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春一行人跟著利歐走進岩石房屋後,訝異不已。魔術道具發出的光芒照耀室內,寬敞明亮的客廳和餐廳等候著三人。房間一隅有著通往二樓的階梯。
「各位請坐在那邊的沙發上。」
利歐催促三人坐下後,獨自進入廚房,準備了三人份的茶水和濕紙巾。
三人慌忙就座,興致勃勃地環顧室內。
「請用,你們口渴了吧?不用客氣,喝完還有。」
利歐將冰透的冰茶倒入金屬製的馬克杯中,遞給三人。
「謝、謝謝你。」
美春惶恐地道謝。他們剛剛隻仰賴少許飲用水,在空氣乾燥的草原地帶不斷行進,因此她很感激利歐讓三人補充水分。另一方麵——
「春人哥哥,謝謝你!我喉嚨真的好渴……再一杯!」
雅人道謝並大口喝下冰茶後,眼神瞬間閃閃發亮,要求再喝一杯。
「……你也太厚臉皮了。」
亞紀錯愕地對雅人低語。
「沒關係。我會拿茶出來,就是希望大家可以盡量喝。但一口氣猛灌冰茶會著涼,慢慢來就好。要喝熱茶也可以。」
利歐笑著說,再次幫雅人倒了一杯冰茶。
「不好意思。愚弟實在是……我開動了。」
亞紀怯怯地低頭道歉後,也喝起冰茶。她大概也口乾舌燥,瞬間將杯中液體一飮而盡。
利歐迅速幫她重新倒了一杯茶。亞紀紅著臉道謝,慢慢地品嚐。
另一方麵,美春笑著確認亞紀和雅人都有好好補充水分之後,也開始飮用冰茶。
利歐看到三人都攝取了水分,稍作休息後——
「你們可以告訴我,當初為什麽會待在那個地方嗎?」
利歐凝望坐在自己正對麵的美春詢問。
「我們也一頭霧水。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草原上了……」
三人麵麵相覷,美春代表大家回答。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不知道這是哪裏囉?」
「是的。我毫無頭緒。請問此處究竟是……?」
「尤菲利亞大陸的修托萊地區。卡爾亞克王國和善托斯特拉王國國境附近的寬闊草原地帶……你們心中有數嗎?」
美春誠惶誠恐地詢問,利歐便把附近的地名和國名告訴她。
「我、我完全沒有聽過這些國家和地名。這裏不是日本吧?」
美春不安地沉下臉,抱持一絲希望問道。
「很遺憾,不是日本。」
利歐歉疚地搖了搖頭。
「那、那麽,究竟是哪裏呢?某個歐洲國家嗎?」
坐在美春右側的亞紀焦急地詢問。
「……你剛剛親眼目睹了那麽多事情,還認為這裏是地球嗎?」
「那是……那、那麽,我們到底來到什麽地方?你又是什麽人?為什麽你會說日語?」
亞紀不願意麵對現實,不安地厲聲詢問。
「……至少這裏不是地球。我剛剛已經把地名都告訴你們了。因為我本來是日本人,所以會說日語。大概可以這麽解釋吧?」
利歐揚起苦笑,聳了聳肩。
「咦……?」
聽到對方乾脆地說出這番話,亞紀等人目瞪口呆。
(……看來他們一無所知,沒有聽過這個世界,也不知道自己待在這裏的原因。九年前,我的前世記憶複蘇時亦是如此。不,他們比我還摸不著頭緒。至少我當時還有利歐的記憶。)
利歐如坐針氈地望著三人。
「請、請問,你說你本來是日本人,這是什麽意思……?」
美春小心翼翼地詢問。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應該說是……前世吧?你們可能難以置信,但我擁有前世的記憶。我過去曾經是日本的大學生。」
利歐尷尬地移開視線。
「呃……」
三人不知該如何作答,沉默不語。
「總而言之,我沒有任何客觀的證據能證明自己曾經是日本人。不過我會說日語,正是基於這樣的背景。大家隻要清楚這一點就好。不說這個了,你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吧?」
利歐麵露曖昧不明的笑容,迅速轉移話題——
「春、春人哥哥。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來到了幻想rpg的世界嗎?這裏是劍和魔法的世界吧?」
雅人憋不住似地詢問。
「前世的我沒有玩過這種遊戲,不大清楚。但大致跟你想像的相去不遠。可是這裏可沒有電動遊戲中的重新開始鍵喔。」
「春人哥哥,如果你剛剛沒有出現,我們的處境是不是相當不妙啊?」
利歐苦笑著回答,雅人冷汗直冒。
「……是啊。你們會成為別人的奴隸。」
利歐用僵硬的聲音直接了當地闡述事實。
「奴、奴隸?怎麽會……」
亞紀茫然低語。美春臉上浮現坐立難安的表情,由於利歐剛剛已經告訴過她奴隸的事,所以她受到的打擊不如亞紀。另一方麵——
「奴隸是什麽?」
雅人一臉訝異,臉上浮現出問號。
「你、你連奴隸是什麽都不清楚啊?」
亞紀錯愕地望著雅人。
「我、我不曉得啦。我不喜歡國文。亞紀姐姐,你知道喔?」
雅人憤憤地詢問——
「當、當然。所謂的奴隸啊,呃……」
亞紀試著解釋,卻擠不出話來。她依稀明白這個詞匯的意思,卻無法清楚地為雅人說明。
美春也一臉困擾——
「簡單來說,奴隸就是被當成物品對待的人。」
利歐插嘴解釋。
「……當成物品對待?」
雅人沒有任何概念,疑惑地歪著頭。
「就是把人當作動物一樣進行販賣。奴隸被賣出去之後,會成為購買者的所有物,必須對購買者言聽計從。」
「什麽!?那跟寵物有什麽兩樣!我們差點成為這種東西!?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雅人終於聽懂,氣憤地大吼。
「黑發十分罕見,你們的外表也不錯,即使語言不同,看起來卻很有教養,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這大概是對方的想法。」
利歐一本正經地推敲原因解釋。
「……買、買的人也很奇怪吧!真低級!買這種東西一點也不有趣,人類又不是娃娃!」
雅人瞬間嚇得屏息,接著驚慌失措地說。雅人生活在現代社會,就道德的觀點來看,他一定認為奴隸是絕對的罪惡。
「每個人購買奴隸的理由不盡相同,與有不有趣無關。有些人單純認為奴隸是方便的勞動力……」
利歐一臉困擾地說道。他早已拋棄現代日本人該有的價值觀,認為奴隸製度是社會製度的一環。在利歐眼中,對奴隸製度憤憤不平的雅人顯得格外耀眼。他不希望三人的價值觀變得跟自己一樣扭曲。
「什麽嘛……」
就算在這裏大吼大叫也沒有任何意義。雅人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愚昧,雖然無法苟同這種觀念,依然無力地垂下頭。
「……回歸正題。對於身處地球以外的異世界現況,你們能好好接納這個事實了嗎?」
利歐揚起愁悶的苦笑,凝望坐在正對麵的美春。
「……是的。」
美春凝重地點了點頭。倘若他們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利歐便無法繼續解釋。盡管心中百般不願,他們依舊不得不接受。
「雖然我大概猜得到答案,可是,你們……想回地球吧?」
利歐試探地詢問後——
「有、有辦法回去嗎?」
亞紀站起身,振奮地詢問。
「你先冷靜下來。抱歉,我不該這麽問。我不清楚是否有辦法回去,但並非不可能……」
利歐安撫亞紀,內疚地搖了搖頭。
「不、不要緊。對不起,我太快下定論了……」
亞紀一臉尷尬,連聲道歉。
「我不清楚你們會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你們出現的地方留有時空魔術的痕跡。正是因為察覺到這一點,我才發現你們的存在,所以我認為這一切是出於人為因素。」
利歐把他現在掌握的事情告訴美春等人。
「你是說……時空魔術嗎?」
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匯,美春滿臉問號。
「是的。這個世界的人們可以使用魔術,是一種科學無法說明的技法。這棟房子會出現在草原上,就是因為我使用了時空魔術。」
「原來啊……」
「使用魔術時,必須先畫出術式,灌輸魔力。光靠口頭解釋並不容易理解,我現在實際示範給你們看。」
利歐解釋的同時,將手伸向擺在桌上的文具用品,取出羽毛筆和紙張,在紙上描繪宛如幾何圖案的術式。三人一臉稀奇地望著利歐動筆。過了數十秒,術式完成——
「這是相當基本的術式。灌輸魔力後……」
利歐將手放在畫了術式的紙張上,灌輸魔力。畫在紙張上的術式吸收了命力形成的魔力後幹涉瑪那,改變世界的事象。
下一瞬間,術式上方出現直徑數公分的小水球。水球順著重力墜落而下,沾濕了描繪術式的紙張。
「世界的事象改變後,空無一物的地方也會冒出水。我現在使用的是初步的水之魔術,自由組合無以數計的術式之後,便能引發五花八門的事象。譬如操縱火苗、製作冰雪、孕生雷電等等。」
利歐先進行最低限度的說明,並實際示範魔術。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被水沾濕的紙張——
「真、真是不得了!春人哥哥,太厲害了!這就是魔術啊!」
雅人率先回過神來,眼睛閃閃發亮地大喊。
「吵死了。不用這麽大聲吧。」
盡管美春坐在兩人中間,亞紀依然一臉困擾地抱怨。
「亞紀姐姐,你也看到了吧!?水突然間冒了出來。這是魔術耶!魔術!」
雅人無視亞紀的責備,天真地流露出欣喜若狂之情。
「他剛剛讓這棟房子出現在草原上喔。相較之下,這件事一點也不值得訝異吧。」
亞紀冷冷地說道。美春望著兩人,滿臉微笑。
「亞紀妹妹說得沒錯。跟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現房子相比,這確實隻是雕蟲小技。但這就是時空魔術。你應該可以隱約察覺到幹涉時間和空間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吧?」
「……是的。我認為這是一般人辦不到的事情。」
聽到利歐詢問自己,亞紀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雖說魔術在這個世界十分普及,大家的觀念卻跟你差不多喔。時空魔術甚至尚未達到實用化的階段。但其中種類複雜,難易度也有所差異。就像我剛剛示範的一樣,也有一些例外存在。」
利歐再次強調時空魔術的難度。他解釋了那麽多,就是希望美春等人能夠了解,他們被時空魔術召喚到這個世界一事有多麽非比尋常。
「所以這是怎麽一回事?你說的事情太難懂了,我聽不懂。」
雅人懊惱地歪著頭。
「我猜有人使用了時空魔術,將你們傳送到這個世界。然而,依現在這個世界的魔術發展程度……我們幾乎不可能重現這個時空魔術,將你們送回地球。」
利歐滿臉苦笑,言簡意賅地說道。
「我還是不太懂耶。也就是說,有人使用了連這個世界的人都不會用的時空魔術把我們送來?時空魔術不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中嗎?」
雅人的邏輯確實沒有錯。
「千年前,這個世界曾經引發一場大戰,甚至連神明都遭受波及。在那場戰役之中,失去了一部分的魔術文明。跟現代相比,當時存在許多更高階的魔術。我認為有人使用了昔日的時空魔術,將你們送至這個世界。」
他直率的疑問讓利歐感到讚歎,這麽答道。
「連、連神明都慘遭戰火波及……這樣啊,我理解了。」
雅人一臉亢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很喜歡這種東西嘛。真是單純,好羨慕你喔。」
亞紀無奈地歎了口氣,聲音愈說愈小。由於利歐說的事情無法用地球的常識來思考,大家的腦力感到疲乏。
(我最好開始總結。日後再按部就班地把艱澀的事情告訴他們。)
看來最年幼的雅人反而最能適應這個世界,真是意外——利歐苦笑著想。
「總之,這就是我認為你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我現在還沒有發現任何明確的蛛絲馬跡。等我調查完這方麵的事情,說不定就能找到讓各位回去地球的線索。聽了這些話後,各位有什麽疑慮嗎?」
利歐匯整出結論,並詢問三人是否有任何疑問後——
「……不好意思,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還有兩個人跟我們待在一起。附近有留下他們出現的痕跡嗎?」
亞紀怯生生地詢問。
「至少這附近沒有其他紊亂的魔力痕跡……所以,你們抵達這個世界前,還有其他兩個人待在周遭嗎?」
利歐反問,一臉沉思。
「是的,我們放學要一起回家,當時大家會合後,正站著聊天。」
「你當初有感受到任何異狀嗎?一旦發動時空魔術,整個空間會變得歪斜。」
「我……我本來在跟哥哥說話,但眼前的哥哥突然變得歪七扭八。」
亞紀回溯記憶,緩緩答道。
「哥哥啊……」
利歐刹那間以為她提到自己,心跳加速,但他馬上意會到對方指的是母親再婚對象的孩子——
「不好意思,我當時正跟一位名為沙月的學姐交談,可是我眼前的沙月學姐也突然變得歪斜。說不定是錯覺,但我感覺扭曲的空間直逼我們而來。」
美春戰戰兢兢地說出自己目睹的景象。
「……亞紀妹妹,你看到的景象和美春小姐所述相同嗎?」
「是、是的。由於隻有短短的一刹那,我沒有太大的自信。但那道扭曲似乎是以哥哥為起點,愈來愈劇烈,逼向我們。」
亞紀歪著頭說道。
(一般來說,時空魔術會以目標對象為起點,引發空間歪斜。這麽聽下來,大概有人分別針對沙月和亞紀的哥哥使用了時空魔術。)
利歐馬上分析兩人的證言。
「就兩位目睹的情況來看,我認為他們極有可能也被時空魔術召喚至這個世界。」
利歐將想到的事實如實傳達眾人。
「真、真的嗎?」
亞紀的表情突然有了朝氣。
「這隻是我的猜測。我甚至認為對方的主要目標其實是各位的友人,你們隻是遭受波及罷了。會和其他兩人分開,是因為兩個時空魔術在極近距離互相幹擾,擾亂了傳送座標。」
利歐的表情反而變得陰沉,與亞紀恰恰相反。
「可、可是,哥哥一定待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吧?」
亞紀仍不死心,企圖從利歐口中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以看出她相當仰慕那位哥哥。她彷佛想從絕望中找出一條活路。
「……我無法保證,但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利歐一臉困擾,模棱兩可地答道。他認為對方來到這個世界的機率很高,卻不知道會被什麽樣的時空魔術送來,因此無法恣意推測。再說,就算真被召喚至此,也不保證現在一定平安無事。亞紀似乎仍未考慮到這一點。
盡管如此,他不願平白無故地讓亞紀感到不安。他必須先讓三人關注於眼前的問題,逐一解決——
「雖然各位依舊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不過我們先來想想大家日後要如何生活吧?我會盡量輔助各位,目前也會提供食宿。這段期間,請先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和常識。」
利歐努力擠出笑容,對坐在自己麵前的美春等人開口。
「可、可以嗎?」
美春戰戰兢兢地問道,窺視利歐的臉色。
他們不懂這個世界的語言,不管多麽高估其能力,都不可能獨自在此過活。為了活下去,隻能仰賴利歐。
美春本來就打算稍後拜托利歐暫時收留。然而,他們與利歐素不相識,美春知道這個提議相當厚顏無恥,因此一直說不出口。再說,剛剛談論的話題也讓她插不了嘴。
「是的。不過,必須遵守一個條件,隻要你們同意就沒問題。」
為了不讓三人心生戒備,利歐一派輕鬆地說道。
「條件嗎?」
「你們不需要緊張。包括前世的事在內,我在這個世界算是十分特殊的存在。跟我住在一起時,應該會看到我超乎常人的一麵,未經我的許可,你們不可以把這些事情告訴第三者。這棟房屋的事情也一樣。但是,當事關各位的人身安全時,就算流出這些情報也不要緊。這要求各位能接受嗎?」
「呃、呃,你要照顧我們三個人,但我們隻要答應這項條件就可以了嗎?」
利歐提出條件後,美春有些錯愕地詢問。
這麽一來,假如他們投靠利歐,利歐就必須擔起莫大的責任,美春等人實際上卻沒有任何負擔。這樣的條件簡直求之不得。再說,他們除了利歐之外無依無靠,看到如此單方麵的施舍,美春心中湧出內疚的情緒。
「對。你們願意發誓遵守我提出的條件嗎?」
「…………是、是的。我們同意。隻要在我的能力所及範圍之內,我什麽都願意做。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恩情,請你收留我們,拜托你了。」
美春滿麵羞愧地說道,朝利歐深深一鞠躬。
「拜、拜托你了。」
看到美春低下頭,亞紀和雅人也有樣學樣。
「就這麽決定了。請各位抬起頭來。你們肚子餓了嗎?我之後再慢慢把難以理解的部分解釋給你們聽,先用餐吧。我現在開始準備,有想吃的菜肴嗎?我來處理。」
利歐不喜歡沉悶的氣氛,刻意開朗地說道。
「不、不好意思,我也可以幫忙!我很清楚他們的喜好,也很擅長料理。你將來可以把準備三餐的工作交給我!」
美春馬上提議要幫忙。
「那麽,可以拜托你嗎?」
「好的,我會努力!」
利歐客氣地拜托美春幫忙後,美春卯足幹勁,雙手緊握成拳。
「啊,我也來幫忙!」
亞紀慌張地提議要協助兩人——
「亞、亞紀姐姐,你就算了吧。你之前才把漢堡排煎成焦炭吧?」
雅人連忙製止亞紀。
「吵、吵死了!我又不是每次都那樣。而且哥哥也稱讚說很好吃喔。」
亞紀憤憤地嘟著嘴反駁。
「哥哥的稱讚怎麽想都是客套話吧。」
雅人的臉龐微微抽搐,篤定地說道。看到美春沒有積極為亞紀緩頰,她說不定真的很不擅長料理。
「今晚隻要準備四人份的餐點,有我和美春小姐就夠了。我順便把廚房的使用方式告訴美春小姐,你們先去洗澡吧。」
利歐安撫著唇槍舌戰的兩人提議。
「這棟房子還有浴室啊。」
亞紀感慨地張大雙眼。畢竟她本來已經做好露宿街頭的覺悟,現在聽到能夠洗澡,正值青春期的少女雀躍不已。
「我先把浴室中的魔術道具……也就是清潔用品的使用方式告訴你們。大家先移動至浴室吧。」
於是一行人朝浴室前進。
「請進。」
大家走進更衣室後,利歐打開通往浴室的門,催促美春等人走入。
「打擾了。」
眾人怯怯地走進浴室——
「好厲害……」
看到超凡的設備,亞紀驚訝又錯愕,忍不住喃喃自語。
由於利歐本來是日本人,出於玩心,他在更衣室的門上掛著布簾,讓人產生來到溫泉的錯覺。實際進入浴室,內部陳設確實與溫泉沒有兩樣。更衣室已經十分寬敞,浴室卻更勝一籌。
超過一半的空間是清洗身體的區域,地上鋪滿磁磚形狀的石頭。岩石浴池占領了剩下的空間,寬敞宏偉,足以讓好幾個大人同時入浴。
安裝在岩石表麵的魔術道具出水口不斷流出乾淨的熱水,多虧了設置於石頭浴池中的魔術道具,除了定期保養外,利歐不需時常換水和打掃。浴池中的熱水乾淨清澈,水波搖曳,白色蒸氣冉冉上升。
「當你們清洗身體和頭發時,請碰觸設置在清洗身體區域的圓形岩石。石頭隨著你們碰觸的時間吸取適當魔力後,出水口將會冒出熱水。右方的圓形岩石對應高處的出水口,左方的圓形岩石對應低處的出水口。」
利歐走向清洗身體區域的牆壁,將安裝在上頭的魔術道具展示給三人看。利歐大略觀察之後,發現三人的身體都洋溢著大量魔力,使用上不成問題。
「我、我可以摸看看嗎?」
雅人興致勃勃地詢問。
「可以啊。小心喔,會一口氣湧出很多熱水。」
利歐同意後,雅人得意洋洋地碰觸左方刻有術式的圓形石頭。下一瞬間,位於低處的出水口隨即冒出大量熱水。
「好厲害!真好玩!」
雅人天真地歡呼。
「肥皂有四種。裝在那邊的金屬容器中。從右方開始依序是洗發乳、護發素、洗臉皂和沐浴乳。毛巾放在更衣室的架子上,各位可以挑選喜歡的使用。」
「好、好的。」
美春和亞紀怯怯地點頭。看到如此充實的浴室設施,她們困惑不已——
「以上就是浴室的使用方式。誰要先洗澡呢?」
利歐詢問。
亞紀和雅人麵麵相覷——
「我想要先洗澡!」
「我先啦!」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 ◇ ◇
經過激烈的猜拳戰爭,亞紀取得優先使用浴室的權力。為了讓雅人打發時間,利歐讓他恣意在家中探險。
在這之間,利歐和美春同心協力準備晚餐。美春將利歐借給自己的圍裙套在製服上,看起來賢淑又可愛。
讓利歐莫名感到緊張——
「那麽,開始準備晚餐吧。」
利歐勾起僵硬的笑容,對美春說道。他已經將廚具的擺設位置、保管調味料的地方、冷藏食材的冰箱、出水與生火的魔術道具使用方式等等告訴了美春。他們決定今晚的菜單將以日本料理為主。
「那麽,我來處理味噌湯、金平牛蒡絲和燉菜。」
美春揚起純真的笑容點頭,準備煮味噌湯。她的動作流暢,看起來很習慣下廚。
(……她真的很擅長做菜呢。)
利歐一邊準備煮白米飯,一邊欽佩地凝望美春的動作。美春不曾在利歐麵前展現過這一麵,讓他感到十分新鮮——
「請、請問有任何不妥當的地方嗎?」
察覺到利歐的視線,美春怯生生地詢問。
004
「沒、沒事。不好意思,我隻是覺得你看起來很會做菜。」
利歐身體一震,尷尬地答道。
「哈哈,謝謝你。這都多虧了我的母親。我從小就跟她學了許多料理。」
美春羞赧地微微一笑。即便如此,依然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
「母親嗎……原來如此。」
利歐——不,天川春人不知道美春曾跟母親學習料理。這大概是她與天川春人分開後才養成的習慣。
「春人先生常常做料理嗎?」
美春開口詢問。
「是啊。我正在獨自旅行,所以常常下廚。」
「我沒有吃過男人親手製作的料理,好期待呢。」
利歐聳了聳肩回答,美春的臉上勾起一抹靦腆的笑容。
「……我煮的料理很普通,但我會努力的。」
利歐的心中湧出少許、不、充滿幹勁,不過他告訴自己不能太過興奮,轉換了心情。
接下來,兩人同心協力烹煮菜肴,意外地沒有幹擾彼此,行動充滿效率。他們互相謙虛吹捧,試吃並討論感想,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 ◇ ◇
當利歐和美春開始料理之際,亞紀將身體沉入岩石浴池中,茫然地仰望天花板。她回想起今天發生的各種事件。
今天充滿驚奇。她來到地球之外的世界,差點在草原遇難,好不容易遇上一群人,對方卻不僅無法溝通,還差點把自己擄為奴隸,但馬上又有另一位陌生人出手幫助,並答應要照顧他們,所以她現在才能夠悠哉地泡在浴池裏。
(我們真的對春人先生抬不起頭來……春人先生、春人,春人……)
亞紀的腦中浮現出春人——利歐的臉龐。但她逐漸回想起另一個痛苦的回憶,聯想到另一個人,臉上浮現出不快的表情。
(討厭……春人先生明明跟那家夥不一樣,卻讓我想起那家夥的存在。)
那家夥就是天川春人,曾經是亞紀的哥哥。
亞紀非常厭惡天川春人。這份厭惡不是出於理性,而是感性。春人和那個男人——春人的父親一樣,拋下母親和亞紀,消失無蹤。他是個不遵守約定的大騙子。
另一方麵,亞紀最喜歡母親。她打從心底深愛著用心養育自己的母親。離婚之後,母親明明痛苦不堪,卻不曾在亞紀麵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麵,用無償的愛灌溉她長大。
父母離婚的時候,亞紀還未滿四歲。
當時的記憶十分模糊,但她記得直到父母離婚之前,她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盡管現在的她不願意承認,但她當時非常喜歡自己的家人。
她特別喜歡哥哥。亞紀以前與哥哥如膠似漆,也很黏住在隔壁的美春姐姐。
由於天川家當時是雙薪家庭,她和哥哥時常待在美春家,春人和美春總是一起照顧自己。
亞紀一直待在兩人身邊,因此最清楚兩人的關係。春人和美春非常要好,十分相配。
由於感情太好,他們常常會陷入旁人無法介入的世界中。在亞紀眼裏,兩人是理想的哥哥和姐姐。看到那副融洽的模樣,甚至連亞紀都會感到幸福。受到他們的寵愛,亞紀欣喜萬分,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沒錯,當時隻有亞紀可以跟兩人撒嬌,是她專屬的特權。唯獨亞紀能夠毫無條件地進入兩人特別的世界。他們隻讓亞紀享有特別待遇,因此她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讓她喜不自勝。
因此,亞紀拜托兩人:「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待在一起喔」,他們也跟亞紀保證,就算長大成人,也會陪在亞紀身邊。春人答應,他不隻會保護美春,也會保護亞紀。沒想到春人的態度卻驟然一變,跟過去曾經是亞紀父親的人一起消失無蹤。
「騙子。」
亞紀忍不住低喃,聲音與出水口湧出的熱水聲混雜在一起,在浴室中回蕩。隻有她最喜歡的美春遵守當時的約定,依舊陪在她的身旁,疼愛她,把她當作妹妹看待。
(趕快忘了那家夥吧,已經好久沒有想起他了……)
她心中浮現一股無以名狀的複雜情緒,表情開始扭曲,接著用力搖了搖頭。
亞紀從未在家中提過春人。因此不曾在家人麵前表現出對春人的憎惡。就連她的繼兄貴久和繼弟雅人都不知道春人的存在,更別說亞紀的繼父。
隻有美春知道亞紀多麽痛恨春人。因為亞紀曾經在美春麵前大發脾氣。
她曾對美春說:「不要提起那種人。」
亞紀知道母親一手養育自己長大,也清楚母親為了春人痛苦不堪,並在夜深人靜時默默流淚。這讓她無法諒解春人,不知不覺間,變得對他深惡痛絕。
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某一天,當美春彷佛想起什麽,提到春人的名字時,亞紀表現得十分抗拒。美春當時難過地跟亞紀道歉,便不曾在亞紀麵前提起這個話題。
今天聽到「春人」這個名字,亞紀不禁聯想到天川春人而麵有異色時,美春似乎看穿了亞紀的心思,呼喚她的名字。盡管曾經對春人一事大發雷霆,美春對待亞紀的態度依然沒有任何改變。這樣的美春現在又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呢?亞紀的心中突然浮現這個疑問。
(真是!我明明不想憶起,也不想思考這件事!)
一旦憶起想要拋棄的過往,記憶就源源不絕地湧現心中。嘩啦——忸怩的心情使她忍不住在浴池中扭動身體。
(想些別的事情吧。對了,哥哥,不知道哥哥怎麽樣了。還有沙月學姐。)
亞紀大力搖頭,思索起自己的另一個哥哥千堂貴久,以及美春和貴久的學姐皇沙月。
千堂貴久是母親再婚對象的孩子,是雅人的親哥哥,今年十六歲,和美春同年。亞紀介紹他與美春認識後,他便對美春一見鍾情。在那之後,他一直單戀美春。即使哥哥有些不可靠,但他個性親切溫柔、文武雙全、外貌出眾,深受女孩子歡迎。母親再婚距今不到數年,但貴久已經成為亞紀引以為傲的哥哥。
另一方麵,皇沙月是貴久和美春讀中學時的學姐,比他們年長一歲。當沙月擔任學生會長時,三人在學生會中變得親近。她就讀於美春和貴久考上的高中,三人抵達這個世界前,他們才在高中開學典禮上重逢,亞紀也曾經見過沙月。順帶一提,沙月是某知名企業老板的千金大小姐,充滿領袖魅力。亞紀一直認為沙月就像一位完美超人,悄悄地崇拜她。
「哥哥、沙月學姐……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亞紀不安地低語。他們比自己和雅人更可靠,但回想起在這個世界遭遇的狀況,她莫名地擔心起兩人。尤其是她的哥哥,畢竟貴久有時候比較脫線。
亞紀冷靜思考過後,開始害怕哥哥和沙月學姐會與自己有相同的遭遇。她的腦中閃過最壞的想像,不安源源湧出。
不過就算東想西想,也幫不上任何忙。要是沒有春人,亞紀甚至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她不該引起無謂的騷動。亞紀已能夠判斷這一點。
「為了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我現在隻能盡量學習各種技能。然後,和大家一起回到爸媽所在的地球。」
縱使亞紀這麽做是在轉移注意力,但總比徹底逃避現實來得好。亞紀這麽告訴自己,確認尚未舍棄希望後——
(……春人先生不想回地球嗎?他曾說前世是一位大學生,代表他已經轉世了嗎?真的有這種事啊……)
她想起未來要照顧自己的監護人。
春人有著令人捉摸不定、充滿謎團的一麵。但亞紀認為他並非壞人。反而是一位太過善良的人。
春人的個性冷靜又紳士,五官乾淨清秀,相當可靠,乍看之下似乎毫無缺點。此時——
(啊……差不多該出浴室了。)
亞記感到一陣暈眩,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頭昏腦脹。由於這間浴室太過舒適,她忍不住泡了太久,但主因仍在於她一直想東想西。
亞紀緩緩站起身,手碰觸岩石表麵,支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當暈眩的感覺消失後,她慢吞吞地走向更衣室。
更衣室凜冽的空氣讓人感到舒適。盡管她不想穿上舊的貼身衣物,卻別無選擇,隻能暫時忍耐,穿上孩子氣的內褲。由於她尚未發育,仍不用穿內衣,所以隻有一件幼稚的貼身背心。
「唔……真希望能趕快跟美春姐姐一樣。」
亞紀叨念著,碰觸自己平坦的身體。她正值青春期,很羨慕美春纖細卻有女人味的身材。
換好衣服,亞紀走回起居室。
一股美味的香氣洋溢在室內,她怯怯地瞄了廚房一眼,發現利歐和美春正融恰地煮晚餐。
「………………」
亞紀想上前攀談,卻說不出話來。她茫然地凝望兩人,莫名感受到一股既視感。
她搖了搖頭,拋開這種感覺——
「亞紀妹妹,你洗好了啊。有消除疲勞嗎?」
利歐察覺到亞紀的存在,親切地詢問。
「啊,是的。泡得很舒服。謝謝你們讓我先泡澡。」
亞紀怯生生地低頭道謝。
「太好了。可以幫我請雅人弟弟去洗澡嗎?他八成在這棟房子裏探險吧。」
「探、探險啊……我知道了。」
雅人真是幼稚。亞紀錯愕地點了點頭。
「那個盒子裏裝有冰涼的飮料,可以自由飲用。那邊的架子上有杯子,隨便拿。」
「謝、謝謝你。真的好周到……」
亞紀不斷點頭道謝。春人無微不致的照顧讓她感激不盡。
接下來,亞紀找到雅人並吩咐他去洗澡後,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喝起冰茶。
(香氣好濃鬱喔。)
亞紀享受帶有熱帶水果香氣的冰茶,以及金屬製馬克杯的冰涼觸感,心不在焉地偷瞄廚房的情景。
利歐和美春一麵談天說地,一麵烹煮料理。他們正處於兩人世界中,亞紀莫名覺得自己無法踏入其中。
(這抹感覺到底是……)
亞紀果然感受到了沒來由的既視感。
她不明白這抹既視感來自何方,讓她心中洋溢著難以形容的焦躁。看到相處融洽的兩人,胸口傳來一陣刺痛。
沒有遵守約定、讓亞紀沒來由地恨之入骨的那個人,就是在走投無路時救了她的利歐。利歐背負著天川春人生前的記憶,他究竟過著什麽樣的人生,現在這一瞬間,他心中懷有何種心思。亞紀對這些一無所知。
不隻是亞紀,除了利歐之外,這個家中沒有人知情。
命運就是如此殘酷。
◇ ◇ ◇
當雅人洗好澡後,兩人正巧準備好晚餐——
「晚餐完成了,來飯廳吃飯吧。」
利歐開口要亞紀和雅人前來用餐。
飯桌上擺著白飯、味噌湯、炸雞塊、燉菜、金平炒牛蒡、涼拌蔬菜、沙拉等五彩繽紛的佳肴。
「……這是日式料理嗎?」
看到排列在桌上的料理,亞紀愣住了。她沒想到會在地球以外的世界品嚐到日本料理。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
雅人的反應與亞紀截然不同。他絲毫沒有感到困惑,眼睛閃閃發亮。
「開動吧。各位可以自由入座。」
利歐催促後,大家紛紛選好位置坐下。利歐坐在美春旁邊,雅人坐在亞紀旁邊,兩兩相對。
「我開動了。」
所有人自然地異口同聲說道,開始用餐。
「好吃~!這是美春姐姐做的嗎?」
雅人毫不猶豫地夾起雞塊,冒著蒸氣、熱騰騰的雞塊嚐起來有嚼勁,在口腔中釋放出肉汁,讓雅人揚起幸福的笑容。
「不是,這是春人先生做的。」
「春人哥哥,你好厲害喔。這道燉菜也很美味。」
美春搖著頭解釋後,雅人欽佩地讚歎。
「燉菜是美春小姐煮的。美春小姐,盡管燉煮時間不長,食材卻相當入味。很好吃。」
利歐稱讚身旁的美春。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品嚐美春煮的菜,就算他不知道對方廚藝如何,依然毫不猶豫地率先夾起美春親手煮的菜肴。
「謝謝你。」
美春羞澀一笑。
餐桌始終充斥平靜安穩的氣氛。
◇ ◇ ◇
或許是精神太過疲憊,大家用完餐後,亞紀和雅人瞬間感到放鬆,強烈的睡意襲擊而來。當時利歐正在和美春一起為晚餐善後,他先帶兩人前往寢室休息。
接下來,利歐重新開始善後工作。縱使美春客氣地要他先行入浴,利歐依然堅持讓她優先。待美春進入浴室後,利歐走進變得靜悄悄的起居室,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喝著溫熱的茶,小歇一會兒後,心不在焉地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真是……萬籟倶寂。靜謐的氣氛讓今天發生的事情宛如一場夢。)
一切真的就像做夢一樣。利歐前世最喜歡的少女以及久未謀麵的妹妹,同時出現在他的麵前。
然而,這絕對不是一場夢,利歐確實在這個世界遇見春人的妹妹亞紀,以及他心心念念的美春。這件事並非虛幻,與現實緊緊相扣。他心愛的少女如今正在更衣室門扉的另一端獨自沐浴——
(這代表她……信賴我嗎?或許她隻是太缺乏警戒心了?)
利歐不禁苦笑。
美春今天差點被語言不通的惡棍綁架,並被迫成為奴隸。縱使利歐無意襲擊美春,但美春無從得知利歐的想法。就算她表麵上沒有流露出戒心,心底說不定也惶惶不安。
(不管怎麽說,他們莫名其妙地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就算因壓力而情緒失控也不足為奇。我必須準備一個能夠放鬆的環境,不造成他們的心理負擔……)
利歐臉上掛著坐立不安的表情,懊惱地用右手覆住臉時,突然回想起過去——前世的記憶。
(……我該對小美他們坦白嗎?坦承我擁有天川春人的記憶。)
利歐詢問自己的內心。
他清楚這麽做會讓美春陷入混亂。利歐甚至不曉得自己究竟想不想將這件事全盤托出。
天川春人已經死了。正因如此,盡管他對美春感到戀戀不舍,利歐也早已與前世的自己達成共識。不,他們以往曾經達成共識。
現在,美春出現在利歐麵前。她依然跟過去沒有兩樣。
老實說,一股強烈的衝動曾讓利歐想對美春坦白。隻要這麽做,天川春人說不定能挽回虛度的青春。
這意外的重逢讓利歐喜出望外。明明才沒相處多久,共度的時光就讓利歐欣喜不已。
同時,利歐也感到痛苦不堪。他無法回頭,認為自己回不去。
在雙親的故鄉時,他已經與過往那個從殘酷現實中逃避的弱小自我訣別。他決定——必要時,不排斥弄髒自己的雙手;甚至要漫無目的地搜尋不知是否仍活在世上的仇人,若對方還活著就殺了他。
利歐徹底改頭換麵。從他的身上看不到天川春人的樂觀,甚至不確定自己過去是不是天川春人。除了記憶這個模糊不清的依據,沒有任何證據。
今天是利歐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殺人。殺人時的感觸和屍體的溫度仍莫名地殘留在身上,卻沒有一絲罪惡感。他認為對方罪有應得,因此出手殺害他。
明明是個冷血的殺人犯,他怎麽可以趁機跟三人坦白?怎麽可以告訴美春自己擁有天川春人的記憶,突然告白心意?
倘若美春已經有喜歡的人並拒絕利歐,又該如何是好?不,搞不好美春還會認為自己想利用現況逼迫她點頭同意。
(不行。就算現在全盤托出,也隻會讓小美……不對,讓美春小姐等人感到困擾。我明明才剛決定不要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竟然思索了這麽久,才察覺到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看來我還沒有好好冷靜下來……)
利歐羞愧地歎了口氣。
天川春人喪命的好幾年前,美春就已經失蹤。為什麽高中生的她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利歐無法理解,腦中一片混亂。
然而,利歐知道自己有辦法做到一件事。他未來必須以守護美春一行人為最優先考量。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要教導他們這個世界的語言和常識……這一陣子,我必須陪在他們身邊,照顧其生活起居。得延後與瑟莉亞老師會麵的時間了。)
利歐決定暫時觀察狀況。
此時,更衣室的開門聲傳入起居室。利歐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剛洗完澡的美春正站在門前。
美春仔細關上門,視線環顧整個起居室,身上依然穿著製服。或許是剛洗好澡的緣故,她看起來特別性感。
發現利歐坐在沙發上後——
「啊,春人先生,浴室非常舒適呢。不好意思,先一步去洗澡。」
她快步走向利歐,低頭道謝。
美春漆黑的亮麗黑發隨之搖曳,一陣皂香竄入利歐的鼻腔。利歐感到心跳不已——
「不,請不要介意。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他搖了搖頭,彷佛在告訴自己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後,開啟話題。
「好的,我也有話要告訴你……」
美春戰戰兢兢地點頭。
「請喝茶。」
利歐將冰茶倒入空馬克杯,遞給美春。
「謝謝……真好喝。」
或許是泡澡後感到口渴,美春喝了口冰茶,欣然一笑。利歐馬上重新幫美春倒茶——
「明天要不要去購物呢?」
利歐說道。
「你是說……購物嗎?」
美春訝異地歪著頭。
「是的。我認為各位最好買齊日用品。畢竟也不能一直穿著製服……」
利歐難以啟齒地說道。
「說得、也是。啊……果、果然會臭嗎!?譬如說汗臭味之類的。」
美春尷尬地點了點頭後,突然表情大變,羞赧地詢問。
現在回想起來,不管是製作料理或用餐時,美春都以這副打扮待在利歐身邊。由於今天穿著製服四處奔走,她以為製服上可能沾染了汗臭味,焦急地想確認製服的氣味。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聞起來很香!我真希望能一直聞著這股香味!」
利歐倉皇失措地搖頭。他太慌張地想要否認,反而做出讓人誤會的發言,讓美春一臉驚訝——
「咦……?啊、呃、謝、謝……謝謝你?」
美春一本正經地將利歐的發言解釋為善意,歪著頭道謝。
「啊,我、我沒有任何奇怪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並非臭味。不好意思!」
利歐這才發現自己做出引人誤會的發言,慌忙改口。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我也很抱歉。」
看到利歐低頭道歉,美春也惶恐地回覆。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兩人都流露出尷尬的表情,歉疚地移開視線。
經過數秒尷尬的沉默——
「……大家一起行動可能會超過我的負荷。我明天可以先帶你至城裏購物嗎?其他兩人必須留下來看家……」
利歐有些緊張地回歸正題。
「好、好的。沒有問題。」
美春不斷點頭。三個語言不通的人同時前往城裏,確實會為利歐帶來莫大負擔。美春十分清楚這一點。
「大家一起用過早飯後,我們趕在中午之前出發吧。請你先列出采買清單。不需要擔心錢,請一次買齊需要的物品。」
利歐如此告知,希望美春不要多加顧慮。
她卻露出歉疚的表情沉下臉色——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攜帶任何金錢。但你如此照顧,我們未來一定會回報這份恩情。還請你多多指教。倘若有任何我能夠處理的雜事,請隨時告知。」
美春朝利歐深深一鞠躬。
「不,這一點也不足掛齒……」
利歐一臉困惑地搔頭。站在對方的立場,利歐確實能夠理解美春的想法,讓他的心情很複雜。
「不可以這樣。」
美春斬釘截鐵地說,搖了搖頭。從她的一舉一動之中,可以看出她耿直又正經的性格。
「……知道了。我會讓你們負責一部分家務,用勞動來抵銷。我會視工作發放薪水。」
「真的很謝謝你。我們會加油。」
利歐微微揚起苦笑,點了點頭後,美春的臉上依然掛著內疚的表情。
「那就拜托你了。美春小姐,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利歐取出一個裝滿金幣的小袋子。
「不好意思……這是什麽呢?」
美春從袋子的縫隙中看到金幣,怯怯地詢問。
「那位打算綁架你們的奴隸商人支付的賠償金。」
「這是金幣吧?應該價值不菲……」
「這確實是一大筆錢。但對方差點毀了你們的人生,從這種角度來看,這筆金錢並不算多。收下這筆錢,你們大概不會太開心。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認為先把它留在手邊比較好。」
利歐緩緩地說道,企圖說服美春收下這筆錢。
「…………春人先生,你願意收下它嗎?救了我們的人是你,我們不能收。」
美春思考了半晌後說道,語氣中不帶一絲對龐大金錢的依戀。
「不,這是賠償金,必須由受害者收下才對。」
利歐慌忙搖頭。
「可是,你幫了我們許多忙。再說,就算收下這筆錢,我們也無處花用……我希望你能收下。」
美春如此主張。她希望凡事都能講道理,不願意抱持「不拿白不拿」的心態。她的言語中透露出不願退讓的堅定意誌。
「……那麽,這些錢就拿來支付你們明天采購的費用,及日後購買日用品的開銷吧。」
利歐本來打算通融,最後仍提出一個讓雙方妥協的提議。
「這麽一來,最後還是我們在花這筆錢吧……」
「無所謂,畢竟這本來就是各位該收下的賠償金。」
利歐毅然決然地說。
「……真的不要緊嗎?」
美春沒有自信地詢問後——
「不要緊不要緊。」
利歐有些開玩笑地說道。
美春聞言杏眼圓睜——
「好的。春人先生,謝謝你。」
她輕笑出聲,再度反覆向利歐道謝。
「各位請坐在那邊的沙發上。」
利歐催促三人坐下後,獨自進入廚房,準備了三人份的茶水和濕紙巾。
三人慌忙就座,興致勃勃地環顧室內。
「請用,你們口渴了吧?不用客氣,喝完還有。」
利歐將冰透的冰茶倒入金屬製的馬克杯中,遞給三人。
「謝、謝謝你。」
美春惶恐地道謝。他們剛剛隻仰賴少許飲用水,在空氣乾燥的草原地帶不斷行進,因此她很感激利歐讓三人補充水分。另一方麵——
「春人哥哥,謝謝你!我喉嚨真的好渴……再一杯!」
雅人道謝並大口喝下冰茶後,眼神瞬間閃閃發亮,要求再喝一杯。
「……你也太厚臉皮了。」
亞紀錯愕地對雅人低語。
「沒關係。我會拿茶出來,就是希望大家可以盡量喝。但一口氣猛灌冰茶會著涼,慢慢來就好。要喝熱茶也可以。」
利歐笑著說,再次幫雅人倒了一杯冰茶。
「不好意思。愚弟實在是……我開動了。」
亞紀怯怯地低頭道歉後,也喝起冰茶。她大概也口乾舌燥,瞬間將杯中液體一飮而盡。
利歐迅速幫她重新倒了一杯茶。亞紀紅著臉道謝,慢慢地品嚐。
另一方麵,美春笑著確認亞紀和雅人都有好好補充水分之後,也開始飮用冰茶。
利歐看到三人都攝取了水分,稍作休息後——
「你們可以告訴我,當初為什麽會待在那個地方嗎?」
利歐凝望坐在自己正對麵的美春詢問。
「我們也一頭霧水。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草原上了……」
三人麵麵相覷,美春代表大家回答。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不知道這是哪裏囉?」
「是的。我毫無頭緒。請問此處究竟是……?」
「尤菲利亞大陸的修托萊地區。卡爾亞克王國和善托斯特拉王國國境附近的寬闊草原地帶……你們心中有數嗎?」
美春誠惶誠恐地詢問,利歐便把附近的地名和國名告訴她。
「我、我完全沒有聽過這些國家和地名。這裏不是日本吧?」
美春不安地沉下臉,抱持一絲希望問道。
「很遺憾,不是日本。」
利歐歉疚地搖了搖頭。
「那、那麽,究竟是哪裏呢?某個歐洲國家嗎?」
坐在美春右側的亞紀焦急地詢問。
「……你剛剛親眼目睹了那麽多事情,還認為這裏是地球嗎?」
「那是……那、那麽,我們到底來到什麽地方?你又是什麽人?為什麽你會說日語?」
亞紀不願意麵對現實,不安地厲聲詢問。
「……至少這裏不是地球。我剛剛已經把地名都告訴你們了。因為我本來是日本人,所以會說日語。大概可以這麽解釋吧?」
利歐揚起苦笑,聳了聳肩。
「咦……?」
聽到對方乾脆地說出這番話,亞紀等人目瞪口呆。
(……看來他們一無所知,沒有聽過這個世界,也不知道自己待在這裏的原因。九年前,我的前世記憶複蘇時亦是如此。不,他們比我還摸不著頭緒。至少我當時還有利歐的記憶。)
利歐如坐針氈地望著三人。
「請、請問,你說你本來是日本人,這是什麽意思……?」
美春小心翼翼地詢問。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應該說是……前世吧?你們可能難以置信,但我擁有前世的記憶。我過去曾經是日本的大學生。」
利歐尷尬地移開視線。
「呃……」
三人不知該如何作答,沉默不語。
「總而言之,我沒有任何客觀的證據能證明自己曾經是日本人。不過我會說日語,正是基於這樣的背景。大家隻要清楚這一點就好。不說這個了,你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吧?」
利歐麵露曖昧不明的笑容,迅速轉移話題——
「春、春人哥哥。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來到了幻想rpg的世界嗎?這裏是劍和魔法的世界吧?」
雅人憋不住似地詢問。
「前世的我沒有玩過這種遊戲,不大清楚。但大致跟你想像的相去不遠。可是這裏可沒有電動遊戲中的重新開始鍵喔。」
「春人哥哥,如果你剛剛沒有出現,我們的處境是不是相當不妙啊?」
利歐苦笑著回答,雅人冷汗直冒。
「……是啊。你們會成為別人的奴隸。」
利歐用僵硬的聲音直接了當地闡述事實。
「奴、奴隸?怎麽會……」
亞紀茫然低語。美春臉上浮現坐立難安的表情,由於利歐剛剛已經告訴過她奴隸的事,所以她受到的打擊不如亞紀。另一方麵——
「奴隸是什麽?」
雅人一臉訝異,臉上浮現出問號。
「你、你連奴隸是什麽都不清楚啊?」
亞紀錯愕地望著雅人。
「我、我不曉得啦。我不喜歡國文。亞紀姐姐,你知道喔?」
雅人憤憤地詢問——
「當、當然。所謂的奴隸啊,呃……」
亞紀試著解釋,卻擠不出話來。她依稀明白這個詞匯的意思,卻無法清楚地為雅人說明。
美春也一臉困擾——
「簡單來說,奴隸就是被當成物品對待的人。」
利歐插嘴解釋。
「……當成物品對待?」
雅人沒有任何概念,疑惑地歪著頭。
「就是把人當作動物一樣進行販賣。奴隸被賣出去之後,會成為購買者的所有物,必須對購買者言聽計從。」
「什麽!?那跟寵物有什麽兩樣!我們差點成為這種東西!?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雅人終於聽懂,氣憤地大吼。
「黑發十分罕見,你們的外表也不錯,即使語言不同,看起來卻很有教養,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這大概是對方的想法。」
利歐一本正經地推敲原因解釋。
「……買、買的人也很奇怪吧!真低級!買這種東西一點也不有趣,人類又不是娃娃!」
雅人瞬間嚇得屏息,接著驚慌失措地說。雅人生活在現代社會,就道德的觀點來看,他一定認為奴隸是絕對的罪惡。
「每個人購買奴隸的理由不盡相同,與有不有趣無關。有些人單純認為奴隸是方便的勞動力……」
利歐一臉困擾地說道。他早已拋棄現代日本人該有的價值觀,認為奴隸製度是社會製度的一環。在利歐眼中,對奴隸製度憤憤不平的雅人顯得格外耀眼。他不希望三人的價值觀變得跟自己一樣扭曲。
「什麽嘛……」
就算在這裏大吼大叫也沒有任何意義。雅人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愚昧,雖然無法苟同這種觀念,依然無力地垂下頭。
「……回歸正題。對於身處地球以外的異世界現況,你們能好好接納這個事實了嗎?」
利歐揚起愁悶的苦笑,凝望坐在正對麵的美春。
「……是的。」
美春凝重地點了點頭。倘若他們仍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利歐便無法繼續解釋。盡管心中百般不願,他們依舊不得不接受。
「雖然我大概猜得到答案,可是,你們……想回地球吧?」
利歐試探地詢問後——
「有、有辦法回去嗎?」
亞紀站起身,振奮地詢問。
「你先冷靜下來。抱歉,我不該這麽問。我不清楚是否有辦法回去,但並非不可能……」
利歐安撫亞紀,內疚地搖了搖頭。
「不、不要緊。對不起,我太快下定論了……」
亞紀一臉尷尬,連聲道歉。
「我不清楚你們會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不過,你們出現的地方留有時空魔術的痕跡。正是因為察覺到這一點,我才發現你們的存在,所以我認為這一切是出於人為因素。」
利歐把他現在掌握的事情告訴美春等人。
「你是說……時空魔術嗎?」
聽到這個陌生的詞匯,美春滿臉問號。
「是的。這個世界的人們可以使用魔術,是一種科學無法說明的技法。這棟房子會出現在草原上,就是因為我使用了時空魔術。」
「原來啊……」
「使用魔術時,必須先畫出術式,灌輸魔力。光靠口頭解釋並不容易理解,我現在實際示範給你們看。」
利歐解釋的同時,將手伸向擺在桌上的文具用品,取出羽毛筆和紙張,在紙上描繪宛如幾何圖案的術式。三人一臉稀奇地望著利歐動筆。過了數十秒,術式完成——
「這是相當基本的術式。灌輸魔力後……」
利歐將手放在畫了術式的紙張上,灌輸魔力。畫在紙張上的術式吸收了命力形成的魔力後幹涉瑪那,改變世界的事象。
下一瞬間,術式上方出現直徑數公分的小水球。水球順著重力墜落而下,沾濕了描繪術式的紙張。
「世界的事象改變後,空無一物的地方也會冒出水。我現在使用的是初步的水之魔術,自由組合無以數計的術式之後,便能引發五花八門的事象。譬如操縱火苗、製作冰雪、孕生雷電等等。」
利歐先進行最低限度的說明,並實際示範魔術。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被水沾濕的紙張——
「真、真是不得了!春人哥哥,太厲害了!這就是魔術啊!」
雅人率先回過神來,眼睛閃閃發亮地大喊。
「吵死了。不用這麽大聲吧。」
盡管美春坐在兩人中間,亞紀依然一臉困擾地抱怨。
「亞紀姐姐,你也看到了吧!?水突然間冒了出來。這是魔術耶!魔術!」
雅人無視亞紀的責備,天真地流露出欣喜若狂之情。
「他剛剛讓這棟房子出現在草原上喔。相較之下,這件事一點也不值得訝異吧。」
亞紀冷冷地說道。美春望著兩人,滿臉微笑。
「亞紀妹妹說得沒錯。跟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現房子相比,這確實隻是雕蟲小技。但這就是時空魔術。你應該可以隱約察覺到幹涉時間和空間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吧?」
「……是的。我認為這是一般人辦不到的事情。」
聽到利歐詢問自己,亞紀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雖說魔術在這個世界十分普及,大家的觀念卻跟你差不多喔。時空魔術甚至尚未達到實用化的階段。但其中種類複雜,難易度也有所差異。就像我剛剛示範的一樣,也有一些例外存在。」
利歐再次強調時空魔術的難度。他解釋了那麽多,就是希望美春等人能夠了解,他們被時空魔術召喚到這個世界一事有多麽非比尋常。
「所以這是怎麽一回事?你說的事情太難懂了,我聽不懂。」
雅人懊惱地歪著頭。
「我猜有人使用了時空魔術,將你們傳送到這個世界。然而,依現在這個世界的魔術發展程度……我們幾乎不可能重現這個時空魔術,將你們送回地球。」
利歐滿臉苦笑,言簡意賅地說道。
「我還是不太懂耶。也就是說,有人使用了連這個世界的人都不會用的時空魔術把我們送來?時空魔術不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中嗎?」
雅人的邏輯確實沒有錯。
「千年前,這個世界曾經引發一場大戰,甚至連神明都遭受波及。在那場戰役之中,失去了一部分的魔術文明。跟現代相比,當時存在許多更高階的魔術。我認為有人使用了昔日的時空魔術,將你們送至這個世界。」
他直率的疑問讓利歐感到讚歎,這麽答道。
「連、連神明都慘遭戰火波及……這樣啊,我理解了。」
雅人一臉亢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很喜歡這種東西嘛。真是單純,好羨慕你喔。」
亞紀無奈地歎了口氣,聲音愈說愈小。由於利歐說的事情無法用地球的常識來思考,大家的腦力感到疲乏。
(我最好開始總結。日後再按部就班地把艱澀的事情告訴他們。)
看來最年幼的雅人反而最能適應這個世界,真是意外——利歐苦笑著想。
「總之,這就是我認為你們來到這個世界的原因。我現在還沒有發現任何明確的蛛絲馬跡。等我調查完這方麵的事情,說不定就能找到讓各位回去地球的線索。聽了這些話後,各位有什麽疑慮嗎?」
利歐匯整出結論,並詢問三人是否有任何疑問後——
「……不好意思,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還有兩個人跟我們待在一起。附近有留下他們出現的痕跡嗎?」
亞紀怯生生地詢問。
「至少這附近沒有其他紊亂的魔力痕跡……所以,你們抵達這個世界前,還有其他兩個人待在周遭嗎?」
利歐反問,一臉沉思。
「是的,我們放學要一起回家,當時大家會合後,正站著聊天。」
「你當初有感受到任何異狀嗎?一旦發動時空魔術,整個空間會變得歪斜。」
「我……我本來在跟哥哥說話,但眼前的哥哥突然變得歪七扭八。」
亞紀回溯記憶,緩緩答道。
「哥哥啊……」
利歐刹那間以為她提到自己,心跳加速,但他馬上意會到對方指的是母親再婚對象的孩子——
「不好意思,我當時正跟一位名為沙月的學姐交談,可是我眼前的沙月學姐也突然變得歪斜。說不定是錯覺,但我感覺扭曲的空間直逼我們而來。」
美春戰戰兢兢地說出自己目睹的景象。
「……亞紀妹妹,你看到的景象和美春小姐所述相同嗎?」
「是、是的。由於隻有短短的一刹那,我沒有太大的自信。但那道扭曲似乎是以哥哥為起點,愈來愈劇烈,逼向我們。」
亞紀歪著頭說道。
(一般來說,時空魔術會以目標對象為起點,引發空間歪斜。這麽聽下來,大概有人分別針對沙月和亞紀的哥哥使用了時空魔術。)
利歐馬上分析兩人的證言。
「就兩位目睹的情況來看,我認為他們極有可能也被時空魔術召喚至這個世界。」
利歐將想到的事實如實傳達眾人。
「真、真的嗎?」
亞紀的表情突然有了朝氣。
「這隻是我的猜測。我甚至認為對方的主要目標其實是各位的友人,你們隻是遭受波及罷了。會和其他兩人分開,是因為兩個時空魔術在極近距離互相幹擾,擾亂了傳送座標。」
利歐的表情反而變得陰沉,與亞紀恰恰相反。
「可、可是,哥哥一定待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吧?」
亞紀仍不死心,企圖從利歐口中獲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可以看出她相當仰慕那位哥哥。她彷佛想從絕望中找出一條活路。
「……我無法保證,但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利歐一臉困擾,模棱兩可地答道。他認為對方來到這個世界的機率很高,卻不知道會被什麽樣的時空魔術送來,因此無法恣意推測。再說,就算真被召喚至此,也不保證現在一定平安無事。亞紀似乎仍未考慮到這一點。
盡管如此,他不願平白無故地讓亞紀感到不安。他必須先讓三人關注於眼前的問題,逐一解決——
「雖然各位依舊有許多不懂的地方,不過我們先來想想大家日後要如何生活吧?我會盡量輔助各位,目前也會提供食宿。這段期間,請先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和常識。」
利歐努力擠出笑容,對坐在自己麵前的美春等人開口。
「可、可以嗎?」
美春戰戰兢兢地問道,窺視利歐的臉色。
他們不懂這個世界的語言,不管多麽高估其能力,都不可能獨自在此過活。為了活下去,隻能仰賴利歐。
美春本來就打算稍後拜托利歐暫時收留。然而,他們與利歐素不相識,美春知道這個提議相當厚顏無恥,因此一直說不出口。再說,剛剛談論的話題也讓她插不了嘴。
「是的。不過,必須遵守一個條件,隻要你們同意就沒問題。」
為了不讓三人心生戒備,利歐一派輕鬆地說道。
「條件嗎?」
「你們不需要緊張。包括前世的事在內,我在這個世界算是十分特殊的存在。跟我住在一起時,應該會看到我超乎常人的一麵,未經我的許可,你們不可以把這些事情告訴第三者。這棟房屋的事情也一樣。但是,當事關各位的人身安全時,就算流出這些情報也不要緊。這要求各位能接受嗎?」
「呃、呃,你要照顧我們三個人,但我們隻要答應這項條件就可以了嗎?」
利歐提出條件後,美春有些錯愕地詢問。
這麽一來,假如他們投靠利歐,利歐就必須擔起莫大的責任,美春等人實際上卻沒有任何負擔。這樣的條件簡直求之不得。再說,他們除了利歐之外無依無靠,看到如此單方麵的施舍,美春心中湧出內疚的情緒。
「對。你們願意發誓遵守我提出的條件嗎?」
「…………是、是的。我們同意。隻要在我的能力所及範圍之內,我什麽都願意做。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恩情,請你收留我們,拜托你了。」
美春滿麵羞愧地說道,朝利歐深深一鞠躬。
「拜、拜托你了。」
看到美春低下頭,亞紀和雅人也有樣學樣。
「就這麽決定了。請各位抬起頭來。你們肚子餓了嗎?我之後再慢慢把難以理解的部分解釋給你們聽,先用餐吧。我現在開始準備,有想吃的菜肴嗎?我來處理。」
利歐不喜歡沉悶的氣氛,刻意開朗地說道。
「不、不好意思,我也可以幫忙!我很清楚他們的喜好,也很擅長料理。你將來可以把準備三餐的工作交給我!」
美春馬上提議要幫忙。
「那麽,可以拜托你嗎?」
「好的,我會努力!」
利歐客氣地拜托美春幫忙後,美春卯足幹勁,雙手緊握成拳。
「啊,我也來幫忙!」
亞紀慌張地提議要協助兩人——
「亞、亞紀姐姐,你就算了吧。你之前才把漢堡排煎成焦炭吧?」
雅人連忙製止亞紀。
「吵、吵死了!我又不是每次都那樣。而且哥哥也稱讚說很好吃喔。」
亞紀憤憤地嘟著嘴反駁。
「哥哥的稱讚怎麽想都是客套話吧。」
雅人的臉龐微微抽搐,篤定地說道。看到美春沒有積極為亞紀緩頰,她說不定真的很不擅長料理。
「今晚隻要準備四人份的餐點,有我和美春小姐就夠了。我順便把廚房的使用方式告訴美春小姐,你們先去洗澡吧。」
利歐安撫著唇槍舌戰的兩人提議。
「這棟房子還有浴室啊。」
亞紀感慨地張大雙眼。畢竟她本來已經做好露宿街頭的覺悟,現在聽到能夠洗澡,正值青春期的少女雀躍不已。
「我先把浴室中的魔術道具……也就是清潔用品的使用方式告訴你們。大家先移動至浴室吧。」
於是一行人朝浴室前進。
「請進。」
大家走進更衣室後,利歐打開通往浴室的門,催促美春等人走入。
「打擾了。」
眾人怯怯地走進浴室——
「好厲害……」
看到超凡的設備,亞紀驚訝又錯愕,忍不住喃喃自語。
由於利歐本來是日本人,出於玩心,他在更衣室的門上掛著布簾,讓人產生來到溫泉的錯覺。實際進入浴室,內部陳設確實與溫泉沒有兩樣。更衣室已經十分寬敞,浴室卻更勝一籌。
超過一半的空間是清洗身體的區域,地上鋪滿磁磚形狀的石頭。岩石浴池占領了剩下的空間,寬敞宏偉,足以讓好幾個大人同時入浴。
安裝在岩石表麵的魔術道具出水口不斷流出乾淨的熱水,多虧了設置於石頭浴池中的魔術道具,除了定期保養外,利歐不需時常換水和打掃。浴池中的熱水乾淨清澈,水波搖曳,白色蒸氣冉冉上升。
「當你們清洗身體和頭發時,請碰觸設置在清洗身體區域的圓形岩石。石頭隨著你們碰觸的時間吸取適當魔力後,出水口將會冒出熱水。右方的圓形岩石對應高處的出水口,左方的圓形岩石對應低處的出水口。」
利歐走向清洗身體區域的牆壁,將安裝在上頭的魔術道具展示給三人看。利歐大略觀察之後,發現三人的身體都洋溢著大量魔力,使用上不成問題。
「我、我可以摸看看嗎?」
雅人興致勃勃地詢問。
「可以啊。小心喔,會一口氣湧出很多熱水。」
利歐同意後,雅人得意洋洋地碰觸左方刻有術式的圓形石頭。下一瞬間,位於低處的出水口隨即冒出大量熱水。
「好厲害!真好玩!」
雅人天真地歡呼。
「肥皂有四種。裝在那邊的金屬容器中。從右方開始依序是洗發乳、護發素、洗臉皂和沐浴乳。毛巾放在更衣室的架子上,各位可以挑選喜歡的使用。」
「好、好的。」
美春和亞紀怯怯地點頭。看到如此充實的浴室設施,她們困惑不已——
「以上就是浴室的使用方式。誰要先洗澡呢?」
利歐詢問。
亞紀和雅人麵麵相覷——
「我想要先洗澡!」
「我先啦!」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 ◇ ◇
經過激烈的猜拳戰爭,亞紀取得優先使用浴室的權力。為了讓雅人打發時間,利歐讓他恣意在家中探險。
在這之間,利歐和美春同心協力準備晚餐。美春將利歐借給自己的圍裙套在製服上,看起來賢淑又可愛。
讓利歐莫名感到緊張——
「那麽,開始準備晚餐吧。」
利歐勾起僵硬的笑容,對美春說道。他已經將廚具的擺設位置、保管調味料的地方、冷藏食材的冰箱、出水與生火的魔術道具使用方式等等告訴了美春。他們決定今晚的菜單將以日本料理為主。
「那麽,我來處理味噌湯、金平牛蒡絲和燉菜。」
美春揚起純真的笑容點頭,準備煮味噌湯。她的動作流暢,看起來很習慣下廚。
(……她真的很擅長做菜呢。)
利歐一邊準備煮白米飯,一邊欽佩地凝望美春的動作。美春不曾在利歐麵前展現過這一麵,讓他感到十分新鮮——
「請、請問有任何不妥當的地方嗎?」
察覺到利歐的視線,美春怯生生地詢問。
004
「沒、沒事。不好意思,我隻是覺得你看起來很會做菜。」
利歐身體一震,尷尬地答道。
「哈哈,謝謝你。這都多虧了我的母親。我從小就跟她學了許多料理。」
美春羞赧地微微一笑。即便如此,依然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
「母親嗎……原來如此。」
利歐——不,天川春人不知道美春曾跟母親學習料理。這大概是她與天川春人分開後才養成的習慣。
「春人先生常常做料理嗎?」
美春開口詢問。
「是啊。我正在獨自旅行,所以常常下廚。」
「我沒有吃過男人親手製作的料理,好期待呢。」
利歐聳了聳肩回答,美春的臉上勾起一抹靦腆的笑容。
「……我煮的料理很普通,但我會努力的。」
利歐的心中湧出少許、不、充滿幹勁,不過他告訴自己不能太過興奮,轉換了心情。
接下來,兩人同心協力烹煮菜肴,意外地沒有幹擾彼此,行動充滿效率。他們互相謙虛吹捧,試吃並討論感想,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 ◇ ◇
當利歐和美春開始料理之際,亞紀將身體沉入岩石浴池中,茫然地仰望天花板。她回想起今天發生的各種事件。
今天充滿驚奇。她來到地球之外的世界,差點在草原遇難,好不容易遇上一群人,對方卻不僅無法溝通,還差點把自己擄為奴隸,但馬上又有另一位陌生人出手幫助,並答應要照顧他們,所以她現在才能夠悠哉地泡在浴池裏。
(我們真的對春人先生抬不起頭來……春人先生、春人,春人……)
亞紀的腦中浮現出春人——利歐的臉龐。但她逐漸回想起另一個痛苦的回憶,聯想到另一個人,臉上浮現出不快的表情。
(討厭……春人先生明明跟那家夥不一樣,卻讓我想起那家夥的存在。)
那家夥就是天川春人,曾經是亞紀的哥哥。
亞紀非常厭惡天川春人。這份厭惡不是出於理性,而是感性。春人和那個男人——春人的父親一樣,拋下母親和亞紀,消失無蹤。他是個不遵守約定的大騙子。
另一方麵,亞紀最喜歡母親。她打從心底深愛著用心養育自己的母親。離婚之後,母親明明痛苦不堪,卻不曾在亞紀麵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麵,用無償的愛灌溉她長大。
父母離婚的時候,亞紀還未滿四歲。
當時的記憶十分模糊,但她記得直到父母離婚之前,她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盡管現在的她不願意承認,但她當時非常喜歡自己的家人。
她特別喜歡哥哥。亞紀以前與哥哥如膠似漆,也很黏住在隔壁的美春姐姐。
由於天川家當時是雙薪家庭,她和哥哥時常待在美春家,春人和美春總是一起照顧自己。
亞紀一直待在兩人身邊,因此最清楚兩人的關係。春人和美春非常要好,十分相配。
由於感情太好,他們常常會陷入旁人無法介入的世界中。在亞紀眼裏,兩人是理想的哥哥和姐姐。看到那副融洽的模樣,甚至連亞紀都會感到幸福。受到他們的寵愛,亞紀欣喜萬分,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沒錯,當時隻有亞紀可以跟兩人撒嬌,是她專屬的特權。唯獨亞紀能夠毫無條件地進入兩人特別的世界。他們隻讓亞紀享有特別待遇,因此她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讓她喜不自勝。
因此,亞紀拜托兩人:「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待在一起喔」,他們也跟亞紀保證,就算長大成人,也會陪在亞紀身邊。春人答應,他不隻會保護美春,也會保護亞紀。沒想到春人的態度卻驟然一變,跟過去曾經是亞紀父親的人一起消失無蹤。
「騙子。」
亞紀忍不住低喃,聲音與出水口湧出的熱水聲混雜在一起,在浴室中回蕩。隻有她最喜歡的美春遵守當時的約定,依舊陪在她的身旁,疼愛她,把她當作妹妹看待。
(趕快忘了那家夥吧,已經好久沒有想起他了……)
她心中浮現一股無以名狀的複雜情緒,表情開始扭曲,接著用力搖了搖頭。
亞紀從未在家中提過春人。因此不曾在家人麵前表現出對春人的憎惡。就連她的繼兄貴久和繼弟雅人都不知道春人的存在,更別說亞紀的繼父。
隻有美春知道亞紀多麽痛恨春人。因為亞紀曾經在美春麵前大發脾氣。
她曾對美春說:「不要提起那種人。」
亞紀知道母親一手養育自己長大,也清楚母親為了春人痛苦不堪,並在夜深人靜時默默流淚。這讓她無法諒解春人,不知不覺間,變得對他深惡痛絕。
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某一天,當美春彷佛想起什麽,提到春人的名字時,亞紀表現得十分抗拒。美春當時難過地跟亞紀道歉,便不曾在亞紀麵前提起這個話題。
今天聽到「春人」這個名字,亞紀不禁聯想到天川春人而麵有異色時,美春似乎看穿了亞紀的心思,呼喚她的名字。盡管曾經對春人一事大發雷霆,美春對待亞紀的態度依然沒有任何改變。這樣的美春現在又懷著什麽樣的心情呢?亞紀的心中突然浮現這個疑問。
(真是!我明明不想憶起,也不想思考這件事!)
一旦憶起想要拋棄的過往,記憶就源源不絕地湧現心中。嘩啦——忸怩的心情使她忍不住在浴池中扭動身體。
(想些別的事情吧。對了,哥哥,不知道哥哥怎麽樣了。還有沙月學姐。)
亞紀大力搖頭,思索起自己的另一個哥哥千堂貴久,以及美春和貴久的學姐皇沙月。
千堂貴久是母親再婚對象的孩子,是雅人的親哥哥,今年十六歲,和美春同年。亞紀介紹他與美春認識後,他便對美春一見鍾情。在那之後,他一直單戀美春。即使哥哥有些不可靠,但他個性親切溫柔、文武雙全、外貌出眾,深受女孩子歡迎。母親再婚距今不到數年,但貴久已經成為亞紀引以為傲的哥哥。
另一方麵,皇沙月是貴久和美春讀中學時的學姐,比他們年長一歲。當沙月擔任學生會長時,三人在學生會中變得親近。她就讀於美春和貴久考上的高中,三人抵達這個世界前,他們才在高中開學典禮上重逢,亞紀也曾經見過沙月。順帶一提,沙月是某知名企業老板的千金大小姐,充滿領袖魅力。亞紀一直認為沙月就像一位完美超人,悄悄地崇拜她。
「哥哥、沙月學姐……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亞紀不安地低語。他們比自己和雅人更可靠,但回想起在這個世界遭遇的狀況,她莫名地擔心起兩人。尤其是她的哥哥,畢竟貴久有時候比較脫線。
亞紀冷靜思考過後,開始害怕哥哥和沙月學姐會與自己有相同的遭遇。她的腦中閃過最壞的想像,不安源源湧出。
不過就算東想西想,也幫不上任何忙。要是沒有春人,亞紀甚至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她不該引起無謂的騷動。亞紀已能夠判斷這一點。
「為了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我現在隻能盡量學習各種技能。然後,和大家一起回到爸媽所在的地球。」
縱使亞紀這麽做是在轉移注意力,但總比徹底逃避現實來得好。亞紀這麽告訴自己,確認尚未舍棄希望後——
(……春人先生不想回地球嗎?他曾說前世是一位大學生,代表他已經轉世了嗎?真的有這種事啊……)
她想起未來要照顧自己的監護人。
春人有著令人捉摸不定、充滿謎團的一麵。但亞紀認為他並非壞人。反而是一位太過善良的人。
春人的個性冷靜又紳士,五官乾淨清秀,相當可靠,乍看之下似乎毫無缺點。此時——
(啊……差不多該出浴室了。)
亞記感到一陣暈眩,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頭昏腦脹。由於這間浴室太過舒適,她忍不住泡了太久,但主因仍在於她一直想東想西。
亞紀緩緩站起身,手碰觸岩石表麵,支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當暈眩的感覺消失後,她慢吞吞地走向更衣室。
更衣室凜冽的空氣讓人感到舒適。盡管她不想穿上舊的貼身衣物,卻別無選擇,隻能暫時忍耐,穿上孩子氣的內褲。由於她尚未發育,仍不用穿內衣,所以隻有一件幼稚的貼身背心。
「唔……真希望能趕快跟美春姐姐一樣。」
亞紀叨念著,碰觸自己平坦的身體。她正值青春期,很羨慕美春纖細卻有女人味的身材。
換好衣服,亞紀走回起居室。
一股美味的香氣洋溢在室內,她怯怯地瞄了廚房一眼,發現利歐和美春正融恰地煮晚餐。
「………………」
亞紀想上前攀談,卻說不出話來。她茫然地凝望兩人,莫名感受到一股既視感。
她搖了搖頭,拋開這種感覺——
「亞紀妹妹,你洗好了啊。有消除疲勞嗎?」
利歐察覺到亞紀的存在,親切地詢問。
「啊,是的。泡得很舒服。謝謝你們讓我先泡澡。」
亞紀怯生生地低頭道謝。
「太好了。可以幫我請雅人弟弟去洗澡嗎?他八成在這棟房子裏探險吧。」
「探、探險啊……我知道了。」
雅人真是幼稚。亞紀錯愕地點了點頭。
「那個盒子裏裝有冰涼的飮料,可以自由飲用。那邊的架子上有杯子,隨便拿。」
「謝、謝謝你。真的好周到……」
亞紀不斷點頭道謝。春人無微不致的照顧讓她感激不盡。
接下來,亞紀找到雅人並吩咐他去洗澡後,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喝起冰茶。
(香氣好濃鬱喔。)
亞紀享受帶有熱帶水果香氣的冰茶,以及金屬製馬克杯的冰涼觸感,心不在焉地偷瞄廚房的情景。
利歐和美春一麵談天說地,一麵烹煮料理。他們正處於兩人世界中,亞紀莫名覺得自己無法踏入其中。
(這抹感覺到底是……)
亞紀果然感受到了沒來由的既視感。
她不明白這抹既視感來自何方,讓她心中洋溢著難以形容的焦躁。看到相處融洽的兩人,胸口傳來一陣刺痛。
沒有遵守約定、讓亞紀沒來由地恨之入骨的那個人,就是在走投無路時救了她的利歐。利歐背負著天川春人生前的記憶,他究竟過著什麽樣的人生,現在這一瞬間,他心中懷有何種心思。亞紀對這些一無所知。
不隻是亞紀,除了利歐之外,這個家中沒有人知情。
命運就是如此殘酷。
◇ ◇ ◇
當雅人洗好澡後,兩人正巧準備好晚餐——
「晚餐完成了,來飯廳吃飯吧。」
利歐開口要亞紀和雅人前來用餐。
飯桌上擺著白飯、味噌湯、炸雞塊、燉菜、金平炒牛蒡、涼拌蔬菜、沙拉等五彩繽紛的佳肴。
「……這是日式料理嗎?」
看到排列在桌上的料理,亞紀愣住了。她沒想到會在地球以外的世界品嚐到日本料理。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
雅人的反應與亞紀截然不同。他絲毫沒有感到困惑,眼睛閃閃發亮。
「開動吧。各位可以自由入座。」
利歐催促後,大家紛紛選好位置坐下。利歐坐在美春旁邊,雅人坐在亞紀旁邊,兩兩相對。
「我開動了。」
所有人自然地異口同聲說道,開始用餐。
「好吃~!這是美春姐姐做的嗎?」
雅人毫不猶豫地夾起雞塊,冒著蒸氣、熱騰騰的雞塊嚐起來有嚼勁,在口腔中釋放出肉汁,讓雅人揚起幸福的笑容。
「不是,這是春人先生做的。」
「春人哥哥,你好厲害喔。這道燉菜也很美味。」
美春搖著頭解釋後,雅人欽佩地讚歎。
「燉菜是美春小姐煮的。美春小姐,盡管燉煮時間不長,食材卻相當入味。很好吃。」
利歐稱讚身旁的美春。這是他有生以來首次品嚐美春煮的菜,就算他不知道對方廚藝如何,依然毫不猶豫地率先夾起美春親手煮的菜肴。
「謝謝你。」
美春羞澀一笑。
餐桌始終充斥平靜安穩的氣氛。
◇ ◇ ◇
或許是精神太過疲憊,大家用完餐後,亞紀和雅人瞬間感到放鬆,強烈的睡意襲擊而來。當時利歐正在和美春一起為晚餐善後,他先帶兩人前往寢室休息。
接下來,利歐重新開始善後工作。縱使美春客氣地要他先行入浴,利歐依然堅持讓她優先。待美春進入浴室後,利歐走進變得靜悄悄的起居室,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喝著溫熱的茶,小歇一會兒後,心不在焉地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真是……萬籟倶寂。靜謐的氣氛讓今天發生的事情宛如一場夢。)
一切真的就像做夢一樣。利歐前世最喜歡的少女以及久未謀麵的妹妹,同時出現在他的麵前。
然而,這絕對不是一場夢,利歐確實在這個世界遇見春人的妹妹亞紀,以及他心心念念的美春。這件事並非虛幻,與現實緊緊相扣。他心愛的少女如今正在更衣室門扉的另一端獨自沐浴——
(這代表她……信賴我嗎?或許她隻是太缺乏警戒心了?)
利歐不禁苦笑。
美春今天差點被語言不通的惡棍綁架,並被迫成為奴隸。縱使利歐無意襲擊美春,但美春無從得知利歐的想法。就算她表麵上沒有流露出戒心,心底說不定也惶惶不安。
(不管怎麽說,他們莫名其妙地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世界。就算因壓力而情緒失控也不足為奇。我必須準備一個能夠放鬆的環境,不造成他們的心理負擔……)
利歐臉上掛著坐立不安的表情,懊惱地用右手覆住臉時,突然回想起過去——前世的記憶。
(……我該對小美他們坦白嗎?坦承我擁有天川春人的記憶。)
利歐詢問自己的內心。
他清楚這麽做會讓美春陷入混亂。利歐甚至不曉得自己究竟想不想將這件事全盤托出。
天川春人已經死了。正因如此,盡管他對美春感到戀戀不舍,利歐也早已與前世的自己達成共識。不,他們以往曾經達成共識。
現在,美春出現在利歐麵前。她依然跟過去沒有兩樣。
老實說,一股強烈的衝動曾讓利歐想對美春坦白。隻要這麽做,天川春人說不定能挽回虛度的青春。
這意外的重逢讓利歐喜出望外。明明才沒相處多久,共度的時光就讓利歐欣喜不已。
同時,利歐也感到痛苦不堪。他無法回頭,認為自己回不去。
在雙親的故鄉時,他已經與過往那個從殘酷現實中逃避的弱小自我訣別。他決定——必要時,不排斥弄髒自己的雙手;甚至要漫無目的地搜尋不知是否仍活在世上的仇人,若對方還活著就殺了他。
利歐徹底改頭換麵。從他的身上看不到天川春人的樂觀,甚至不確定自己過去是不是天川春人。除了記憶這個模糊不清的依據,沒有任何證據。
今天是利歐有生以來第一次親手殺人。殺人時的感觸和屍體的溫度仍莫名地殘留在身上,卻沒有一絲罪惡感。他認為對方罪有應得,因此出手殺害他。
明明是個冷血的殺人犯,他怎麽可以趁機跟三人坦白?怎麽可以告訴美春自己擁有天川春人的記憶,突然告白心意?
倘若美春已經有喜歡的人並拒絕利歐,又該如何是好?不,搞不好美春還會認為自己想利用現況逼迫她點頭同意。
(不行。就算現在全盤托出,也隻會讓小美……不對,讓美春小姐等人感到困擾。我明明才剛決定不要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竟然思索了這麽久,才察覺到如此理所當然的事情。看來我還沒有好好冷靜下來……)
利歐羞愧地歎了口氣。
天川春人喪命的好幾年前,美春就已經失蹤。為什麽高中生的她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利歐無法理解,腦中一片混亂。
然而,利歐知道自己有辦法做到一件事。他未來必須以守護美春一行人為最優先考量。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要教導他們這個世界的語言和常識……這一陣子,我必須陪在他們身邊,照顧其生活起居。得延後與瑟莉亞老師會麵的時間了。)
利歐決定暫時觀察狀況。
此時,更衣室的開門聲傳入起居室。利歐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剛洗完澡的美春正站在門前。
美春仔細關上門,視線環顧整個起居室,身上依然穿著製服。或許是剛洗好澡的緣故,她看起來特別性感。
發現利歐坐在沙發上後——
「啊,春人先生,浴室非常舒適呢。不好意思,先一步去洗澡。」
她快步走向利歐,低頭道謝。
美春漆黑的亮麗黑發隨之搖曳,一陣皂香竄入利歐的鼻腔。利歐感到心跳不已——
「不,請不要介意。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有話想對你說。」
他搖了搖頭,彷佛在告訴自己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後,開啟話題。
「好的,我也有話要告訴你……」
美春戰戰兢兢地點頭。
「請喝茶。」
利歐將冰茶倒入空馬克杯,遞給美春。
「謝謝……真好喝。」
或許是泡澡後感到口渴,美春喝了口冰茶,欣然一笑。利歐馬上重新幫美春倒茶——
「明天要不要去購物呢?」
利歐說道。
「你是說……購物嗎?」
美春訝異地歪著頭。
「是的。我認為各位最好買齊日用品。畢竟也不能一直穿著製服……」
利歐難以啟齒地說道。
「說得、也是。啊……果、果然會臭嗎!?譬如說汗臭味之類的。」
美春尷尬地點了點頭後,突然表情大變,羞赧地詢問。
現在回想起來,不管是製作料理或用餐時,美春都以這副打扮待在利歐身邊。由於今天穿著製服四處奔走,她以為製服上可能沾染了汗臭味,焦急地想確認製服的氣味。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聞起來很香!我真希望能一直聞著這股香味!」
利歐倉皇失措地搖頭。他太慌張地想要否認,反而做出讓人誤會的發言,讓美春一臉驚訝——
「咦……?啊、呃、謝、謝……謝謝你?」
美春一本正經地將利歐的發言解釋為善意,歪著頭道謝。
「啊,我、我沒有任何奇怪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那並非臭味。不好意思!」
利歐這才發現自己做出引人誤會的發言,慌忙改口。
「好、好的。我知道了。我、我也很抱歉。」
看到利歐低頭道歉,美春也惶恐地回覆。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兩人都流露出尷尬的表情,歉疚地移開視線。
經過數秒尷尬的沉默——
「……大家一起行動可能會超過我的負荷。我明天可以先帶你至城裏購物嗎?其他兩人必須留下來看家……」
利歐有些緊張地回歸正題。
「好、好的。沒有問題。」
美春不斷點頭。三個語言不通的人同時前往城裏,確實會為利歐帶來莫大負擔。美春十分清楚這一點。
「大家一起用過早飯後,我們趕在中午之前出發吧。請你先列出采買清單。不需要擔心錢,請一次買齊需要的物品。」
利歐如此告知,希望美春不要多加顧慮。
她卻露出歉疚的表情沉下臉色——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攜帶任何金錢。但你如此照顧,我們未來一定會回報這份恩情。還請你多多指教。倘若有任何我能夠處理的雜事,請隨時告知。」
美春朝利歐深深一鞠躬。
「不,這一點也不足掛齒……」
利歐一臉困惑地搔頭。站在對方的立場,利歐確實能夠理解美春的想法,讓他的心情很複雜。
「不可以這樣。」
美春斬釘截鐵地說,搖了搖頭。從她的一舉一動之中,可以看出她耿直又正經的性格。
「……知道了。我會讓你們負責一部分家務,用勞動來抵銷。我會視工作發放薪水。」
「真的很謝謝你。我們會加油。」
利歐微微揚起苦笑,點了點頭後,美春的臉上依然掛著內疚的表情。
「那就拜托你了。美春小姐,我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利歐取出一個裝滿金幣的小袋子。
「不好意思……這是什麽呢?」
美春從袋子的縫隙中看到金幣,怯怯地詢問。
「那位打算綁架你們的奴隸商人支付的賠償金。」
「這是金幣吧?應該價值不菲……」
「這確實是一大筆錢。但對方差點毀了你們的人生,從這種角度來看,這筆金錢並不算多。收下這筆錢,你們大概不會太開心。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認為先把它留在手邊比較好。」
利歐緩緩地說道,企圖說服美春收下這筆錢。
「…………春人先生,你願意收下它嗎?救了我們的人是你,我們不能收。」
美春思考了半晌後說道,語氣中不帶一絲對龐大金錢的依戀。
「不,這是賠償金,必須由受害者收下才對。」
利歐慌忙搖頭。
「可是,你幫了我們許多忙。再說,就算收下這筆錢,我們也無處花用……我希望你能收下。」
美春如此主張。她希望凡事都能講道理,不願意抱持「不拿白不拿」的心態。她的言語中透露出不願退讓的堅定意誌。
「……那麽,這些錢就拿來支付你們明天采購的費用,及日後購買日用品的開銷吧。」
利歐本來打算通融,最後仍提出一個讓雙方妥協的提議。
「這麽一來,最後還是我們在花這筆錢吧……」
「無所謂,畢竟這本來就是各位該收下的賠償金。」
利歐毅然決然地說。
「……真的不要緊嗎?」
美春沒有自信地詢問後——
「不要緊不要緊。」
利歐有些開玩笑地說道。
美春聞言杏眼圓睜——
「好的。春人先生,謝謝你。」
她輕笑出聲,再度反覆向利歐道謝。