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物大軍來了。他立刻轉身,拋下正要卷起來扔到街上去的一家人,駕著劍光轉瞬來到老左麵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胳膊:“老左,跟我回去。”老左愣了一下,電光石火之間,他霍然明白了什麽,再開口時,聲音就有點不對了:“是……它們來了?”亓官點了點頭,重複了一遍:“跟我回去。”“……”老左深吸了口氣,毅然決然地把亓官的手從胳膊上拽下來,“你——”他的聲音有瞬間的顫抖,但很快就堅定起來,“去、去把你嫂子和阿深,帶去望仙樓,然後,你也在那裏待著,不許再出來。”“聽到了嗎?”他問。亓官迷惑地看了看他,又試圖伸手去拽他。老左卻把手一甩,用力推了他一把,嚴厲地道,“還不快去!”亓官有點著急了:“你先跟我回去……”“七官兒!”老左也是情急,一時口不擇言,“你不聽話,我就、我就不認你了!”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了,又見亓官瞪大了雙眼,迷茫又委屈地看著他,“我答應過嫂子……”老左心軟了,他歎了口氣,伸手欲摸亓官的頭,“你乖,聽話,啊?”亓官將頭一偏,避開了他的手。而後,他緊緊地抿著嘴,看也不再看老左,駕起劍光騰空而起,轉瞬身影就消失不見。第5章 這是地獄天空仍是一片昏暗。一道劍光從遠處遁來,須臾便紮進左家院子,撞開房門,裹住屋中的姐弟二人,隻微微一轉,便躍了出來,向望仙樓疾馳而去。這一切隻發生在瞬息之間,阿深隻覺得頭暈了暈,腳下仿佛空蕩蕩的踩不著實地,恍惚間似乎還聽到風聲呼嘯,待回過神來,眼前已換了個地方。這裏已不是左家窄小的房舍,而是一處軒敞的闊廳,中央浮著一片耀眼的白芒,似乎還隱隱顯出一些古怪的符號。阿深隻掃了一眼,就覺腦袋一陣昏暈,眼睛更是脹痛起來,一時流淚不止。一道清風適時地撲在臉上,清清涼涼的在他眼上一轉,脹痛酸澀立時緩解了大半。阿深睜開眼睛,就見麵前一個蓄著長須的中年人,道:“凡人沒有道基,不可看視陣法,否則會損目傷神。”左家嫂子有孕在身,這時候才緩過神來,一時有些吃驚:“這、這是哪裏?”“此處是望仙樓。”中年人道,見他二人臉上都是茫然,又道:“方才一位道友駕著劍光將你們送來此處,想是要衛護你們周全。”望仙樓既是大陣陣眼,那道劍光直直衝來,樓中人自然早早察覺,但見其劍光雖然稍顯淩厲,氣息卻是一派清和中正,便放行允他來去。阿深聞言眉梢微動,左家嫂子也是一怔,喃喃道:“是……七官兒?”中年人沒有追問,既然那位道友將親人托庇於此,想來是要在樓外衛護百姓,他轉身看向趺坐於陣圖上方的青年,征詢地問:“常師兄?”常師兄望了一眼,沒有說話,隻伸指遙遙一點,左家嫂子手裏捧著的珠子就向他飛去。左家嫂子輕輕“啊”了一聲,下意識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追回來。隨後卻見常師兄單手捧著,薄唇微動,掐了個法訣打去,那珠子就顯出一道土黃色如有實質的珠光,再叫他輕輕一送,複又飛了回來,重將姐弟二人罩住。“這是……戊土靈璧?”中年人眼力稍差,這時候才看出那寶珠的來曆。常師兄微微點頭,也不多言,“妖物大軍轉眼即至,你且與我護法。”中年人神情一凜,“是!”——望仙樓外,亓官抓著劍蹲在飛簷上,回看了一眼樓內,又很快轉過頭來,唇角抿得筆直。他並沒有把老左帶回來,便連照麵都不與左家嫂子打,且又生氣於老左剛剛說的話,這時候也不想去見他,隻好蹲在這裏,發呆一樣地看著遠方。妖物大軍來得很快。一開始,隻能聽到隱隱的悶雷聲從遠處滾來,漸漸地,這聲響越來越大,轟轟隆隆,不多會兒,就連天空妖禽的嘯叫都被壓了下去。亓官的目光穿過大陣和層層妖禽,看到天際揚起一道巨大的塵浪,奔騰翻滾著,凡過處鳥畜無生,大片大片的森林被吞沒,毀天滅地一般,直向義陽城壓來。他睜大眼睛,握緊了手中的劍。師父曾說,劍修無所憑恃,所能倚仗的,唯劍而已。他從前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此刻,看著這傾天的災禍威脅到他的家人,方隱隱有一絲明悟。隻片刻的功夫,大地開始搖動起來,從一開始的隱隱約約,再到地動山搖,屋頂的瓦片都被震得跳了起來,丁零當啷地落了好些下來,泥牆也撲簌簌地往下掉著石土。這動靜震得人站立不穩,心髒也忍不住亂跳,即便隔著一層大陣,凡民也被這滔天的煞氣衝得心神搖動,心頭仿佛被壓了一座大山,沉重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到最後,這動靜已大得連望仙樓也開始搖晃起來。樓中的常師兄輕吸了口氣,衣袂間連連閃動,便有八道陣旗懸浮身側。這陣旗曾與陣圖一道祭煉,自是如臂指使,他隻念一聲“去”,便化作八道流光,電射至預先算好的方位。亓官眼角餘光忽見流光一閃,凝目望去,就見大陣原先幻出的“水波”頓時虛幻了些許,在妖禽的衝擊下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會被撕破衝開。卻另有一層凝實的“水波”升起,隻將城內小半圈圍住——這便是城中最後的生地了。他望了望下方。這時候的望仙樓,周圍幾條街都擠滿了人,有男人竭力扶持著自家妻兒,也有婦人抱著幼兒一臉倉皇。亓官低頭一瞥,就見那一張張臉孔上,寫著的都是恐懼和慌亂,還有嗡嗡的聲浪,一波又一波地卷過他耳邊:在這樣的情景中,恐懼的低喃在人群中響起:“……地龍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