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春花動了起來,她跑到柴房的窗邊。柴房的窗戶和別處不一樣是兩層,裏邊想兩扇木門一樣閂著,外邊是糊著白紙的格子窗。


    春花用額頭去頂窗閂,想把窗子打開。可是窗閂比較小巧,額頭是圓的不那麽好使力。春花試著用鼻子去開,柔嫩的鼻子頂不動冷硬的木閂,太過用力鼻腔一陣酸澀,控製不住留下兩行淚。


    春花後退一步,胸脯一起一伏:絕不能認輸,少爺還在等著救命。


    她再次向前,額頭死死抵在窗板上,狠狠的用力把窗閂推過去。可是窗閂到那個檔口,使力也沒用,它們是平的。


    春花跑到窗閂尾巴哪裏,用嘴裏的布巾使勁摁往後拉。


    少爺,你等我,你一定等我,我一定會給你請來大夫。


    ‘哢噠’一聲窗戶終於開了,春花背過身拉開窗子,一腳踹壞外邊的格子窗。她沒時間一點點把那些斷掉的木茬踢平,隻能背著手拉一捆柴火,艱難的翻到窗外,再拉一捆過來墊腳。


    雙手被反綁,春花沒法子正常翻過窗戶,她站在柴火上頭朝下探出窗戶。柔軟的肚子死死抵在斷裂的木茬上,春花惦著腳尖,伸長脖子使勁去夠柴房外窗戶下的柴火捆。


    軟軟的肚子在木茬上艱難的左右挪動,春花一貫野性,因此也知道到什麽最危險。如果她頭朝下摔出去,一個不好扭了脖子,那恐怕會出大問題。


    再一點,再一點身體就能摔到窗外。雙腿繃的死直,腳尖和腳踝幾乎繃成一條直線,腳筋撕裂般疼痛。春花頭朝下小臉憋的通紅,忽然不再顧忌力氣身子向前一撲。


    天旋地轉‘啪’的一聲,春花仰麵朝天翻出窗戶,雙腿狠狠砸在地上。腿腳傳來的激痛,刹那間讓春花眼冒金星腦子一片空白。


    應激的眼淚自己流下來,春花橫躺在窗戶下,在一片空白中模糊的想:去找誰救周清貞?


    「這府裏也就大哥把我當做弟弟,還記得我姓周。」


    縹緲裏忽然想起周清貞曾經說過的話,春花翻動仿佛被摔碎的身體站起來,拔腿往春暉院跑。


    春暉院大門緊閉,春花用肩膀撞用腳踢,可是一點沉悶的聲音叫不醒熟睡的人。春花急了用頭磕‘咚……咚……咚……’悶悶的聲音連著七八下,春暉院裏沒有一點反應。


    來人啊,救救少爺,來人啊……無聲的嘶吼隻能憋在嗓子裏,春花麵對的隻有一扇緊閉的大門。


    少爺,少爺,你還好嗎?不能急,不能急,春花在門口團團轉,一定有辦法,一定!


    有了,春花眼睛忽然閃出驚人的亮光。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踢掉剩下一隻的鞋,另一隻早不知道什麽時候丟了。上半身使勁往下壓,兩隻腳尖向上去夠嘴裏的帕子。


    差一點,再往下壓,隻差一點,臉上的汗水落到腳上。使勁全力下壓的腰,緊緊疊在一起的身體,讓她呼吸變得尤為艱難。憋的通紅的臉,滾落的汗珠,再差一點!


    啊……舒口氣,春花終於夾出了嘴裏的帕子。


    「大少爺救命啊!三少爺發高燒了!」


    「救命啊——!」撕裂的聲音劃破黑夜。


    春暉院裏的燈火依次亮起。


    周清遠穿著白綢褒衣,肩上搭著外袍,吃驚的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小姑娘:額頭一片擦傷滲出點點滴滴血珠,頭發全部汗濕,黏成一縷一縷貼在臉上。


    金桔手忙腳亂的幫春花解身後的繩子,前邊腰間是被劃破的衣裳,不過看不見裏邊肌膚,因為那破口的地方被血染成一團,一雙赤腳踏在青磚地上。


    「大少爺,快去請大夫,三少爺發燒額頭燙的嚇人。」春花渾然不知自己有多麽狼狽,隻是急切的再次重複。


    「長壽,立刻去請周管事進城請仁心堂程大夫過來,就說有孩子落水夜裏發起高燒。」


    「是」長壽轉身就往外走。


    「跑,要跑,快!三少爺等著救命呢。」春花不顧金桔還在身後忙碌,側過身子喊。


    周清遠肅聲吩咐:「快,跑。」


    長壽聞言迅速往外跑,到底是十四五的少年,跑起來靈便的很。


    周清貞又吩咐解開繩子的金桔:「你立刻去馬房吩咐套車,等周管事和長壽一起出門。」


    「是」金桔欠身後提了燈籠急步往外。


    「你等我一會,我換好衣裳去看三弟。」吩咐完春花,周清遠轉頭對自己的奶娘說「麻煩媽媽看院子裏哪個小丫頭有合適的鞋子,找一雙給春花。」


    春花急匆匆攔住那個奶娘:「不必了,奴婢心裏火烤似得。大少爺慢慢換衣裳,奴婢先回去照看少爺」


    「對了,能給奴婢兩根蠟燭嗎?」


    旁邊的奶娘不用周清遠吩咐,去屋裏拿了一把蠟燭,一盞燈籠出來。周清遠看春花急切的樣子,脫下自己腳上的軟鞋:「你穿我的,這樣走的快。」


    春花心急周清貞,沒再推辭,接過燈籠搭拉上周清遠的軟鞋,一陣小風似得跑了。


    小院裏依舊漆黑一片,春花舉著燈籠進屋:「少爺,少爺?周清貞!你還好嗎?」


    燈籠舉在周清貞頭上,隻見他嘴微張輕輕地嗬氣,頭上的毛巾掉到一邊。春花把手懸在周清貞口鼻處,呼出的氣兒燥熱燙手。


    心裏一縮春花手忙腳亂的擰毛巾,搭在他頭上,然後在屋子裏點了兩根蠟燭。她拉住周清貞滾燙的手:「少爺,能聽到奴婢說話嗎?」


    周清貞喘氣明顯些,努力眯開眼睛看向春花,嘴唇微微噏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叫我,你等等我給你燒點水喝。」


    周清貞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住春花的手指:「不要走……陪我……」低低的聲音裏夾雜著喘息的氣音。


    「乖啊,不怕。我就在隔壁灶房一會就來,你燒成這樣我怕你五髒六腑都給燒壞了。」


    「……別走……」


    小小的一團躺在炕上,莫名讓人覺得心酸,春花摸了摸他毛毛的頭發溫聲哄勸:「你病了要乖,奴婢就在隔壁,你要是有事就……」


    春花左右看看,撿了一隻茶碗放在周清貞手邊。


    「有事你就把這個撥到炕下,奴婢聽到聲音就馬上過來,乖啊。」


    周清貞動了動手指碰到涼涼的茶碗,他側過頭無限依戀的看著春花離開屋子,點點燭光映見病容憔悴。


    春花急匆匆燒了一碗開水端到正屋,剛好碰到周清遠站在炕頭,手從周清貞額上抬起:「燒的這麽厲害!」


    他轉身對奶娘說:「媽媽快去請母親過來。」


    「別……」周清貞掙紮著製止。


    奶娘也是為難的樣子:「這事兒應該回報二夫人才是。」


    春花走過去把碗裏的水倒了一茶杯坐到炕頭,一隻胳膊把小孩攬到懷裏:「這水奴婢在灶房用碗倒了幾次,不燙。」


    一茶碗溫水周清貞喝的一滴不剩,他覺得嗓子裏那把火似乎沒那麽旺了。


    「大哥……大伯母也不是大夫……來了也不過多一個人著急……」周清貞躺平閉上眼睛「麻煩大哥已經過意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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