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卯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轉身看向那道還開著的書房的門。他很慢地走到高大的書櫃前,像是忘記了洛昂剛剛說過的所有的話。那個人並不值得相信,岑卯想,但他卻隱隱明白,到現在還沒有出現的謝爭,或許真的希望自己去找到他。岑卯想了很久,像是要想清楚一個人的臉,但那個人的臉就清晰地印在他的腦中,無論他經曆過怎樣漫長的黑暗或空白,他都不會記錯。岑卯想了想,開始費力地挪動書櫃。他的身體此時並沒有那麽好用,因而費了一些時間,才找到一扇不大起眼的、藏在牆上的暗門。岑卯推開那扇門,仿佛進入另一場沒有盡頭的夢裏。向下去的階梯很長,並沒有燈。岑卯想,住在這間公寓裏的人並沒有自己這麽好的夜視能力。他走下來過嗎?答案似乎是肯定的。那麽他走下來的時候,能看清嗎?會摔倒嗎?會有和自己現在一樣、接近恐懼的心跳嗎?他有很多很多的問題,直到階梯的盡頭。麵前是一個寬敞的地下室,像身後的黑暗一樣,這裏也沒有燈。而岑卯可以看見擺設在其中的床鋪、書架、書桌,和看似通往浴室的門。像是有誰長期居住在這裏,這個人的生活習慣很好,黑暗中的一切都潔淨有序,書架上的書排得很整齊,盡管書脊有許多岑卯看不懂的詞匯和文字。他向前走了兩步,看到地下室盡頭的一道幽微的光,耳邊有水流和氣泡的聲音。岑卯像是有些癡迷地走向那隻巨大的水族箱,如同走向深海的更深處。顏色鮮豔的遊魚在水中發出奇異的光,照亮了岑卯眼底薄如雲翳的迷惑。他看著水裏的魚,似乎能夠想象,另一個人站在這個水族箱前,觀察這些魚的樣子。那人的臉也會被水光照亮,深邃的眼輕垂,露出眼瞼上那顆很小的痣。這都是岑卯的戀人擁有的東西,身體上的每一個細節,微笑時的每一絲情緒,和他做愛時的所有溫柔與暴烈,都是岑卯才知道、也永遠不會認錯的。岑卯微微側身,看到水族缸前的書桌。桌上的花瓶裏有枯萎的紅色花朵,他認不出是什麽花,卻看見了花瓶邊放著的兩盆綠色植物。那是他記憶裏從自己的公寓中消失的兩盆綠植。他離開的三年裏,所有的綠色植物都被照顧得很好。原本,他以為是哥哥的功勞。後來才知道,這房子已經有了新的房主。而這兩盆植物被主人帶到地下,岑卯想到差點被自己曬死的那兩盆植物,忽然醒悟,原來有些植物會被陽光曬死,卻能在黑暗中安靜而蓬勃地生長。岑卯忍不住用手指觸碰那暗綠色的葉子,聽見耳邊有很輕的、熟悉的腳步聲,像是怕驚醒了誰的夢。岑卯緩緩回身,看見黑暗之中,他的戀人的臉。那人走到他麵前,像是特意隔了一段距離,沒有走到光裏。岑卯聽著耳邊深海的流聲,像在海底,看到愛人被深水封存的不腐的遺骸。那人看著他,目光如同以往一樣平靜,像在等待什麽。然而,岑卯並沒有像之前每一次見到謝爭的時候一樣,向他撲過去,用一種全無保留的姿態,跌進他的懷裏。岑卯隻是站在原地。許久,岑卯動了動嘴唇,嚐到上麵殘留的屬於他的吻的味道。問他:“是你嗎?”對麵的青年像是呆住了,那個表情幾乎有些天真懵懂的意味,卻隻出現了一瞬,就被岑卯熟悉的笑容掩蓋掉。他走近了岑卯,身上有讓岑卯感到絕對安全的氣味。“我以為你會問,你是誰。”青年站在他眼前,半邊側臉在水光下露出柔和的曲線。光都是會騙人的,岑卯想,謝爭臉上的線條並沒有這麽溫柔,是鋒利的,但永遠不會傷害岑卯。岑卯看著他的臉,然後緩緩伸出手,像要辨識清楚這個人的每一個細節。他擁有關於這個人的所有記憶都清晰深刻,是他在過去三年裏溫習過無數遍的,因此不容錯認。青年輪廓很深的眼像是被水光照亮了,岑卯看到其中翕動的陰影。岑卯欺騙過自己的男朋友,那時,他有許多不能對這個人說的事。而這個人承諾過,岑卯可以隨便騙他。他給的承諾都是真的,此刻的岑卯明白過來,因為他也說過,你騙了別人,就不許別人騙你嗎。那是他告訴岑卯的,欺騙的代價。而岑卯認真地回憶,他似乎從來沒有被苛責過,那麽他也不應該因此去苛責那個給了他所有寬容的人。岑卯需要的,隻是這一個問題的答案。他是岑卯遇見的那個人。岑卯的手心有些涼,貼在青年溫熱的臉頰上,又問了一次:“小九,是你嗎?”而岑卯相信,自己的答案是對的。站在他眼前的謝爭臉上有片刻的失神,被岑卯抓住了,岑卯就仿佛聽到了回答,吻住了這個人的嘴唇。岑卯熱烈而輕柔地安慰他,想他像當初的岑卯那樣,不要怕,不要怕被發現,不要怕走進光裏,不要怕失去愛。無論他在黑暗之中藏了多久,都會有人穿過所有階梯和迷宮,找到他。那人會永遠願意接住他,和屬於他的所有真相。然後帶他回到一切開始的光明之下。第32章 07/-02a四年前,icpo新盟中心局21樓,三號會議室。“那麽,宋副隊,祝你們一切順利。”金發男人站起身,和對麵的宋寧握手。宋寧點點頭,說了聲謝,結束這場兩人之間的會談。他站到門邊,回頭給金發男人遞煙,金發男人拒絕了。宋寧並不介意,自己點了一根,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走廊對麵安靜坐著的omega青年,問:“這就是洛昂隊長最得意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