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的事情,也不比小姐的歡顏更重要。」裴業看著她,笑意深邃,「業不願見小姐傷心失望。」


    對於這般突如其來、來勢洶洶的深情表白,她其實很淡定,鑒於這位仁兄有著「十七歲於街頭偶遇美貌賣紗女,一見傾心無法自拔,興匆匆拿出三千金要買她為自己一世紡紗,最後被人家潑了一整壺酒」,以及「二十一歲時拿著舉世難求、千金不換的李元名畫〈姑蘇柳〉去討初初相識的小倌歡心,然後兩人關在房內三日未出」等的剽悍記錄,這會兒對著才見過兩麵的自己剖心剖肺也就顯得不那麽難以理解了。


    比起他的一腔柔情,此刻更擾亂她心神的,是那個讓她始料未及的消息。


    瓊華樓的太祖禦書原來早已丟失,這麽多年來掛在那裏的,不過是被人調包的彷冒品。


    這真是一個驚天大秘密,她本以為既然秦繼拿走的禦書是假的,那麽真品便一定是被裴呈和沈翼他們合夥藏起來了,隻要禦書還在,總能想到辦法找出來,但若這禦書一開始便丟了,事情可就真的難辦了。


    裴業說禦書十年前已然不在瓊華樓,那麽它到底是在裴呈任上丟失的,還是更早?而今次他們之所以設下這個局,會不會就是發覺了這個秘密,索性在構陷姬騫的同時,找一個人來背下盜竊太祖禦書的黑鍋?若禦書並不是被他們藏起來,而是十幾年前就被人偷走,那麽想找回來根本就是癡人說夢,這回的困境也就成了徹底的死局,除了繳械認輸,好像便沒別的路可走了。


    可事情不該是這樣子。


    心頭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瘋狂叫囂,她卻始終抓不住確切的蹤跡,可是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忘了什麽。


    【第二十三章 故居尋秘】


    裴業離去之後許久,溫慕儀仍一個人在水閣內出神,瑤環偕瑜珥試探著想進來看看,剛挑開簾子就被她一臉的茫然呆滯生生嚇住,身為打小服侍她的貼身侍女,自然深知每當自家小姐露出這種表情,就表示她心中正掀起一層層海浪波濤、劈下一道道閃電驚雷,而這時候她腦中琢磨的問題都是她們無法理解的,譬如朝代興替、家族榮辱、如何助吳王殿下鬥倒太子以及上回那本精彩到死的《雪穀生死情》怎麽還不出新篇章,這回還似乎關係到太祖禦書,這對她們而言實在太過虛無飄渺的,還是不要插手管了,長公主隻吩咐她們兩個照顧好小姐的起居,這種出謀劃策的事情向來是餘傅母負責,搶人家的飯碗會傷感情。


    這麽想著,兩人對視一眼,有默契地站回原處,任由水閣內的小姐自己慢慢糾結。


    溫慕儀的腦子裏似乎卷過一場颶風,亂哄哄的一片塵囂,四周其實很安靜,甚至可以聽見碧湖上微風拂動蓮葉發出的簌簌聲,她閉著眼睛,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回憶這幾日的事情經過,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慢慢的,一些之前被忽略或者當時發覺、事後又被拋諸腦後的疑點果然接二連三地浮出水麵。


    不對,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有個地方不對勁。


    一個本該與這個故事沒有關聯的人卻處處遍布身影,一次次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不合時宜,卻又合情合理。


    突然,她想起那夜在鏡華閣,丁氏曾經說過那樣的話。


    呼吸彷佛一瞬間被攫住,溫慕儀覺得喘不過氣來,腦子卻逐漸清明。


    似一塊絲絹抹去鏡麵上的灰塵,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有了一個猜測,很大膽且近乎荒謬,可若是真的,謎團就解開了。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證實這個猜測。


    晃蕩著身子,她顫悠悠站起來,緩緩朝外麵走去。


    丁氏這一天的心情時憂時喜、七上八下,十分煎熬,白日裏剛聽說自家那個放誕不羈的侄兒竟當著吳王殿下和眾人的麵對溫大小姐無禮,搞得不歡而散,緊接著又從探子那裏得知溫大小姐於無人處掌摑了吳王,表情悲憤,大小姐含淚而去後便立刻在沉香水閣約見了裴業,兩人遣走了下人,關在裏麵不知說了些什麽,起先還聽得到幾聲輕笑,後來卻什麽聲響都沒了,裴業離去之後,溫大小姐又獨自在裏麵坐了很久,再出來時,神情竟有些失魂落魄,走出水閣後的第一句話便是要人去請吳王殿下過來。


    幽香襲人的內室,丁氏眉頭緊蹙,「你都聽真切了?」


    「奴婢聽得真真的。」婢子壓低聲音,開始講述方才聽到的內容——


    溫大小姐一回到沁園就轟走滿屋子服侍的人,隻留了那位餘傅母,待到無人時,抱住餘氏哭著道:「我都知道了、我什麽都知道了。傅母,他從頭到尾就是在騙我。」


    餘氏本還擔心隔牆有耳,但溫大小姐隻哭鬧不休,沒過多久,吳王殿下便來了,這回連餘氏都被轟出去,房間內隻留了他們兩個,有人覺得此舉不妥想勸一聲,卻被大小姐一頓訓斥嚇得不敢開口。


    吳王殿下的聲音聽來還算冷靜,先替溫大小姐斟了杯茶,讓她降降火氣,結果大小姐直接把茶杯砸了,劈麵喝問道:「你此次帶我出來到底為了什麽?」


    吳王殿下也有些惱了,「你早上打了我一巴掌不夠,現在還要來跟我鬧嗎?」


    溫大小姐更生氣了,「你還怪我,早上裴休元對我無禮時,怎不見你斥責他?」


    吳王殿下譏諷道:「裴休元?早上不是還叫人家裴業嗎?看來你們聊得確實很愉快。」


    溫大小姐道:「你這般陰陽怪氣的做什麽?我跟他清白得很。」


    吳王殿下冷哼,「我自然知道你跟他清白,區區一個裴休元怎入得了溫大小姐的眼?」


    溫大小姐質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會不知?」


    溫大小姐這回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從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吳王殿下問:「我從前說的什麽話?」


    溫大小姐聲音壓低了幾分,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委屈,「你從前說你喜歡我,隻是喜歡我這個人,不為別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知怎的,吳王殿下沉默許久才輕聲回了句,「自然是真的。」


    溫大小姐繼續問:「那你這回帶我出來,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姓溫、因為我是溫慕儀?」


    可這回不待吳王殿下回答,溫大小姐便立時厲聲斥道:「你不要想再騙我了,我也不要為了你繼續犯傻,你以為爹爹對你很滿意嗎?要不是看在……爹爹早就不樂意幫你了,你這個……你走,現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吳王殿下登時便發了怒,「我早知道你這些日子已動了別的心思,嫌我這裏廟小了是吧,行,你也不用再找藉口,你有了更好的去處,我自然不會攔著,這便騰出地方來,也算成全了我與大小姐的多年情份。」


    撂下這句話,他開門便走,溫大小姐追出去的時候滿眼是淚,院子裏的下人們個個都瞧見了。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婢子頓一頓才又道:「今日之事太過蹊蹺,吳王殿下與溫大小姐都不像是這般衝動的人,夫人,您看會不會有詐?」


    丁氏輕笑出聲,「哪裏蹊蹺了?我看一切都合情合理得很,沒想到今次竟是讓我歪打正著了,我原以為這兩人自小結親、青梅竹馬,關係好一些也屬正常,但要說情分有多深卻是不大可能,素日裏情深意重的樣子更像是做給旁人看的,可如今看來,他們居然真對彼此動了心思。


    「那晚鏡華閣雅宴,我本以為拿端儀皇後之榮來誘惑溫大小姐的效用最大,現在竟是後來談及吳王對她心思不純的話對她觸動更深,我之前暗中將夜宴的事放出去一些,以吳王的心智,不難猜到那晚溫大小姐聽到了些什麽,必然會生出猜疑,果不其然,他居然丟下了那麽重要的事跑到這裏,就為了見她一麵,可誰知竟碰上了休元這個魔星,有意無意地推波助瀾,搞得這對小情人嫌隙更深,再克製隱忍也難免會失態。」轉而又道:「休元這孩子,空有才名卻無心仕途,從來都隻會惹事闖禍,沒想到這次倒無意中幫了大忙了。」


    她沒有高興多久,一盞茶之後,有婢子進來傳話,說溫大小姐命人來向夫人請辭,準備明日一早便啟程返回聚城本家。


    丁氏挽留得十分賣力,奈何溫慕儀去意堅決,口稱離家多日,思母心切,隻想快些回去常伴慈母膝下。丁氏無奈,隻得隔日一大早帶著眾人於府門前為她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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