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熜兒,好孩子。」許胤塡摸了摸少年的頭,這是他的第五個兒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寶貝。他也想對熜兒如珠如寶,可外邊的形勢卻不能讓他這麽對待他。若是他明著對熜兒好,哪怕是好一點點,那些人就會如野獸般撲過來,熜兒現在就肯定已經不會在這個世間了。


    看著熜兒瘦弱的身軀,許胤塡突然全身充滿了一種負疚感和無力感,當時自己對熜兒娘親的寵愛表現得太過明顯,這才引起後宮諸多嫉妒。她被人下毒,熜兒喝過她的奶水,長大以後一直身體羸弱,不像其他孩子那麽強壯。


    他憤怒,下令徹查,可查來查去也是一樁無頭公案,雖然多方證據表明魏貴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後也脫不了幹係,還有宮裏諸多妃嬪,誰都有嫌疑——誰叫他那麽寵愛她呢,她入後宮那一天開始,三千寵愛在一身,他很少在別人那裏留宿,因為怕她不高興。


    「皇上,若是你去了別人那裏,那臣妾就哭死給你看。」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她孩子氣的聲音,可她卻早已香消玉殞。當年她病得神秘,連太醫都說不清楚是中了什麽毒,隻知道她一天天消瘦,瘦到最後她不願意見他。


    「皇上,不要來看臣妾,臣妾這模樣實在難見天顏!」她叫宮女們緊緊的拉上碧水天青帳,一隻瘦得如枯枝的手伸了出來拉住他:「隻求皇上好好照拂我們的孩子,臣妾就是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他含淚答應了——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富貴如他,高傲如他,也會因為留不住自己心愛的人而哭泣。十五的那個晚上,撰玉宮內殿走水,她被那熊熊大火燒為灰燼,屍骨無存。當他趕到時,大火已經被撲滅,宮人們和五皇子都聚集在前院,沒有一個人受傷。她曾經的貼身丫鬟,後來變成她的大宮女的毓芳哭得聲嘶力竭,抖抖索索遞給他一封絕筆信,原來撰玉宮的大火是她放的,她知道時日將近,害怕死後自己會看到她的容顏,所以幹脆服了藥,讓毓芳點火焚毀她的屍體。


    他傷心得幾天沒有吃下飯,失去理智般,他命令舉國服喪,這一道聖旨卻遭到諸多老臣們的反對,國喪乃是帝王、皇後、太後等人才有的待遇,她算什麽?後宮諸多妃嬪裏的一個,放到平民百姓家來說就是一個妾,身份隻比奴婢高一點,她憑什麽要別人替她服喪?


    爭吵了半個月以後,他退讓了,因為她娘家竟然被人彈劾,各種證據看上去確鑿,一家幾十餘口人都被下了大獄。他知道她父親是冤枉的,可他們做得他完美,這案件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道舉國服喪的聖旨收了回來,而她父親一家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若不是他命瑞王照應著,恐怕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死去。


    雖然已經開春,但氣溫還是不高,紅英很費勁才準備好一大桶熱水,梁伯韜也沒說多話,脫點外袍扔在內室的外間,施施然走了進去。


    紅英眼巴巴的看著梁伯韜那修長的身影走進淨室,一顆心早就跟著貼了上去,可惜梁伯韜卻沒有半點感應,吝嗇得連個讚許的眼神都沒給她,所以紅英隻能呆呆的站在淨室門口,看著梁伯韜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歎了一口氣,紅英彎下腰去開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細心的一件一件撿起來,貪婪的摩挲著外袍,把它們撫得平整,然後又一件件折起來。就在她抖動衣服的時候,突然,一塊淺白色的帕子從那堆衣裳裏飄了出來,紅英心裏一驚,自家世子爺從哪裏弄了些女人物事,還隨身帶在身上?


    撿起那塊絲帕,一角繡著秋水芙蓉,那繡工非常精致,可惜還有一片葉子沒有繡完整,在那片樹葉下邊,有個極細的簪花小楷字:蘇,不仔細看根本覺察不出來。紅英緊緊的握著那塊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難道世子爺心裏已經有人了?這塊帕子是誰送給他的呢?


    就在紅英坐在外間的小杌子上,抱著那一堆衣裳,手裏握住那塊帕子出神的時候,梁伯韜從淨室裏匆匆忙忙從淨室裏走了出來,頭發上還水嗒嗒的,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腳上趿拉著的絨麵軟靴打著地麵啪啪作響。


    一眼掃過,見紅英手裏拿著的那塊帕子,臉上變了顏色,一把搶過來,大聲嗬斥:「爺的東西,你怎麽亂動!」


    紅英被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一陣觳觫:「世子爺,奴婢隻想清著世子爺的衣裳去洗了,並不是鬥膽去動世子爺的東西,請世子爺恕罪!」


    梁伯韜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以後不是爺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別怪小爺沒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紅英整個身子幾乎趴在地上,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伏在那裏聽著梁伯韜遠處的腳步聲,軟靴「啪啦啪啦」的聲音仿佛打在了心底,一陣陣的絕望,一陣陣的彷徨。


    她並不是因為梁伯韜的責備而感到害怕,她是因為意外發現了那塊帕子而絕望。心裏一直愛慕著世子爺,總是自欺欺人的認為隻要世子爺沒有成親,那他就是屬於自己的,因為他身邊除了綠萼就隻有自己了。綠萼被世子爺罰了,不許讓她貼身伺候,所以世子爺現在就是她一個人的。可剛剛發現的那塊帕子卻提醒了她一個殘酷的事實:她隻是一個丫鬟,一個上不得台麵,隻能在背後偷偷用愛慕眼光看著世子爺的人。她低賤,無法能抬頭挺胸和世子爺站在一處,她隻能滿臉羨慕的看著將來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塊帕子上麵繡了一個「蘇」字,會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爺這般急急忙忙出來找這塊帕子,看起來那個女子在世子爺的心裏分量不輕。紅英從地上爬了起來,靠著她素日休息的小床坐著,雙眼無神的想著心事。想著想著,眼淚就一點點滴落了下來,爬過臉龐,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喲,紅英,你怎麽坐在地上啊?誰欺負你了?瞧你這眼淚流的……」綠萼站在門口,看著紅英的模樣心裏就舒服,大約是做錯事情被世子爺懲罰了吧?每天就會擠兌自己,終於也輪到她有這一天了!


    「我流眼淚又怎麽樣?不比某些癡心妄想的人,半夜裏頭被世子爺踹出內室!」紅英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對著綠萼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把晚膳擺整齊了沒有?這邊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外邊嘰嘰喳喳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飄進了淨室,梁伯韜也沒有關注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麽,穿好衣服從淨室走了出來,正眼都沒有瞧這兩個丫鬟,直接走去前廳用膳,害得綠萼和紅英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跟著他飄了出去。


    梁伯韜一邊吃晚飯一邊還在想潤璃今天提的這個問題。方才去沐浴的時候也是在反複想著,所以才會不小心把帕子留在外邊那一堆衣裳裏邊了,平日他都是先把帕子收起來的——潤璃這個問題實在太幹擾他了,什麽是信任,什麽是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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