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我記得我是在說女性玩家來著,為什麽霧夜你,會把自己接入話頭呢」


    ※在這個支線任務裏,本篇和外傳終於真正發生了衝突事故。


    《她》對我來說,可是謂眼中釘肉中刺。


    「哎喲!怎麽又輸了!討厭!」


    我放開放在桌子上的街機搖杆,胡亂地撓起腦袋。


    景太坐在電腦前的轉椅上,一臉稀奇地注視著我的醜態。


    「真是少見,霧夜你竟然對遊戲的勝敗這麽情緒化」


    「這個嘛……畢竟我在格鬥遊戲的線上對戰,用極為順手的強力角色去挑戰我的競爭對手,卻被反殺了啊,讓我發發牢騷又怎麽樣啦」


    「競爭對手?」


    景太難以置信地歪起腦袋,他朝著電視顯示屏上映著的戰績畫麵瞥了瞥。上麵正顯示著,我和這位對戰對手之間的勝率情報。沒錯——事實上我的勝率隻有兩成,好煩。


    我不忍正視,然而,雨野景太又一如既往、一臉天真地傷人自尊了。


    「咦,所謂『競爭對手』,一般是形容『同級』的對手的話吧?」


    「求不說!你管我啦!在格鬥遊戲的世界裏,就算隻有兩成的勝率,也是有可以稱為『好對手』的情況的!畢竟這個世界裏,有些情況下,運氣是占很大比重的!」


    「咦,可是,就算有些情況下運氣占很大比重,可這位對戰對手和霧夜你,到現在為止不是已經打了有三百場了嗎。你一共才贏了兩成,那你已經很明顯比對方要弱——」


    「景太。你覺得,麵○超人和細○人是一對競爭對手嗎?」


    「怎麽突然問這個。算了,角色設定上,倒的確是競爭對手」


    「對吧?那麽,你接下來想想○菌人的勝率」


    「……!?奇怪!?他的勝率也太低了!?」


    「你看對不對。和他比起來,我起碼贏了兩成,我覺得我已經有足夠的權利,可以自稱為對方的『好對手』了,對不對?」


    「呃……!?你、你這麽一說,我覺得似乎能說的通了!」


    雨野景太帶著點興奮信服了。好笨。真的好笨。隻有兩成勝率哪裏算得上同級了。實力完全被對方碾壓。我自己是最清楚這點的了。


    我接著和同一個對手繼續開打。景太注視著我。


    ……我反複地再次開打。景太繼續注視著我。


    …………。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之後。


    景太突然一邊把椅子弄的搖搖晃晃地,一邊說道。


    「……我說霧夜。那個……我非常感謝,你能夠不顧年末的忙碌,滿足我提出的『想看你打這個對戰格鬥遊戲』……這個任性的請求,並做出靈活的應對」


    「哪裏哪裏,為了你,這算什麽……」


    「嗯,對此,我表示衷心的感謝。拖你的福,我充分了解到了這個遊戲的魅力所在。我都了解到了,所以……」


    然後景太頓了一頓……眼裏帶著點淚花,對我叫喊起來。


    「你能不能放棄掉『贏一場線上對戰就結束』這個結束條件啊!?我已經看著你連戰連敗,輸了一個多小時了啊!?」


    他慘兮兮地抱怨,我撲哧一笑,勸解道「等等,別這樣嘛,」。


    「我不過是還沒用出真本事」


    「可事實上我已經聽了這話五次了啊!?」


    「我還能變身十五次」


    「你這換檔的檔數也太多了!你快點變身成最終形態啦!」


    「……唉。景太。你完全不懂周刊少年漫畫的理論」


    「我才不想被霧夜你說!在周刊雜誌上連載的漫畫,和敵人打架要經過十五個階段的變身,這不叫冗長,那什麽叫冗長!」


    「瞧你說的,雨野景太,仿佛我打格鬥遊戲對戰很冗長一樣」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明白的話,就還請收手吧!?」


    「好了……我該怎麽辦呢?(偷笑)」


    「你還打腫臉充胖子!別裝了!再這樣,我今天就告辭了啊!?」


    說著,景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連忙使勁拉住他。


    「別、別這樣嘛景太。這、這麽一來,不就好似我真的很弱一樣了嘛。你就發發慈悲,讓我再打多幾場……」


    不知不覺間,對方又發來了繼續打的申請。


    「……服了你了,話說回來,你和其他人打也行嘛」


    「不不不,打敗那些辣雞玩家有什麽意思呢,當著你的麵贏過《她》,我才能得到滿足啊……」


    這是我身為實況視頻製作人的秉性,總想稍微挑戰下高難度。


    「啊?沒懂你什麽意思。……算了,隨便你了」


    我注視著景太坐回到椅子上,鬆了一口氣,接受了申請,繼續用起原來的角色,過渡到下一場。……好,這次一定要打贏她。


    ……不,今天一定要打贏她。


    就這樣……結果我一邊猶如方才的回放一般,繼續被吊起來打,一邊心不在焉地開始回憶有關這位對戰對手的往事。


    salt0519,是這個養老對戰格鬥遊戲《gestaltzero》的在線排名上的一位高排名玩家,事實上其實力完全可以稱為最強玩家。不過,其在線上的實際排名,並沒有躍居首位。因為他——不,她並非「常勝」。她覺得鑽研透了一個角色後,便改用別的弱角色,即便發明了強力戰法,也會馬上開始開發別的戰法,這些因素都降低了她的勝率。我遠比她弱,但還是勝了兩成,也很大程度上是沾了她這種秉性的福氣。


    所以,其實根本用不著景太指出,我自稱她的「競爭對手」,可謂不自量力。我打遊戲的水準大致屬於「上等偏下」。雖然我現在於《gestaltzero》的世界線上排名身居四十五名,然而,這也很大程度上,是玩家人數大幅度減少,依次遞補上升所致的。


    我在實力層麵上,完全沒法給salt0519提鞋。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把她叫做「競爭對手」……完全是因為「緣分」。


    我第一次和她對戰,是在大約一年之前。那是在我正在試行直播的時候。我記得那個視頻的計劃似乎是「打○連勝後結束」,可謂平凡而又放鬆。從我事先排練的結果來看,這個計劃大致是「雖然過程中多次挑戰失敗,但最終一小時左右就完成」。對我而言,始終不過是個「試行」而已。


    ——直到和salt0519扯上關係。


    相信各位已經猜到了——最終這次直播持續了漫長的四個小時。就當我的連勝紀錄快要達成目標的時候,salt0519闖了進來,我敗了。我被一朝打回解放前,接著又隻差臨門一腳的時候,我再次被salt0519打敗。就這樣,周而複始。而又因為打著打著,觀眾們出乎意料地開始覺得有意思了,我沒法拒絕她的對戰申請,隻得不情不願地接著對戰。最後,直到她從網上下線為止,她都一直不斷阻撓我達成計劃。……這段回憶對平時以「按計劃進行,內行風格」為信念的我來說,別提有多痛苦了。從那以後,我幾乎都不進行直播了。


    說實話,「視頻本身」非常有趣。可我還是沒有堅強到,四個小時被單方麵吊打,還能當作若無其事的地步。


    理所當然地,我對salt0519覺得羞愧……而第二天,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這位可惡的salt0519,竟然給我發來了好友請求。


    一開始,我懷疑對方是來搗蛋的,可她還附上了一條十分天真爛漫的信息「有空再切磋」,著實讓我沒了脾氣,隻得通過了她的請求。


    自那時開始,直到現在,我們倆便


    一直通過《gestaltzero》,不斷地進行樸素的對戰交流。事後我才弄清楚,我們第一次對戰的時候,她是完全沒有惡意的。貌似,她不過是覺得我「這個人就算輸了,也還是認真和人切磋,真有恒心,不錯。我就喜歡這種人」,才糾纏不休地給我發申請繼續打而已。


    順帶,她的這種性格,我是從她自己用著的,一個兼做召集格鬥遊戲對戰夥伴工具的sns上,她發的狀態裏得知的。當然,我並沒有了解到真名的地步,不過,這人似乎是個女生,同時有在廣泛地接觸別的格鬥遊戲,雖然實力很強,可因為她的這種遊玩風格的關係,她隻聞名於「有關的人」裏。而且……


    「我說,霧夜……你這不又輸了」


    「……是呢」


    驀然間,我從回憶中回過了意識。屏幕上,我的角色被打倒了,salt0519的角色發出了歡呼,仿佛回放幾分鍾之前的情形一般。


    ……就像這樣。現在她仍舊是比我強。我都已經打了這麽久了,技術理應是有所提高的才對,可她總是領先我一步。這就算了,她還和暫且隻打這一個格鬥遊戲的我不一樣,同時有在玩別的格鬥遊戲。


    她到底是要不討人喜歡到何種地步呀。在遊戲裏,再也沒有別的詞語,比「好友」更不可信了。什麽「好友」嘛。


    想超越卻永遠超越不了。正因為有她,我這個……世界排名四十五位,仔細想想,理應算是個技術不錯的人,卻完全無法自信地斷言「我玩這個遊戲很厲害!」。


    salt0519,對我來說正如眼中釘、肉中刺。


    就這樣,我便順帶打發時間般地把這些內容,一邊把直播什麽的蒙過去,一邊告訴了景太。聞言,他便興致勃勃地點點頭,回話道。


    「嗯,我大致明白。我呢……雖然沒有競爭對手,但我很能理解,一心沉醉於網上的輕鬆交流,這種心情……」


    接著,不知景太想起了什麽人,他露出了極為柔和親切的表情。…………。


    「我和她並沒有那麽友好」


    我一邊悶悶不樂地看著屏幕上自己那已經數不清多少次的敗北,一邊繃著臉回嘴,景太苦笑著說道。


    「霧夜你大概認為是『眼中釘肉中刺』,可對方不是把霧夜當成是朋友嗎?」


    「是把我當成肉雞了吧」


    「可我從霧夜你說的話裏得知的來看,她並不是這種人呀?」


    「這……可能吧」


    在這個遊戲裏,好友之間的對戰是不影響在線得分的。就算我是肉雞,如他所言,她也確實得不到什麽好處。雖說確實如此……。


    這時,屏幕上,我的角色自然而然地被一頓狂連到死。「果然沒法和她做朋友」我不開心地嘟囔,景太哧哧地笑了笑,開口說道。


    「不過,這位是女性,還真是出乎我意料。大概是我的有色眼鏡,我覺得格鬥遊戲和fps玩得好的人,大都是男性」


    聽到他的話,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遊戲畫麵,隨口回道。


    「是嗎?這種遊戲,現在也有很多女性打得很厲害的」


    好,雖然剛才處於守勢被她連壓,不過這回我反其道而行之,積極進攻,取得了成效,現在我的優勢很大。這麽一來……或許能贏?


    「是呀。畢竟,我身邊就有位遊戲玩得很好的女生」


    在緊張的對局中,我們自在地閑聊。我專心致誌地打著遊戲,隨口向景太回道。


    「對吧?事實上,我就很喜歡fps和格鬥遊戲嘛」


    「…………?」


    好,不錯,這下能贏!隻要再來一發弱攻擊,就能打空對方的hp了——


    ………………。


    我的角色就這樣突然一動不動。下一瞬,理所當然地被一氣嗬成地反擊……我方的hp被打空了。


    《you lose》


    屏幕上彈出了看到過不知道多少次的字眼。原本這場對局我是能贏的。可惜……這場對局,真的很可惜。


    然而現在……我已經顧不得這個了。


    我……握著搖杆的手變得汗涔涔的,我回想起來。


    「(我剛才……對景太,說了什麽?)」


    ……想不起來。不,自欺欺人。想得起來。盡管想得起來,我卻不想承認。


    然而……這位冷酷無情,而又天真無邪的男孩——雨野景太,則是呆呆地歪起腦袋,表示不解,將這個事實擺到了我的麵前。


    「?奇怪,我記得我是在說女性玩家來著,為什麽霧夜你,會把自己接入話頭呢」


    「…………」


    我生硬地笑著,一言不發。


    ……怎、怎麽辦。……不,還不到焦急的時候。對不對,霧夜步。我不是還有一堆接口可說嘛。如你所見,我還能變身十五次以上——


    「該不會,霧夜你——其實是女性吧?」


    「(死局突然就殺到跟前啦~~~~~~~~~~~~~~~~~~~~~~~~~!)」


    什麽鬼。腰斬了,這是最後一集?因為我說了句『還能變身十五次』,掃了讀者的興,在問卷調查裏,評價一落千丈,立馬被拍板腰斬了?


    我呆然膛目地望著景太。他則是……相當認真地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難道他,開始隱約懷疑起我的性別來了?)」


    這樣就糟了。糟透了。這個失誤……可沒那麽容易挽回。


    「霧、霧夜,是不是這樣的。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我……」


    「…………」


    你,怎麽樣?你就……不會再來了嗎?也罷,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即便現在好像分了手,他可是有心上人的。去「喜歡遊戲的大哥哥」家裏玩,倒還說得過去,泡在「一個人住的女大學生」家裏不走,則天理難容。理所當然,熱戀中的少年,怎可容得自己這般不清白。


    「(唉……說不定,也該是時候了)」


    事實上,他已經給我的實況視頻賺到了莫大的人氣了。給他這樣的大恩人的現實生活帶來麻煩,非我所願。若是暴露了我是女性的話,那我就必須痛快地承認,撇清關係。


    「(是……是啊……)」


    沒錯,這樣一來,就理應萬事解決了。現在坦白,還不會給他的戀情增添不必要的混亂,這個選項,可說是最好的方法。倒不如說,既然還把他當作朋友,又怎能一直「欺騙」他到這種地步。


    這是個好機會。我下定決心,直率地注視回他。


    「嗯,景太。其實我是——」


    …………。…………。…………………………?


    「(奇……奇怪?怎、怎麽我的心跳得這麽快。我……這是怎麽了……)」


    ……不對勁。理性上,我完全清楚,現在該說什麽、該做什麽……可是……可是——


    ——和他斷絕關係的話語,卡在了我的喉嚨裏,我根本說不出口。


    「啊……不……我……」


    「?霧夜?」


    見到我上氣不接下氣、麵無血色,景太擔心地注視著我。然而……我沒法正麵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移開了目光。我這是怎麽了……。


    這時,遊戲畫麵上,收到了繼續打的請求。我不禁連忙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般,朝著街機搖杆,按下應允的按鈕——然而由於心神不定,指尖不聽我使喚,最終……。


    『啊』


    ……好死不死,我把她「踢(kick)」了。說是「踢(kick)」,可也不是格鬥遊戲裏的用腳踢。而是線上遊戲裏的「排除惡劣玩家功能」——「踢走(kick out)」的那個「踢(kick)」


    的意思。換而言之,已經絕對不是相互信任的好友會做的事了。用現實的朋友關係來打比方的話,差不多就是


    「來,磯野~,我們去空地打棒球——」


    「閉嘴中島。別讓我再看到你那蠢樣。滾粗(get out)!」


    「磯……野……?」


    這種行為。對中島來說,這猶如晴天霹靂。不過,被人在例句裏擅自改成鬼畜角色的小鰹,估計也很吃驚就是了。


    回到話題。


    要隻是「踢(kick)」錯了的話,馬上說句「抱歉,剛剛那個是誤會」就完事了。可麻煩的是,在這個遊戲裏,「踢(kick)」是連帶著「加入黑名單(排除出匹配對象)」的。情勢十分嚴重。


    「啊~,好煩」


    我不禁對著我的頭發又抓又撓,連忙把街機搖杆放在一旁,為了操作菜單,重新拿起常規手柄。


    景太有些過意不去地開口說道。


    「你、你沒事嗎?怎麽說呢……不好意思,我不該說這種奇怪的話的」


    「啊?呃,啊,噢。不,這單純是我失誤而已,你別放在心上」


    「是、是嗎?可是……」


    景太擔心地注視著屏幕。……他的擔憂確實是合理的,參考遊戲設定和幫助,一旦有玩家被加入黑名單,不超過一周是沒法解除拉黑的。……就是因為這個,這遊戲才會養老啦。


    「怎麽辦啊」我手無足措,景太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那個……」


    「先、先給這位……叫什麽『salt』小姐的,發條信息解釋清楚比較好吧?這樣下去,你們的關係真的會變壞的呀?」


    「啊?哦,原本我就沒覺得是『朋友』啦……算了,就這麽辦吧」


    我想了想,把手柄放在一旁,接著拿起了手機,擺弄了起來。景太不解地問道。


    「?原來你知道她的聯係方式的嗎?」


    「不,也不是這樣。我有她sns。我給她發個私信(dm)。用手柄打長文很麻煩嘛」


    「原來如此。啊,能讓我也瞧瞧她的sns不?」


    「嗯,看吧」


    我隨口應和,景太從椅子上站起,走到我旁邊坐下,他的臉蛋貼了過來,近在咫尺。我一瞬間有些魂不守舍,可有剛才的前車之鑒,我拚命冷靜下來,操作起手機。


    就這樣,就當我好容易打開了salt0519的主頁的時候,景太低聲說了一句。


    「霧夜,剛才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沒事」


    「……你還是把剛才那個忘了吧」


    「……嗯」


    我們就這樣互相不對上目光地交談。……景太大概還是沒有絲毫信服。不,豈止如此,他心中應該還繼續留著些許懷疑。


    即便如此……他還是決定暫且保留這個疑問,而我也接受了這個決定。


    這種行為……恐怕應該是會被比作逃避或是不誠實?……大概如此。


    可是,待得出答案的時候,這段開開心心打遊戲的時間一定就結束了。


    關於我的性別,有個「答案」。而這個「答案」,對我們來說是殘酷的。這個冷酷無情的「答案」,會讓我們再也無法繼續這樣兩人一起打遊戲了。


    不過,在景太清楚地辨識到我的性別之前,這個答案還是模糊不定的。


    ……猶如「薛定諤的貓」一般。


    對他來說,身為男性的霧夜步,和看似女性的霧夜步,如今正是一個疊加在一起的扭曲狀態。然而,這麽一來……我們還能做「遊戲同好」。


    還能繼續開開心心地打遊戲。


    「(……明明我們倆,不過有個如此孩子氣、單純的心願而已……)」


    想和朋友一起打遊戲。我們的動機不過如此,然而為何會這樣一步步地陷入這種像是出軌問題般的泥潭之中呢。……搞不懂。


    這時,偷偷看著我的手機屏幕的景太「咦」了一聲。他指向salt0519以前的一條推文,繼續說道。


    「你看這條幾天前的推文……」


    「?我看看……『常去的機廳正在進行小規模的裝修。後天才重新營業,在此期間,我該做什麽好呢』……這個怎麽啦?」


    「嗯,怎麽說呢……大概是偶然吧,我和上原君偶爾會去的那家機廳,最近有小規模的裝修過來著……」


    「是嗎?」


    麵對景太的指摘,我瞪圓了眼睛,回道。


    「咦,你的意思是……這位salt0519,有可能是當地的人咯……?」


    「不,我沒覺得這麽巧,畢竟有可能全國會有兩家機廳同時進行小規模裝修的。……不過……」


    「不過?」


    「要是這位叫salt0519的大觸女性格鬥玩家,是住在這一帶的人的話……我倒是能想到一個人……不過,又怎麽會那麽巧呢……」


    他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獨自嗦嗦叨叨地低語著什麽。說實話,話說到後半,我已經完全聽不清他在說啥了。


    沒辦法,我隻好先打好道歉書,準備發送短信。然後,最終……我稍微心血來潮了一下,附上了一句話。


    <又及:最近,我這附近有家機廳也在進行小規模裝修。說不定我們住得很近。若有機會在現實中對戰,還請手下留情>


    道歉書變得十分拘謹,我想,大概能稍微緩解氣氛吧。


    「好,發了」


    我發好信息,由於已經沒心情繼續打遊戲了,便關閉主機的電源,開始切起電視節目。


    景太則還在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


    「salt……salt……。……鹽?唔,果然是沒有關係……鹽[お塩]……鹽[おしお]……oshio……。倒過來——」【譯注:oiso=大磯】


    就在這時,電視開始播起了傍晚的兒童向動畫節目。景太馬上中斷思考,露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糟,已經這麽晚啦。那我就回家啦」


    景太開始手忙腳亂地罩上大衣,我無所事事地看著動畫的op回道。


    「嗯,今天不好意思啦。似乎完全變成了觀看我的對戰了」


    「哪裏,雖然我剛才不小心發了牢騷,不過霧夜你的對戰,真的很有意思。我以前就有些這麽覺得了,霧夜你,真是擅長一邊打遊戲一邊說個不停呢」


    「是、是嗎?」


    「嗯。簡直就像在看技術高超的遊戲實況視頻一樣」


    「……咳咳,咳咳」


    我不禁嗆到了。……搞什麽鬼呢,雨野景太。你到底是遲鈍還是敏銳,麻煩說個準啦。對心髒不好。


    景太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東西,小跑向大門。我也站起了身目送他。


    景太穿好鞋子,回過頭……有些為難地笑了笑,向我道別。


    「那麽,霧夜。那個……再見」


    「嗯。…………再見,景太」


    接著,他打開門離去,我從內側把門鎖上……我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


    「還說『再見』……」


    ……我和他還繼續做著遊戲同好。雖然還是……可這樣下去真的好嗎。至少,對景太的心上人來說,現在的情況——


    「唔?」


    ——正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我手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解除鎖定,確認起推送內容。屏幕上顯示著的是……。


    「是salt0519的回信啊……我看看」


    不知道我的道歉有沒切實地傳達給她,我帶著點緊張確認起正文。而上麵寫著,她並不把被「踢(kick)」一事放在心上。


    我長舒一口氣,滾動起屏幕。而……在最後,猶如模仿我的字麵一般,附上了「又及」。我漫不經心地確認起內容……。


    「咦」


    我不禁發出了聲響,在走廊裏僵起了身子呆站著。因為上麵正寫著,


    <順帶,我說的機廳是○○○路的○○>


    完全就是我家附近的機廳名字,而且——


    <若我們真的住在同一帶,請務必一起用街機框體版切磋下>


    ——真沒想到,竟然是線下對戰的邀約。


    *


    「那麽,為什麽我要非要陪你去『幽會』不可呢」


    自打那次聯絡,已過了幾天……某個距離除夕已所剩無幾的日子,傍晚時分。


    「你這話說的,什麽叫幽會啊」


    看著板著臉在我身邊走著,氣鼓了臉,發著牢騷的碧,我回嘴道。


    「你有沒聽清楚我的話?」


    「有呀。接下來,你要和網友什麽的見麵對不對?……真是肮髒」


    大小姐用手帕壓著嘴角,用輕侮的眼神看著我。我走在通往機廳的路上,歎了口氣「所—以—說—」。


    「我從大學走到這裏,都跟你解釋過多少次了?我們不過是去機廳打格鬥遊戲而已」


    「……你又對不諳世事的我用些難懂的『黑話』了……」


    「黑話個鬼啦!去機廳打格鬥遊戲,就是去遊戲機廳,玩格鬥遊戲的意思啦!」


    「就算如此,最終你們接著就會企圖纏綿在一起,玩起『夜裏的格鬥遊戲』來,對不對?」


    「真會異想天開!你這大小姐,也太扭曲了,太會胡思亂想了吧……」


    我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見此,碧也稍微冷靜了點,她清了清嗓子。


    「若是你們隻是去打遊戲,那又為何還要我在場呢?你把雨野景太同學帶上,豈不正合適嗎」


    「哎,因為他今天少見地放學後沒空。說是沒法拒絕什麽召集家庭餐廳會議,不懂他……」


    「那你就果斷地一個人赴約,不就好了嗎?」


    麵對碧這合理的指摘,我咯吱咯吱地撓了撓臉頰,回答道。


    「……和網友在線下見麵,我有些怕……」


    「既然你怕……那又為何赴約呢?」


    「……那啥……怎麽說……。……我也想試試,線下對戰嘛……」


    我說著些孩子氣的理由,停下腳步,臉難為情地滾燙滾燙。


    見此,碧則是……。


    「…………。服了你了。所以我才搞不懂你們玩家呢……」


    碧用一副拿我沒轍的表情說道,但她又嫣然一笑,拉起我的手。


    「來,步,別磨蹭了,不然你就讓人等了」


    「咦?啊……噢。怎麽說呢……謝啦,碧。總是麻煩你……」


    「……不要放在心上」


    雖然碧一副冷淡的語氣,可我從後麵看到,她的耳朵稍微變紅了。


    雖然我們沒有事先詳細商量過線下對戰相關的事宜,不過即使如此,我們一走進格鬥遊戲角,就馬上發現了看起來像是salt0519的人。


    「就是她……不會錯的」


    我低聲說道,就連沒有事先了解過她的任何特征的碧,都點點頭回話。


    「啊,嗯……裏頭確實有位釋放著獨特的氣場的人物呢」


    「你看得出來?」


    「嗯。雖然我不清楚打遊戲水平什麽的……但我也看得出,那人身上的氛圍,並非是獨自前來『遊玩』的」


    沒錯,正如她所言。


    格鬥遊戲角的深處……有個穿著羽絨服的人,獨自坐在在一個冷門遊戲的角落裏,一聲不響地撥弄著搖杆。


    灰色的兜帽壓到了眼眉上,還戴起了鴨舌帽,熒色的耳機垂在她的脖子上。從她穿著的格子短裙和從那伸出的漂亮的腿來看,能判斷出大概是個女高中生。可這反倒加深了她身上那奇特的氣氛。


    事實上,格鬥遊戲角有位技術超群的女玩家久坐不去,前來對戰的人或觀眾理應蜂擁而至,可她周圍空無一人,其他的學生甚至還唯恐避之不及。


    碧抽著臉低聲說道。


    「……她、她怎麽那麽一副不友好的感覺。喜歡認真打格鬥遊戲的人,身上都是那種氛圍的嗎?」


    「啊,不……雖說並非完全沒有這種……那她那太異常了……」


    我見過不少脾氣暴躁的玩家,可她與他們有著本質的區別。怎麽說呢……她給人一種,靜置的出鞘白刃般的感覺……。


    碧繃著臉戳了戳我的手臂。


    「……步,你真的要跟她搭話嗎?」


    「呃……算、算是吧,畢竟我是為此而來的……。…………」


    雖然我這麽回答,可我完全無法鼓起勇氣上前搭話。我稍微躊躇了下……。


    「……?步?」


    我並沒有直接跟她搭話……而是繞到了她對麵的位置。


    看見碧一臉不解,我一邊拉著椅子,一邊跟她解釋。


    「這樣就可以麵對麵跟她對戰了」


    「啊,這樣呀?可是,這樣你更不是應該,先去打下招呼嗎?」


    碧很有大小姐風格地提議道。「話是這樣說啦」我苦笑著說道,將硬幣投入框體。


    「遇上她的話,還是首先以拳交心,比較直截了當」


    「你這歪理可有夠野蠻的」


    「你別管啦」


    說著,我操作起按鈕,決定闖入開戰。與此同時,她從對麵的位置上稍微瞥了我一眼。我們互相致意了下,可她的表情仍舊深藏在兜帽和和帽子下麵,完全看不見。何等的威壓。可怕。


    不管了,先開始對戰。


    「加、加油,步」


    碧在我背後,用一副宛如我身臨現實中的格鬥戰般的興致,給我助威。「好」我回道,開始比試。


    ……那麽,線下直麵,她真正的實力,到底如何——


    ——直接說結果,我理所當然地被打得落花流水。


    要說慘敗到何種地步,連續打了五場之後,就連理應這位完全搞不懂規則的大小姐女大學生——


    「呃,雖然我不是很明白……總之,步,……別灰心」


    ——都說出這種話了,就是這麽衰。正所謂,一敗塗地。


    我們繼續打了五場,我又連續輸了五場。窮學生的寶貴五百円,被框體用驚人的速度大快朵頤。


    遊戲彈出了標識,詢問是否繼續打。我右手拿著百円硬幣,躊躇了一會……。


    「……算了,是我徹底輸了。今天就這樣吧!」


    我右手緊緊地握住百円硬幣,打起點精神,站了起來。


    碧有些遺憾地問道。


    「這樣好嗎?一直輸,心情不會不太好嗎……」


    這直率的感想真有碧的風格。我……則是對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回答道。


    「要說不會不甘心,那肯定是假話。不過算了。我已經……充分享受了」


    「?你是指,類似『使盡全力了,滿足了』的意思?」


    「唔?哦,當然,這也是……」


    我想了想……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景太,我微笑著,對碧說道。


    「因為,我不過是單純地在享受,和強者在這個遊戲裏認真地對決而已」


    沒錯,正因如此,即便這個遊戲已經養老了,我也還是一直在玩。


    聽到我的回答,碧露出了她時而掛在臉上……那甚至讓同性怦然心動的柔和表情,微笑道「是嗎」。


    「…………」


    這時,我發覺有人從對麵的位子上看著我。


    我回望過去,戴著兜帽的她正偷偷看著我。……不知是否因為我們已經反複對局過了,她身上已經沒有最開始那種劍拔弩張的氣場了,難以置信。


    我笑著對她點點頭。


    「今天多謝了。我玩的非常開心」


    「…………」


    「那我們就此告辭……」


    我們再一次致意,離開了格鬥遊戲角。接著就這樣走出了機廳。碧用一副猶疑不決的表情,對我說道。


    「呃,我說步呀,這樣好嗎?難得見一次麵,你就多跟她聊聊嘛……」


    這人真怪,明明最開始是反對的。麵對碧那一如既往的善良,我苦笑起來,回答道「沒關係啦」。


    「我不是說了嗎?用拳腳交談,就是我們的全部」


    「可我就是搞不懂你這歪理嘛,難以置信,真沒法想象我們都是女性」


    「……嗯,不過,硬要說的話,她今天好像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了?」


    「唔……雖然依舊是很強,可是強大的性質有所不同,而且十分好勝,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


    「……你們的世界,對我來說實在是無法理解。拳腳這話,實在是難懂」


    碧聳聳肩,表示投降。我苦笑著,穿過通往自宅的近路,從大路拐到沒什麽人煙的小巷。


    我和碧兩人就這樣走了片刻,這時……。


    「等等」


    『?』


    ……突然有人在後麵跟我們搭話,我們倆回過頭。眼前的是——


    『……咦』


    ——不久前剛和我對戰過的兜帽女高中生,追上了我們。


    我們不安地停下腳步,她則是毫無顧忌地走近過來……臉依舊藏在陰影之下,她輕聲對我們說道。


    「有兩件事……請容我道歉」


    「咦?」


    聽到她那出人意料的話,我和碧愣愣地麵麵相覷。


    戴著兜帽的她……這位似乎是salt0519的女性,低著頭繼續說道。


    「第一件事……是我誤會了你」


    「誤會?」


    「雖然我也清楚,最近自己不能再這麽自以為是了……」


    「哦,不,請問……你在說什麽?」


    我重新問道,她沉默了一瞬……斷斷續續地開口說道。


    「之前『踢(kick)』的那件事,和你之後發來的那封輕鬆得出奇的道歉信,我都『從旁』目睹了,以為你是個,不正經的玩家」


    「呃?噢,啊—……」


    我再次回想起她說出「(kick)」之後的話,這麽一說。


    「(……唔?從旁?)」


    我感到不對勁,她不顧我的疑問,繼續說道。


    「所以……我便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徹底打敗你」


    噢,所以她最開始才那麽一副帶刺的樣子啊。很能理解了。


    聽聞她這有些討人喜歡的坦白,我便給她打起圓場「沒事,原本是我……」。


    話說到一半……她便像打斷我的話一般,繼續說道。


    「沒錯,我本是打算打敗你的。——替她打敗你」


    『……咦?』


    我和碧同時發出了蠢乎乎的聲音。……『替她打敗我』?


    我一瞬間無法理解其中含義。不過……。


    「……咦,該不會你……」


    我還是慢慢地、模模糊糊地,了解到情況了。


    她——這位「裝成」salt0519的女高中生回答道「嗯」,把手伸向自己的帽子和兜帽。


    「沒錯。我並不是salt0519……。不,我並不是叫做salt0519——」


    隨著兜帽放下,帽子摘下,她的臉不再被陰影所遮擋,浮現在我們眼前的……是藍色的、美麗的眼睛。


    「——的妮娜學姐」


    『…………』


    看到那美得不像日本人的眼睛和容貌,我和碧驚得屏住了呼吸。


    我們就像被念了不動金縛一般,嚇得僵住了身子。她則是進一步繼續「變身」。最終,一副絕美的景象,展現在我們眼前。


    「沒錯,我呢……其實是她在社團活動裏的學妹——」


    說著,她完全摘下了兜帽和帽子,呈現在我們眼前的金發——


    ——在夕陽的照耀下,散發出黃金色的光輝。


    華麗的金發隨風飄揚,她露出了宛若天使般的羞澀笑容,彬彬有禮地低下了頭,接著說出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天道花憐。今後,還請有多關照」


    ……不知為何。在這個瞬間,在我為她那驚人的存在感,感到摒息的同時——


    「…………」


    ——我清楚地感覺到,汗水從脖子流到了自己胸前。


    <距離雨野景太的交往對象走進霧夜步的公寓——還有四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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