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應了……”唐蘅低聲說。“答應幫咱們?”“嗯……”“那……挺好。”“你帶房子鑰匙了嗎?”“啥?”蔣亞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你說虎泉的房子?”“對……”“帶是帶了……”“這兩天如果有空,我想去一趟。”“哎……”蔣亞的表情有些為難,“你確定麽?我怕你看了那些東西……”唐蘅淡聲說:“我沒事……”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撐得住撐不住可言?他們都已經沒有退路。昨晚,安芸送來了六年前由殯儀館開具的遺體火化證明。證明上寫著田小沁被火化的具體時間——也就是她跳樓的當天下午,她父母趕到武漢之前。這份證明原本由社會學院保管,唐蘅不知道安芸是怎麽拿到手的,隻見她臉頰微腫,大概被打過。“這個有用……”她把那份證明裝在信封裏,迅速遞給唐蘅,似乎不敢直視。“謝謝……”安芸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這次回來,武漢的變化真是太大了……”蔣亞輕聲感慨,“地鐵也多了,高樓也多了,不過珞喻路還是那麽爛……”“蔣亞……”想起拿錢安芸在茶舍說的話,唐蘅忍不住問,“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可恨?”“說什麽呢你!”“如果當初李月馳不是為了我……也許當時,就能……”也許當時就能懲罰唐國木,也許李月馳就不用坐牢,也許這些年安芸便不用背負痛苦和秘密。“你別亂想!”蔣亞驟然緊張起來,一把抓住唐蘅的肩膀,“這個事兒不是這麽想的好吧?如果當時李月馳沒有瞞著你,你他媽沒準早就崩潰了,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打個問號!”唐蘅慘淡一笑:“我在你眼裏這麽脆弱嗎?”“你說呢?你看看你這六年怎麽過的……你真的不能這樣想,唐蘅。別的不說,就說李月馳,當初他想保護你,又不想愧對小沁,所以才……他想保護你,你懂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怪你,真的……”蔣亞喃喃道,“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年輕人總是很容易被逼上絕路的。”他話音剛落,李月馳和田小輝走出露台。他們進房間時,唐蘅看見田小輝的眼睛紅通通的。唐蘅心想:他都知道了。田小輝擤了把鼻涕,端坐桌前,打開書包的拉鏈。他竟然帶了一遝卷子。三個大人愣怔片刻,蔣亞上前,拍拍田小輝的肩膀:“小輝,原來你是個學霸啊?”“我不算……”田小輝恢複了那副拘謹模樣,“老師留的作業太多了。”一天後,李月馳和王麗麗見麵,拿到了她簽字按指印的情況陳述書。三天後,付麗玲來到酒店,把一枚u盤交給唐蘅。她顯而易見地瘦了,黑眼圈掛在眼下,甚至來不及遮掩。彼時李月馳恰好和蔣亞出門辦事,但他換下的t恤和牛仔褲散落在床畔,而唐蘅的手表放在大床另一側。唐蘅沒打算再回避什麽。付麗玲的聲音近乎哀求:“你們真的想好了?別衝動,唐蘅,真的——你們遇到的阻力會比想象中大得多。”唐蘅說:“想好了……”付麗玲顫聲道:“這件事不隻是唐國木的問題,當年社會學院的那批領導全都得為此負責,換句話說,你們是在和整個漢陽大學作對……還有當年處理這件事的公安也要被牽連……你想過沒有,那女孩的父母當年就和學校達成和解了,你們現在隻找來個未成年的小孩……你們有多大把握?”唐蘅沉默半晌,忽然說起另一件事:“媽,你知道嗎,那兩三年我最難熬的時候,經常感覺隨時可以死掉。不是因為我很絕望或者很痛苦,那種感覺類似於……這個世界和我沒關係了,我活著,或者死了,都不影響什麽。有個老師建議我退學,他說我的世界觀已經不適合做社會學研究了。”“你從沒和我說——”“他說得有道理。如果一個人已經和這個世界沒關係了,怎麽能研究這個世界的運轉?”唐蘅盯著手心的鈦銀色u盤,兀自搖頭,“直到現在,我終於又回到這個世界裏了,其實感覺很糟糕。我知道我們可能在做無用功,可能改變不了什麽,可能還是在做很蠢的事……就像當年一樣。”“但是不隻為了給田小沁報仇,也不隻為了給李月馳報仇,我為我自己,也得繼續下去,因為——”“唐蘅!”付麗玲打斷他,仿佛知道他心意已決,而她不忍再聽下去,幾秒後,她低聲說,“我走了,需要幫忙的話……給我打電話。”“嗯……”付麗玲走到門口,又扭頭向唐蘅身後的雪白大床望了一眼。付麗玲問:“他對你好不好?”唐蘅答:“很好……”付麗玲快步離開了酒店。當天晚上,唐蘅、李月馳、蔣亞、安芸,四個大人帶著田小輝,回到蔣亞的舊居。大概是地段極佳的緣故,小區住戶仍然很多,曾經狹窄的人行道拓寬了,樓道裝上電子鎖。蔣亞先去物業補上六年的物業費和水電費,換來一枚小小的門禁卡。刷卡,上樓。蔣亞走在最前麵,他掏出鑰匙的時候聲音有些發顫:“媽的……我差點忘了我家在幾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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