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義陽妖潮,你和相公全身是傷地躺在床上,氣息奄奄,那樣的景象,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回 。”左家嫂子說著,眼圈紅了,聲音也有些顫抖,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七官兒,對我們來說,義陽才是故鄉,論理,仙宗再好也及不上義陽,但義陽縱是有千般萬般好處,也抵不過仙宗沒有妖潮這一宗好處。”亓官道:“可以再找一個沒有妖潮的地方。”“但若是以後找的地方都不如這裏好呢,你要帶著我們一直走嗎?”左家嫂子搖了搖頭,輕聲道:“七官兒,你師父是這裏的仙長,便是人沒了,你的根也在這裏紮著,如今阿深也在這裏拜師學藝,便是這裏千般不好,我們也該是在這裏的。況且阿寶才這麽一點大,我實在不願意叫她跟著四處奔波受累。”亓官怔怔地看著她。“七官兒,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想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我都明白,我也不拘著你一定要留在這裏,想走便走罷。”左家嫂子將撥浪鼓塞進阿寶的小手裏,空出一隻手來,摸了摸亓官的腦袋,眼神柔和,“你無需太過顧慮我們,雖然大家都不說,但你和阿深是仙長,我和相公卻隻是凡民,仙凡不同道,終有一日是要分開的,既如此,哪一天分別並沒有區別。”阿深臉色一變,“阿姐!”“阿深,‘不會分開’的話是小孩子說的,你不是小孩子啦。”左家嫂子擺了擺手,嘴角淺淺地漾出微笑,“便是分開,我也並不為此難過,隻要你們都好好的,我就知足了。”亓官剛要說話,左家嫂子又摸了摸他的頭,愛憐地道:“去罷。七官兒,你是好孩子,不必擔心我們,阿深在這裏呢。”亓官怔怔地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嫂子……”他昨晚想了一夜,把阿深的話翻來覆去地琢磨。流華宗的確不安全,但他說服不了左家人,也終究不能罔顧他們的意願,就像當初義陽城妖潮時,老左不願意回去,他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也不能強行把人帶走一樣。他看了看左家嫂子,又看了看阿深,最後目光落在不知何時來到門邊的老左身上,神情有些難過。然後,他低下頭,開始從須彌芥中往外掏東西,一堆堆的靈石丹藥法寶掏出來,在地上壘成了一座小山。“七官兒……”左家嫂子看著這座小山,一臉吃驚,老左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臨到嘴邊,卻歎了口氣。阿深忽然一步跨過來,一把攥住亓官的手,道:“我跟你一起!”他不想離開這裏,是因為想學習更多的道法,以後有本事保護亓官、保護家人,並不是想叫亓官一個人離開。亓官掙開他的手,看著他搖了搖頭,“你要學本事,要保護老左和嫂子。”他看了看那一堆法寶靈石,“師父說,這些寶物不能給凡人,但你現在不是凡人了,可以給。”他看了看麵前的三個人,最後又仔細瞧了瞧左家嫂子懷裏的阿寶,說:“……我走了。”語罷垂下眼,駕著劍光掠過門口的老左,轉瞬即衝上雲霄,向著遠處的護山法陣衝去。“七官兒!”阿深大急,迅速地伸出手去,卻沒如願撈住亓官的衣角,當下顧不得其他,立刻也駕著遁光衝了出去,然而他修為低下,卻哪裏趕得上,隻片刻的功夫,眼前就失去了亓官的蹤跡。他呆呆地立在空中,麵前雲海翻滾,而他想找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亓官駕著劍光往護山法陣外衝,身周的雲海翻滾著,便如他此時的心境一般。行了不多會兒,他忽然一頓,不對。以他的速度,穿過護山法陣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功夫,但此時已過去了盞茶時間,麵前仍舊是翻滾的雲霧,仿佛看不到終點一般。那翻騰的雲霧中,無數灰白的巨大身影極快地遊了過來。金頂府。張鬆陽隨手往護山法陣裏添了點東西,便將神念收回,不再盯著亓官。流華宗既為仙道大宗,護山法陣便不容小覷,運轉起來,便元嬰修士也能困住,倘有修為高深的主陣之人坐鎮,出竅修士也難逃生天,一介小小的金丹修士闖入陣中,尚不至於叫他耗費大力氣去鎮壓抹殺。況且,經曆了搜魂之術,有再高的天賦,神魂損傷後,道途也將止步於金丹,難得寸進,當日陸豐將亓官帶回來不願行搜魂之術,就是此理。隻是張鬆陽千料萬料,卻不知道亓官有蜉蝣妖附身,神魂上的損傷俱由蜉蝣妖承去,也沒有想到,作為護山法獸的雲虺,非但沒有聽從他的命令攻擊亓官,反而會為之引路。“嗥!”一頭身量幼小的雲虺撞進懷裏,撒嬌般地把腦袋往亓官懷裏蹭了蹭,極是親密的模樣。亓官下意識地用胳臂摟著它,環視左右,蜂擁而來的雲虺將他的去路堵塞得滿滿當當,還有一頭身量比他之前見過的所有雲虺都要龐大的雲虺,將巨大而醜陋的腦袋探到他麵前,那一雙比燈籠還大的凶睛瞪著亓官,凶戾之氣撲麵而來。亓官提著劍,仰頭與之對視。片刻後,那頭雲虺仰頭發出了一陣低沉的聲音:“嗥嗷——”隨著這一聲,圍住亓官的雲虺們擺動著長尾遊動起來,片刻功夫,便讓出來了一條通道。第103章 亓官氏出了流華宗,亓官擇了一個方向,便駕著劍光往前疾行。他也不知師父在何處,隻一路往前,過得數日後才因為饑餓的肚腹按下劍光,在茫茫森林中尋覓食物。——照理,築基修士已然辟穀,他已然修到金丹,並不需要進食,但他臨行前將須彌芥中的靈果和丹藥一股腦地塞給了阿深,長時間趕路下來,又不能打坐吸納天地靈力,靈力無從補充,便有些無以為繼,自然無法顧及肚腹饑渴,隻能另行獵食充饑。好在對於金丹修士來說,獵取野獸易如反掌,亓官不費吹灰之力便獵到了一頭。隻是看著那頭被劍光絞碎生機的野獸,他卻有些犯難——從前師父在時,他過不多會兒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烤肉,然而現在師父不在身邊,他連如何生火都無從下手。他盯著地上的野獸看了半晌,將劍光一卷,霎時間將其分割成許多的小肉條。生肉味腥,他揀選了幾條送進口中,不待細嚼,直著脖子咽下去,又選了些幹淨的放進須彌芥中,以備饑餓時食用,餘者皆棄置原地,留待鳥獸啄食。解了饑餓,亓官也並未立時動身,而是四麵望了望,選了一個高高的樹杈躍上去,閉目趺坐,修煉起來。雖然此處山林靈氣遠不如宗門內充足,但他天賦非同一般,吞納天地靈氣的速度也不算十分緩慢,一晝夜過去,體內靈力便恢複了七八成。翌日他睜開眼,便發覺昨日還是空蕩蕩的樹枝上棲息了許多禽鳥,地上也有不少走獸聚集而來。這些鳥獸俱是被他引動的天地靈氣吸引而來,此時他行功已畢,聚攏而來的靈氣也未及散去,團在此處,形成一片薄霧籠罩山林,鳥獸們便都沐浴在這片薄霧中,連偶爾的啼鳴也更加歡悅清脆。亓官望著這熱鬧的景象,呆了一刻。一頭在他左近的鳥雀已粗通靈性,此刻探首過來蹭了蹭他的指尖,“啾”地一聲振翅飛走,不一刻又回轉來,銜著一枚不知名的紅果放進他手心。亓官低頭看了看那枚小巧的紅果,頗有些新奇,多看了幾眼才將之收進須彌芥,跟著喚回吞了數頭獵物有些懶洋洋地掛在樹杈間的雲虺,駕著劍光衝天而起。如此行了月餘,亓官已對茹毛飲血習以為常,隻是常食生肉未免乏味,所以這日見了一座城池,他便按下劍光,落了下去。他久未見人煙,此時走在熱鬧的街巷上,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來。微微恍神後,他的目光便被街邊食鋪裏冒出來的蒸騰熱氣和香味吸引而去。隻是他囊中空空,須彌芥中唯剩一些野物和野果,並無金銀可以用來換取食物,隻能幹看著。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腹中饑鳴愈盛,便連掛在頸項上的雲虺也有些躁動起來。亓官不由駐足,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取出來一頭身量稍小的野獸,單手倒提著走向最近的食鋪,迎著掌櫃的驚詫目光,指了指門口大鍋裏熬煮得香氣騰騰的燉肉,道:“我用它換你的肉。”掌櫃的看了看他手裏的那頭少說也有一兩百斤的肥碩野豬,又看了看他不算高大又瘦削的身量,不覺吞了吞口水,繼而臉上堆出一臉的笑來,忙不迭地把他迎進去。這掌櫃的倒也乖覺,一邊快手快腳地掃塵撣灰,一邊熱情地道:“小仙師真是好眼光,這滿街就屬我家的燉肉最地道……”他一邊叨叨著,一邊指使兩個跑堂把沉重的野豬拖進後廚。正當亓官用野豬換取食物時,距離此地一個遙遠的地方,一個身量高大、麵貌稍顯普通的青年正疾速地在山林中穿行。他身上並沒有靈氣繚繞,在林中猛獸看來,便是一塊上等的好肉,然而當它們真的撲上去之後才發現,這人一身皮肉堅逾金石,鋒利的爪子扣上去就連一絲血皮也蹭不掉。青年一巴掌把撲上來對他又撕又咬的猛獸扇飛,繼續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一路行來,他不食不飲,不眠不休,仿佛不知饑渴,也完全不曉疲累,隻偶爾抬頭看向遠方時,那雙看似木訥呆笨的眼中會隱隱現出一絲渴望和焦灼之色。亓官用罷飯食,又取出一頭野獸來,同食鋪換了一整鍋的燉肉收進須彌芥中。那掌櫃的平日賣一天燉肉也賺不到十兩淨利,而今平白得了兩頭野物,非但連本賺了回來,那完整的野獸皮毛還能拾掇拾掇拿去換錢,喜得眉飛色舞,殷勤地端茶倒水,又問:“小仙師可還有其他想要的吃食,任憑是什麽山珍海味,小老兒都一準能給您弄來!”“好個欲壑難填的厭物。”一道清朗的聲音忽然響起,亓官抬眼一看,就見一個有些眼熟的人從對街走來,向他略略頷首,“多日不見,道友一向可好?”是那個將他送去流華宗的曲瀾別院弟子。這弟子喚做謝琅,而今已有金丹修為,據說是要借寶號的蜉蝣篋送些消息,所以暫時在此地停留,又被亓官駕著劍光而來的動靜驚動,所以來查看一二,不想就遇見了舊識。“說起來,我尚不知道友名姓。”謝琅笑了笑,又問:“道友是流華宗弟子麽?”他那時將亓官送到流華宗後並沒有轉身就走,因見亓官徑直衝入護山法陣中,所以有此猜測。亓官看了看他,隻道:“我是亓官。”“亓官?”謝琅將這個名字咀嚼了一會兒,忽而笑道:“好名姓!我聽說昔有亓官氏,以凡民之力鑄得一柄石中靈劍,當是時,靈光直衝霄漢,千裏可見,連修士大能都被驚動了。隻可惜後來這亓官氏消失無蹤,那一柄石中靈劍也不知下落,不知最後被何人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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