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得可以清醒得這麽幹脆。


    明明平時會擺脫不了纏人的睡魔,現在卻覺得意識很順暢地浮現出來。


    我看著天花板一段時間後,轉而看向伸出床鋪外的右手。


    原本跟安達牽在一起的手,在不知不覺間放開了。


    畢竟我睡相不太好。聽說是啦。


    放開的那隻手的溫度,讓我感覺仿佛還牽著安達。


    我掀開棉被,坐起身。我看了看房間角落的包包,跟掛在昏暗牆上的時鍾。再看看安達。安達整個身體都朝向我,靜靜沉睡著。我看往其他床鋪,她們也睡得很安穩。我有點想幹脆再躺回棉被裏。


    啊,可是也有些事情要趁現在處理一下比較好。我忍住這股誘惑。


    我離開床鋪,拿起包包,一邊注意不發出聲音,一邊走出房間。


    踩上走廊毛毯產生的腳步聲,深深陷入地板當中。


    我沒有感受到其他生物活動的氣息,走下樓梯,前往大廳。即使才一大早,禮品店依然在營業。我對看起來很閑的收銀台人員打聲招呼,買了果醬麵包。來旅行第一個買的居然是這個啊——我忍不住笑起自己。


    我看到擺設在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走到機器後麵蹲下來。我把包包擺到旁邊,遞出果醬麵包。


    「你醒著嗎?」


    「早安~」


    社妹探出頭,高興得發出「哇!」的感歎,眼神雪亮。


    「這是早餐。」


    「喔喔~」


    她接過麵包,開開心心地拆起袋子。而人還在包包裏。


    社妹很厚臉皮地像齧齒類一樣啃著麵包,發出清脆的聲音。


    「有『好吃~』嗎?」


    「很『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她可以在被人發現之前吃完,就更好了。


    不過,我沒想到她會真的出現在這裏。她做出這種本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現在我跟社妹都不在家,我有點擔心我妹。


    「希望她沒有覺得很寂寞。」


    「如果小同學也一起進來就好了。」


    「不好。」


    請不要把我妹當作不知名生物看待。


    社妹轉眼間就把果醬麵包吃完,我拿出紙巾擦了擦她的嘴巴。


    「感激不盡。」


    因為要是包包裏麵被果醬麵包的碎屑弄髒會很麻煩。


    擦完以後,社妹很有精神地舉起手。


    「我很感謝島村小姐喔。」


    「哈哈哈。」


    她隻說了這句話,就像逃回巢穴的小動物那樣快速縮回包包裏。


    她真的隻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哈哈哈。」


    不過,這或許意外的,正是最能純粹表達心意的方式。


    因為要是付出某些具體的回報,就會變成利益的交換。


    當然,社妹不可能心機到有那種企圖。


    「好了。」


    我抓起包包。有時候漫畫裏會有在校舍暗處養棄貓的不良少年,他們的心情就跟現在的我一樣嗎?想到這裏,才想起來安達也有去年是不良少女的設定。設定,哈哈哈。


    我準備起身回房間,就聽到「啊」的聲音。我一邊藏著拿在手上的包包,一邊看向聲音來源。


    接著對方主動對我打招呼。


    「嘿。」


    「早安。」


    是潘喬。她跟桑喬的不同點,應該是頭發偏長,額頭也很寬吧。


    她現在把劉海固定在頭上,翹發也沒有弄平。她當作睡衣穿的體育服也穿得很邋遢,腳會踩到褲腳。鞋子的腳跟部分也沒有穿好,而是直接踩在上麵。


    我很驚訝會遇到她,也沒料到她會找我說話。


    「你這麽早起啊。」


    「你也是。」


    雖然醒著,眼皮看起來卻很沉。她在自動販賣機前停下來,在一陣眼神遊移後按下標著茶的按鈕。「啊。」她似乎按了按鈕才發現沒有投幣。


    「讓你見笑了。」


    她露出顧慮著我的觀感的靦腆笑容,拿出錢包。


    「我隻是要來買一下而已,沒想到會遇到同學。」


    畢竟才一大早的——她揉揉眼睛。我簡短回答她「是啊」。潘喬投入零錢,按了兩次茶的按扭。她拿起寶特瓶裝的茶跟找的零錢之後,把其中一瓶遞給我。


    「請你喝。」


    「……謝謝。」


    為什麽也有我的?潘喬站到我旁邊,跟我之間隔著一個包包。


    她大口喝著寶特瓶裏的茶,甚至聽得見吞咽的聲音,隨後吐了口氣。


    然後愣愣地看著對麵牆壁。


    我再次蹲下,但潘喬依然站著。


    她不打算回去嗎?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打開收下的這瓶茶的瓶蓋,本來想打開,卻又停手。


    當我猶豫不決時,潘喬先主動開口了。


    「我問你喔。你跟安達同學……是那個嗎?」


    她問的問題意外深入。


    我對於潘喬的提問,一開始是保持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


    而她似乎也了解我的窘境,沒有等我回答,就繼續說下去。


    「啊,我不是想要把你們當笑話看。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


    她彎起上臂,像在表達「包在我身上」……肌肉很結實。


    感覺她的手臂比口風還要堅韌。


    「你好像滿壯的?」


    「因為我有很努力在鍛煉。」


    有練出肌肉所以可以信任她——聽起來是沒什麽道理可言,不過無所謂。


    她的肌肉透露出她為人正直。我決定當作是這麽一回事。


    「你就當作我們是那種關係也無妨。」


    我婉轉承認。潘喬發出「嗯……」的聲音,撇開視線,一樣語氣婉轉地說:


    「是甜蜜蜜咖剖<couple>?」


    「你真的是女高中生?」


    她精美的用詞讓我不禁懷疑她的年齡,接著潘喬說「真的真的」。聽起來一點也不真。


    「我可是走在流行的最先端喔。呃,像tsu○ tsum就玩得超凶的。」


    「喔~」


    看來她隻聽過名字。我也是。而且我也不知道走在流行最尖端的女高中生是不是都在玩tsum ○sum。


    「喔~是喔,嗯。」


    「你不知道怎麽反應的話,不用勉強自己說什麽沒關係。」


    「那真是太好了。」


    潘喬笑得很保守,並閉上眼。但馬上又睜開眼睛看著我。


    「couple?」


    她重新挑戰一次,發音比剛才標準了。


    「嗯,couple。」


    她問我可不可以跟她交往,而我也答應了,那我們就是千真萬確的couple。


    「couple……我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我想也是。」


    「啊,不是單指女生跟女生而已,我很驚訝學校裏真的有在交往的情侶……有時候是會聽到傳聞,可是一般來說,不是當事人也沒機會目擊嘛。」


    說完,潘喬的臉微微泛紅。看起來像是想到了自己。


    說不定她喜歡的人也在學校裏。想必也沒能有機會跟對方牽起緣分。


    「是啊。」


    我轉動茶的蓋子,把它拿下來。「謝謝你。」我再跟她道謝一次,喝起手上的茶。


    標簽上寫著清爽,清爽大概就是這種味道吧。


    清爽喝起來很好喝。


    「這樣的話,不就那個嗎?」


    「哪個?」


    「我們會打擾到你們嗎?」


    潘喬微微彎曲膝蓋,詢問我的意見。


    「我不記得有被你們打擾到。」


    「呃,可是待在房間裏的時候,兩個人獨處比較……嗯——」


    「比較怎麽樣?」


    「就是……」


    潘喬捂著臉,低下頭。她透過手指間的縫隙偷偷看我。


    「你懂的啊。」


    「我不懂。」


    「會親熱一下唄?」


    「在教育旅行的期間不會。」


    「旅行期間以外就會嗎?」


    她感覺非常好奇地不斷提出問題。會嗎?我回想了一下。


    頂多親個額頭而已。


    ……看來是會。


    「我們還隻是筆墨之交……」


    「比墨汁蕉?」


    她的反應聽來不是在裝不知道,而是真的聽到了不熟悉的用語。


    「嚼~?」


    她不知道筆墨之交這個詞嗎?明明年齡差不多,卻感覺我們之間有代溝。


    用其他方式來形容的話,呃——


    「郵件筆友。」


    「咦?你們隻是朋友?」


    「那,就郵件筆戀。」


    「你的『那』是什麽意思啊!」


    潘喬搖晃我的肩膀。你這樣問,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我撇開視線,露出笑容。


    聊到現在,我覺得她還挺有趣的。


    潘喬雖然個性上有些靜不下來,但她臉上也一樣是笑容。


    「你跟安達同學會一起做什麽?」


    「一起做什麽……普通的事吧?」


    「普通?普通的情侶會做什麽?」


    「會做什麽……我也不知道,正傷腦筋呢。」


    這完完全全是我的真心話。這世上的情侶每天都在做什麽呢?


    潘喬把自己的下巴往上推,合上自己合不攏的嘴。


    「這樣啊……」


    這似乎在潘喬心目中也是未知的領域,畢竟她還特地問。反應沒有很大。


    「你們約會都去哪裏?應該說,你們有在約會嗎?」


    「也不能說是約會……不過我們有時候會去附近的購物中心。」


    「那就一樣嘛。」


    跟我們一樣——潘喬指著下巴。「是啊。」我語氣幹脆地表示同意。


    「那樣算約會?」


    「應該吧~」


    我忍不住做出自暴自棄的回應。感覺也不是很了解的潘喬說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然後——


    「啊,不過有些事情我大概看得出來。」


    「什麽事?」


    潘喬有些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說:


    「約會的時候啊,安達同學會比平常更在意外表而花很多時間打扮;島村同學就會穿著平時穿的衣服,心平氣和地赴約吧?」


    「咦,我才沒有……」


    我本來打算反駁,但又稍做思考起來。回想一下……嗯。


    「啊~嗯……我或許沒辦法否定自己有那種傾向。」


    哈哈哈哈——我用幹到極致的幹笑敷衍,同時把視線撇向一旁。


    其實我一直到現在才終於察覺。我是不是該多用點心比較好?


    畢竟是女朋友嘛。我們彼此都是。


    「剛才跟你聊完,我就有這種感覺。島村同學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而化之。」


    「大而化之啊……」


    我曾在剛起床時被說臉看起來像化開來了。我自己也很想看看,但被這樣說完以後,我還沒拖著腳步到鏡子前麵,臉就已經凝固了,實在很難親自看上一眼。


    當然,這跟潘喬說的事情完全沒有關係。


    對話短暫消失。我們都先喝口茶,喘口氣。


    如果潘喬不在,我也會拿給社妹喝。


    走廊上依然還沒有除了我們以外的人出現。隻有自動販賣機的低沉聲響在角落響起。


    「我可以問深入一點的問題嗎?」


    要問的問題還真多耶——我用這樣的眼神抬頭看她,看到潘喬用茶的瓶蓋壓著下嘴唇。


    「雖然可能會惹你生氣,不過機會太難得了,我很好奇。畢竟也不是四處隨便走走就遇得到。」


    「這可難說喔。」


    「咦,難道還有哪些人也是?」


    我想起日野跟永藤的身影。


    「沒有,我也不知道。」


    「嗯,畢竟看不出來嘛。」


    所以很想了解一下——她表情明顯充斥著好奇心。


    「我搞不好沒辦法給你答案,不過你就問吧。」


    潘喬大概很滿意我的回答,嘴角勾出有些高興的笑容。


    接著,她提出一個問題試試水溫。


    「島村同學你是喜歡女生嗎?」


    「唔……」


    馬上就問了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算是嗎?


    我沒有喜歡過很多人,無從透過經驗來比較。


    「你看班上女同學的時候啊,會冒出『是美女耶,嗬嘿~』的想法嗎?」


    「『嗬嘿~』是怎麽樣……」


    我傻眼地仰望潘喬,專心盯著她看。


    「應該不會。」


    「你這樣人家會害羞啦。」


    察覺我用意的潘喬抓了抓臉頰。看起來有點高興。


    「那安達同學呢?」


    「安達她……與其說是喜歡女生,不如說是喜歡我?」


    「咻~」


    「因為她眼裏隻有我。」


    「咻呼~」


    她吹口哨吹到破音了。而且吹到一半還嗆到。


    「不愧是甜蜜蜜couple。」


    「哈哈哈……」


    她是不是很中意那種說法?既然是甜到有兩個蜜,那就得要有雙倍的愛。


    ……這個嘛,我想她有吧。


    「關於這個又可以再延伸出一個疑問。」


    「嗯,延伸。」


    「你看到女孩子的胸部,會心想『好想揉喔』……咳,『好想摸摸看喲~』嗎?」


    為何要用裝可愛的講法重新講一次?還有,手指不要開開合合的。


    「我是不會。看到胸部大的人會心想『好大喔喔喔喔』而已。」


    這大概是全天下人都會有的感想。有人看到永藤會不這麽想嗎?


    「是喔。那你會忍不住視線一直飄過去嗎?」


    看過來看過來——潘喬一手撐著腰,挺起胸部。


    ……大小應該跟安達差不多。


    我從低角度看著她,覺得她全身都是破綻。


    「你的意思是,我說想摸的話,你就會給我摸嗎?」


    世上會有這麽有求必應的事情嗎?雖然心裏這麽想,我還是講出口問問看。


    真的有的話,人生就是八景島海洋樂園了。


    潘喬遮起原本挺起的胸部,說著「咦咦咦」煩惱起來。


    「島村同學算長得可愛的,給你摸一次應該……啊,可是你是認真派的,這就……」


    「認真派……」


    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說。原來我是認真派的?會襲胸的認真派。


    感覺是個不要在社會上打響比較好的名號。


    「呃,雖然有點過意不去,但還是不要好了。」


    她豎起手臂,對我說「抱歉了」。現實是殘酷的。


    「啊,好。不對,反正要是給安達知道我摸別人胸部,搞不好會被她殺掉。」


    其實光是這樣聊天都很危險。


    「別看安達小妹妹那個樣子,她很愛吃醋呢。」


    我覺得好像也不是隻有「很」而已。我在安達的世界裏占的比重無限趨近於百分之百。


    她對我的愛豈止是甜蜜蜜,是甜蜜蜜蜜蜜蜜蜜蜜蜜蜜才對。


    「是喔,明明外表看起來那麽冷靜……啊,不過,說起來她的確有點像是會因為這樣吃醋的人。」


    潘喬眯細雙眼笑道。她好像發現什麽東西的動作好讓人在意。


    「哪部分讓你覺得像?」


    「感覺她會很專心地凝視著一個東西,其他事情都不放在眼裏。」


    我暗自感到佩服。


    覺得她觀察得很仔細。


    「麻糬我喜歡吃紅豆餡的。」(注:日文的「吃醋」與「麻糬」部分同音)


    包包傳來一聲細語。我往包包旁邊打了一下。


    「嗯嗯?」


    潘喬左右張望。我故意不看她,假裝完全沒發現有人說話。


    「算了,這麽老舊的旅館有幽靈也不奇怪。」


    潘喬用這種理由說服自己沒問題嗎?雖然省了不少麻煩。


    「啊,我還想問你一些很像性騷擾的問題。」


    「我覺得剛才的已經很像性騷擾了耶。」


    潘喬鄭重咳了一聲。這次會是哪種類型的問題?我繃緊神經,僵直身體。好讓自己能毫發無傷地架開任何形式的衝擊,避免遭受震撼。


    潘喬壓低語調,說:


    「你有看過安達同學的裸體嗎?」


    「昨天有看到。」


    「昨天!」


    潘喬訝異到後腦勺去撞到牆壁。她一點也沒有覺得痛的樣子,果然有練過。


    但頭部要怎麽鍛煉?要是用撞頭來訓練,感覺會在練成金剛頭之前就撞壞掉。


    「你說昨天,啊,洗澡的時候嗎……」


    潘喬這才終於察覺我的意思。


    「不然除了洗澡以外,還有什麽時候看得到?」


    「呃,那當然是……」


    支支吾吾的潘喬臉頰微微泛起赤紅色彩。


    「像是兩個人在房間裏獨處的時候……就是醬<這樣>嘛。鏘! 」


    她往前踩了兩步,順著這股力道強調自己的話。她的踏步強而有力。


    「鏘。」


    「鏘鏘。」


    潘喬發出像樂器一樣的聲音。她冷靜下來以後,又提出新的問題。


    「是誰先主動告白的?」


    「安達。」


    事前說可能答不出來,但我全部都回答了呢——我稍微在心裏自嘲。


    「我想也是。」


    我很在意潘喬的反應為什麽是笑得肩膀跟著抖動。


    「你應該要問為什麽吧?」


    「因為島村同學看起來對人更沒有興趣啊。」


    潘喬不經意地直搗核心。


    「你看起來跟大家相處得很好,可是感覺心裏是覺得這些人都無所謂。」


    「……………………………………」


    潘喬在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時,又自己訂正說:「啊,不對。」


    「說覺得無所謂好像不太對。這可能跟剛才講到穿什麽去約會也有關……應該有關。我不是說這是缺點,隻是你感覺會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其他人想做什麽就隨他去。還是該說別人想做什麽都覺得無所謂?」


    她的解釋跟補充說明,讓我忍不住聽得入神。


    我沒料到會被一個也沒怎麽講過話的女同學把自己個性描述得這麽清楚。


    潘喬的觀察力實在驚人。還是說,我跟安達的個性在旁人眼中就是這麽容易看出來?


    「這些我都表現在態度上了嗎?」


    「之前是。但我覺得現在就不是了。」


    「那現在呢?」


    「現在?當然是甜蜜couple的感覺啊。」


    蜜變少了。不過甜蜜這個詞還是緊黏著我們不放。


    既然我們在周遭人眼裏看起來是那樣,那安達照理說不會有所不滿才對。


    「什麽事情都是甜蜜。」


    「島村同學眼裏的天空,肯定也是甜蜜色吧。」


    「那也太恐怖了吧。」


    而且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顏色。說到愛情……可以當作是紅色嗎?


    而說到紅色,無疑就是安達了。她的臉頰跟耳朵總是紅通通的。


    那些紅色紅到極點還會從嘴裏噴發出來,對我告白。


    「可是島村這種個性的人會待在她身邊,就表示你應該也很中意她吧?」


    潘喬不經意提出的推論,讓我驚覺到這一點。


    她的話語聽來事不關己,隻是輕輕帶過,也因此能夠輕易打進我的內心。感覺就像有大片光芒瞬間照亮充滿潮水的洞窟深處。或許正是她直截了當地戳中我完全沒預料到會被提及的事情,才會讓我如此震撼。


    我感覺自己仰望著的事物,比走廊的燈光還要耀眼。


    「……原來如此。」


    或許真的就像她說的那樣。


    我很中意安達是嗎?嗯……嗯。


    潘喬不在意甚至有些感動的我,一派輕鬆地繼續說下去。


    「如果你們的甜蜜度見底了,隨時可以跟我們說喔。我們這些電燈泡會乖乖離開房間……啊,可是睡在做過那種事情的房間有點……太衝擊了。」


    潘喬支支吾吾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仿佛溺水一般。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我不想在教育旅行期間特地做些會把現況搞得很複雜的事情。


    過一陣子……過一陣子怎麽樣?我試圖回想起卡在腦海角落的畫麵。


    但我無法捕捉到跳脫在框架之外的那個畫麵。


    想強行看清楚,會導致腦袋裏痛得像抽筋一樣。


    「啊,你們今天不用管我們,兩個人單獨行動也沒關係。」


    「而且那樣你們也不用多花力氣顧慮我們。」


    「嗯。」


    潘喬沒有否認。我滿喜歡她這種瀟灑的態度。


    「……好。我很高興可以聽你跟我講這些。」


    她離開牆邊,替我們的對話作結。


    我也覺得這場對話相當有意義。畢竟沒什麽機會能跟人談這些。


    之後隻需要祈禱潘喬不會輕易說出去。不曉得她有沒有鍛煉嘴巴?


    「最高興的是能知道島村同學是個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的人。那,我先回去了。」


    潘喬腳後跟部分被踩扁的鞋子跟她的腳底相互碰撞,讓她在回去時留下獨特的聲響。


    直到那聲音遠去,我才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呼——我輕吐一口氣。把空氣吐出來之後,頭痛也稍微和緩了一點。


    我不小心跟潘喬聊得太開心了,要是這裏是連明天能不能繼續活在世上都不知道的世界,我搞不好會成為下一個犧牲者。聊下來的整體氣氛很和平,很棒。不和平的話,搞不好會被安達殺掉。


    「要喝茶嗎?」


    我對包包這麽問。隻有一隻白皙的右手從包包裏麵竄出來。這樣很恐怖耶。


    「你頭也出來一下。」


    「咻!」


    我把清爽麥茶遞給乖乖出來的神奇生物。


    「啾嚕啾嚕。」


    那恐怕不是正常喝茶會發出的聲音。


    「島村小姐好像也很辛苦呢~」


    「是啊~」


    「那我先睡了。」


    「晚安。」


    我聽到包包裏傳來清楚的打呼聲。


    真是輕鬆到令人羨慕的生物。


    我背起包包,晚潘喬幾步返回房間。


    不曉得是不是猜測我會馬上回房間,房間門是開著的。我走進門,發現還有三個床鋪裏是有人的。潘喬則是拉開窗簾,欣賞窗外的景色。從這個房間看出去,隻見樹林漸漸沐浴在朝陽下,然而深綠色之處仍有些昏暗,還沒完全甩掉夜晚。看著看著,就會覺得鼻子聞到了遠處的土壤氣味。


    覺得照進房間的陽光很刺眼的安達扭著身體,而我蹲到她旁邊,輕輕搖晃她。


    大概是她本來就快醒了,安達一下子就睜開眼睛。


    「早安。」


    我跟安達打聲招呼,她有些驚訝。大概是在驚訝我比較早起床吧。


    又或者是還在掛念昨天在澡堂發生的事情。


    接著她眼神開始聚焦,慢慢清醒過來。


    「早安,島村。」


    安達一臉可惜地俯視著在不知不覺間放開的左手。


    在我視野角落的潘喬則是雙手環胸,「嗯、嗯」地點了點頭。


    我完全搞不懂她的立場,讓我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我們第二天要搭遊覽車到主題樂園——導覽手冊上麵是這樣寫的。


    遊覽車已經在前往下個目的地的路上了。我們吃完早餐以後馬上就得集合,看來行程排得很緊。大概是因為這裏四周圍都被山擋著,沒什麽太陽,早上離開旅館的時候很冷。


    天氣則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是沒什麽雲的晴天。


    遊覽車好像不是直接前往目的地,而是要先繞去別的地方。


    「主題樂園好像是荷蘭風格的,說到荷蘭你會想到什麽?」


    我詢問坐在旁邊的安達,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沒想到什麽」。她看起來想起了什麽,臉頰慢慢變得通紅。接著轉過頭,視線逃往窗戶。


    「我就不問你想起什麽事情了。」


    「沒……沒事。」


    「你又變成沒事星人了。」


    我故意捉弄安達,就看見窗戶上隱約照出她鼓起臉頰的樣子。


    窗外的道路愈來愈狹窄,變得崎嶇複雜。


    從山附近的旅館出發的車子,似乎正往其他座山前進。山區的景象我在家鄉也看習慣了——雖然心裏這麽想,我還是一直望著窗外。


    腦袋裏不時想起早上跟潘喬聊的那些話。


    我覺得那是一段很有意義的對話。不過印象最深的都是「couple」那些不重要的部分。我對自己有點傻眼,畢竟這樣好像也沒什麽回想起來的必要。此時,我像是被最後留在腦海裏的那句話下了命令般,眼睛往安達看去。


    我望著安達那張仿佛秋天到來,增添了少許色彩的側臉。


    我很中意安達。這是千真萬確的。我不允許彼此間有距離感的人做的事情,換她來做,大多不會介意。所以才會覺得跟安達待在一起也無妨。


    再來就是這種關係能加深到什麽地步,跟我們打算加深到什麽地步的問題了。


    目前,我們已經一起到日本的一端了。那,接下來要到哪裏去呢?


    遊覽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又進入別座山的山腳。


    這座山的名字連我也知道。也知道這是座活火山。


    遊覽車並沒有完全走進上山的路,而是開進寬廣的停車場。老師告訴大家馬上就要停車了。停車場就是我們的目的地?車上充滿這樣的疑惑。


    但等到了停車場一半的地方,這份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感覺真的很像直接闖進雲霧當中。


    周遭全是一片大霧。


    「什麽都看不到。」


    安達貼在窗戶上,小聲說道。其他同學的反應也很類似。這是可以被稱作濃霧的等級了嗎?我在家鄉完全沒機會見到濃成這樣的濃霧。


    我們接下來要在班導的指示下,到外麵走一走。老師提醒我們下遊覽車以後不要擅自亂跑。要安分到什麽程度,才能算在沒有亂跑的範圍裏呢?


    我有點猶豫該不該帶包包,但最後還是決定背在身上。這麽做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隻是心想她不曉得會不會覺得霧很新奇。


    我們一大群人一起走下遊覽車。前方傳出聽來很像尖叫的反應,刺激了我的好奇心跟恐懼。回頭一看,安達好像不怎麽感興趣地跟在我後麵。


    接著,輪到我下車了。


    「好誇張。」


    一走下停車場,就什麽都看不見了。正確來說不是什麽都看不見,是隻看得見一整片白白的濃霧。這時候回過頭,就看到遊覽車的車身也已經被霧掩蓋。


    霧裏接連傳出同學們的叫聲。聽起來很開心的叫聲從不知道距離多遠的地方傳來,造成了大家輕微的慌亂。氣溫感覺比在旅館時更低,身體忍不住發抖。


    原來霧打霧撞就是這種感覺啊。隨後,我才察覺誤打誤撞這個成語裏沒有霧字。


    「不對,是哪個成語……四麵楚歌……啊,是五裏霧中才對。」


    我這才終於想起正確的形容方式。原來如此,這成語說的沒錯——我環望四周,了解到成語當中的意思。被這麽濃的霧包圍,根本不可能知道該往哪裏走。


    霧裏忽然出現別人的肩膀,害我嚇了一跳。近到跟眼睛隻差三十公分左右的時候,才終於看得到形體。要是隨便亂走,搞不好真的會回不去。


    我下遊覽車以後太專心看霧,不小心走了幾步。現在才驚覺這件事,也為時已晚。本來回頭馬上就能看到安達,現在卻看不見她。


    我連自己麵對的是不是遊覽車在的方向都不太確定。


    「島村。」


    安達在叫我。


    「安達~」


    我也回應她。她雖然繼續喊著「島村~島村~」,可是我無法確定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沒想到視野往左往右都沒有變化,會連耳朵的方向感都變得這麽不可靠。


    我自覺五種感官彼此衝突,同時依然被自己陷入混亂的感官玩弄。


    「你在哪邊~?」


    「這邊。」


    如果安達也為了找我而亂走,搞不好會更難會合。想是這麽想,但安達大概不會停下腳步。這樣的話,就隻能由我暫時停下來了嗎?


    我停下來之後,就聽到老師出聲說要整隊。不過我聽不出聲音來自哪個方向。我覺得這種環境要大家下遊覽車好像有點草率,但說不定老師也不曾體驗過這麽濃的霧。


    霧也不是永遠不會消失,再糟也隻要靜靜待在原地就能得救。


    我也不是不擅長保持不動。


    我重新背好包包,一邊聽著安達微弱的聲音,一邊麵向前方。


    這就是沒有安達存在的世界啊——我麵對隻有霧的視野心想。


    「……………………………………」


    眼前是朦朧大霧,身體也絲毫提不起勁。


    有點像高中一年級時開始體會到的怠惰生活。


    這樣的話,我大概什麽地方都去不了。


    可是,我現在卻身處跟當時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思考著為什麽會這樣,然後踏出了腳步。


    一種必須找到安達才行的情緒突然高漲。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情明顯到周遭人也感覺得到——


    我背著的包包傳出一道聲音。


    「在右邊喔。」


    右邊?我往她說的方向伸出手。


    因為在霧裏移動而漸漸降溫的右手指尖,碰到了很像別人肩膀的東西。霧的另一頭有人碰觸我的手指。一開始還有些膽怯,但在輕輕撫摸我的手指以後,就像確定我的身份了一般,用力抓住我的手。我對這種加強力道的方式有印象。


    在我用眼睛確認之前,觸覺就先找出了答案。


    「找到島村了。」


    安達劃開濃霧,出現在我麵前。


    她用雙手穩穩包住我的手。安達湊過來的方式,也讓我感到安心。明明才分開不到一分鍾,分隔兩地的感覺卻比平時還要強上許多。安達似乎也是跟我一樣的心情,很難得臉上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


    我們就這麽牽起手,像我們入睡的時候那樣。


    這次有濃霧替我們掩蓋身形。


    「謝謝。」


    我這句簡短的道謝不是對安達,而是朝著包包裏麵說。


    插圖p201


    「那我要繼續睡了。」


    「好好好。」


    遠處傳來的鳥鳴聲當中,摻雜著一陣很有漫畫風格的安穩呼吸聲。


    「你在跟誰說話?」


    「隻是自言自語的老習慣。好了……啊~我真的得再說一次,好誇張啊。」


    明明就在我旁邊的安達也很快的,已經除了牽著彼此的手以外都看不見了。


    也看不出安達現在是什麽表情。


    不過牽起手來,就讓身體得以確定右邊是哪一邊,進而連左邊跟前麵也得知了正確的方向。


    我跟安達的手,成了彼此確認方向的標記。


    「我們走個幾步吧。」


    雖然必須回去班導那邊集合,但我想特地走動一下。


    我剛剛正試圖走去找安達。隻要找到我要找的安達,就沒有其他該去的目的地了。因為去哪裏都一樣。


    「雖然之前都忘了,不過我其實是個不良少女。會做壞事的喔。」


    跟我牽著手的安達肯定也被傳染了我的耍壞因子。


    所以我才會用這種「我才不會乖乖聽老師的話」的態度要她陪我走一走。


    我看不到安達的臉,但她手臂的上下動作傳達了她的意見。


    「走吧。」


    「嗯。」


    「畢竟大概也隻有現在,才能跟島村牽手走路。」


    我本來很困惑她是指什麽,等盯著霧一段時間,才聽懂她的意思。


    「我有點意外安達你會在意這種事情。」


    「……我不在意。可是島村你好像會在意……」


    感覺好久沒聽到安達這樣顧慮別人了。


    是昨天在澡堂裏的血液循環太良好,反而冷靜下來了嗎?


    那我不惜讓她看自己的裸體也是值得。


    ……先不說玩笑話了。


    「你這樣還是乖孩子啊。」


    明明設定上是擅自行動的兩個不良少女。那,就改走壞孩子帶壞好孩子的方向吧——我開始往前走。這樣做有意義嗎?有。我的心裏有這個願望,並且打算完成它。我想這個行為中沒有除此之外的意義存在。


    我隻是想在霧裏麵走走看。


    直直往前走。往我跟安達兩個人直視的方向走。那就是「前麵」的定義。


    就算其他人看不見,我們心目中也有堅不可摧的正前方存在。


    「因為這片霧而找不到島村在哪裏的時候,我心裏在想——」


    「嗯?」


    安達加強手指的力道,把我的手拉向她。


    「想說……要是島村不見了,我的生活大概就會變成這樣吧。」


    「……………………………………」


    我還以為安達在視野被濃霧遮蔽的狀態下,雖然看不到我的表情,卻看得到我的心思。


    還是說,其實我們的本質上是一樣的?


    「……島村?」


    我很煩惱該不該說出口,但反正也看不到我的臉,沒差啦。


    「我也是喔。」


    「……咦?」


    「我也跟你想著一樣的事情。」


    我發出「唔嘿嘿嘿」的笑聲,試圖敷衍過去。安達像要搖響鍾聲般,用力拉我的手。


    「你再說一次剛才那句話。」


    「霧要散開了,不行。」


    如果沒有霧擋著,被安達看到我說那種話的表情……不是很難為情嗎?


    「霧濃得完全沒有要散開的樣子啊。」


    「這很難說耶~搞不好會把霧都吸進身體裏,就不見了。」


    我一邊說著蠢話,一邊直直往前。


    眼前什麽都看不見,感覺就像走在名為未來的道路上。


    我想起在船上看見的景色。


    能夠看見眼前每一個角落,卻什麽都看不見的海上夜景。


    感覺很類似在霧中前行。


    不過,這兩種景象都不會讓我懷抱不安。


    不管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隻要兩個人一起走,在五裏霧中也能夠無所不知。


    我現在才第一次體會到,所謂無敵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之後我們一如計劃好的行程前往市內,也逛了主題樂園。


    我跟小組分頭行動,跟安達兩個人一起在花盛開到根本看不到花朵間隙的地方散步。


    不過那一天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在霧裏的那段時間。


    第二天是住飯店。建築外型比旅館還要高。


    仰望著它,就會連想到長崎蛋糕。


    我最先冒出的是這樣的感想,我也把感想告訴安達,結果被她說「你果然很奇怪」。


    飯店的房間就不能一間睡五個人了。得分成兩間房間。


    一聽到這件事,潘喬馬上就雞婆起來。


    「我們三個住一間,兩位就放心獨處吧……」


    她非常刻意地替大家做了比較方便的安排。被渾身肌肉的潘喬拖走的其他兩人沒有表示反對。畢竟我們也在的話,氣氛就很難活絡起來。


    雖說是讓我們兩個獨處,但實際上算是三個人。隻是除了我以外沒有人知道她在,而且也不太確定她該不該用「人」來算。我把包包拿到床邊擺好,暫且先坐下來休息一下。


    「走得好累。」


    我簡單扼要地描述今天一整天的行程。距離晚餐時間還有一小時的空檔。


    想必躺到床上的話,這一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不如說連三小時都能輕鬆消耗掉。


    名為欲望的線試圖把我往後拉,像不倒翁一樣滾到床上時,我發現坐在對麵床上的安達正在扭來扭去。她兩邊膝蓋貼在一起,整個人縮著身體。


    「怎麽了?」


    「隻是在想……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安達很鄭重地提醒現況。事到如今,兩個人獨處還有什麽好緊張的嗎?


    「在我家裏的時候,不也會兩個人獨處嗎?」


    而且在體育館的時候也是。


    「因為,這裏是……飯店……」


    她看著天花板,語調加速地小聲說完這段話。嗯,飯店。原來如此。


    「我的身體有危險了。」


    「咦!」


    「呀~!」


    我遮起在澡堂時被特別關注的部位。我就不說是哪裏了。不過她看得那麽入神,搞不好已經學會能透視衣服跟手臂的特殊能力了。一般會把這種能力稱作妄想。


    安達大概也有察覺我的意思,很驚訝地說著摻雜兩種否定用語的「不沒」。


    「等回去我再找一天問清楚你的『不是,我沒有』是什麽意思——」


    我脫下鞋子,當個不倒翁在床上恣意亂滾,決定要躺在哪個位置。


    我躺在床偏左的位置,朝安達伸出手。


    「安達你要不要也一起過來躺?」


    我問安達要不要一起休息,她晚了一拍才驚訝得身體往後仰。


    「不……不怕身體有危險嗎?」


    「我相信你不會亂來。」


    再說,我打一開始就沒有懷疑她會做什麽。我早就學到安達有多溫和,膽量又在什麽程度了。


    不過,偶爾也會采取超乎我學到的知識的行動——安達就是這樣的人。


    「我在想,安達你應該會喜歡這樣吧。」


    而且就算有兩張床,各自躺在一張床上,要講話會嫌距離有點遠。


    聲音要多花點時間才能傳達過來的話,意識很可能會在等她回應的時候逐漸遠去。


    現在也是一閑下來就一直打嗬欠。


    我需要安達這個鬧鍾。


    「所以,你不介意的話就過來吧。」


    「那……那……打擾了。」


    安達一步、兩步地慢慢拖著腳靠近,最後是膝蓋撞到床的邊緣,慌慌張張來到我的旁邊。她跌得很大力,額頭直接撞上我的肩膀。


    「咕耶!」


    連我都覺得肩膀會痛了,所以不會是隻有一點點磨到的輕微碰撞。


    頭上撞出紅色圓印的安達,一語不發地盯著我看。


    我用放鬆的笑容,朝鼻子近在眼前的安達打招呼。


    「歡迎~」


    「我……我來了。」


    最近覺得安達一點也不幹脆的附和有點上癮。


    而她再來會想要的,就是這個吧。她會想要這種距離感。


    「你想要躺在我手上,還是我躺在你手上?」


    要哪種要哪種——我揮舞著手臂。安達非常煩惱地抬頭看著我的手臂,然後——


    「能不能……兩個都要 ……」


    「喔喔,這點子不錯耶。」


    我們把彼此的手借給對方當枕頭。兩隻手交叉在一起很難擺,也很卡,不過可以同時感覺到頭的重量跟柔軟的手臂。或許輪流來也是不錯的做法,但那樣不浪漫。


    我倚靠在她的手臂上休息,而安達的頭發也搔得我的手很癢。


    「你覺得教育旅行怎麽樣?」


    我不小心就問了一個很像當媽媽的會問的問題。不過我跟安達之間的關係,可能也包含了這一塊。這個年紀就要當媽啊——這讓我有些排斥,所以天天都在想要怎麽樣才能隻當她的姐姐。畢竟我習慣當姐姐了。


    「……普普通通……吧。」


    這對不喜歡集體行動的安達來說,應該也不是能打心底感到高興的活動吧。


    她的語氣聽不出開心,很平淡。


    「但是很喜歡泡澡嗎?」


    「島……島村你這個,呃,蠢蛋……不對,你很壞耶。」


    總覺得她一開始好像有提到一個很不客氣的謾罵用語。我躺著當枕頭的手臂擅自亂動,輕輕敲打我。


    「我開玩笑的啦。不過,其實我的心情也跟你差不多。」


    雖然有很多開心的事,也有些被人點醒的事情。但是——


    「我現在心情上還是很像被父母帶出來玩的。」


    我不是靠自己的錢搭上飛機。


    即使不是自己的錢,也隻能到不算太遠的這裏。


    這就是現在的我的極限。


    我依然躺在床上,看向角度翻轉的景色。


    把窗簾拉開的窗外,是一片無雲的夜空。


    「我中午的時候聽別人說才知道,說晚上沒有雲的話,隔天很容易起霧。」


    「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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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明天』這種東西,在那一刻來臨之前都是一片迷霧。」


    我第一次遇見安達的前一天,也沒料到會認識安達。


    而我現在,卻跟當初不知道會認識的安達躺在一起。


    到底有誰能夠事前預料到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霧裏所見的,是完全未知的世界。


    「我啊。很想知道自己能跟安達一起走得多遠。」


    我歪著頭,雙眼直視著安達說道。安達沒什麽反應。


    我沒頭沒尾地說出這番話,會沒辦法反應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我還是接著說下去。


    「我在想,現在是靠著別人的力量來到這裏,不過五年後,還有十年後,我又會在哪裏?又能夠到多遠的地方?未來就像藏在迷霧裏一樣,不知道長什麽樣子,所以我才想走走看。」


    就算獨自沒頭沒腦地亂走,我也沒有自信可以大方說出自己成功往前邁進了。


    但是跟安達牽著手一起走的話,感覺可以不迷失「前方」的方向。


    安達驚訝地睜大眼睛。她甚至忘了眨眼,聲音沙啞地說:


    「我是不知道詳細是怎麽回事。」


    「我想也是啦。」


    「不過這件事先擺在一邊。」


    我希望她不要這麽幹脆地結束這個話題。安達借我當枕頭的手臂在我的頭底下響動。


    「我希望你十年後,也能在我身邊……這樣的結論可以嗎……?」


    安達隻擷取自己最關心的部分,戰戰兢兢地向我確認。


    十年啊。


    雖然我認為這不是能隨便保證一定遵守得了的一段時間。


    但我還是把我現在的想法告訴她。


    「我覺得可以。」


    隻有跟安達有關的事情,能讓我思考得這麽深。


    而雖然程度有差,不過安達也是腦袋裏隻想著我。


    足夠兩人共同生存下去的思考量,在我們兩人之間相互往來。


    我隻需要這一點理由,就能決定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安達表情開朗起來,睜大的雙眼裏滿是光輝。


    升二年級那時候她看到貼出來的分班表,也是這個表情。


    「雖然會是差不多十年以後的目標。不過,我們下次一起去國外看看吧。」


    我跟安達約好要實行一開始被我拒絕的旅行提議。同時,腦海裏也浮現另一個女生的臉龐。


    回去之後,得把一些事情好好說出口才行。


    「我還以為你是說哲學方麵上的遠,原來是物理上的遠?」


    「咦,不行嗎?」


    去遠的地方很花錢。也很花時間。必須持續累積很多種東西才能達成。


    而我想要兩個人一起完成這個目標。


    安達搖了搖頭,頭發摩擦到我的手臂,弄得我很痛。


    但這份疼痛,也讓人心情暢快。


    「明天又會霧茫茫的了。」


    「……嗯。」


    要是起霧了,就再牽起手吧。


    小小旅程的夜晚來臨。


    我們的第一次旅行,也是約好兩個人一起嚐試更多事情的起點。


    最後。


    「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啊。棒呆了的禮物呢?」


    「啊~禮物啊……你打開那邊的包包看看。」


    我妹打開比我先到走廊上的包包。應該說,包包在她動手打開前就自動敞開了。接著就從裏麵竄出一個禮物。


    「啊,小社!」


    叭叭啦叭——還附帶了一段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音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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