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蕾莉亞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男子用手摸著她的額頭。


    「真是的,不要隨便解開封印啊。還擅自從宅邸裏跑出來,真是拿你沒辦法。」


    「還是不因為你一直不回來……」


    「我很強的。」


    力量從碰觸的手上注入她。大概是察覺到自己的力量被再次封印,奧蕾莉亞露出了苦笑。她的表情隨即變得有些暗淡,奧蕾莉亞睜開藍灰色的眼鏡,抬頭看向特拉維斯。


    「你真的差點殺了緹娜夏大人嗎?」


    「從那個男人那裏聽來的?」


    特拉維斯略顯厭煩地揮了揮手。


    「別在意,這是我的問題,你不用糾結。」


    「我會在意的,請你說實話……」


    她率直的眼神從初次相遇開始就沒有任何變化。如同自己驕傲靈魂的象征,少女一如既往地溫柔地挺直背脊凝視他。


    長時間的交往讓他理解到這種時候她是絕不讓步的。特拉維斯撓了撓頭。


    「啊,嘛,是真的。」


    「……是嘛。」


    還以為她會像烈火般發怒,但奧蕾莉亞隻說了這些。


    特拉維斯皺了皺眉。


    「怎麽了,有話就說吧。」


    「我有很多話想說,譬如你為什麽幫助我,你還會陪著我多久,我一直都很在意這些事——但其實這些事怎樣都好。」


    奧蕾莉亞停頓了一會兒,站起身瞪著男人的臉。


    「我很清楚你是怎樣的存在,也了解你冷漠的性格。但是,如果你今後還準備和我一起生活,就不要再做壞事了!請遵循人類的做法!這樣的話,我也願意背負起你一半的罪孽!」


    藍灰色的嚴重閃耀著她的意誌。她的眼睛凝視著過去,也凝視著他。


    特拉維斯呆愣地反問。


    「你……這些話是當真的嗎?」


    「不當真怎麽說得出來!你以為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完全出乎預料的少女的話語讓男人屏住了呼吸。


    她以為他們倆之間經曆了多少不同的歲月?她怎麽可能了解他。即使隻有一半,也不是她背負得了的。


    ——簡直是小孩子的傻話。太蠢了。


    但他卻發現自己想要抱緊這句話不放。


    他想得到她的那份強大。即便殺了她也想得到她的心。他真的這樣想過。


    真正愚蠢的其實並非她,而是自己。他才是真的完全不了解人類。


    他傷害想要觸碰自己的人,僅因興趣而讓別人墮落。雖然明白這些,他還是會為了自己的樂趣而接觸人類。


    她一定不知道,握緊他的手究竟意味著什麽。


    特拉維斯消除了臉上的表情,低聲說道。


    「你傻嗎……會變得不幸哦。」


    這句話裏沒有了平時的戲弄和餘裕。隻有像無邊夜晚一樣的無盡孤獨。


    奧蕾莉亞注意到了這種空虛,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少女的眼神絲毫沒有動搖,仍舊筆直射向特拉維斯。她開口說道。


    「究竟會幸福還是不幸,我並不知曉。但隻要你願意,我會陪你到地獄的盡頭。」


    沒有迷茫的聲音,痛快淋漓的內容。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一個都沒有。


    魔族之王死盯著少女。奧蕾莉亞揚了揚形狀優美的眉毛。


    「什麽呀,有話就說吧。」


    「沒有……好吧。等你長大了再說。」


    「什麽?」


    特拉維斯沒有回答她,隻是笑了笑。


    他不知道今後還能在一起多久,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或許他們中的某一方遲早會變得不想再繼續一起。


    但即便如此,即使在那之後他們會分開——他也確實被她剛才的話語拯救了。


    特拉維斯這時決定,到時候隻會告訴她這件事。


    為了在遙遠未來會懷念的,今天。


    ※


    到了晚上,雨不知不覺就停了。


    殘留在空中的雲朵飛快得飄過。雲朵的縫隙中,偶爾會漏下月亮的白色光芒。


    慘痛的一天過後,緹娜夏回到了鐸洱達爾,匆忙完成公務,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洗完澡準備把頭發弄幹的時候,外麵已經完全是夜晚了。


    緹娜夏趴在桌上深深歎了口氣。


    「啊——……好累……」


    由於白天那件事而產生的負麵情緒已經基本退去,但她還沒法使用魔法。和掉進無言之湖那次不同,這次她沒有吐出喝下去的湖水。至少在日期改變前的這兩個小時裏,她應該仍舊無法編織構成。緹娜夏回想起忙碌的一天……滿臉通紅地抱住了頭。


    「太,太羞恥了……!真的是!」


    在返照發生時她被注入了巨大的力量,還因與費徳菈的感情同步而暴走了。


    然後她說了非常多亂七八糟的話。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哪些才是自己的真心。


    『別離開我,愛我。』


    這完全是小孩子的情感。而把這些都傾瀉到他身上,讓她越發害羞。


    但奧斯卡隻是苦笑著接受了那樣的她。


    「晚點一定要好好道歉……」???????????????


    她咽下了歎息。這時,有人在外麵輕輕敲了下門。


    「誰呀?」


    「緹娜夏大人,有客人。」


    聽到精靈明快的聲音,緹娜夏來到門前。她毫無警戒地打開門鎖,然後僵在了原地。


    帶著惡作劇的表情站在米拉身前的人,是她的未婚夫。


    「嘎呀啊啊啊啊!為什麽!?這裏明明是鐸洱達爾!」


    「你這反應真不錯。真是的,虧你在我因為工作稍微離開的時候醒過來,沒想到竟然就跑了……好了,接下來是說教的時間。」


    「好痛好痛好痛。」


    奧斯卡捏著她的臉頰把她拉進了房間。米拉翩然揮了揮手,關上了門。她無情的行為讓女王淚眼汪汪。


    「好,好過分的突然襲擊……」


    「你是想蒙混過去嗎?我會讓你全部講清楚的。」


    「嗚嗚嗚嗚嗚。」


    她並不是要蒙混過去,隻是想推遲一下自己被罵的時點。


    但是看他的表情,現在應該就是極限了。


    緹娜夏捂住疼痛的臉頰首先道了歉,然後開始講述到今天的戰鬥為止發生的事情。雖然她還想瞞下幾件事,但每次想要避開時都被直覺很好的奧斯卡察覺,最終幾乎全都說出來了。


    不知被他捏了幾次臉,奄奄一息的緹娜夏趴在桌子上。奧斯卡坐在對麵看著她,露出了打從心底吃驚的表情開口說道。


    「你傻嗎?到底有什麽必要為了他的要求賭上性命?」


    「不是,畢竟在差點被殺前讓我活了下來……而且他還答應今後不會侵犯兩國,就他來說這個條件已經很好了。」


    「如果真想讓他不會侵犯兩國的話,我去殺了他就好。」


    「請等……一下……」


    她還以為兩人最後都合作了,關係應該稍微緩和一些,但好像完全不是這樣。緹娜夏抱著頭站起身。


    「唔——你想喝點什麽嘛?我這兒有酒的。」


    「你是為了自己喝準備的嗎?」


    「不是,隻是觀賞用的,因為顏色很漂亮。」


    她指了指後麵的櫃子,裏麵放著琥珀色、金色、紅色的各種酒瓶。奧斯卡越過她的肩膀望著那些看起來全都沒開封的酒瓶,點了點頭。


    「那就左邊第二個琥珀色的那瓶。」


    「好的。你要加什麽東西麽?還是直接喝?」


    「隻加冰塊就行。」


    平時用自己的魔法來取就好,但現在她什麽也做不了。緹娜夏從房間探出頭去,讓等在外麵的米拉給她拿了冰塊。正當她費勁心思想要打開酒瓶時,奧斯卡從旁邊把它拿起,拔出了塞子。


    「沒,沒有魔法真的什麽也做不了啊,我……」


    「這很正常好吧。反正我也不在意,不如你幹脆一直喝湖水好了。」


    「那,那個有點……」


    緹娜夏十分泄氣,奧斯卡自己把酒倒進杯子,抱怨起來。


    「話說回來,你為什麽要主動接下這件麻煩事?稍微躲一躲啊。」


    「因為特拉維斯的確對我有恩,畢竟告訴我可以使用魔法睡眠的人就是他。」


    奧斯卡睜大了眼睛,看到他的表情,緹娜夏不由苦笑。


    「其實我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沒想過可以去見你……畢竟生存的時代完全不同,也沒有任何確證。但特拉維斯卻對我說『別消沉,去追他。』而且他還很有信心的樣子。現在想來,他應該是知道艾特利亞的吧……」


    暗色的眼睛低伏著,一瞬間露出了遙望遠方的神情。


    這是他們剛相遇時經常會看到的眼神,一種讓人感受到孤獨和鄉愁的表情。


    但當她再次抬眼看向奧斯卡時,眼中已經沒有了傷感的神色。


    「但這樣也算兩清了,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這樣啊。」


    奧斯卡眯起眼睛。


    人與人的相遇很多都建立在偶然之上。


    但是在這之中,他們倆的相遇應該可以說是在搖擺不定的命運盡頭產生的奇跡。


    如果她小時候沒有遇到自己,究竟會變成怎樣呢?思考到這一點,奧斯卡不由訝異地歪了歪頭。


    「為什麽我會去救小時候的你?」


    「欸?」


    「不是,我究竟是為了什麽穿越了整整四百年?偶然?」


    聽到現在才被提出來的這個問題,緹娜夏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她略顯不好意思地開口說道。


    「因為曾經的我在這個時代是你的妻子。」


    「……啊?」


    「嗚嗚……就知道你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我才一直不想說的。」


    奧斯卡不由為之啞然,他一時間還沒能消化聽到的內容。他隔著桌子伸出手,挽起麵露苦色的未婚妻的頭發。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結婚?」


    「我怎麽知道!因為你對女人的口味太奇怪!?」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時代不同吧。」


    他們出生的時代不同,現在的她是因為追尋奧斯卡而來到了這裏。那在被改竄前的曆史裏,兩個人又是為什麽會結婚的呢?


    緹娜夏抱起胳膊皺眉。


    「我以前也問過你這個問題,然而你沒告訴我。但因為你格外了解我,所以我覺得應該不是騙人的。」


    「這還真是有些蹊蹺……我讓你到四百年後來了嗎?」


    「沒有,你對我說曆史已經被改竄,應該不會再見了。而且我也馬上要即位……你還讓我做個好女王。」


    她以略帶悲傷的表情微笑著。???????????????


    她的目光中混雜了深刻的愛戀與喪失感,看向遙遠過去中的另一個他。正是這份感情支撐起小時候的她,讓她穿越時間存在於此。


    與緹娜夏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奧斯卡皺起了臉。


    「這算啥?那樣下去如果你沒退位的話不就真的見不到了嗎?說話要考慮周全一些啊。」


    「這些話請對自己說!」


    緹娜夏這麽喊完,筋疲力盡地趴在了桌子上。他凝視著抱著頭的她。


    ——真是積累了無數偶然才誕生的相遇。


    沒有任何錯失真的太好了。他這樣想著,用真摯的視線看著她,注意到他的視線,緹娜夏微笑起來。她從椅子上起身,來到他身邊。


    奧斯卡放下酒杯,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中間。


    「嘛,反正的確會成為我的妻子,所以從結果來看也沒問題?另外這種事要一開始就說出來吧。」


    「才不要。剛見麵的人突然說『我是會成為你妻子的人』,不就隻是個單純的怪人嘛……實際上我小時候也懷疑過你正不正常。」


    「我那麽說了嗎……」


    那確實會顯得很奇怪。


    過去的他畢竟非常熟悉曾經身為自己妻子的她,但與之不同的是,如果要隻是被他救了一命的緹娜夏也這麽對現在的自己說這些話,還真的有點太難了。搞不好他們離結婚會比現在更遠。


    奧斯卡梳理著她長長的黑發,把臉埋了進去,可以微微聞到一股花香。


    她的這股香味,柔軟的肢體,還有深淵般的雙眸都讓他沉溺地無法自拔。


    他陶然地抱緊她窈窕的身軀,但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抬起頭。


    「緹娜夏,你知道內部者是什麽意思嗎?」


    「內部者?是指在裏麵的人嗎?」


    「是吧……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奧斯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緹娜夏失去意識後,特拉維斯問他是怎麽做到的。奧斯卡告訴他「讓她喝了可以封印魔力的湖水。」,魔族之王卻回應道「啊,內部者的湖。」。


    當時他並沒有在意,但在他們離開後,奧斯卡才想起以前也曾經在哪裏聽到過「內部者」這個詞,這讓他有些在意。但他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在哪裏聽到的。


    緹娜夏似乎也完全搞不明白,隻是睜圓了黑色的雙眼望著他。摸了摸她的頭,奧斯卡做出結論。


    「沒關係,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有機會的話我會問問特拉維斯的。」


    「不行,不許你再見他。」


    「關,關係好差……」


    緹娜夏喪氣地垂下頭,這也沒辦法。如果他們關係很好,也感覺不太好。


    輕輕歎了口氣,她回頭看向男人。這時她黑色的雙眼微微睜大了一些。


    「啊,湖水的效果消失了?」


    她張開手,開始編織構成。確認著漂亮顯現的構成,緹娜夏點了點頭。


    「看來沒問題了。」


    「能用魔法了?」


    「是的,能用了。」


    「那這個給你,有空的時候把構成重新做一下就好。」


    奧斯卡取下左手上的戒指交給了她。緹娜夏幹笑了一聲握緊戒指。


    她完全沒想到戒指的初次使用對象竟然會是自己。不過這也證實了戒指對身處暴走狀態的她也有效果,往積極一麵想,正因為有這枚戒指才能更早解決問題。


    「我現在就重新封入構成,畢竟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麽。」


    緹娜夏說完,便開始了詠唱,經過大約五分鍾的漫長詠唱,她再次將構成封入戒指,把它交還給奧斯卡。


    「不好意思。」


    「不用,畢竟是我害你用的……」


    奧斯卡吻了吻露出苦澀微笑的她的額頭。她撒嬌似的眯起了眼睛,奧斯卡摸了摸她的頭,扶著她一起站了起來。


    「那我也該回去了。你也很累了,好好睡吧。」


    「欸?你要回去的嗎?」


    她的雙眼如少女般純潔。奧斯卡半睜著眼,看向完全沒有明白自己問題意義的女人。


    但他隨即露出微笑,吻了她。


    「如果我不來露個臉,你馬上就會感到不安的。所以我隻是來看看你。」


    因為擔心不能使用魔法的她所以才來這裏,他並不會這樣說。因為思念著她與這是一樣的。緹娜夏肯定也明白這一點。她瞪了他一眼,靦腆地開心笑著。


    「我喜歡你,那些討厭你的話都是騙人的。」


    「我知道。」


    因此,為了在今後的未來裏能夠一起走下去——


    兩人走在各自的道路上,牽起了對方的手。


    ※


    他們還不曾知曉,逐漸侵蝕著國家的那個魔法,以及那個意誌。


    種子已被暗中播下。


    它們隻是非常微小的存在。它們不為人知地安穩休憩著,緩緩紮根。


    它們的根係終會遍布地下,嫩芽也將露出地麵。


    這一切都像夢境般朦朧,然後緩慢地推進。


    當這些花朵鮮豔盛開之時,人們才會察覺已經遲了一步。


    這便是最後的變革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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