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李月馳就吃完了,他把飯盒丟進垃圾桶,從兜裏掏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抬腿向唐蘅走來:“走吧,唐老師。”唐蘅點頭,和李月馳走出後廚,來到廠區裏。耳後還貼著李月馳給的暈車貼,唐蘅覺得自己隻是禮尚往來:“你有急事?有的話,你可以先去忙你的。”“沒有。”“哦……看你吃飯吃得急。”李月馳平靜道:“在裏麵都是這麽吃飯的。”唐蘅覺得臉上像被無端抽了一巴掌。這痛感比昨晚聽李月馳說“裏麵沒得抽”時更劇烈,像宿醉的早晨,積累了一夜的頭痛洶湧而至。可能是因為,中午那八菜兩湯裏,有一盆小龍蝦。六年前他們在武漢,晚上樂隊演出結束之後,經常去萬鬆園吃紅燜小龍蝦。他在,蔣亞在,安芸在,當然李月馳這個編外成員也在。他懶得動手剝蝦,總是叫李月馳代勞,而李月馳從不拒絕。他雙手捏著紅通通的蝦子,耐心地掐頭、去尾、剔出蝦鉗裏的肉絲,神情那麽專注,像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李月馳說:“你想去哪?”唐蘅收回思緒,低聲道:“隨便走走吧。”第4章 加個微信吧?唐蘅說“隨便走走”,李月馳當真就帶他隨便走了走,兩人繞過廠房,來到食品廠邊緣的圍牆下,沿著牆根緩慢地踱步。李月馳走在唐蘅前麵,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半步的距離,就在唐蘅準備沒話找話問點什麽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你們在這待多久?”唐蘅說:“十天左右。”李月馳點點頭,沒說別的。他一直背對著唐蘅,渾身流露出拒絕交談的冷淡。唐蘅想再找個話題,隨便什麽,哪怕聊聊這家食品廠的效益——但是忽然之間,又覺得自己這樣很沒意思。他和李月馳在這裏重逢是意外,而李月馳被廠裏的領導叫來和他套近乎,大概也很不情願,說白了,是他連累李月馳。“算了,”唐蘅低聲說,“回去吧,估計他們也快吃完了。”“嗯。”李月馳總算轉過身來,仍舊繃著嘴唇,臉上沒有表情。兩人很快來到食堂的正門,還未進去,已經聽到老黃和孫繼豪稱兄道弟的聲音,唐蘅忍不住停下腳步,問道:“那盒暈車貼多少錢?”李月馳回以波瀾不驚的目光:“十四塊五毛。還有昨晚你喝的那瓶礦泉水,一塊。”唐蘅:“……暈車貼你從哪買的?”“藥店。”“哪家藥店?”“唐老師,”李月馳不耐煩地說,“您的問題怎麽這麽多?”唐蘅愣了一下:“過幾天我要去買暈車貼。”“用不著。”李月馳卻留下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率先推門進去了。下午的安排比上午緊湊,一行人走訪了三家食品廠,老黃和幾個小領導全程陪同,態度比上午還要熱情。唐蘅被他們簇擁著,既要觀察廠裏的情況,又要應付他們的奉承,隻覺時間過得飛快。待他們走出最後一家食品廠時,已經暮色四合,高海拔的雲朵輕薄如煙,悠悠散在橙紅色的天空中。他們被帶到一家兩層樓飯館,學生們在一樓吃自助,孫繼豪和唐蘅被邀請到二樓包間,也許是因為中午的事,這次老黃倒是很機靈地招呼起來:“誒,劉靜啊,你去把小李叫來。”“剛才還見他站在門口呢,您等等,我去找他。”老黃把兩本菜單遞給孫繼豪和唐蘅:“老師們看看吃什麽?這家飯館做我們這的特色菜,清燉山羊肉呀,羊肉粉呀,好吃得很,你們想吃啥點啥哈。”菜單是嶄新的,綢緞子封麵反射著幽幽的白光,唐蘅翻開第一頁,發現每一道菜品的後麵都沒有標價。他驀地想起臨行前徐主任叮囑過,和當地的人吃飯,一定不能吃昂貴食材,否則之後對方胡謅一個天價出來,他們就成了受賄。孫繼豪咳了一聲,把菜單放回桌上:“不著急,這不是人還沒到齊麽。”“小李馬上就過來,咱先點著呀。”老黃殷勤地說。唐蘅也放下菜單,力道有些大,“砰”地一聲響。然後他站起來,淡淡地說:“我去看看學生們。”老黃忙道:“誒,唐老師……”唐蘅沒理他,徑自拉開門出去了。學生們在一樓吃自助,唐蘅去溜達一圈,看見菜式雖然豐富,但也就是雞鴨魚肉之類,才略微放心了些。進來時他注意到飯店隔壁有家小超市,正想過去買包煙,就見一個高瘦的身影推開玻璃門,走進來。李月馳也看見唐蘅,停下腳步。“我去買煙,”唐蘅也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麽,“是黃董把你叫來的?”說完又覺得自己真是虛偽得沒勁,故意問這麽一句無非為了暗示不是自己把他叫來的,是黃董。可是黃董叫李月馳來,說到底也是因為他。李月馳點點頭:“那走吧。”唐蘅:“嗯?”“你不是買煙麽?”“……哦。”兩人走進隔壁的超市,收銀台旁便是放煙的玻璃櫃台,煙盒一隻挨著一隻,花花綠綠,琳琅滿目。唐蘅低頭選煙,黃鶴樓,鑽石,白沙……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麽多國產煙,在澳門時,教師公寓門口的便利店隻賣洋煙,他從來是胡亂買,胡亂抽。李月馳站在旁邊,不發一言。唐蘅的目光在黃果樹和紅塔山之間逡巡片刻,最後說:“老板,拿一盒中華。”“要得,六十五。”他對煙沒有偏好,隻是突然想起某一年的跨年夜,李月馳去買煙,他跟著,隨口說:“抽個貴的吧,學長,我請你——中華好不好抽?”李月馳扭頭衝他笑了笑,又帶一點不經意的生澀:“那個太貴了,還是紅塔山吧。”唐蘅接過煙和找零,心裏盤算著如何打開這個話頭——如果李月馳還抽煙的話,他希望他能抽一隻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