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了和島村接吻的夢。


    醒來之後,複雜的情緒依然在內心來去好一陣子。我感到自我厭惡,抓亂自己的頭發。


    我發出「嗚~嗚~」的聲音,腦中浮現像是藉口的話語。


    我才不是那一類的人。島村也肯定不是。所以我覺得做那種夢很對不起島村。她得知之後應該會和我保持距離吧。說什麽都不能講出口。


    在夢裏沒有感覺到島村嘴唇的觸感。我不可能會知道那種觸感,因為我不曾碰觸過。不過上次手指交纏時的柔軟觸感卻忠實重現,這份真實感使我如同窺視到自己的潛在願望般不自在,內心激蕩無法鎮靜。


    夢中,我位於未曾進入的島村臥室,和她一起看電視。島村靠牆而坐,我坐在她雙腿中間,背靠著她。島村隻對我投以未曾看過的溫柔笑容,而那種表情就近在身旁。後來我不經意轉頭,就和島村——我逐一回想起細節,思考越來越混亂,全身也流出討厭的汗水。


    這大概是想和島村更進一步增進感情的心情表現吧。希望自己和島村的距離感,比其他朋友稍微特別一點。例如別人都叫她島村,隻有我叫她名字之類的。我覺得我想要有一點點這樣的特別待遇。不過事到如今以其他方式稱呼島村,彼此應該會覺得很突兀,何況我想破頭也想不起島村的名字。


    島村就是島村。她在我心中大概永遠都會是島村。


    雖然莫名其炒,卻也因此有種安心感。聽起來會讓人不經意放鬆心情。是個好名字。


    所以這絕對不是那樣。接吻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會說我絕對不想這麽做,但也不認為我絕對想這麽做。


    如果以島村為中心的半徑五公裏內完全沒人,而且島村正在熟睡,加上全知全能的神還保證她整整二十四小時絕對不會醒的話,我可能會在經過二十三小時之後耐不住無聊而試一次看看。


    就是這種程度。我想說我就是這麽沒興趣。就說沒興趣了喔。


    「咦,不管是什麽狀況,從我冒出想這麽做的想法開始就有問題了吧?是嗎?」


    但是相對的,如果島村說想吻我,我大概不會拒絕。


    我或許會感到困惑也會害怕,但應該不會抗拒。


    我總覺得這樣果然不對勁。


    再怎麽苦惱,也不會對承受這股沉重想法有所幫助。


    但我再三強調,我不是那一類的人。


    我隻是希望位居島村心中的優先順位。


    希望島村聽到「朋友」這個詞的時候,能第一個想到我。


    我承認自己多少擁有這種程度的,像是獨占欲的心情。


    實際上,我一直在意島村將我當成何種程度的朋友。和其他朋友沒兩樣?還是有稍微把我當成比較特別的朋友?島村很少聊到自己或他人,所以很難推測這一點。


    島村似乎不太清楚我這個人,但是彼此彼此。


    既然看不出來,就隻能問了。


    島村對我的喜歡,是怎樣的感覺?


    我哪能當麵問她這種問題。要是她說不喜歡我怎麽辦?


    我像機械般的抄著板書,閑下來的頭腦持續思考這種事。我主要是在思索自己和島村的距離感,但我目前也沒有其他的煩惱,所以嗯緒難免偏向這個部分。


    第三堂課是數學,反正就算認真聽課,沒打好基礎的我也完全聽不懂,所以抄黑板筆記的工作更加無聊。我偶爾會以眼角餘光看向遠方島村的座位一眼,發現她也是有些睡眼惺忪地握著自動鉛筆。


    開始乖乖來上課之後就發現和島村交談的機會很少。上課時當然不可能交談,中間短暫的下課時間,也因為和她的座位有段距離而莫名地不太敢過去。原因在於我總覺得特地從教室這一頭走到另一頭有點太誇張了。


    再來是打掃時間。我們負責的區域不同,所以幾乎見不到麵。剩下的機會就隻有午休與放學後。但島村午休時大多和日野與永藤兩人一起行動。


    她和那兩人在一起的話,我就會忍不住退讓一歲。並不是有所顧慮,而是我實在無法融入這種氣氛。和眾人和平相處,並向他們投以親切笑容的這種行為不符合我的個性。若非得要如此顧慮他人,那我也沒必要和他人打交道。


    島村或許是察覺到我散發出這種氣息,才沒有強求這一點。不會纏著我,一下子就離開。雖然隻是偶爾,但我曾經希望她離開其他朋友,陪在我身邊。


    午休時間沒機會了,隻剩下放學後。島村經常獨自早早回家。最近她似乎為了追上蹺課沒上到的進度,都在家裏用功讀書的樣子。我覺得說來說去,島村的本性終究正經。這麽一來,我也變成得回家用功讀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作了怪夢的關係,我異常地在意她卻又刻意避免接近她。


    我們大多像這樣在沒有交集的狀況下度過每一天。島村基本上不會主動邀我做什麽事。邀我一起上課是例外,所以我當時真的嚇了一跳。


    我不曾在假日過過島村。見到島村時都是在學校,在校外也都是在穿著製服的時候見麵,「我們是這種朋友」的感覺總是限製著我。


    這麽一來,會讓我有點難以啟齒。因為會變成像是我單方麵對她有所求。


    雖然有人依靠過去就會接受對方,卻不會主動靠近任何人。


    這就是島村在我心中的形象。


    什麽叫做創意新中華料理?


    這問題拿來問我,我也不知道。而且即使問店長,店長大概也是一頭霧水。


    我打工地點的招牌寫的這句話,隻能以「謎」這個字來形容。


    雖然似乎隻限於我們居住的這一區,但城鎮裏有很多台灣風味的大眾中菜館。店長與店員也盡是台灣人,其中甚至有人仍然幾乎不會講日語。店的外觀一定會大幅使用黃色,午餐很便宜,炸雞塊也大得很誇張。


    這種店就是我打工的地方。我打工的原因,在於我覺得這樣能讓我感覺自己的生活有意義。我想比虛耗時光好得多。


    雖然我自己也對於不隻是放學後,連周日沒行程時也來打工的自己感到有些不以為然。


    放在各桌麵的菜單似乎是沿用的版本,每間店刊登的料理照片都一樣。端出來的料理看起來和原本點的不一樣是家常便飯,甚至和圖片一致的例子還比較罕見。而且這種店都會放漫畫單行本給客人看,但集數與內容都零散不齊。天花板有看起來很廉價的龍擺飾,營造出微妙的異國風情。


    在這種店打工就算了,卻得穿成這樣。為什麽隻有我非得要穿旗袍工作不可?這套水藍色服飾上有著梅竹刺繡,而長裙上有著明顯的開衩,遮不住腿。雖說製服也是有露腿沒錯,但這害羞的感覺又和穿製服的時候不同。大概是因為光澤的關係吧o明明其他女店員沒穿,為什麽隻有我穿?我曾經問過老板娘大嬸,得到的回覆是「因為你很年輕」。嗯,淺顯易懂。


    我從暑假開始打工,所以也很習慣了,但有時冷靜下來想想還是會突然覺得很難為情。


    店外停車場已經停了一輛車。但是還要兩分鍾才五點,所以店裏沒人有動作。絕對隻會在既定時間做事這點不知道是不是該國的作風。我也從店門口望著這輛白色自用車,暗自祈禱今天最好不會太忙。


    五點整,共事的阿姨(當然是台灣人)走到店外,搬開入口處擺放的「準備中」大看板,然後開燈。白色車子上的人見狀便隨即打開車門。


    太陽已經開始西沉,外麵變得有些陰暗。在沒有路燈這種時尚玩意兒的鄉下地方,根本無法清楚分辨人影。隻會講生硬日語的阿姨走回來,隨後便有一家四口進入店內光顧。我幾乎沒看著對方,就習慣性地打聲招呼。


    「歡迎光——啊。」


    才說到一半,聲音就和視線的動作一同靜止下來。


    跟在中年男女身後進來的人,是島村。


    她也立刻發現到我,和我一樣張開嘴「啊」了一聲。


    我明明沒告訴過她我打工的地點。雖然我認為這應該隻是巧合,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讓我大吃一驚。


    接著她馬上很感興趣似地看著我以及我所穿的服裝。所以我立刻低下頭。


    「喔~喔喔~」


    感覺從頭到腳都被仔細打量。如果她不是島村的話我應該會生氣。


    中年女子回頭詢問島村。


    「是你的朋友嗎?」


    「嗯,學校朋友。」


    島村簡短迅速地說明。大概因為是和母親說話,所以語氣有些愛理不理的。


    我察覺這種細微的變化,不知為何有點高興。為什麽會這樣呢?


    同行的兩位應該是島村的父母。島村(父)隱約散發著圓融溫和的氣息,島村(母)雙腿修長,肩膀卻又寬又厚實,感覺有鍛鏈過。


    此外緊站在島村身後的,推測就是上次提到的島村(妹)。我們目光相對。不曉得是否覺得旗袍很稀奇,她的視線不時投向我。


    「喔~旗袍。原來安達在這種店打工啊。」


    「……四位這邊請。」


    因為還要顧慮其他店員的目光,所以我先帶他們入座。帶領他們走到角落的桌位之後,島村的父母坐在左側的座位,島村則與妹妹一起坐在右側。島村妹黏著島村不放,而且已經把手伸向了菜單。看來感情很好。


    我端水過去接受點餐之前,小聲地朝著注視我的島村說:


    「所以我才說會害羞。」


    再怎麽拉衣服也藏不住開衩處露出的腿。


    「有什麽關係嘛,很適合你啊。」


    島村露出很有活力且一臉想惡作劇的表情看向我。雖然她難待會露出這種純真表情,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她是在稱讚我,感覺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你叫做安達?」


    島村伯母向我搭話。我看見視野角落的島村嘴角因此失守。


    「是的。」


    「嗯~朋友啊。她升上高中之後,就幾乎沒邀朋友到家裏玩,所以都不曉得她到底有交到什麽樣的朋友呢。」


    「這樣啊……」


    「好了啦,別在意。不要問這種問題。」


    島村像是感到困擾般,搖手想打斷母親的話題。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


    「喔~喔~你們同班?」


    「別問了啦。」


    島村似乎更顯得不耐煩,揮手試圖阻止母親。


    「你做什麽啦。」母親說完一笑,沒有正麵應付女兒的不滿。感覺這一幕在我家也司空見慣。尤其在國中時期,我的自主意識過於強烈,發生過各種糾紛。


    不過,看到這麽慌張的島村,我也稍微冷靜下來了。


    「請問,今天,那個……」


    我想詢問他們為什麽光顧這間店,卻無法好好說出口。在我支支吾吾時,島村似乎察覺到我想問什麽,便回應我的問題。


    「呃~市內雜誌有折價券,所以我們家決定來一次看看。」


    「啊,這樣啊……」


    真是多此一舉。我有點恨這裏的店長。這樣不是彼此都會覺得很難為情嗎?


    今天的島村將頭發往後綁。光是這樣,就感覺她的氣氛比平常穩重。還是因為和妹妹坐在一起,所以才有種姊姊的感覺呢?


    雖然是理所當然,但島村妹和姊姊不同,她並沒有染發。她頭發是黑的,如果島村沒染發,我想也是相同的發色。我覺得黑發應該也很適合她。


    「請在決定要點餐之後叫我一聲。」


    無論如何,先逃再說。島村的母親害我差點忘記我現在穿著旗袍。我難以忍受自己要穿著這種平常不會穿的服裝一直站在島村眼前。


    我想島村不會把這件事說給同學聽而讓事情傳出去,但是讓島村得知這件事才最令我難為情。我甚至走到店門口旁邊,盡可能和他們保持距離。「朋友?」共事的阿姨以生硬的日語詢問,我微微點頭回應。


    對,島村和我是朋友。我們的交情好到即使如此宣稱也沒人會否定。


    島村妹看著島村打開的菜單。「魚翅好貴喔!」她驚訝地瞪大雙眼嬉鬧著。「不準點喔。」父親如此叮嚀,實際上的確也希望你們不要點魚翅。就算點了,我們也端不出這種東西。這就是沿用菜單的壞處。


    不過,看起來感情真好。看著島村一家人就有這種感覺。我家的親子關係與其說是淡薄不如說是稀薄,交集非常少。因為是一家人所以住在一起,乍看之下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但若隻有這個理由時,彼此間的關係就會相當空洞。我甚至有點羨慕島村。


    說是這麽說,但我也不希望他們一直和樂融融地待在這裏,反倒希望他們早點回去。或者說我想早點走。我不曉得拉了自己的裙擺多少次。如果至少能和其他人一樣穿便服該有多好。唔哇,島村在看我。我不由得移開目光。


    就島村看來,或許隻是因為同學在場而感到害羞而已,但其實還有其他理由。我看到島村,就回想起兩天前所作的夢。


    為了讓我自己能接受,要我說幾次都可以,那並不是因為我有非分之想才產生的夢境。隻是難以拿捏自己和島村的距離感,而這份煩惱反應在夢境裏,就隻是這樣。


    但如果要我正麵回應島村的視線,目前還很難。


    這有點過於例外,過於出其不意。


    擁有隻屬於我與島村的秘密。如果以這種積極的想法解釋,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我也能夠接受這段時光。不過旗袍真的讓我很難受,難受到感覺皮膚在刺痛。


    「安達同學。」島村伯母招手指名我,似乎已經決定好要點什麽餐了。


    「好啦,去吧。」聽見生硬日語的同時被拍打的肩膀,比雙腿還要輕盈許多。


    我閉著眼睛麵向前方,踏出沉重的腳步。


    我要去丟無謂的臉了。不,說到底,也不可能有丟臉還會有意義的場麵。


    隔天,我待在體育館二樓。當然我們班現在不是在這裏上課。


    簡單來說,我蹺課了。在島村的邀約之下,我已經有一周左右都很認真地去教室上課了,所以算是周休一日吧。我靠坐在牆邊發呆。


    視線沒對焦,因此景色看起來有好幾層。某些人似乎會因為這樣而靜不下心,但我會覺得這樣有種在發呆的感覺而莫名沉醉其中。像這樣動也不動的話,身體就會像忘了呼吸跟眨眼一樣去除了各種事物,而感到輕盈許多。


    現在應該正在上第二堂課。體育館一樓傳來球彈跳的聲音。我揉了一下雙眼之後貼在牆邊悄悄往下看,發現男生們正在追著籃球跑。沒幹勁的人則聚集在牆邊談天說笑。如果我是男生,我應該會在牆邊吧。島村也一樣。被發現可能會引起騷動,所以我立刻縮回脖子。


    我將手伸進旁邊的書包。雖然拿出手機,但我沒有要打給誰,也沒收到郵件。我隨便玩了一下手機,又馬上把它放回書包。我的個性讓我的手機不會頻頻響起聲音。


    即使如此,雙手閑著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拿起來玩。這或許就是被稱為現代孩子的理由。


    我將頭靠著牆壁,輕輕歎息。


    並不是發生了討厭的事。隻是昨天發生那種事,讓我有種——該說像是參加慶典的心情嗎,隱約有種浮躁的感覺。被這股浮躁感籠罩著,就讓我不想乖乖待在教室。想想當初第一次蹺課的理由說不定也是這樣。


    久違一周所吸入的體育館二樓空氣深沉而混濁。越是吸入這種空氣,身體就越是沉重,使我無法離開這裏。怠惰的味道擴散開來,讓我差點因此嗆到。


    戒煙的人再度抽煙,也會是這種心情嗎?雖然我沒抽過。


    被少許的悶熱感以及體育館鞋子和地板摩擦的聲音所圍繞著,眼皮開始變得沉重。


    些微睡意搖晃我的腦袋,嘴角不經意地微微開合。


    「……或許是假的。」


    雖然不太清楚自己待在這裏的理由,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若我不在教室,島村或許會發現我不在而來到這裏看看。如同在耍脾氣的孩子做起古怪的行動或是待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期待會有人擔心自己。我多少承認自己處於類似的心境。


    而且,我隱約覺得島村或許也會在這裏。


    雖然她不在就是了。


    將昨天視為特別日子的人,就隻有我嗎?


    感受得到我和島村在態度上的冷熱差別。是沒錯啦,但隻有我單方麵地這麽在意,我反倒擔心起自己了。我還好嗎?


    我擔憂自己的行動會變得以「島村」為基準。


    這樣簡直像是單戀啊。我用手遮住眼角感到無奈。


    外麵進到午休時間後,我聽到上樓的腳步聲。


    我吐光身體裏傭懶的空氣,重新坐好。我勉強自己伸長脖子想確認一下入口處。室內鞋隨著腳步啪啪踩響。正當我在思考樓梯有幾階時——


    「安達。」


    我驚訝到感覺耳朵好像跳動了一下。我縮起脖子,戰戰兢兢地朝上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


    為了不顯現出驚訝的情緒,我邊壓抑著我的表情及聲音邊回應搭話的島村。同時我也感受到她符合我的期待前來的喜悅,以及內疚。


    「什麽事?」


    「偶爾一起去學校餐廳如何?」


    島村的態度一如往常,絲毫不在乎昨天的事。但她會來這裏,就表示她多少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吧。我擅自如此解釋她的行為。


    「嗯,好啊。」


    我抱起書包,撐著地麵起身,輕拍裙子之後麵向島村。


    是一如往常的島村。不是穿便服,也沒綁頭發。


    她等我整裝完畢,才一超走出體育館。


    我邊走邊想到似乎還沒跟她打過招呼。雖然這種事很常發生就是。見到島村時會打招呼的次數比較少,分開的時候也很隨便,幹脆俐落。


    「才想說終於肯認真來上課,結果又來了。」


    島村下樓時忽然這麽說。語氣和平常完全不同。


    「這是在模仿誰?」


    「班導。他問說『今天安達怎麽了』。他這樣問我,我也很傷腦筋啊。」


    島村聳了聳肩。班導會這樣問島村,就表示——


    也就是說,班導似乎覺得島村和我交情很好。


    好到想找我的朋友打聽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島村。


    ……這樣啊。


    「有這麽有趣嗎?我覺得模仿得不太像耶。」


    島村詫異地瞪大雙眼。


    「……咦?什麽事?」


    我不曉得她指的是什麽而感到困惑。「這個。」她說完指著我的臉。


    我的表情看起來有覺得那麽有趣嗎?我輕捏臉頰,圓鼓鼓的。我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我擺出那種表情的原因,感到非常地丟臉。


    「用不著害羞吧?」


    「別強人所難。」


    看來她以為我是因為露出毫無防備的表情而感到害羞。


    島村不太懂我。不,要是她懂的話我會更加為難。


    我一直捏著臉頰,跟在島村身後走,前往入口位於校舍一樓外側的學生餐廳。


    其實我第一次光顧學生餐廳。畢竟這裏變得像是二、三年級的聚集場所,營造出一年級難以進入的氣氛。最重要的是,我的作息沒有規律到每天都會吃午餐。


    為了避免點餐時慌張出糗,我在移動時順便觀察要怎麽點餐,看來是采用餐券製度。人們在學生餐廳入口旁邊的機器前麵排隊,而我們也跟著排在他們後麵。藍色柱子擋住的隊列旁邊還有一排人,看向排頭發現是福利社。


    原來島村都是去這裏購物。我沒去過所以不曉得。一旁也擺著賣礦泉水的自動販賣機,而一起販售的黃色汽水亮起賣完的燈號。


    我與島村排隊時沒交談。似乎是周圍學生的喧鬧聲讓她覺得有點壓迫感,因而靜了下來。雖然覺得這種時候被此講點話比較好,我卻完全想不到話題。一直注視島村的纖細頸子可能會和她四目相對,於是我隻能看向另一邊。


    校舍窗戶反射的陽光強得刺眼,吸入陽光的雲朵輪廓在發光,淡藍色天空從雲層間露臉,人們的喧囂與活力強烈得像是要從背後貫穿我的身體,還有些微的料理香味在空氣中彌漫著。


    我隻能利用欣賞這幅常見的中午景色,來消磨漫長的等待時間。


    持續忍受這段煩人的時間之後,總算輪到我們買餐券了。先備好零錢握在手中的島村選擇了每日特餐中式什錦丼。我回想起她昨天也是吃中式什錦燴飯,決定點同樣的東西。在後方櫃台拿餐券換取餐點,到旁邊飲水機用杯子裝水,再來隻要找好座位就好。藍色長桌各處都有人坐。


    我和島村一起到處繞,發現角落剛好有空位。我們相對而坐,先喝起裝來的水。溫溫的,喝下後舌頭上殘留了些許金屬味。


    味道和家裏的自來水一樣。礦泉水比這種水更能令我靜下心來。


    我放下水杯拿起筷子時,感受到對麵傳來一股視線。


    抬頭一看,「嘿嘿!」島村笑了出來。「什麽事?」我停下手邊的動作詢問。


    「我覺得昨天的安達好可愛。」


    這是最能有效讓我臉紅的一句「可愛」。


    加上島村難得露出牙齒天真地笑著,我無法直視她。


    我想說至少要做出最低限度的反擊而回嘴。


    「島村也很可愛啊。」


    「咦?不,我什麽都沒做,跟平常一樣啊?」


    你平常就很可愛。島村似乎不這麽認為,而是當成玩笑話。不知為何,島村似乎認為我才是美女的樣子。這堪稱一大誤會。


    就我看來,島村可愛得多。但要是一臉認真地講出這種話,氣氛似乎會變得很尷尬,所以我沒有特地去認真強調她很可愛就帶過這個話題,默默低頭動起筷子。


    「我改天再去光顧一次好了~」


    「住手。請不要這樣。」


    我左右搖手認真拒絕。要是島村一家人成為常客,我就要換地方打工。


    「開玩笑的。我也不太願意和家人一起去。」


    「我就知道是這樣。被家人看見感覺莫名地難為情啊。」


    「一點都沒錯。我要開動了。」


    島村合掌開動,我也跟著做。最近幾乎沒做這種動作。在家裏吃飯時大多一個人吃,所以常常不小心就會忘記。


    兩人開始用餐之後,對話再度中斷。昨天島村來店裏的時候,就算在用餐中也會和家人談笑,但我們之間不太能產生這種氣氛。家人果然特別。


    我也想和她成為這種將別的關係。


    換言之就是變成手帕交,或是戀人?不,再怎麽說都不可能變成戀人吧。不可能嗎?不可能吧?


    我一邊像是舔著筷子般慢慢吃,一邊思考著。


    說真的,如果和島村交往將是怎麽一回事?


    以我們現在的年紀,即使和男生交往,我想應該也不會到想和對方結婚成家的程度。既然這樣就沒必要堅持異性交往。這麽一來,感覺女生在這個時期進行同性交往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問題。這樣沒問題嗎?


    不不不,肯定有問題。即使自己接受,他人也會投以奇異的目光,島村是否能接受也是完全不同的問題。不過這都是他人、島村之類表麵上的問題。但我自己本身有這種想法,就不會造成問題嗎?


    不,應該會吧?我認真苦思之後,想到一件事。


    我可能會背負著這種價值觀長大成人,這麽一來將會影響到後代的繁衍。雖然覺得反正隻有我所以無妨,但要是出現一個例外,或許會以我為源頭掀起軒然大波。我不曉得是否真+的有那麽多這樣的人,但若真是如此,便會造成整個社會的困擾。所以例外很恐怖。


    原來如此。


    「………………………………………………」


    原來我這麽喜歡島村嗎。


    我試著看她。我一邊以飯碗遮住臉,邊偷看島村。


    染成栗子色的頭發隨著動作晃動。比我稍微用心的化妝與散發慵懶氣息的眼角,以及動作不會太大的嘴。吸引我目光的盡是島村的臉,尤其是嘴邊。


    我覺得她好可愛。明明之前很少注意到她。


    突然注意到這一點後,就覺得她各方麵都好特別。


    我呆看著她,差點看到入迷。我覺得不能這樣而搖頭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先不論這些因素,我突然想到——


    說起來,為什麽會是島村?


    「喔,是島村與安達~」


    突然有人以奇怪的語氣叫我,手上的碗差點因此失手摔落。我連忙放下碗抬頭一看,旁邊有兩個端著相同飯碗的人。島村「喔」一聲回應她們,兩人隨即理所當然地在一旁坐下。記得個子小的是日野,個子高的是永藤。「你明明有來嘛。」日野坐在我旁邊向我搭話。


    「咦?啊,嗯。」


    剛開始我還搞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但立刻聽懂了。因為我沒到教室,班導也肯定在出席簿上記我缺席。原來如此,我了解她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了,但還是搞下懂很自然地加入我們一起吃飯的這兩人是怎麽回事。


    「那個……同學。」


    坐在斜對角的永藤輕聲搭話。她看起來明明沒那麽內向。


    「是安達。你一定心想就算名字忘了,隻要小聲點講就能瞞混過去了吧?」


    日野以筷子指著永藤並吐嘈她。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哈哈哈……」永藤發出生硬的笑聲。


    「沒什麽關係吧?所以,安達同學。」


    「什麽事?」


    「早安。」


    永藤露出沉穩的笑容。這時候打招呼?我雖然如此心想,但果然一見麵還是要先打招呼吧。雖然是正確的做法,我卻不覺得她有在正確的時間打招呼。


    「……早安。」


    可是,為什麽?


    她的容貌舉止明明洋溢聰穎氣息,卻奇妙地有種脫線感。


    「你剛來嗎?」


    永藤察覺我身旁擺著書包。「不,我蹺課。」我老實回答。


    「喔喔~」日野也一起回應。我不清楚這一聲到底代表什麽意思。


    「話說你們很難得來這裏耶,明明大多是吃便當。」


    島村向日野她們搭話。日野揮著筷子回答。日野做出反應時,似乎習慣讓手一起動,不知道該說她靜不下心還是充滿活力。


    「因為媽媽今天睡過頭。」


    「我是因為家裏沒什麽能做成便當菜色的材料。」


    永藤的理由很奇妙。她都是自己做便當嗎?


    日野麵對著我向我說明。筷子指著永藤。


    「這家夥家裏是肉店。」


    「這樣啊~」


    我簡短回應。雖然我覺得話題沒連貫。


    「我上次經過,請她賣胸部的肉給我,結果居然被打了耶。那間店真是太過分了。」


    「爸爸說過隻要不是客人都能打喔。」


    這教誨還真極端。感覺比未曾打人的我還像不良少女。


    「對了,島村同~學,要不要交換一口?」


    日野夾起紅蘿卜提議。不過她和我們一樣吃中式什錦丼。


    而且還說要和島村交換。


    「但我們點一樣的啊?」


    「哎喲~別計較別計較。」


    她說著將紅蘿卜放進島村碗裏。


    「你隻是想把紅蘿卜塞給我而已嘛。喂,永藤也別跟著做啦!」


    永藤默默將紅蘿卜夾到島村碗裏。我有一瞬間在想我是不是也該這麽做。島村看向我露出苦笑。


    我也對她露出苦笑。有點微妙的反應。


    我也不討厭這樣。


    日野她們這樣吵吵鬧鬧的氣氛還不壞。我回憶起小學營養午餐時間,有點懷念。但確實也感到有些抗拒。


    真的好久沒和島村獨處了。多少有種被她們介入我們之間的感覺,而對此感到有些格格不入也是事實。


    我或許也是為了要隱藏這種心情,才露出笑容的吧。


    「安達居然會笑,真難得呢。」


    島村消遣我。


    「真沒禮貌。」


    把我講得像是撲克臉一樣。我剛才不是也笑了嗎?我覺得我這樣也算挺常露出笑容——好像也沒有。我反倒覺得島村不太常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經常感覺她是配合周遭狀況而笑。


    島村究竟對什麽事情感興趣?


    我之前問她本人,她也總是疑惑地回答「沒什麽」或「不清楚」。


    就這樣,久違度過一段稍微熱鬧的午餐時光。


    吃完之後,午休時間也所剩不多。因為其他人也都開始收拾了,於是我們也和他們一樣開始收拾飯碗。


    「你下午要做什麽?」


    飯碗拿到回收區之後,島村這麽問。我不想就這樣再度獨自回到體育館。何況書包都帶來了。


    「我打算去上課。」


    「這樣啊。」


    島村表情有點開心……的樣子。我看著她,內心有些動搖。


    我走在島村身旁,注意音量避免被前麵兩人聽見。


    稍微加入對島村「朋友」的競爭心態。


    「那個啊……」


    「嗯?」


    「今天,我可以去島村家看看嗎?」


    我有點緊張地詢問,島村微微歪過腦袋。


    「為什麽?」


    「因為沒事做……吧。總之突然想去看看。」


    明明沒事做的話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為什麽去我家?島村露出這種表情,大概是想這麽說吧。我不擅長麵對島村這種時候露出的表情。


    雖然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總覺得她好像在責備我。


    「來了也沒事做喔。而且我妹——啊~算了,沒羞。」


    島村才說到一半,就懶得說明而放棄了。她似乎想說妹妹在家裏很吵之類的。


    「我家真的什麽都沒有喔。」


    「嗯,我知道。」


    島村再度強調。我點頭回應,但沒看著她。


    我自己也知道,就算去島村家也沒事做。


    我覺得重點在於「去過」。


    升上高中之後,也沒什麽機會去別人家。


    我隻是想要藉由這一步,成為更進一步特別的存在。


    絕對不是率直表明想和島村獨處。


    「…………………………………………」


    島村的家,臥室。我拚命地想甩開那試圖再度浮現腦海的夢境。


    「啊,原來腳踏車修好了。」


    「嗯。」


    放學後,跟著來到腳踏車停車場的島村這麽說,使我回想起約一周前的事。


    回想起來就滿懷後悔,所以我刻意不去注意這件事。


    上次出現在車站前麵的太空服小孩究竟是怎麽回事?島村提過那個人,也真的見麵了,但這個人基本上充滿了謎團。如果是我被她搭話的話我應該會立刻逃跑,但島村麵對這種對象也能好好應對。島村對待他人不會受到偏見影響,一律采取中立態度。


    當時想到她采取中立態度的對象也包含我在內,我的心情就不禁表露在態度上。


    島村沒將當時的事情放在心上,讓我鬆了口氣。


    「要站後麵嗎?」


    我輕踢腳踏車後輪,「要要要!」島村立刻讚成。「借我放。」她說著將書包放進籃子,把手搭上我的肩。雖然覺得還沒離開校門就這樣不太好,但也不好意思阻止她,所以就直接起步。剛開始的兩圈因為多了一人分的重量不好踩,但踩完之後很快就能加速了。


    「今天不用打工?」


    「嗯。不過明天要。」


    我騎著腳踏車迅速穿越校門。要是老師發現,可能會被叫住訓誡。


    「我家不是這個方向。」


    「啊,對喔。」


    我不小心當成要回自己家而轉彎。我立剡回轉,回到學校正門,依照島村的指示修正方向。


    「真的要來?」


    「當然。不願意嗎?」


    如果島村說什麽都不願意的話,我就打消念頭。島村沒回應這個問題,但是——


    「安達的那件旗袍,是便服?」


    相對的,她提出毫不相關的問題。而且問那什麽問題啊。


    「怎麽可能啊。」


    「可是其他店員都沒穿。」


    「那是因為……那個。」


    「那個?」


    「店長說,因為我最年輕。」


    「也是因為你最適合穿吧?」


    「天曉得,我不知道。」


    島村是喜歡我那種裝扮嗎?


    說起來,島村真的有什麽喜歡的事物嗎?


    我雖然在騎腳踏車,卻抬頭看向上方的島村。目光立刻相對。


    「不不不,看前麵啦,看前麵。」


    島村連忙指向前方。我心想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狀況,繼續凝視島村片刻。「喂喂……」表情抽搐的島村也挺新奇的。


    總覺得我最近滿腦子都是「島村」。


    「抵達島村家羅。」


    「你那自言自語是怎麽回事?好像日野一樣。」


    我將腳踏車停在島村家門前小聲地自言自語,隨即被這麽說。


    日野確實像是會講這種話。我回憶起中午的情形,認同島村的說法。我鎖好腳踏車之後看向島村家,是藍色屋頂的住家,院子設計成木板露台。不過木板年代久遠,看得出到處都有腐蝕的痕跡。洗好晾著的衣物在露台上平穩地飄動著。


    我升上高中之後,還是第一次到朋友家玩。


    搞不好這是最後一次也說不定。


    島村開鎖打開家門。「果然在啊。」她看著擺放在玄關的小鞋子,說完之後便脫下鞋子。大概是在說島村妹。島村將鞋子放在那雙小鞋子的旁邊。


    我也學她把鞋子擺在旁邊,接著和島村一起走在走廊上。沒走上眼前通往二樓的階梯,而是前往走廊深處。


    「你房間在一樓?」


    「是沒錯,不過還是此較常待在二樓吧。」


    至少我房間是在二樓。小學時常去玩的朋友家裏,朋友的房間也大多在二樓。或許建造我們家的時代慣例這樣設計吧。


    「這裏。」島村走到走廊盡頭指著門這麽說。接著轉動門把。


    一打開,裏麵就傳出了聲音。


    「姊姊你回來……啦……」


    講到一半都還充滿氣勢的問候,在看到我之後變得小聲。是島村妹。


    將書包扔在地上的島村妹正在打電動。是揮動遙控器外型手把的機種,玩的遊戲似乎是桌球。島村妹沒有將球打回去,所以畫麵另一頭的交戰對象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


    「我回來了。」


    島村簡短問候,接著介紹身後的我。


    「啊,是朋友吧?是昨天那個人。」


    「嗯。」


    島村妹關閉遊樂器主機的電源,連忙收拾之後便直接離開房間。她大概在等島村回家吧。


    她想和姊姊一起打電動,才在這裏等島村回來。包含她逃走的方式在內,她的有些和我很相像的地方,使我心痛。


    「總覺得……有點抱歉。」


    「啊~沒關係,那個家夥很怕生。」


    我說抱歉不是指這個啊。看來姊姊沒察覺。


    離開時要是看見她,向她道個歉吧。


    我暫時先不去想島村妹的事,注意到自己站在房間門口。


    這裏就是島村的房間。


    雖然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中的理所當然,但是和我夢見的房間完全不一樣。裝潢與大小都不同,牆壁配色也完全是兩回事。而且我現在才想到,當時明明是作夢,然而包含雜物、天花板色調與窗外景色,卻都沒有模糊不清的部分。


    淡藍色的壁紙、粉色係的窗簾。床在牆邊,還有一張書桌。床的對麵擺著電視,往二樓窗外看則能看得見夕陽。我坐在床上,島村靠坐在牆邊,然後我為了貼近島村而——


    至此是我的妄想。更正,是夢。


    現實的島村臥室是這樣的。


    牆壁雪白。沒有床,是兩組被褥,這最令我感到意外。窗旁擺著電視,下方的電視櫃放著藍光盒以及一台遊樂器。書櫃有許多漫畫,大概是島村妹的。而書櫃一角有一本桌球講座的書,我莫名覺得很開心。


    兩張書桌並排擺放,感覺似乎從以前就擺在那裏了。而且有一點根本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我想我根本……沒想過島村現在也會和妹妹同房。


    不過我隻是不小心作了場夢而已,和我本身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沒有。


    其他超乎我想像的,是房間裏有水槽。魚兒在房門旁邊的水槽裏悠遊轉圈。


    「你喜歡這種的?」


    「那是日野釣到的。妹妹喜歡照顧動物,就交給她了。她在學校也是飼育股長。」


    島村說完笑了。「好懷念的詞。」我也笑了。


    「現在還有這種職位啊。」


    「有啊。那麽……」


    島村將書包放在桌麵後,坐在被褥上。「給你。」她將島村妹剛才使用的黃色抱枕扔給我。我接過抱枕審視圖樣,上頭快遞公司形象角色的黑貓與白貓手牽著手。總之我先放好抱枕當場坐下。


    「所以,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島村伸長雙腿坐著,並徵詢我的意見。問我要如何打發時間。


    島村大概是雙手閑著,所以打開了電視。將影音端畫麵切換回電視頻道一看,播放的是連續劇。我對這種有點古老的畫質有印象,是小學時代看過好幾次的連續劇在重播。又重播了?我看著皮膚黝黑的主角苦笑。感覺每隔一年半就看得見一次。因為前一個時段是動畫的重播,我看完動畫會順便看這部連續劇,所以劇情記得很熟。


    「又重播了。」


    島村也輕聲說出類似的感想。發現和島村的細微共通點,我感到心頭一暖。


    可是——


    「…………………………………………」


    我靜靜坐在抱枕上,輕敲側頭部。


    目光如同在追逐殘影,靜不下來。


    我覺得不應該混淆夢境與現實,卻有種突兀感。


    我和島村的相對位置,有點遠。


    「那個,島村……」


    「嗯~?」


    島村依然麵向著電視,而且在脫襪子。


    我看著襪子被扔到被褥外側,之後試著如此提議。


    胃感到一陣緊繃,心裏想著不要說出口——


    「那個,我想說,可不可以坐在島村的大腿中間……」


    我到底在說些什麽啊?這樣完全就是一個怪人小聲說著莫名其妙的——


    「咦?可以啊。」


    居然可以喔?……咦?咦,咦?這是我作的夢嗎?


    島村答應得很幹脆,甚至嚇到我。她打開雙腿時,表情也沒什麽改變。可以嗎?可以嗎?我這麽心想,並且慢慢鑽進她雙腿之間坐下。


    低下頭便能看見島村的雙腿。唔哇,唔哇。我開始頭昏眼花了。


    我無法立刻靠在她身上,隻能維持抱住雙腿的坐姿僵在那裏,和她之間產生微妙的縫隙。以腰部支撐上半身的姿勢造成負荷,很快就開始痛了起來。我身體開始微微顫抖時,島村開口向我詢問:


    「你在做什麽?」


    「呃,因為……」


    島村感受到我說不出來的困惑,露出狐疑的表情。


    「嗯?我妹就會這樣和我坐,這不是很正常嗎?」


    在島村心中,我和妹妹是相同待遇嗎?


    我無從判斷這樣是好是壞。總之有一股火熱的情緒湧上心頭。


    「正…正常是正常……」


    我要是沒這麽說,感覺屁股好像會被猛踹一腳,讓我整個人滾到房間角落。所以我說謊了。


    這大概是乘人無知之危吧。其實還滿正常的?是嗎?我不曉得。


    把頭轉過去島村的臉就會在旁邊。光是想像就覺得耳朵發燙。慢著,這樣不對勁。我太在意現在的狀態了,導致電視的聲音完全沒有傳入耳中。而且耳朵熱得發燙,甚至熱得慢慢開始感到疼痛。不曉得身後的島村是否也察覺這一點。


    「嘿!」


    「哇!」


    島村抓住我的肩膀拉向自己,我的身體赫然朝著島村倒下。大概是別扭的姿勢讓她感覺不自然吧。不過這個舉動過於出乎意料,我像是溺水般揮動雙手靠在島村身上。明明島村個子比較嬌小,我卻完全被收入她懷中,真的變得像是島村的妹妹一樣。島村豈止就在我身後,她就在我正上方。島村以平靜的表情俯視著我,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想法。


    我稍微挺直背脊,島村就再度躲到後麵。「嗚……」我聽到島村發出對於身高不滿的聲音。而我背靠在她身上的這個事實,使我手腳失去了力氣。


    我在被褥上伸長雙腿,歎了口氣。夢境與現實的輪廓重合在一起,讓我頭昏眼花。我抱著彎起的雙腿,以背部感受島村的存在。島村位於薄薄牆壁的另一頭。


    這麵牆就是我的背,不論怎麽做都無法除去這麵牆。


    「你有……男友嗎?」


    我像是小鳥啄食般自然而然地開口。就好像是忍不住要這麽問的感覺。


    事後回顧,我覺得自己從這時候開始就變成一個會擅自動作的人類。


    「你覺得有嗎?」


    這句回應有點壞心眼。即使對島村沒有其他意思,我應該也會差點發出聲音來表達不滿。


    「沒有。」


    「嗯,猜對了。而且我之前應該就說過沒有男友啊。」


    「……是這樣嗎?」


    我的大腦沒有正常運作到能回想起這種事。


    「我才想問安達,你沒有嗎?」


    「沒有。」


    我以相同話語否定。「這樣啊。」看島村的反應似乎並未特別在意。


    因為被問,所以回問。肯定隻是這麽回事吧。島村大多如此。即使質疑為何突然問這種問題,也會以自己的方式得出答案,不會和我深入聊下去。島村不會硬是對我說話。


    如同彼此之間有個不準確的尺規,測量公分長度的方式也不同,使得我們無論誰怎麽動都無法填補這段距離。我覺得我們將會一直持續這種關係。


    我一想到這裏,就稍微轉過頭去。島村隨即出現在我麵前。


    和夢境裏的距離一樣。我和島村近距離四目相對。


    「怎麽了?」


    看來即使是島村也會覺得怪怪的。怪怪的。對,很怪。


    鎖骨好痛。一般應該都是胸口痛,但我的狀況是骨頭痛。骨頭發出劈啪的摩擦聲,如同要穿出體外。原因恐怕是脖子過度使力造成負擔。脖子好痛,隻有頭很難受,甚至擔心頭會掉下來。


    我想舒坦下來。我立刻明白為此該怎麽做。


    咦?


    『我喜歡你!該這麽說嗎……』


    咦咦?


    哎呀?


    哎呀呀?


    我想說什麽?


    不對,我說了?我沒說?要是說出來又被她聽到,將會如何?會變成什麽樣子?


    「嗯?」


    島村表示疑惑。看來我果然沒發出聲音。


    喉頭失聲的感覺。


    眼角又乾又熱。


    『我…我好像喜歡島村。』


    聽得到喉頭傳出寒冷空氣穿過的咻咻聲。果然發不出聲音。


    像是心髒附著在骨頭上一起陣痛作響般,身體從內側克製著我。


    無法眨眼,眼珠拘束到像是貼在眼窩深處。這雙眼所看見的島村正對我感到懷疑。我身體微微晃動,她就驚訝地動了一下。


    『算…算是喜歡嗎?大概……隻是一種假設而已。像…像是喜歡?的這種感覺……』


    我到底想講幾次啊。我感覺得到下唇與下巴慌張地顫抖著。


    這樣不行。不能這樣。我這個呆子。責罵與嘲笑穿梭在腦海之中。記憶與意識如同蚯蚓般畫出扭曲的線條,費盡千辛萬苦才用不穩的步伐橫越腦海。這是、這是、這是——


    這是大笨蛋才會做的事。


    愣住的島村,她的嘴巴如同是借來的器官般,動得不太確實。


    「那個,還好嗎?在呼吸嗎?你滿臉通紅耶。」


    這句話,以及島村伸手碰觸我嘴角的動作,成為了導火線。


    眼前被如同洪水般的純白光芒所吞噬。


    回過神來,我已經起身跑走。不知為何我會如此客觀解釋自己的行為。


    明明手臂發出的摩擦聲和腦袋因疼痛所發出的哀號聲,全都是屬於我自己的。


    「等…等一下啦!」島村這麽說卻完全沒有想追上來的樣子,我留下她自己逃走。


    下半身差點無法動彈,我甚至擔心無法好好騎腳踏車。


    頭用力埋進枕頭。我不禁扭動身體並按住自己的頭。


    我沒有路上的記憶,還以為是瞬間移動回到自己家。可是腳非常的痛,證明我確實是拚命踩踏板飛奔回來。


    書包忘在島村的房間,但我不可能有辦法去拿。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趴在枕頭上發出呻吟聲。我到底在做什麽?在做什麽啊。從頭皮冒出的滴滴汗水,聽起來像是如此問我。我一邊發出「啊嗚嗚嗚啊」這種像是丟臉慘叫的聲音,一邊脫掉製服外套,接著再度反覆發出「嗚嗚嗚啊啊啊」的聲音。


    「哇啦叭唰啊啊啊啊,哇啦叭唰啊啊啊啊啊……」


    源自情緒而產生的新創日語,連我自己都完全不曉得是什麽意思。


    光是試著回想剛才說了什麽,就會發出慘叫聲。有種頭從發際分線逐漸凹陷到腦袋裏的感覺。我數度嗆到,眼角滲出淚珠。


    抬頭一看,還看得到遠方的夕陽。


    為什麽還沒西沉?我的心境就如同絕望正在掏挖我的眼眶下緣。


    「嗚嗚嗚嗚嗚嗚嗚,脖子,好痛。好痛,痛痛痛,好痛……」


    既熾熱又昏暗,實在無法咽下的某種東西,在胸腔裏循環翻滾。


    不想結束的念頭與想要結束的想法,如同瀑布般墜流而下。


    即使太陽西沉又東升之後,我也還能有明日可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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