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盤一角,某處營帳。


    帳內燈影重重,場景模糊虛渺。


    濕潤的空氣爭先恐後湧入臌脹發燙的胸腔,求生本能讓他大口大口攫取能接觸到的空氣。


    還未等他喘過氣來,熟悉的窒息和粘稠又一次降臨。


    黎殊努力想要睜開充血腫脹的眼睛,密密麻麻的血絲布滿白眼球。


    “您還是不肯說嗎?”


    尖細而刻薄的嗓音從上方傳來,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讓人忍不住懷疑這個聲音來自地獄。


    黎殊咬著唇不吭聲,平日清醒冷靜的腦子空白一片。


    痛苦吸引了所有身體感官,讓他找不到自己的理智。


    他費力睜著眼,臉上蓋著兩層桑皮紙被打濕受潮,隔絕了空氣,也讓他的呼吸越發困難。


    因為頭部四肢被固定捆綁,他連動彈一下都顯得奢望。


    “……還真是硬氣啊……”


    過了不知幾息時間,臉上蓋著的桑皮紙疊加到了三張,然後又被揭下,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讓黎殊能有喘息的時間。不過珍貴的空氣沒有接觸多久,一邊的人又拿了一張桑皮紙。


    黎殊餘光掃到,先前的經曆讓他打了個冷顫,恐懼從腳底板直襲大腦。


    “……您可想好了,這回再蓋上去,那就一張一張貼上去,再也不給您反悔的機會了。”


    黎殊胸口劇烈起伏,忍不住眯起眼,將一旁這人看個仔細。


    “不會說的,死心吧。”


    他聲音沙啞而低沉,每說一個字便有種小刀子刮喉嚨的疼痛感。


    饒是如此,黎殊的表情依舊強硬,絲毫沒有服軟鬆口的意思。


    那人被他的態度弄得火大,冰冷地哼了一聲。


    “行——不愧是文人,骨頭的確硬,這都不肯說……”那人帶著些惡意地桀桀笑著,揮手讓人將裁好的桑皮紙拿過來,一邊拿一邊掐著嗓子道,“賤骨頭,用這麽貴的紙送你上路,值了。”


    桑皮紙產量不高,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也不知道是誰發現了它的妙用,桑皮紙被打濕之後會隔絕空氣,多蓋幾張能生生將人悶死。


    一張一張蓋上去,幾乎沒人能扛得住這種刑罰。


    眼前這個姓“黎”的倒是硬氣,來來回回兩張三張,每次都將他憋得快死再揭開紙,讓他吃足了苦頭。擱做普通人早就熬不住了,誰知道這人還能硬撐——哼,真以為不敢殺他是吧?


    “這回——足足給您蓋九張,送您去酆都閻王老人家跟前,祝您前程似錦!”


    黎殊眼睛一斜,虛弱而無力地哼了一聲。


    盡顯輕蔑。


    那人也沒有氣惱,將還未打濕的桑皮紙蓋在黎殊的臉上。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東西,倏地俯下來在黎殊耳邊低喃。


    “您身邊那個書童,叫什麽的路的,您猜他怎麽著了?”


    黎殊心下咯噔,捆在長棍上的雙手攥緊成拳。


    他這個小動作顯然取悅了那人,後者愉悅的笑聲從胸腔傳到喉嚨,笑得格外讓人咬牙切齒。


    “他的屍首早被山林畜牲撕了果腹了。”


    強烈的憤怒在黎殊胸腔醞釀,他似乎要積蓄剩餘的力量掙脫捆綁,奈何都是徒勞,手腕和腳腕被粗麻繩磨得脫皮,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紅痕。喉間溢出類似困獸在絕境中的低吼。


    噗的一聲,那人將含在口中的水噴在桑皮紙上。


    桑皮紙受潮軟化,熟悉的窒息感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來。


    行刑人在黎殊耳邊陰仄仄地道:“您腳程快,興許還能看到那個小賤骨頭。不過被野獸分著吃成那個樣子,缺手缺腳,肚子被扒開,腸子心肝肺全沒了,也不知您能不能認得出來。”


    十幾個呼吸之後,行刑人又給黎殊臉上蓋上第二張桑皮紙,再噴水。


    繼續用語言攻擊黎殊的心理防線,見他沒有服軟的意思,加蓋第三張。


    按照行刑人的經驗,桑皮紙蓋到5到8張,受刑人就會窒息而死。


    這才第三張,剩下幾張可以慢慢來,延長黎殊等待死亡的時間,看著他痛苦掙紮,真解氣。


    “第四張,祝您去了酆都升官又發財。”


    黎殊殘餘的理智告訴他,來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他努力憋著剩下的氣,安靜等待第四張紙。


    一息……


    二息……


    三息……


    第四息的時候,黎殊感覺行刑人將桑皮紙貼在他的肚皮上,噴水聲響起,肚皮涼颼颼。


    黎殊:“???”


    突如其來的懵逼操作讓黎殊懵逼,耳邊還傳來行刑人的桀桀冷笑,聲情並茂,格外滲人。


    “……經過手的犯人,最高能貼8張桑皮紙,不知道您能貼幾張。看您是個瘦弱文士,沒想到也是深藏不露啊。”行刑人衝著黎殊的肚皮嗶嗶好幾句,又嘀咕道,“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三息過後,第五張桑皮紙又一次蓋在肚皮上。


    如果不是場景不對,黎殊的臉估計要繃不住了。


    這時候,他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耳鬢邊動來動去,觸感不像是人的手。


    沒一會兒,蓋在臉上的桑皮紙再度被揭開,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湧入他的鼻腔。


    黎殊再一次緩過氣,餘光瞥見一抹綠色。


    他下意識轉動眼珠子追隨那抹顯眼的顏色,剛瞧清楚就有種渾身熱血被冰封的錯覺。


    一片竹葉……


    一片竹葉將蓋在他臉上的桑皮紙拉開了???


    黎殊一動不敢動,眼睛卻眨得飛快。


    他這是在做夢?


    行刑人加蓋第六張桑皮紙的動靜拉回他的注意力。


    黎殊眼珠子又往下瞧,瞧見行刑人表情生動地衝著他肚皮噴水,陰森地嗶嗶個沒完。


    這、這是什麽情況?


    饒是見多識廣如黎殊,此時也想“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麽”的靈魂三連。


    不過他不敢出聲,生怕他一出聲就驚醒疑似鬼打牆的行刑人。


    於是就這麽躺在行刑的刑床上,麵無表情地看著行刑人聲情並茂地表演,在他肚皮上蓋了一張又一張桑皮紙。黎殊從起初的震驚見鬼再到現在的淡然,他還想肚皮著涼鬧肚子咋辦。


    桑皮紙蓋到第八張,行刑人“見”黎殊還不死,猙獰的表情多了幾分不可置信。


    “賤骨頭的命可真硬。”


    不信邪又蓋了第九、第十張。


    黎殊:“……”


    他從沒聽過給肚皮蓋桑皮紙能憋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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