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前一天的夜晚,不可能睡得著的我端坐在床上。


    我看著眼前的手機,在隻剩下按下寄出鈕的階段停滯不前。身體向前彎,食指不斷來來去去。我把垂在麵前的劉海往上撥,尋找著勇氣的出發地點。我抬頭看向時鍾確認時間,發現能猶豫的時間不多了,感到更加焦急。


    『我很期待明天。』


    這樣會不會太超過?刻意強調這種事情,她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這種擔憂壓製了我手指的行動。雖然覺得不在島村睡前寄給她就沒意義了


    ,卻沒辦法下定決心寄出郵件。我連按了幾次寄出鈕的表麵,發出咯、咯、咯、咯的聲音。


    結果一次也沒有按上去。手指使出的力道真是出神入化。我是笨蛋嗎?我把額頭貼到床上,不斷扭動著身體。明明我也是必須要盡早睡覺的人,卻因為這件事而無法入睡。我不想帶著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去跟島村約會。所以隻要幹脆點按下按鈕就能了事了。


    不寄出去的話肯定會後悔。也有可能是寄了才不會後悔。


    根本就不需要猶豫。我把臉撇向一旁,隻伸出手指像是事不關己似的去按下按鈕。我在用力按下按鈕,感覺到按鈕確實被壓下之後看向手機熒幕。經過一段紙飛機飛向遠方的簡單動畫以後,熒幕上就顯示出了「已寄出」。我馬上放開手機靠到牆邊,發出無意義的笑聲。我走下床,向前彎起身體假裝自己在沉思。


    一直盯著手機看的話就不會有回複,而隻要假裝不在意的話,回複就會隨即寄來……由於我有這樣的主觀印象,所以就刻意一直背對著手機。


    因此我裝作自己不關心會不會有回複,坐上椅子,打開課本。我連一行字都沒有讀就蓋上了課本,然後趴到桌上,把手當作枕頭讓頭靠在手上,看向旁邊。在桌子下的雙腳持續踏步,停不下來。隻要一閉上雙眼,胸口跟腦海裏就會產生一股鬱悶感。那是由上次看到島村跟永藤走在一起所造成的一種像是薄霧般的感覺。苦惱、焦躁,類似自我厭惡的東西正折磨著我。


    我沒辦法喜歡上因為等待回複時那種獨特的緊張感,而導致胃變得沉重的感覺。先不說她會傳回什麽樣的回複,我連對她會不會回複這點都會感到不安。正因為我知道島村不是會頻繁回複郵件的人,所以又更加不安了。即使如此,我還是祈禱著回複能早點寄來,同時撥弄自己的劉海。


    手機突然響起,導致我從椅子上跌了下來。我在跌下來之後直接蹬地跳到床上,抓起手機。接著我仰躺在床上,操作著被我舉在自己和電燈之間的手機。伴隨著幾乎要要讓人感到頭暈目眩的緊張感,我打開島村傳來的回複。


    『喔~』


    她的回複隻有這樣。咦?這是什麽意思?是哪種「喔~」?是「加油喔~」「唔喔~」還是「喔~是喔~?」的意思?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個「喔~」。


    就是這樣我才討厭郵件。字裏行間索然無味,不會湧出任何情感。


    但說得極端一點,就算對方不是島村,也隻會說個「喔~」而已。即使那是別人傳來的,也隻是一個收件人無法判斷是什麽意思的「喔~」。但是聲音就不一樣。聲音中的情感會讓反應變得栩栩如生,而我也能理解到反應當中帶有什麽樣的情感。


    所以,我想聽見島村的聲音。因為我想更加了解她。


    「……反正明天可以一直聽到她的聲音。」


    距離要正式上場的站到起跑線上,都還有一段時間。要是偷跑的話,她的聲音蘊含的價值對自己來說就僅隻如此而已。


    我這樣說服自己然後蓋上棉被。接著就像是在頭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網子,凝聚了一陣熱意。


    我想早點入睡,迎接早晨的到來。


    從越是那麽想就越是清醒這點來看,人類這種東西也還真是壞心。


    記得十月的時候,也曾和島村約在這裏。那時候一直到早上都沒辦法入睡,反而是在早晨來臨的時候才不小心睡著,導致最後沒能準時赴約。這次光是沒有遲到就已經算不錯了。


    不過雖然沒遲到, 卻相對的變成一分鍾以內會打五次很大的哈欠。


    在不斷打哈欠的同時,身體也在發抖。早上在時間已經快來不及的時候,還為了讓自己清醒而去洗澡真是太失敗了。結果連等頭發全幹的時間都沒有,就急著跑出門了。原本是打算花時間整理一下儀容,卻全都白費了。連體感溫度都開始逐漸下降了。


    決定要約在購物中心裏的市內綜合服務處的人是我。雖然這件購物中心和之前跟日野去買茶的是不同間,但這裏也像是理所當然似地裝飾著巨大的聖誕樹。在樹的前麵等是最中規中距的——應該說大家都這麽做。我在來這裏之前有先稍微去觀察一下,發現那裏的情侶數量很不尋常。那數量多到就算巨人或神明沒有去撿貝殼而是去撈情侶,也沒辦法撈完。但在那眾多人潮之中,幾乎沒看見同性之間約出來見麵的人。我想也是啦,會這樣應該也是理所當然沒錯。


    這讓我再次自覺到我們兩個很奇怪。島村她會不會覺得不想這麽做呢?


    或許她隻是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沒辦法隻好前來赴約也說不定。


    大概是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隻要我一鬆懈下來,思考就會飄往不好的方向。我搖搖頭讓腦中不好的想法散去。


    我會把見麵地點選在這裏的理由,是因為等的時候跟那些情侶保持一些距離會比較不容易受到矚目。其實當中也包含我自己認為要牽手的話,選在能盡可能避開他人視線的地方會比較好的這種想法。總覺得自己老是被像是「麵向前方往後走」那種不明不白的想法玩弄於鼓掌之間。


    又打了一個哈欠之後,我再次回想起十月時的事情。那時候還跟來了一個水藍色的女孩子。希望這次她不會跟著來。今天的約定是因為我提起勇氣才得以實現的,我不希望和島村以外的人共享這一天。


    我用手機代替時鍾來確認時間。在那之後——在「喔~」之後就再也沒有新郵件傳來了。她也沒有傳來拒絕邀約的郵件,所以在這方麵上我感到很安心。距離約好的十一點,還有五分鍾。


    「……啊,已經來了。」


    我一把視線移開手機抬起頭來,就發現了自己所等待的人。


    在發現她的瞬間,我的心髒雖然沒有到會心跳加速那麽誇張,卻有種往上揪了一下的感覺。


    我不可能會看錯那從遠處輕輕向我揮手的身影。


    島村她獨自一人,準時來到了這裏。


    太好了,沒有其他人跟著她來。我對此感到放心之後,也舉起手向她招手。


    「你等很久了嗎?」


    「我才剛來。」


    「想騙誰啊,我可是從五分鍾前就在很遠的地方看著你了!」


    島村伸手指向我,同時戳破我的謊言。因為我不隻是五分鍾前而是十五分鍾前就在等了,所以感到很慌張。島村大概是看到我這樣的反應,臉上綻放笑容。


    「我隻是在跟你開玩笑而已啦。總之抱歉,讓你久等了。」


    在草草結束這段互動以後,她便走到我的身旁。她身穿上麵有小花圖案的黑色連衣裙,還有一件帽子部分有毛的外套。叫上則是穿著褐色的靴子,背的也是和平常一樣的包包。


    雖然她的頭發有梳理整齊,但可以隱約看見頭頂有少許黑色的頭發。


    不管從什麽角度來看,島村都是一副在普通假日出門的模樣。看她這樣,讓我莫名地感到放心。


    我們肩並著肩,一起踏出腳步。前進幾步以後,我不禁回想起永藤之前和她走在一起的事情。明明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前的事情了,這件事卻還是會掠過腦海。真討厭啊——我一邊這麽心想,一邊將手放上額頭。


    當我這麽做之後,島村就轉頭麵向我。我以為是自己的想法寫在臉上了,於是急忙露出笑容來掩飾。雖然大概不是笑容,而是臉部神經抽搐就是了。


    「安達,有件事情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很在意了。」


    「咦……什麽事?」


    「從第一眼看到你」這種說法讓我的內心感到動搖。因為我大致上知道她要說什麽了。


    島村看向我穿在外套底下的衣服,眯起雙眼。


    「你為什麽是穿旗袍?」


    「……啊, 嗯,果然很令人在意對吧。」


    我用指尖抓起從打工的地方借來的旗袍一角。雖然外麵有穿一件外套,但底下刺有梅竹刺繡的水藍色旗袍依然耀眼。衣服的部分是這樣,而鞋子的部分則是平坦的包鞋。


    她果然覺得這樣很奇怪。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很怪。但在經過無數次煩惱,也把不小心買下來的新衣服全部試過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還是決定穿這件。我到底是在哪個階段發生了什麽樣的徒勞跟迷惘,才會變成這種結果?如今就算知道答案也已經來不及了。


    我整理了一下昨晚的心理狀態,尋找變成這樣的理由。然後發現了一個有可能的理由。


    因為島村曾誇獎說我穿旗袍很可愛。似乎是被這件事影響,我才會穿成這樣。


    看來我好像沒有選擇相信自己的感性,而是相信了島村僅一次的評價。


    「穿成這樣果然很奇怪吧……」


    原本就是很引人注意的搭配了,這實在是太糟糕了。


    要是能給我換衣服的時間,我會想去找間隨處可見的服裝店買衣服。


    島村輕輕用手指抓抓脖子,同時小聲地說:「應該說……」


    「穿這樣會不會被人以為是什麽奇怪的店在拉客人……啊,我自己是覺得很不錯喔,穿這樣很可愛啊。」


    「嗯……」


    「人長得漂亮真好啊~你穿起來真的很好看。」


    島村以開玩笑的語氣吹捧我。就算島村不是認真的,但被她說自己很漂亮還是會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感覺要是臉紅的話會讓整個氣氛變得很微妙,所以我忍住不讓自己臉紅。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方法忍住的。雖然臉頰的肌肉有使力,但大概沒有任何效果。


    「島村你還……比較可愛……」


    這就是用我的方式反駁?她那句讚美的結果。但我是打從心底稱讚她。


    不過島村說了句:「哈哈哈,你就別挖苦我了。」完全沒有把我的話當真就是了。


    雖然穿旗袍的結果帶來這段對話,但她接納了我這樣的穿著。如果島村那麽覺得的話,那這套衣服產生的怪異感也會轉正為正麵評價。原本停下的腳步甩開了重擔,向前邁進。感覺要是一個不注意,步伐就會不小心突然加快,所以我很謹慎的去壓抑住心中的興奮心情。不要急,今天才剛開始而已。


    「那,你要帶我去哪裏?」


    「呃……先去二樓。」


    我指向有電扶梯的方向。因為我從三天前就有每天來勘探地形,所以我幾乎完全掌握了購物中心裏的地理構造。事先觀察的用意是先來購物中心裏繞一圈,決定聖誕節這一天要做什麽。


    綜合服務處的後麵就有一個電扶梯。在來到電扶梯前時,我的視線飄往了島村不斷擺動的手。島村的手背看起來很冰冷,但手心的部分感覺還很充滿潤澤。我就像是準備要偷什麽東西一樣先確認周圍,確認自己沒有受到太多矚目後,就下定決心將手伸向島村,打算握起她的手。我的頭仿佛是被釘子釘住般無法動彈,眼前也變得一片空白,看不見任何東西。膽小的意識逃往別的地方,把要采取什麽行動全交由身體判斷。而大概是因為全讓身體進行判斷的影響,手的力道大得太過頭,導致在抓住島村的手時讓她發出了「嗚哇!」的叫聲。島村的拇指因為我的動作太大而反折到,於是我慌張地把手移到其他位置。雖然島村的拇指變回原樣了,但她卻皺著眉頭。看到她這樣,不禁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害她的手指挫傷了,臉色差點就要因此發白。


    「對不起。」


    點頭回應一聲「嗯」的島村確認自己拇指的情況。她彎了幾次手指,但臉上都沒有摻雜覺得疼痛的神色,所以應該不是受傷了。我感到放心,島村的雙眼隨即看向我這裏。


    她以有點像是在責備的眼光看著我,讓我不由得感到畏縮。仔細想想,我幾乎不曾惹島村生氣。這是因為島村她連我有時會做出的奇怪舉動都能寬容看待的緣故。不過要是自己的舉動帶來疼痛的話,就算是島村也沒辦法繼續無視下去了吧。我好害怕。讓自己在島村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是我最害怕的一件事。


    島村可能是看到我縮起脖子不知所措的模樣,以一副「真拿你沒辦法啊」的感覺放鬆銳利的眼神與嘴角,她這麽做稍微減緩了我心中的恐懼。大概是因為站在電扶梯前麵會妨礙到別人吧,島村拉著我的手繞到電扶梯側麵的牆壁那邊。


    擦亮的牆壁上隱隱映照出對麵商店的繁華景象,以及我們兩個的身影。


    「呃……那個……以後還是不要像搶劫那樣抓住我的手吧?」


    「抱歉,真的很抱歉。」


    雖然有在道歉,但我依然沒有把手放開。島村盯著被我抓住的那隻手。


    我不敢去觀察島村的表情,怕得沒辦法抬起頭來。


    「你想要牽手嗎?」


    我在幾次點頭以後,再加上一句「如果可以的話」。我隱藏了心底「請務必這麽做」的真心話。


    「之前是不是也曾發生過這樣的狀況?」


    我在幾次點頭以後,加上一句:「應該是有」我當然還記得。


    「唔……嗯~嗯……」


    頭上傳來島村應該是正在感到苦惱的聲音。果然正因為日期中蘊含著重大涵義,才會連島村都感到困惑。「我到底在做什麽啊」「快撤回自己的要求把手收回來」等懦弱的意見在腦海裏雜亂交錯著。但如果想成為島村心中「特別的人」,就算閉上嘴什麽都不做,也隻會讓狀況逐漸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我必須要做點什麽。


    雖然想讓狀況好轉而做出的行動是否正確,就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光是寄一封郵件就能苦惱成那樣,突然就牽起手會不會太操之過急了?保守派的我冷靜陳述意見。但事到如今把手收回來,也沒辦法改變我握住她的手這件事實,既然如此,那把手收回來也沒有意義。


    感覺好像經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耳朵的溫度降低,大衣底下的腳也變得冰冷。我恨旗袍上的開叉。隻有島村那被我緊緊握著的手很溫暖。


    島村原本伸直的手指,握起了我握著她的手。


    「嗯,就先不管了。」


    感覺到手上這股由手指傳來、並非單向通行的溫度,心裏湧現了某種情感。


    我抬起頭時大概還維持著毫無防備到會讓嘴巴半開的表情。我一抬起頭,便看到一根手指迅速伸向我。


    是島村的食指。沒有牽著的那隻手靠近了我的嘴邊。


    「從下次開始,要記得先問『能不能牽手』。」


    「呃唔噫!」


    「你那什麽反應啊?你是怎麽發出那種聲音的?」


    島村睜大了雙眼。還可以有下次嗎?可以牽她的手嗎?因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這部分上,結果順勢發出了奇怪的聲音。為什麽我的行為舉止會看起來這麽可疑呢?我想,會這樣大概是島村的錯。


    「聽起來應該有點像是『鱷魚』。」


    「不要太在意我剛才發出的聲音……呃,我知道了,從下次開始我一定會先問。」


    其實對我來說,不用經過同意就去牽起她的手會比較輕鬆。這樣就又多一個障礙了。


    但她同意隻要經過她的允許就能牽手,我真的很高興。


    ……雖然反過來說,應該就是島村她絕對不可能會想主動跟我牽手。


    這讓我有點小失落。我們走在兩根平行的棒子上,隻有我為了接近她而搖搖晃晃地不斷亂動,就快要從棒子上跌下來了。我的腦中浮現了那樣的畫麵。


    「而且——」在島村這麽說,並舉起手之後——


    「就算你不用那麽著急,也不會有其他人想來牽我的手。」


    便伴隨著這段話語,對我露出微笑。


    島村同時強調了想跟她牽手的我,以及我對她有所奢望的這番話,使我的害羞情緒一口氣爆發了出來。因為島村會毫不猶豫說出那種話,那個……真的讓我非常傷腦筋。


    ……可是——


    就像前一陣子的永藤一樣,會走在島村身邊的人,不單隻有我一個。


    所以就算會用上有些強硬的做法,還是會忍不住想先抓住她的手。


    我悄悄吞回差點脫口向她反駁的這段話。


    我們回到電扶梯前,坐著電扶梯上樓。還好是坐電扶梯。因為要是走樓梯的話,可能會因為身體麻痹到全身僵硬而沒辦法走上樓梯。


    在電扶梯上是我站在上麵,島村站在下麵。我們就在這種狀態下繼續牽著手。跟下樓的男女擦身而過時,感覺他們似乎在看著我們,使得我的肩膀因此僵硬了起來。雖然島村看起來不是很在意,但我隻要意識到他人的視線,就會更加自覺到我跟她正牽著手的事實。


    我的腦袋裏一片空白。我是打算去哪裏才來到二樓?就有如這三天來的魚線調查都白費了吧,存在於記憶中的筆記本內容都變回了白紙。我很不自然地、像是被島村拖著走似地離開電扶梯,走在二樓的路上。呃……啊,就在右手邊沒多遠的地方。


    「我在想……就在這裏玩吧。」


    變成了一段很奇怪的說明。地點是之前去打保齡球的地方。我們一走進在外頭標榜著是複合型娛樂空間的這個地方,就完全聽不見購物中心裏播放的聖誕音樂了。裏頭不斷傳來點綴著熱鬧氣氛的聲音。


    「保齡球?」


    「不,不是。」


    要是去打保齡球的話,感覺那個水藍色的女孩子有可能會出現在一旁玩耍,所以這次就先略過這裏。之後我們無視了乒乓區和撞球區,前往最吵鬧的遊樂場。


    遊樂場裏幾乎沒有人。會很熱鬧隻是因為賽車和賓果遊戲的機台自動發出吵雜的聲音而已。在外麵的推錢機上畫有一個露出笑容而且動作很有張力的卡通人物,看著看著就覺得有種莫名的哀傷。心裏有股像是得知以前喜歡的可愛吉祥物,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不再受到歡迎,隻能勉強繼續活動時的感傷。


    從推錢機旁邊經過,再繞過賓果遊戲的龐大機台後,我要找的東西就映入了眼簾。位於遊樂場深處的這個空氣曲棍球機台正是我要找的東西。空氣曲棍球的機台跟其他遊戲機台比起來,稍微老舊了一點。旁邊也有新的機台,那種的玩法是要不斷互相敲擊小型圓盤,但我刻意選了傳統式的空氣曲棍台。


    「玩空氣曲棍球怎麽樣?」


    而且它和桌球之間也有些共通點。說到適合我們的遊戲,就是這個。


    而且玩這個比看電影更能炒熱氣氛……還有雖然這種說法是結果論,但要是現在的我乖乖坐在電影院的黑暗當中,絕對會不小心睡著。我必須要動一動自己的身體才行。


    「空氣曲棍球嗎……嗯,原來如此。」


    其實我幾乎不曾玩過。


    「好,就來玩吧。」


    「嗯!」


    大概是因為要運動的關係,島村脫下了外套。不過她才剛露出肩膀就打了冷顫說聲「好冷!」然後在說完「變熱再脫掉就好了」以後馬上穿上外套。她從小籃子裏拿出橘色的……球拍?球槌?之後,便走向球台的另一個。


    雖然打空氣曲棍球時要把手放開是理所當然,但放開她的手之後,我不由得覺得真是失策了。


    玩一場要兩百圓。我們各自負擔一百圓,然後用球槌壓住彈出來的圓盤。得分板也開始運作,兩邊都顯示著零分了。


    不知為何,島村發出了「哼哼哼」的笑聲,感覺當中有什麽特殊含義,就像是在故意表現出自己很從容的態度。


    「安達你想要先發球也沒問題喔。」


    島村讓步讓得莫名幹脆。我心想她應該是很有自信。就接受她的好意,將圓盤移往自己這邊。


    於是,這場幾乎包下了整個遊樂場的比賽就此開始。


    我不會告訴她,我會選擇來玩空氣曲棍球是因為這機台不受歡迎,而且往來的人也少。


    一開始我先是為了觀察情況而用較小的力道敲擊圓盤,卻響起很大的音效,讓我被嚇得向後仰。原來最近的空氣曲棍球會從圓盤發出聲音嗎?島村就像是不放過我被嚇到愣住的空檔,犀利地把圓盤給打回來。


    發出啪喀啪喀的清脆聲響、用力反彈回來的圓盤稍微偏離了我這邊的球門,在發出響亮聲音的同時彈到了利於攻擊的位置。我這次用上腰部的力量用力打回圓盤,接著圓盤就在強烈反彈下輕易地掉進了島村那邊的球門。我並沒有刻意瞄準球門,完全是運氣好。


    「哎呀?」


    島村探頭看向自己的球門,用假音發出了感到困惑的聲音。她的頭發劇烈地上下晃動。


    「唔……手感有些不太一樣。」


    島村歪起頭,疑惑地看著自己手上的球槌。


    「你在說什麽?」


    「我有時也會在家裏和妹妹玩空氣曲棍球,瑪利歐那個。果然還是有些不同啊。」


    島村用球槌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看來她在開打前會發出笑聲,似乎是由自己有經驗所產生的自負心理造成的。這次換島村發球。雖然我迅速揮動手臂


    ,試圖想辦法把筆直衝過來的圓盤打回去,卻沒有打到的手感。


    我揮空了。我使出全力地揮空,就隻是造成了腋下部分肌肉的負擔。但很幸運的,圓盤撞上球門邊緣彈走了。原本擺好架式準備迎擊的島村,因為我沒有打到圓盤而愣在原地。接著我用剛剛揮空的球槌打回圓盤,對露出破綻的島村進行反擊,圓盤就衝進了島村的球門。


    被連續得分的島村臉上浮現抽搐的笑容。


    「居然故意揮空讓我露出破綻,安達你還真有一套。」


    「……很……很厲害吧?」


    雖然我試著擺出得意洋洋的態度,卻無法表現出那種氣勢。連島村看到都笑了出來。


    如果這種時候能參考日野的作風就好了。不,就算我突然做出很活潑的舉動,應該也隻會讓人覺得毛骨悚然而已吧。我自己也覺得要那樣實在有些勉強。我自嘲地把圓盤打出去。


    那麽,雖然現在正輕鬆,卻又還算認真在玩空氣曲棍球,但我在揮動手臂的同時也思考著許多事情。像是島村的事情,或是關於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是很記得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是誰。至少我記得對方似乎不是同性的樣子。不過現在在我心中占據各種「最重要」地位的人是島村。


    對我的人際關係來說,在這種時候性別這種東西或許並不是那麽重要。


    但說到底也隻是對我來說才是那樣,對於自己以外的世界——對於周遭的人、環境,還有島村來說,那並不能當作不重要的事情敷衍帶過。這點程度的不同我也能分辨得出來。因為受到那種常識的阻礙而隻能保持低調這件事也是。雖然我無法認同,卻能理解為什麽要那麽做。


    不過,我在心想如果世界上有許多東西能消失該有多好的同時,也把現在的我跟島村會在這裏,這件在各種因素相互影響之下所生的事實當作珍貴的寶物看待。要是夏天沒有很熱,要是暑假沒有很長,就不會有現在。正是因為我們出生在那樣的地方,很巧地住在同樣的區域,然後偶然參加同所高中的入學考,還很幸運地兩個人都考上了。還有,因為課程很無聊。


    就是有了這些因素,我跟島村才會在體育館的二樓相遇。


    不論是以什麽樣的形式相遇,隻要相遇了,那麽在過程當中,就有命運的存在。不管是哪種相遇方式,其中都會存在著相當可觀的過去。隻有在兩百、五百……數百億這個行動全部相加起來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才有辦法相遇。這真是一段困難重重的過程。


    隻要做出一個不同的抉擇,我跟島村就沒辦法相遇了。


    感覺光憑這件事實,似乎就能讓我徹底喜歡上至今為止的自己。


    「我還真是完全被安達給騙了啊~」


    「我沒有騙你啊……」


    我們在打完六局空氣曲棍球之後,便轉移陣地來到一樓的鮮堡裏喝茶,雖然已經過了中午,以午餐來說算有點晚,不過我們也順便在這裏吃了午餐。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因為聖誕節就去認真挑一間對我們來說很高級的店。畢竟那種地方的氣氛不適合兩個女生一起進去,最重要的是考慮到價錢要分攤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有辦法去價格高昂的店。


    我為了應付這種時候而有把打工的薪水存起來,所以有辦法請客,但島村一定會拒絕。單方麵的好意也有可能害人產生顧慮。


    「安達你明明就超強的嘛。」


    島村一邊拿起套餐的薯條,一邊讚美我。


    剛才的戰績是四勝兩敗。我是拿下四勝的那個。島村的經驗似乎沒有帶來她所期待的效果。其實並不是我和強,是島村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弱——這句話就算撕破我的嘴,我也說不出口。


    「因為很有自信就把我找去欺負新手,你還真有一套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我揮手否定她的話語。島村這番話似乎也不是認真的,在最後又加上:「不過玩得挺開心的就是了。」


    「打桌球的時候也是安達贏的次數比我多呢。」


    「是嗎?」


    雖然打桌球時的勝敗記錄沒有統計得那麽詳細,但我贏的次數有比較多嗎?


    島村看到我的反應後,裝傻地說:


    「不對,果然還是我贏的次數比較多吧~」


    「因為我不記得就篡改事實太奸詐了。」


    我開玩笑地對她表達不滿以後,嘴角就立刻放鬆下來。我的緊張情緒也已經減少到可以和她進行那樣的對話了。雖然心裏的緊張情緒沒有很聽話,所以沒辦法保證會不會因為什麽事情而失控,但現在的狀況很穩定。不過——因為我沒有那麽做所以隻是個推測,不過要是我在店裏過度地東張西望,可能又會開始感到緊張或畏縮。畢竟幾乎所有的位子都是被男女情侶所占據。這種景象使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無視於自己立場、覺得大家還真是喜歡聖誕節的想法。


    島村在用吸管喝過咖啡之後,雙眼便看向窗外的停車場。


    「已經是好久以前……不過感覺起來沒有到『好久以前』那麽久呢。差不多是在四個月以前的事情了。」


    島村所訴說的那種感覺,我也有印象。隻是溫度下降了而已,在那個體育館偷懶時的氣氛仍延續到了現在。感覺也有點像在看著過去的殘像。


    「等到升上二年級,春天到來……陽光變強之後,你又會再去體育館嗎?」


    島村像是在試探般,看著我的臉提出這個問題。


    說真的,和島村一起待在那裏讓我覺得很自在。我希望不是跟她一起被殘暑的高溫給熱暈,而是和她一起在春天的氣氛當中縮起身體進入夢鄉。這是我毫不虛假的真正想法。但島村並不希望那樣的情況繼續下去。


    「去上個課,放學後來這邊……然後去樓上打個乒乓球應該還不錯吧。」


    島村心滿意足地說聲:「一百分!」為我的答案打上分數。


    「安達也完全是個模範生了呢。」


    那是島村會錯意了。因為我隻是跟她做一樣的事情而已。


    「不過,升上二年級嗎……到時候也會重新分班呢。」


    雖然島村似乎是不經意地說出這番話,但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從今天開始,在上床睡覺之前都先祈禱未來可以跟島村同班吧。也要先培養好覺悟,好讓自己在跟島村分到不同班的時候也不會感到沮喪。


    雖然就算同班,也幾乎不會在教室裏說話——是沒辦法跟她說話。


    即使如此,島村出現在視線範圍裏還是會感覺到一股確實的安心感。我明明隻是她朋友,卻會因為想象島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逐漸交到許多朋友而感到不愉快。或許,我的嫉妒心很強也說不定。雖然過去不曾自覺到這回事。


    而且永藤的那件事我也還掛在心上。要是分到不同班,那種事情是不是會更常發生呢?與其說我不希望那種情況發生,不如說我很害怕。因為那樣的話,感覺會讓我跟島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把剩下的咖啡在最後一口氣喝完以後,我們就離開了鮮堡。之後我們決定再上到二樓,坐到並排在電扶梯旁的兩張椅子上休息。


    不知道島村是不是到最後都沒有覺得很熱,她到目前為止都還沒脫過外套。她一邊用視線追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一邊發呆。她微微伸直的雙腳偶爾會踢來踢去的,不禁覺得她這樣的舉動有些可愛。我的目光,總是會被島村偶爾在無意間展現的孩子氣舉動所吸引。


    我心想現在這個時機應該不錯,於是決定在這時候把禮物拿給她。


    「島村,這個給你。」


    我從包包裏拿出包上一層和風的茶葉袋子,遞給島村。島村露出訝異的表情收下這份禮物,然後對我投以像是在說「怎麽會送我這個?」的眼神。


    「想說……當作聖誕禮物。」


    「這樣啊~」


    島村很小題大作地感到驚訝。她把茶葉的袋子拿到麵前觀察,眨了好幾次眼睛。


    「嗯,謝謝你。感覺還滿高興的。」


    島村很難得像是很難為情般地抓著自己的臉頰。她的眼角也放鬆了下來,露出柔和的表情,同時把茶葉的袋子抱到胸前。島村這麽做讓我想起之前坐在她雙腳之間時的情景,使得我也跟著覺得很難為情。


    「啊,這是很香的那個。我一直很想喝喝看這個。」


    確認是哪種茶葉之後,島村的臉上就綻放出了笑容。日野提供的情報沒有出錯讓我安心了下來。


    「不過,為什麽安達會知道我喜歡什麽?」


    啊。


    說得也是。正常來說我應該不會知道才對。


    「巧合?」


    「……不是。」


    我老實地回答她。島村把手抵在額頭上,一邊發出「嗯……」的聲音,一邊環望周圍。就像是在回想什麽事情一樣。


    「啊,你是從日野那邊聽說的嗎?」


    「呃……嗯。」


    「讓你費心了呢~」


    島村開玩笑地伸手撫摸我的頭。這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獎勵。


    雖然我希望她可以再繼續摸而把頭往前探出,但島村的手馬上就離開了。啊啊。


    「還真沒想到我們居然在想一樣的事情啊。」


    「咦?」


    「姐姐我就送一個禮物給有當個乖小孩的安達小朋友吧。」


    島村從包包裏拿出一個東西。我在聽到島村說「禮物」的時候忍不住感到興奮,但一看見島村拿出來的那個東西,心裏的感動就暫時停下了動作。聖誕老人島村選的禮物讓我感受到一股衝擊。


    「這是什麽?」


    「回力標。」


    我還以為是壞掉的衣架。我收下v字型的藍色回力標……回力標。


    「然後這個是護目鏡。」


    我收下用來保護眼睛的護目鏡……護目鏡。


    「這個是要在玩回力標的時候帶上去嗎?」


    「嗯。啊,在買回力標之前我也有先去測試它好不好玩……還挺好玩的喔。」


    「這樣啊……」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出其他反應。有禮物這件事,以及禮物的內容都讓我嚇了一跳。手上握著回力標,我該感到感動,還是不該感動?


    「因為我沒有挑禮物的品味,所以就去跟永藤商量要選什麽禮物,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就變成這樣了。你有沒有覺得我果然還是找錯商量對象了?」


    「永……啊……」


    島村跟永藤一起走在另一件購物中心裏那件事——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原來島村是為了我而去挑選禮物啊。


    先不論她選的禮物好不好,她這麽做真的讓我相當感動。我在理解事情原委而感到放心以後,為老實說就是在嫉妒的自己感到羞恥。明明島村是為了我而采取行動,我卻擅自嫉妒起來。


    我把手放上島村的肩膀。我倆之間因此建立起一座不牢靠的橋梁。


    「安達?」


    對低頭不動的我表示懷疑的聲音傳入耳中。心裏有一瞬間萌生了「要是我就這樣順勢拉近她的肩膀,直接抱住她會怎麽樣」的舉動。那麽一來,我跟島村之間的物理距離就會無限趨近於零,但卻會讓我們之間的友情關係變得無限遙遠。


    所以我忍住不那麽做,而是以島村的肩膀作為支撐,緩緩抬起頭。


    我的臉頰散發著高溫,漲紅了起來。或許從旁人眼中來看,我已經是滿臉通紅了。


    「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它。」


    雖然我想這應該不是正確的使用方法,但我打算永遠把它擺在房裏當作裝飾。


    假設——真的隻是假設。假設未來有一天島村跟我不再有交集,我仍然會一直把它擺在房裏。


    「能讓你覺得高興就好了。」


    老實說我並不歡迎回力標到來。對我來說隻有「這是島村送的」這個事實才是禮物。


    再加上禮物中還有聖誕節這個節目的涵義存在,光是那樣就已經相當足夠了。


    抓著臉頰的島村一如往常地說聲「嗯,就先不管了」,高興地露出微笑。


    「那就去外麵丟丟看吧。」


    「什麽?」


    島村仍然維持著爽朗的笑容,提議說要去外麵。


    「我想說來把正確投出回力標的方法傳授給安達。」


    「沒……」沒那個必要。但在露出笑容的島村前麵實在很難說出這種話。


    接下來的約會時間……我的預定行程……在我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島村就走向了下樓的電扶梯。看來她是真的打算要玩回力標……果然不管再退個幾百步來說,島村她「也一樣」很奇怪。


    不過,一想到有可能就是因為她很奇怪,才會願意跟我這種人來往,就莫名地覺得很高興。從我會做出這種解釋讓自己接受這部分來看,我心裏的意見似乎早就已經是從腳尖到頭頂都全體一致了。


    我快步追上島村,很快地說一句「可以嗎?」來征求她的同意,然後握起她的手。


    這麽一來就算走到外頭,也不會覺得冷了。


    在購物中心前方那條道路對麵,旁邊有汽車駕訓班的公園裏,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人在。放寒假的小朋友們應該都待在家裏打電動吧。生鏽的遊樂器材暴露在冬天的寒風中,上頭快要剝落的塗料一角因而製造出受到寒風吹拂的聲響。


    就算是小時候,我也不記得有在冬天的這段時期來公園玩過。


    在島村的觀看之下,我從袋子裏拿出藍色的回力標。早上洗澡時弄濕的頭發早就已經幹了,現在則因為風的吹拂而變得散亂。島村的頭發也一樣被吹亂,而她現在正以一副覺得劉海很礙事的模樣撥起頭發。


    「要先把回力標往後傾。」


    島村做出這段隱約像是直接轉述別人說法的說明,同時抓起我的手。這讓我嚇了一跳。島村直接抓著我的手幫我調整回力標的握法跟傾斜程度。這個回力標馬上就立了一件功勞。


    「要直著拿,然後往前丟出去。記得不要朝上麵丟喔。」


    教到這裏,島村就退開了。再教我一次——這種事情應該不可能實現吧……


    我在發現自己忘記戴上護目鏡的同時,輕輕把回力標丟了出去。


    藍色的回力標飛往群青色的天空當中。它在有如融入遙遠的大氣與陽光裏一般消失了一瞬間以後,便伴隨著鏢翼旋轉的聲響再度現身。回力標仿佛是借由蹬了空中的牆壁回轉般飛回來,我打算接住它,但它卻往我的斜後方飛去。


    我撿起掉落在圓形網狀遊樂場器具旁邊的回力標,拍掉上麵的沙子。


    ……這好玩嗎?


    「一開始玩大概就是像這樣吧。」


    島村一副自己很精通回力標似地給出評價。


    「島村一開始玩有接住嗎?」


    「一開始玩就是這個樣子啦。」


    看來她也跟我差不多。是丟的方法還是角度不對嗎?


    「不過穿旗袍的人來丟回力標,看起來就會像電影裏的場景一樣,很美呢。」


    被島村這麽說了以後。我再次察覺到現在自己所穿的是什麽服裝。這麽說來,我現在穿的是旗袍。往下一看,便發現腳從開衩的部分露出了大量的膚色,於是我連忙把腳收回來,接著為了遮羞而把回力標丟出去。回力標劃出和第一次時很類似的飛行軌道,再次飛往我的身後。


    我撿起回力標,疑惑地歪起頭來。


    我隻覺得丟回力標是丟出去跟接住兩種分開的動作而已。


    這樣的話,那跟島村一起玩空氣曲棍球還好玩多了。看來這種遊戲不適合我。


    「沒有很好玩?」


    「唔……」


    我以保守的方式肯定她的詢問。接著島村就看起來也不是那麽遺憾地小聲說了聲:「這樣啊。」


    「唔……要不要現在回去那邊再買過別的東西?」


    我一邊說著「不用了,不用了」一邊揮動回力標。這個回力標當中還存在著許多其他的價值。


    島村看著藍色的回力標左右晃動,說了聲「這樣」,看起來有些滿意似地眯起雙眼。她的嘴角微微彎起,讓我覺得就好像是被姐姐注視著一樣。


    「不過,還是回去吧。那裏麵比較溫暖。」


    島村如此提議之後,轉身朝往入口的方向。那個提議雖然不錯,但我心裏卻掛念著某些事情。我的心中有個東西像是在拉著我的頭發般,對我提出忠告。


    說:「隻有在這個沒有其他人的地方,才有可能跟島村談比較深入的話題喔。」


    的確,要是在有眾多情侶的地方,根本就沒辦法開口跟島村談愛情或戀愛之類的話題。


    所以,我決定踏出這一步。就算沒有做好準備,就算差點失足。


    「那……那個!」


    向前踏出一步。讓自己的身體前傾到幾乎要跌倒,接近島村。


    島村回過頭來,我握住她的手讓她手心朝上,攤開她的手指。我用雙手包覆住她的手,讓手指相互交纏。大概是因為自己的手被當作寶物一樣對待的緣故,島村看起來似乎正感到困惑。


    「怎麽了?」


    因為今天是聖誕節——這種簡單的理由促使我做出行動。


    我的手指動作像是在摸島村的手相,使島村說了聲「好癢」,然後向她道歉。


    「我……我……」


    喜歡島村。


    是這麽喜歡。


    很喜歡。喉嚨緊緊地揪了起來,呼吸困難,嘴唇在顫抖著。


    「我想當島村的……呃……想當島村的朋友……」


    我妥協了。但考慮到我累積至今的勇氣存量,這樣就已經是極限了。


    「我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啊。」


    島村露出困擾的笑容。我也覺得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但我想要的不是那種朋友。


    「我不是想當那點程度的朋友……」


    我的內心被連自己也搞不懂是什麽意思的形容給玩弄,使得雙眼因而左右擺動。我想,用大小來測量朋友關係的程度應該是錯的吧。但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收手了,於是我思考著接下來要說什麽話。


    我所尋求的朋友關係。假設我要的不是那點程度的朋友關係的話……


    那就像回力標一樣,前往更高的地方。


    「我想成為……島村最要好的朋友。」


    我再往前逼近一步,同時做出這段宣言。


    「……最要好的?」


    島村皺起了眉頭,不曉得是不是沒能掌握我話中的意思。感覺要是一直被她盯著看,我就會因而膽怯而說不出半句話,所以我決定在時間流逝之前全部告訴她,開口說:


    「與其說是想當島村最好的朋友,應該說,我……要努力當上島村最要好……的朋友。」


    「是……是嗎……」


    島村不是很清楚地點了頭以後,便麵露複雜表情發出「唔……」的聲音。寒冷空氣使得身體抖了一下。


    不知道島村是不是覺得耳朵跟 臉頰很冷,她戴上了外套上的帽子。啊,她那樣還真可愛——她戴上帽子的模樣讓我不小心看得入迷。


    「雖然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不過我覺得有上進心是件好事。」


    「嗯……」


    她看起來確實是不懂我的意思。但不曉得島村究竟把我低下頭的動作解釋成什麽意思,她伸出手來摸我的頭。我自然而然彎起膝蓋,稍微大膽地將身體往前傾,甚至讓自己的頭幾乎就要碰上島村的下巴。島村不發一語地用肩膀支撐住我的頭。


    為了不讓島村的手和肩膀離我而去,我緊緊抓住她衣袖的手肘部分。


    我就這樣靠在她的身上,閉上了雙眼。


    有種握在手上的回力標鏢翼在黑暗彼端振翅飛翔的錯覺。


    逐漸融入天空的藍色殘影,深深烙印在眼睛的深處。


    「………………………………….」


    我們兩個在公園裏,因為寒風的吹拂而微微顫抖,同時摸著對方的頭,以及被摸著頭。


    這是一段極為幸福的時間。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並不會因為今天是聖誕節,就發生戲劇性的事件。


    但我在聖誕節時和島村一同度過這樣的時光。這件事所含的特殊意義,就是我期望得到的東西。


    所以,其實從跟島村碰麵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最幸福的狀態了。


    從一開始就已經在最高點了。剩下的,隻不過是為了花上一段很久的時間,享受從高處所見的景色,並且平安無事地走下山,所以才會 打空氣曲棍球、喝咖啡,還有送禮物。雖然事情因為回力標的關係而變得有點奇妙,但我確信今天的計劃非常成功。


    島村的手指梳著我的頭發。


    ……今天這一天,肯定不會成為美好的回憶。


    因為腦海裏不斷變得一片空白,根本沒有那個餘力去記住今天發生的點點滴滴。


    就像是白雪遮蔽住景色一樣。


    唯一清楚記得的,就隻有曾出現過「白色相簿」這件事。


    附錄「社妹來訪者3」


    「接下來換往右邊~」


    「滾來滾去~」


    「…………………………………」


    「接下來換左邊~」


    「滾來滾去~」


    「……那邊那個自稱六百幾十歲的,那是我的棉被。」


    在旁邊看著我們的姐姐露出覺得傻眼的表情。我現在才察覺到,這麽說來——


    因為今天房間裏也很冷,所以我把身體鑽進卷起來的棉被裏麵,隻露出頭。棉被的另一端則是小社把身體露在棉被外。然後我們就這樣滾來滾去在玩。


    順帶一提,小社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到我們家的。回去的時候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就不見人影。真不可思議。


    「那樣好玩嗎?」


    「會變得很溫暖喔。」


    小社一邊跳來跳去的一邊這麽說。她在棉被裏的腳也一直踢來踢去,有點痛。


    姐姐仍然帶著覺得傻眼的表情,把頭轉回電視的方向。


    「那還真是太好了。」


    「島村小姐要不要也一起來?」


    「雖然光用看的可能看不出來,不過我也是很忙的。」


    靠在無腳椅上呆呆看著電視的姐姐不知道在說什麽鬼話。


    我們也很忙啊。我們可不是單純輕輕鬆鬆地在翻滾。


    要是不跟小社同心協力的話,就很難順利翻滾。還有訣竅在於要翻滾的時候要去意識到上下位置,要去感覺到由上到下、由下到上的這種力道流動。這很重要。


    滾來滾去滾來滾去。在姐姐的身後滾來滾去。保有著相當大的餘裕,在牆邊改變反向。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滾到窗邊,然後被說了一句「啊啊!煩死人了!」的姐姐給製止了。


    棉被被姐姐用腳夾住了。雖然我跟小社一起用跳的試圖掙脫,卻沒有任何效果。


    「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倒想問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我們在取暖。」


    「是在取暖是也。」


    我搭著小社的順風車一起回答。姐姐歎了口氣,像是虛脫般露出垂頭喪氣的模樣。


    過沒多久,就有個聲音在比我們還要高的地方響起。


    「喔?有電話。」


    姐姐不改姿勢,直接用爬的過去,然後拿起隨便放在桌上的電話。在確認打過來的人是誰以後,姐姐便接起電話說:「喂?」接著她就直接利用膝蓋走到房間外麵。


    「唔。」


    「唔唔唔。」


    因為姐姐跑掉了,於是我摸摸離開了棉被。小社也動作緩慢地爬了出來。之後我們就直接坐到姐姐的棉被上。小社拿掉了圍巾。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熱起來了。


    「雖然圍圍巾很溫暖,不過脖子會覺得刺刺的呢。」


    「是嗎?」


    聽她這麽一說,就發現小社的脖子周圍都變得紅紅的了。她是皮膚很脆弱嗎?


    不曉得是不是在跳起來的時候飛起來的,小社身上散發出的光芒跟灰塵一起在空中飄舞。現在的小社身邊依然飄著從水藍色頭發飄散出來、輕飄飄的像鱗粉一樣的光芒。一把手指靠近光芒,光芒就像真正的小昆蟲般輕輕站上我的指尖。我不想讓光芒掉落下來而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來,結果光芒在途中就突然消失了。我再次用手指去接近小社的頭發,接住水藍色的光芒。


    在我這麽做的過程中,小社轉動她大大的眼睛追著我手指的動作。


    「小社的這個是什麽?」


    我詢問小社關於手指上這個光粒的問題,隨即小社便疑惑地歪起了頭。


    手指上的光芒在我們這麽做的期間內再次融入冬天的空氣中,消失不見。


    「這我也不清楚呢。要去問問看當作我原型的人才知道。」


    「原型?」


    我有時候會聽不懂小社在說什麽……意思是要問爸爸媽媽才知道嗎?


    「小社的爸爸也是一樣的發色嗎?」


    「他沒有頭發呢。」


    「唔唔唔……小社的爸爸是光頭嗎?」


    「光頭?」


    小社也對我提出疑問。看來小社的爸爸不是光頭……是禿頭嗎?


    「那媽媽呢?」


    「當然沒有。」


    媽媽也是禿頭嗎……這應該不可能吧?唔……小社有好多讓人搞不懂的地方。


    不過小社感覺起來不太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那為什麽會搞不懂呢……唔……是因為小社是外星人嗎?


    可是眼前的事情是在地球上發生的。既然這樣,就不可能會搞不懂。


    「很好很好,那就由我來幫你解開奧秘吧~」


    「奧秘?」


    小社晃動自己的頭。對,我就是指她一動就會飄出來的那個東西。


    「就由我來徹底究明這個光芒中所暗藏的奧秘吧。」


    我為了要強調「由我來」這幾個字而敲打自己的胸口。「唔呃!」手指去敲到骨頭之間的縫隙害我嗆到了。小社晃動頭部,緩緩地用視線去追逐從自己頭上冒出的光芒。她一晃頭就會不斷冒出光芒,讓我有種光芒會無止境地一直跑出來的感覺。


    不曉得是不是追到一半膩了,小社把雙手交叉在胸前,擺出目中無人的態度。


    「小同學你真的有辦法解開這個光芒的奧秘嗎?」


    「我可是曾在理化考試拿過一百分的人喔~」


    「喔~」


    小社一副心感佩服似地點了頭。不過,總覺得她好像不是很了解我在說什麽。


    是因為她頭部的動作看起來很輕盈,才會讓我這麽想嗎?


    「那麽,我就把這個給你吧。」


    小社扯下了兩根頭發。她一邊喊著「好痛啊」一邊拔下來的那兩根長發與其說是頭發,不如說那看起來就像是線一樣。兩根仿佛內含露水的水潤頭發受到暖氣吹出的風吹拂,柔順地飄動著。小社的手指上還捏著那兩根長發,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手突然被她抓住害我嚇了一跳。


    小社就這樣伸直我的食指,然後把剛才拔下的頭發繞在上麵。


    水藍色的頭發順著我的手指關節綁了起來。


    小社綁的是跟她頭發一樣的蝴蝶結,隻要動一動手指,綁在手上的頭發就會像在振翅一樣飄動。


    小社突然直直指向手指上這隻蝴蝶。


    「然後有件很驚人的事情,就是如果你不解開光芒奧秘的話就解不開它!」


    「真的假的!」


    「哼哼哼……」


    小社目中無人地發出笑聲。看她這樣就讓我很想去試試看能不能解開它,差點就要伸出手去拉開蝴蝶結。但我總覺得要是把這隻蝴蝶解掉,就再也不會停到手指上了。


    因為覺得可惜,而收回來在半途中的手指。


    手指上的蝴蝶就像是在為此感到高興一樣,拍了拍翅膀。


    「呃……嗯,馬上解開的話也要跟這家夥說再見……」


    我直直指向小社的鼻子。當然,連水藍色的蝴蝶也一起飛到她的麵前。


    這隻蝴蝶現身在不屬於她的季節中。從她身上飄落的鱗粉,散發著和小社雙眼相同色彩的光芒。


    「給我做好覺悟吧,小社!」


    「嗬嗬嗬……話說小社是誰啊?」


    於是,我對小社的挑戰就此開始。


    雖然這場戰鬥說穿了,是場極度有勇無謀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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