狀況,但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奧斯卡稍微瞪了自己的守護者魔女一眼。


    「為什麽不告訴我這件事?」


    「因為要是說了,你應該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妳就算之前沒說,我現在也是那種表情啊。」


    「聽你這麽一說,確實是這樣昵……」


    緹娜夏擺出一副被點明後才注意到似的表情,手抵著下巴,一臉詫異。眼看奧斯卡愈說愈激動,父王出聲製止了他。


    「你該適可而止了。大家隻是為了你,把該做的事情完成而已。你自己擺出這種態度怎麽行?還是說,你已經自大到認為自己一個人就無所不能了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隻是……」


    「時間還相當充裕。你不要一開始就抱持否定的態度,好好麵對她吧。」


    父王說到這裏便打住,然後站起身子。他似乎不打算聽奧斯卡反駁,立刻就離開了房間。奧斯卡原本想追上去,卻聽到鎖門的聲音傳來。當他發現魔女已經消失無蹤,便轉頭看向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拉劄爾。


    「……給我等一下啊……!」


    「殿下……我明白您的心情,但請您別這樣……」


    拉劄爾被勃然大怒的奧斯卡抓住肩膀一陣猛搖。他隻能任憑主人擺布,含淚泣訴。


    ※


    將蜜菈莉絲的真正身分告知奧斯卡後的一個禮拜,緹娜夏就顯而易見地不來執勤室露麵了。她雖然身為奧斯卡的守護者,但既然設下了結界,自然不需要無時無刻待在他身邊;進行解析時,也不需要奧斯卡在場。仿佛至今隻是為了泡茶才待在那裏似的,她將自己的職責交給少女繼承。


    由於魔女不再出現在眾人麵前,城裏一部分的人似乎為此感到安心。隻不過對於跟她熟識的人來說,城堡恍若忽然變大般,變得空蕩蕩的。以希爾薇婭為首的魔法師們雖然表麵上不說,但似乎感到很遺憾。


    這對奧斯卡來說也不例外,他對守護者不在的日常生活感到愈發焦躁,顯得很不耐煩。


    「這種狀況,我該對誰生氣才好……」


    奧斯卡把雙肘靠在辦公桌上,抱著頭苦思。


    他如今的模樣實屬罕見。拉劄爾見狀有些同情主人,蜜菈莉絲則是一臉愧疚地看著王太子。身為當事人的少女下定決心後,往前踏出一步。


    「那個,殿下,真的很抱歉……」


    「不,這也無可厚非,妳無須道歉。」


    他沒有責備不諳世事的少女的意思,他想抱怨的對象是以父親為首的那幫大人。裏麵八成有人主張,不能讓王太子迎娶魔女為妃吧。


    但至今為止,緹娜夏雖然嘴上會發著牢騷,可是除了守護他以外,還會幫忙處理其他雜事。那些人的視野狹隘到無法對這件事做出公正的評價,他實在看不下去。奧斯卡本以為身為國王的父親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結果竟另立他人作為新娘候補。


    奧斯卡下意識地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那家夥也是……」


    另一方麵,就算出現其他新娘候補,緹娜夏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動搖。雖然他本就不期待魔女會產生嫉妒這種情緒,但完全不見她對自己有任何執著這點,讓奧斯卡有些心灰意冷。盡管比起兩人初次見麵那時,緹娜夏如今更加明顯地向他敞開心扉,不過對她而言,自己果然隻是個過客嗎?


    「……總之先工作吧。」


    「殿下這種地方真是教人慶幸……」


    「放心吧,不過我心情還是很差。」


    「那我們快點完成工作吧……想必您很想與緹娜夏大人說話吧?她今天會回去塔那邊,我們快點抽出時間吧。」


    有著長年交情的兒時玩伴似乎很了解他。奧斯卡點頭後將文件拿在手上,視線落在上頭並對蜜菈莉絲說道:


    「妳也別在意,像平常那樣就行。抱歉,把妳卷進我們的問題裏。」


    「不、不好意思……」


    少女縮起身體低頭賠罪,那模樣確實令人同情且惹人憐愛,可以明白為何有人會認為隻要把她放在身邊,奧斯卡就總有一天會改變心意。隻是,少女就算惹人憐愛也終究不是緹娜夏,這是兩回事。


    奧斯卡詢問年幼的女官。


    「話說回來,我聽說妳的魔力被封印了。是誰這麽做的?」


    「是母親幫我封印的。祖母過世時,我雖然繼承了她的力量,但母親也有一定程度的魔力……是克姆先生幫忙強化的。」


    「原來如此,所以是雙重封印嗎?」


    他原本還擔心,自己明明做了能看見魔力的訓練,卻完全沒有發揮出成果,看樣子那似乎是相當強固的封印。緹娜夏之所以能輕易識破,隻能說是基於她本身的強大。


    即使如此,奧斯卡仍舊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不禁陷入沉思。


    不過,這麽做隻是浪費寶貴的蒔間。於是他停止思考,從重要的工作開始處理,然後將其餘工作安排給父王收拾,在傍晚前離開了城堡。


    ※


    「嗨~有空嗎?」


    「我看起來像是有空嗎?」


    為了解析而進行詠唱的緹娜夏,向無聲無息坐在塔窗上的露克芮劄簡潔地回應道。她的視線從水盆上移開,抬頭露出些許笑容。


    「不過多虧了妳的幫助,作業大有進展。看來再一陣子就能全部解析完畢了。」


    「咦?真的?妳的努力與才能實在令人欽佩呢。」


    「因為我比妳認真罷了。」


    緹娜夏停下手邊的動作,命令立特


    拉把茶具與熱水端來。如今正好是時候休息一下,於是她開始為朋友泡茶。


    「下次請妳教我那道烤甜點怎麽做。」


    「好啊,反正挺容易的。」


    露克芮劄從窗戶下來,理所當然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喝茶。她以手指卷著自己的褐色髯發,同時抬頭望著準備茶水的朋友。


    「其實妳不需要這麽投入,隻要替他生小孩不就行了嗎?」


    「妳這句話是認真的嗎?況且我已經從這件事除名了。」


    「咦?」


    朋友聽見後頓時愣住,於是緹娜夏向她說起關於蜜菈莉絲的事情。說話期間,茶葉正好悶得差不多了,緹娜夏便開始倒茶。露克芮劄呆愣著傾聽這一連串經過,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一臉傻眼地看著緹娜夏。


    「什麽啊?不覺得很可疑嗎?如今都有妳在了,才出現那種人。」


    「姑且有人介紹嘛……而且她是個好孩子,我也有好好監視。」


    「要是有幕後黑手怎麽辦?」


    「對方露出狐狸尾巴的話,我會出手的。況且,如今半吊子的魔法師根本拿他沒轍。」


    這句話傳達出她對契約者的信賴,可是露克芮劄突然擺出厭惡的神情。


    「既然知道,妳就更應該管好他啊。」


    「管好?妳是說奧斯卡嗎?」


    「我可不樂見妳鍛煉出那種危險人物,還做出縱虎歸山這種事。」


    緹娜夏被說中痛楚,不禁發出微弱的呻吟。盡管沒有特別提及,但這名朋友似乎知道自己訓練過他。遭受白眼瞪視的緹娜夏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要緊,他不是那種會輕率使用力量的人。」


    「就算他再怎麽可靠,頂多才二十出頭吧。最好別把他拿來跟妳這種老練的人相比喔。」


    「我……老練嗎……?」


    「某種意義上,非常老練。」


    就算被這麽說,她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生氣。緹娜夏想不到怎麽回應,隻是將倒好茶的杯子放在露克芮劄麵前。純白的陶器中,盛滿淡紅色的澄澈液體。茶水彌漫出清爽的香氣,露克芮劄笑容滿麵地啜飲一口。


    「我真的很喜歡喝妳泡的茶呢。」


    「謝謝。」


    緹娜夏也在椅子上坐下後,舉止不端莊地雙肘靠在桌上,兩手托著下巴。她重新思考起契約者所背負的問題,審視現狀。


    「不過,我認為能增加選項是件好事。尤其是結婚對象,妳不認為能夠選擇會比較好嗎?隻有我能選的話,實在令人有些同情。」


    「妳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並不帶有一絲開玩笑的成分。」


    聽到緹娜夏一本正經地這麽說,露克芮劄不由得抱住頭。


    ──想必她真的沒有察覺到吧?


    奧斯卡對她的態度,不像其他人基於恐懼、也不像雷基烏斯那樣懷抱著崇拜與憧憬之情,而是將她視為一名存在於眼前的人類。然而,緹娜夏對此毫無所覺。


    如果她認為自己的價值隻在於那股力量與技術;如果她認為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會受到重視,那她實在太不了解自己了。


    露克芮劄本想具體地言明這點,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取而代之地,她向眼前的友人提出更為本質的忠告。


    「妳要好好記清楚。妳是魔女,但更重要的是妳還是個人類。」


    緹娜夏沒有回答這句話,隻是露出羞赧的表情。


    露克芮劄回去之後,緹娜夏再次集中精神投入在解析當中。立特拉向她搭話好幾次後,她才總算抬起頭,俯視站在眼前的使魔。


    「怎麽了?」


    「所以說,有挑戰者出現了。」


    緹娜夏聽到報告後皺起眉頭。


    「入口應該關起來了啊?」


    「挑戰者似乎用轉移陣來的,是奧斯卡大人。」


    「咦?」


    魔女驚愕之下,差點把解析中的紋樣損毀,連忙施展固定之術。


    「機關停住了?」


    「有在運作。可是……」


    「緹娜夏!」


    隨著粗暴的開門聲傳來,契約者踏入室內。緹娜夏以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迎接他。


    「唔哇……」


    「妳那是什麽反應啊?」


    「你同時刷新了最少人數紀錄與最短時間紀錄呢……完全超越了人類的領域。」


    「那種事根本不重要。」


    奧斯卡將劍收進劍鞘後,像是對待幼兒那樣、卻又帶著幾分粗魯地抱起身材嬌小的魔女。


    他抬頭看著緹娜夏一臉茫然的瞳孔。


    「妳為什麽都不來了?」


    「因為我很忙。」


    魔女朝擺在旁邊的水盆瞥了一眼,奧斯卡也跟著望了過去。


    被放置在台座的水盆上方,由紅線形成錯綜複雜的紋樣正隱約帶著光芒,浮在空中。奧斯卡比任何人都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但依舊以壓抑著焦躁的聲音回道:


    「應該不用著急吧。」


    「我想趁還辦得到的時候,先把事情處理好。」


    率直且平淡的回答,令奧斯卡感到非常遙遠。這道聲音就像是要劃分出漫長的歲月,以及魔女與人的界線。奧斯卡沒有發出歎息,而是閉起眼睛,將魔女從手臂上放了下來。看她有些步履蹣跚地站在地上,奧斯卡幫忙撐住她的手臂。


    「妳啊,最近怎麽感覺像是活膩了?」


    不論是鍛煉他還是進行解析,都仿佛在預示她所剩的時間不多。明明她以前時常會待在談話室看書,她的心境上究竟出了什麽樣的變化?緹娜夏閉上眼睛,露出微笑。


    「畢竟我實在活夠久了。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呢。」


    暗色的眼眸中沒有潛藏著一絲幽暗。奧斯卡對此稍稍感到安心,下意識地告訴自己她還待在身旁。


    「妳一不在,我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變得很想溜出城……」


    「你在說什麽啊?請你自重好嗎?」


    緹娜夏一如往常地以輕鬆的語氣叮囑,但一看到奧斯卡的表情後,便皺起眉頭。


    她想必察覺到,奧斯卡這番話並不是單純的玩笑,他如今正受到無法抹滅的焦躁感折磨。她稍稍浮上空中,讓自己的視線與奧斯卡持平。


    「你應該要好好體諒令尊的心情,他可是很替你著想的喔。」


    「但著眼點不好。」


    「那也一樣。他認為魔女的詛咒波及到你,是自己的責任。如果為此導致你陷入必須娶魔女為妻的窘境,根本是本末倒置。我認為,令尊應該是不想讓你再跟魔女扯上關係了。」


    「我和老爸不同,妳也和沉默魔女不同。」


    「奧斯卡……」


    魔女責備的聲音,令奧斯卡感到必須做出讓步。他意識到這點後,讓腦袋冷靜下來。


    暗色的眼眸近距離地正視著他。那是稀有女性所擁有的眼神。


    「我明白了,抱歉。」


    奧斯卡承認錯誤後,魔女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她降落到地麵,指著水盆。


    「再一陣子就能解析完畢了。到時候我會回到你的身邊,要是你想娶蜜菈莉絲以外的人,可以隨時告訴我。我保證你至少會擁有這種程度上的自由。」


    「妳說再一陣子就結束,解析進展得那麽快嗎?」


    「因為我很努力在解析上啊。」


    她把手放在水盆上方,紋樣開始緩緩回轉。奧斯卡越過魔女的頭,窺視著令人不舒服、卻很細膩的紋樣。


    「妳怎麽看待蜜菈莉絲?」


    「我認為她是個坦率的好孩子喔。為了以防萬一,我姑且有派使魔監視。請你不用在意這些,我會處理的。」


    「妳平常分明一直嘮叨我要注意。」


    「你在說什麽啊?請你至少要相信我啊。」


    這番溫柔的話,卻反映出她對自己沒有執著。奧斯卡感覺這樣的守護者有些可恨。


    不過還有時間,沒必要這麽著急。他不可思議地抱有這樣的自信。緹娜夏舉起雙手,向其追加詠唱。經過一段時間後,她喘了口氣,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複雜的紋樣。緹娜夏輕聲歎了口氣。


    「我接下來說的玩笑話,還請你幫我保密哦。」


    「怎麽了?」


    「其實,沉默魔女施加在你們身上的這個『祝福』……我覺得真的很美。她將複雜且細膩的構成漂亮地編織出來,沒有一絲多餘的存在,實在教人歎為觀止。」


    「是這樣嗎?」


    仔細一看,將近二十道圓環及跟隨在旁的線所構成的紋樣,確實宛如一件藝術品。奧斯卡從沒用這種角度看過自己的詛咒,不禁對複雜的構成看得入迷。此時,一旁的魔女輕輕搖頭。


    「看到這個,我才體會到愛情與憎惡是一體兩麵。讓我感到……非常害怕。


    」


    「害怕……?」


    奧斯卡無法理解她這番話的意思,陷入沉默。


    ──什麽是愛情?什麽是憎惡?她又在害怕著什麽?


    但是就算問了,想必她也不願回答吧。於是奧斯卡從她的身後伸出雙手,環抱住顯得不安的魔女。他將下巴靠在嬌小的頭上,窺視著她白皙的容貌,隻見她露出了一抹淺笑。


    「妳有空的話,就幫我煮個晚餐吧。」


    「好好好。」


    她以溫暖的手回應了他。


    ※


    那是個持續好幾日陰天後,難得可以從雲隙間看到陽光的日子。


    話雖如此,對於坐在中庭的椅子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煩惱著的亞爾斯來說,這樣的天氣與他毫無關係。他隻是一臉鬱悶地蹺著腳。


    他這幾天抱持著不安的心情備受煎熬,卻始終找不到人商量。畢竟這件事沒辦法和他平常交談的對象美蕾蒂娜提起,他又找不到想要與之商量的那個人。因此,他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幹脆告訴別人。


    亞爾斯一邊將手指扳得哢哢作響,一邊沉思著。就在此時,他發現視野上方隱約出現紅色的物體,於是抬頭一看。隻見一隻小型的龍飛過,嘴裏貌似叼著一個由紙包起的物體。


    他站起身正要呼喚牠的名字時,一道女子的聲音叫出了他心中所想的名字。


    「那克!」


    那嗓音有如短笛,聲音非常響亮。龍聽到主人的呼喊後,微微甩頭回應。黑發魔女從麵向中庭的上層走廊輕飄飄地落下。亞爾斯一看到那道身影,便忍不住大喊道:


    「緹娜夏小姐!」


    突然聽到有人從旁邊大喊自己的名字,令緹娜夏嚇了一跳,轉頭望向亞爾斯所在的方向。


    「怎、怎麽了?」


    「我找妳好久了,但一直沒看到人……」


    「抱、抱歉。」


    緹娜夏一降落到地麵,便在亞爾斯麵前站好;那克則是停在她的肩上。


    「出了什麽事嗎?」


    亞爾斯不發一語地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離建築物有些距離的樹蔭底下。而那克將紙包落在主人手裏後,就緩緩飛走了。目送牠離開後,亞爾斯小聲地開啟話題。


    「其實是關於蜜菈莉絲的事情……我查過艾塔德大人的遺物,但找不到任何與她有關聯的東西。雖說她的確是由艾塔德大人直接介紹給我認識,但我從來沒聽說過大人有遠親。當我開始介意起這件事時,艾塔德大人就病倒了,所以後來一直沒辦法查證……」


    蜜菈莉絲本身是個沒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的平凡少女,隻是她的出身並不透明。盡管如此,由於有重臣艾塔德背書,眾人對此都絕口不提。而今艾塔德已經過世,疑問依舊沒有解開。不論她是否會成為王妃,亞爾斯還是想要得到明確的答案。


    緹娜夏一臉嚴肅地聽著這件事。聽完後,她低聲沉吟半晌,接著難以啟齒地開口:


    「老實說,因為奧斯卡感覺會對此很有意見,所以我一直瞞著這件事。但我一來到這座城後,其實就馬上以整塊大陸為目標,調查是否有女性能成為他的妻子……而當時的結果,並沒有魔女以外的對象。」


    「應該是因為當時擁有那股力量的人,是蜜菈莉絲的祖母吧?」


    「我沒有將年齡高的人排除在外,否則魔女會先被剔除。盡管如此,依舊沒有女性像現在的她這樣,擁有如此龐大的魔力,所以我有些在意。」


    「妳有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嗎?」


    「沒有。畢竟機會難得,我認為不要讓奧斯卡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比較妥當。」


    亞爾斯不禁仰頭望天。應該說她意外地在某些方麵很遲鈍呢?還是該說她不開竅才好?他認為這位美麗魔女不必要的體貼,反而讓狀況變得更加複雜。


    然而,緹娜夏不明白亞爾斯如今的心情,環起雙臂陷入沉思。


    「還有,若她真的是基於某種目的而來,目前也不知道她的目標究竟是法爾薩斯王家,還是打算將我從這裏支開。要是能知道她的目的,就有辦法應對了。」


    「啊──原來如此。」


    亞爾斯回想起大約兩個月前,那名來自庫斯克爾的使者。假如幕後黑手是他們,隻要讓緹娜夏遠離法爾薩斯,王家就對他們沒用了才對。


    她到底有什麽目的──亞爾斯再次沉思。此時,他不經意地注意到一名少女正站在麵對中庭的柱子後麵。對方或許是不清楚亞爾斯已經看見自己,愣愣地眺望著中庭。他以餘光確認後,朝魔女露出猶如壞小孩般的笑容。


    「緹娜夏小姐,我有個好方法。」


    「嗯?」


    「我們就用這個方法,揪出她的目標到底是妳還是殿下吧。」


    亞爾斯這麽說完,便將手繞到緹娜夏的腰間,將她苗條的身軀摟向自己,另一隻手則將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她一瞬間驚訝得瞪大雙眼,但似乎馬上理解了他的意圖,露出苦笑並閉上眼睛,將白皙的雙手環到他的脖子後麵。


    亞爾斯緩緩將臉湊近她猶如光滑陶器的臉頰。要是從建築物中看過來,應該會認為他們在接吻。確認站在柱子後方的少女慌慌張張離去的氣息後,他便鬆開手臂。往前一看,隻見緹娜夏輕聲笑了出來。


    「你人真壞啊。」


    「反正我也占到便宜,一石二鳥。」


    亞爾斯如此說完,看著她眨了一下眼睛。亞爾斯經過確認,明白站在柱子後麵的少女是蜜菈莉絲,監視著她的緹娜夏也很清楚。他們在雙方知情下互相配合,刻意做出讓少女會誤以為兩人是情侶的行為。如果她的目標是奧斯卡,想必之後不會采取行動;相對地,若緹娜夏才是她的目標,那麽對於法爾薩斯的將軍是她戀人的這件事,她那邊的人肯定會想出什麽對策。


    亞爾斯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要是這麽一來能搞清楚就好了。」


    「有鋌而走險的價值嗎?」


    魔女像是個孩子般,臉上露出惡作劇的笑容。見她明顯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亞爾斯縮了縮頭。


    「要是被殿下發現,我應該會被殺吧……」


    「被美蕾蒂娜發現就沒關係嗎?」


    「…………」


    亞爾斯頓時沉默不語。魔女見狀竊笑出聲,同時浮上天空。她將嘴巴湊向男人耳邊。


    「要是查明了什麽,我會告訴你的。」


    「拜托了。」


    她就這樣消失在空中。困擾著自己內心的不安因素消失後,亞爾斯鬆了口氣,以豁然開朗的心情前往訓練場。


    ──他絲毫沒有察覺,有名人物從三樓走廊看到了這一切。


    「亞爾斯!你跑去哪裏了啊?」


    美蕾蒂娜站在通往訓練場的走廊入口外,似乎正在等著自己的青梅竹馬。她一看到亞爾斯,立刻用力將擦劍用的布朝他扔了過去。亞爾斯單手接住,回道:


    「抱歉、抱歉,我馬上去訓練。」


    「殿下在等你喔。你做了什麽嗎?」


    「咦……」


    「他看起來心情特別不好,你會被他狠操一頓哦。」


    亞爾斯在一瞬間完全理解了,他感覺血液迅速自臉龐褪去。


    這下搞不好真的會死……他如此心想的同時,被一無所知的青梅竹馬拖往訓練場。


    ※


    緹娜夏原本在自己的房間進行解析,收到奧斯卡的傳喚後,如今正站在他的房門前。她本打算一如往常地從窗戶進入,但既然奧斯卡已經有實質上的未婚妻蜜菈莉絲,她最好還是別做出那樣的舉動。於是她從走廊這邊正常地敲門,裏麵立刻傳出回應。


    「奧斯卡,找我有事嗎?」


    緹娜夏歪著頭走進室內,站在窗邊的男子無言地向她招手。魔女沒有任何防備,就像平常一樣站到他的身旁。奧斯卡麵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妳今天做了什麽?」


    「和平常一樣,進行解析然後聽使魔報告。啊啊……我還拜托那克去幫我辦事。露克芮劄給了我稀有的茶葉,待會兒再泡給你喝吧。」


    緹娜夏愉悅地笑道,然後抬頭看向契約者,結果發現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奧斯卡?你怎麽了?」


    魔女伸手觸碰他的臉,並試圖浮上空中。然而,奧斯卡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將人拉了過來。緹娜夏在空中失去平衡,直接撞上男子的身體。


    「等、等等,怎麽了啊?真是的。」


    此時,響亮的金屬聲響起。緹娜夏望向自己被抓住的手,發現手腕被裝上了較寬的銀色手環。她一瞬間感到疑惑,但立刻察覺到他的意


    圖。


    「這、這個,該不會是……」


    「這是與阿卡西亞一同傳承下來的封飾賽克達,兩者的材質似乎相同呢。」


    緹娜夏試圖將魔力聚集在手上,魔力卻一直無法成形而四散,不能編織構成。她對這個效果,以及竟然有這種東西存在於世上,感到顫栗不已。


    「奧斯卡!」


    她抬起頭,正要譴責這不明就裏的行為,卻在看到男子的眼神後僵住了。他明顯散發出一股怒氣,緹娜夏從來沒看過他露出這樣的眼神。


    ──她自從成為魔女以來,第一次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奧斯卡見她僵住不動,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瞪視著那雙暗色的眼眸。


    「雖然我想妳隻是不明白罷了,但沒想到會遲鈍到這種程度。我原本打算耐心等待,可是我的忍受也有極限。」


    「奧斯卡……?」


    緹娜夏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想別開視線,但臉被固定住而無法辦到。她臉色蒼白,腦袋一陣暈眩。男子低沉的聲音傳遍全身。


    「緹娜夏,我不是打算將妳讓給其他男人,才帶妳回來的。」


    魔女聽到這句話,總算理解了狀況。當時,他恐怕也在某處目擊了那一幕。


    緹娜夏打算開口辯解,奧斯卡卻早一步抱起她的身體。


    他以冰冷的眼神瞥了魔女一眼,這股視線令緹娜夏為之凍結。她抬頭望著抱起自己往前走的男子,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抱起自己的手、被人移動的身體。讓她憶起遙遠往昔中,一段無可挽回的記憶。


    她無法順暢地呼吸,恐懼支配了整個身體。


    「……奧斯卡……住手……放我下來……」


    她低喃著懇求對方,卻遭到他的無視。奧斯卡讓她躺到床上,以自己的手束縛她的手。她像個年幼孩童般,因恐懼而不住顫抖。奧斯卡在她耳邊喃喃低語:


    「妳什麽都不懂。既然妳那麽不懂事,就由我來好好教妳,直到妳切身理解吧。」


    奧斯卡抬起頭,發現她的臉色猶如死人般蒼白,暗色的瞳孔失焦,隻是瞪視著虛空、瑟瑟發抖。他小聲地歎了口氣,輕輕拍打白皙的臉頰。然而她像是沒注意到般,依舊僵住不動。


    「……住手……不要……」


    「緹娜夏?」


    她的樣子不對勁。奧斯卡把手伸向魔女背後,打算扶起她的上半身。


    然而,他的手被甩開了。


    桌上的水壺應聲碎裂。在形成構成之前的一股魔力無法壓抑,開始在房裏卷起漩渦。


    不妙──奧斯卡才剛這麽想,她便掙紮身體從他手上逃開。緹娜夏趴在床上,然後以瘦弱的雙手撐起身體,轉頭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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